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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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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把床前承接雨水的三个破碗抽空,抬头看着篷顶破洞里的那轮太阳,默然想着你怎么忽然间就不哭了呢?
叶苏回到破屋的时候,已经很疲惫,把手里的那碗青菜饭递给宁缺,说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先吃吧。”
宁缺看着他苍白而瘦削的脸颊,心想你现在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再这样坚持下去,只怕还没有成为圣人,便先变成了死人。
“不吃了。”他看着破屋顶上那片瓷蓝的天空,说道:“我得走了。”
叶苏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你确实应该离开了。”
宁缺回头望向他,微微皱眉。
叶苏微微一笑,说道:“不用纠结,怜悯这种情绪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就是美味的毒药,我也不会因为你要杀我,就对你生出什么恨意。”
宁缺想了会儿,说道:“我还是觉得杀了你太可惜。”
叶苏说道:“如果你离开长安城的消息,让我传出去,那么无论你再如何聪慧好学,最终也只能写出一个死字。”
宁缺说道:“我希望你能活着,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希望我活着。”
叶苏问道:“为何?”
宁缺说道:“你在做的事情以及将要做的事情,非常有意思,当然你以后会面临很困难的境遇,所以你应该需要我。”
叶苏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需要大唐和书院。”
叶苏依然没有接他的话,说道:“既然你不杀我,那么走之前把学费结了吧。”
宁缺没有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从怀里取出银票,数了一张递了过去。
叶苏接过来一看,是张一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笑着说道:“传闻中你和那位嗜财如命,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宁缺说道:“那些学生交的学费就是几碗青菜饭,我给了一百两还不够?”
叶苏说道:“一碗加了油渣的青菜饭,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要比一百两银子对你重要得多,别忘了那可是白米饭。”
宁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说道:“那我再补点。”
叶苏说道:“你帮我去买样东西。”
……
……
宁缺从集市上回到这片街巷,踩着污水间的碎砖头,像跳舞一样挤过拥挤的棚户,来到一户人家前。
几个泥猴儿似的小男孩正抱着碗高粱饭在兴高采烈地吃着,母亲盯着系在灶上那块越来越薄的肉皮发愁,角落里的布帘掀起,那名女孩提着裤子走了出来,看着母亲说道:“先生说了,要你给我买根腰带。”
母亲没好气说道:“昨儿夜里不就给你剪了条布带子?自己天天在街上野着,再结实的布带子都要被你崩断,还去哪儿买去?”
宁缺喊住那名满脸不乐意的女孩,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女孩年纪还很小,却显得很懂事,接过东西问道:“您是谁?”
宁缺看着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我是你老师的朋友,这是他托我买的腰带,还有以前答应送给你的头花。”
……
……
盛夏的临康城,大雨刚停,便有酷热来袭,空气里的湿度太高,地面的污水一时半会儿无法蒸发,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叶苏送宁缺离开,来到街巷外的僻静处,宁缺转身看着他说道:“小姑娘很高兴。我说你不会是有些什么别的想法吧?”
“她叫欢子,是个女孩子。”叶苏说道。
宁缺说道:“这么认真解释做什么?只是临行前开个玩笑。”
叶苏说道:“我与你并不是很熟。”
宁缺说道:“我和她很熟。”
叶苏说道:“她是谁?”
宁缺说道:“你妹。”
叶苏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两个字,然后想起来,多年前在长安雪城上他问大先生宁缺是从哪里学的大河剑,也听到了这两个字。
“书院里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他看着宁缺说道:“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杀我。”
“以前的你也挺讨厌的,不过现在挺好。虽然我从来都是一个不惮于杀人的人,但我杀人需要理由或者说情绪。”
宁缺把自己在清河郡做的事情告诉了他,然后说道:“让悟道杀死钟大俊,是想帮观海解决些问题,同时震慑清河,稍渲我心中之气,最重要的则是想把佛宗……至少是烂柯寺绑在书院这边,而在临康城里遇见你,则让我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或者昊天道门的将来便在你的身上,那么我为什么要杀你?”
……
……
宁缺没有走多远,听到街巷里响起孩童们的读书声,更准确地说,那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背诵编织头花的方法。
他转身向这片街巷望去,只见暮色中有水雾升起,稚声阵阵,隔得远些,便闻不到臭味,只能看到画面,有些不一样的美丽。
现在的叶苏,融合了佛宗和书院的某些理念,加上他曾经在小道观里的经历,拥有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而这便背叛了昊天。
在青峡之前,他便已经背叛了昊天,在长安城里,观主也背叛了昊天,真正强大的人,哪怕曾经是最虔诚的昊天信徒,只要他们真的愿意思考,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自己的道路。
“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宁缺看着临康城的天空,对她说着话。
这些天他并没有在叶苏处得到什么直接的智慧,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在人间成圣,便不能求诸圣贤。
……
……
离开临康城后,宁缺便再也没有进过城市,只在山野间行走,一路平静没有任何异常,直到快要接近西陵神国。
他用布带在坚实的树枝间缠了张床,入夜后,在吊床上侧着身子休息,伴着夏夜清风和轻荡,很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忽然间,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被惊醒,揉着眼睛向山脚下望去,只见那个小村庄里到处都在放鞭炮。
他有些不解,现在不是新年,也不是什么节庆,光明祭还要很多天,为什么村庄里的人们都在放鞭炮?难道说有人死了?
即便死了人,也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放。
当山梁那边的远方,也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时,宁缺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忽然注意到,林间的月色有些淡,或者和往常的月色比起来,只是淡了一点,寻常人大概不会注意到,但对于时常看着月亮骂老师的他和书院诸人来说,这点淡却非常刺眼。
宁缺抬头向夜穹望去,然后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夜空里的那轮明月,不知何时缺了一道。
第十九章 一骑红尘入神国
去年夫子在泗水畔登天,其后下了一场绵延数十日的大雨,雨歇云散后的那个夜晚,出现一轮明月照耀人间。
没有人见过月亮。只有天书明字卷曾经对此做出过晦涩的预言,佛祖看过明字卷后在笔记里做出了明确的宣告。
夜临月现,指的便是在这一次永夜到来之前,人间将会出现一个叫月亮的事物,有那些银晖照耀着,永夜如何能称为夜?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类自然难免恐慌。然而人类还具有一种很强悍或者说很可悲的特质——当他们发现有些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沉默地承受,并且很快便习以为常。
当人们发现夜空里的那轮明月似乎不会消失,很快便接受了它的存在,钦天监开始观察月亮的运行轨迹,试图从中推断出祸福,诗人们开始写出很多新的诗篇,赞美这轮美丽的明月,甚至民间有人开始祭奉月神。
既然月亮和昊天世界里的其它事物一样,都显得那般稳定,充满着肃穆的美感,那么就让它继续存在于夜空里,自己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所有这些感受的前提都基于月亮是稳定的,事实上它也是稳定的,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便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始终是那般的圆满明亮,当夜色来临时,它总会准时出现在固定的那片夜空中,位置没有改变过。
一切从今天夜里开始变得不一样。
明月会变暗,仿佛天空有晴也有阴,圆月会变小,仿佛缺了一块,月亮的脸悄悄地在改变,而且被地面的所有人看见。
鞭炮声在此后的十余个夜晚里响彻人间。无数城镇村庄里火星四溅,人们惊恐地看着夜空,不停地敲锣打鼓,生怕那轮月亮从天上掉下来,却不知这些响亮的声音究竟是在给月亮加油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人们向昊天祈祷,向月神拜祭,只有行走在山林里的宁缺什么都没有做,他每天夜里看着月亮沉默不语,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曾经见过无数次月亮的阴晴圆缺,所以并不像别的人那般惊慌,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轮月亮也会有阴晴圆缺,他很担心是不是在天上战斗的老师出了什么问题——您有没有受伤?您还撑得住吗?
……
……
宁缺来到了西陵神国。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只是随老师乘马车随意行走,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所以心情还是有些异样。
一路行来,除了那些在山道上虔诚叩首拜山的信徒之外,他没有看到这里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即便是吃食都比长安城和宋国要差很多。
直到来到离西陵神殿不远的地方,他看着那座高耸的青山、山间不似人力能够切削出的三道崖坪,还有坐落在崖间的数座巍峨神殿,才真正感觉到这片以神圣著称的国度所特有的庄严肃穆气息。
在昊天的世界里,道门拥有难以想象的权威和资源,知守观地位超然不问世事,西陵神殿便是这个世界的政治和权力中心,哪怕这一千年里出现了唐国,长安城南多了座书院,依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离光明祭还有很长时间,西陵神殿的戒备已经变得极为森严,因为这场战争的缘故,对于拿着唐国和大河国路契的信徒,更是搜检得异常仔细,只有通过三道关卡的检查,才能走到西陵神殿的山脚下。
宁缺自然没有拿唐国路契,他用的是宋国身份——书院后山有四师兄和六师兄,伪造各类文书世间最强——真正让他有些警惕的是第三道关卡,更准确地说是靠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养神的老神官。
那名老神官穿着褐色的神袍,在神殿里的地位应该不高,但即便是主持检查的红衣神官,对他也表现得极为尊重。
这名老神官负责寻找试图潜入神殿的修行者,如果他没有某种特别的道法,想要把所有的修行者都查出来,则必然是已晋入知命境。
宁缺实在很难想象,道门在这场战争中损失如此惨重,居然还能随随便便就找了个知命境的强者来负责如此普通的事务。
他看着远处的巍峨神殿,心想果然不愧是统治世界无数万年的道门,谁也不知道这座山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了不起的人物。
一面这样想着,他就这样走了过去,躺在椅上的那名褐衣老神官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闭着眼睛,似乎还睡得更香了些。
在长安城与观主一战,惊神阵把无数天地元气灌注到宁缺的体内,当时他自身的境界在极短的时间内提至知命巅峰。战后那些天地元气从他身躯内流出,归于城中街巷,他的境界再次回到知命中境,但现在他的真实战斗力却已经不仅于此,已经逼近知命巅峰的真正强者。
最关键的是,长安城的天地元气没有全部离开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丝半缕,对于那座千年雄城来说,丝缕不足为道,但对于一名修行者来说,那些元气则丰沛得难以想象。
当年在书院后山绝壁闭关时,宁缺便完全掌握了养蓄浩然气的方法,经过三师姐余帘的点拨,更是娴熟之极,那些残存在他体内的天地元气,正在随着时间流逝,缓慢地转变成他自己的浩然气。
如今宁缺小腹内浩然气凝成的水滴,早已变成了池塘,在战斗中仿佛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来覆盖雪山气海,伪装不会修行的普通人,更是轻松至极。不要说那名椅上的老神官,就算西陵神殿掌教亲至,都不见得能看出问题,他敢单身重蹈红尘,直闯西陵神国,便是此故。
……
……
大唐朝廷和书院为宁缺的西陵之行做了很充足的准备,身份上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他怀里的那封信更真的是宋国白云观观主亲笔写的。
天谕院管理后勤的神官,看完那封信后,再望向宁缺时的眼神便变得柔和了几分,说道:“既然是师兄推荐,自然不便拒绝,你在书殿里好生做事,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要老实些,不要随意外出。”
宁缺道了声谢,又把准备好的带有宋国特色的贵重礼物搁到房间角落里,再对那名神官行了一礼,便拿着批文去书殿报道。
他现在的身份是天谕院杂役,负责打扫书殿。书殿里的执事扔给他一大串钥匙,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不再理会。
杂役身份很难引起任何人注意,书院同门开始商议的时候,他便选择了这个,而且他想在书殿呆着,因为这是老师当年曾经呆过的地方。
很多年前,道门书殿在桃山上的地位还极为重要,如今却早已不复当年,甚至已经由光明神殿直属,交给了天谕院负责管理。
宁缺看着冷清的道殿,看着那些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典籍,想着书殿的变化,不由有些感慨,感慨于道门的衰败。
藏书殿如此冷清,对书院弟子来说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不思学习自然便会退步,一个没有人愿意读书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衰败?
这座书殿曾经出过无数了不起的大人物,千年之前,夫子和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都曾经在这里洒扫分拣,然而如今呢?
替道门感慨,就像替古人担忧,没有太大意义。他收拾心绪,拿起扫帚和抹布,简单地做了些清扫,便开始看书。
叶苏说过这里藏着很多道门典籍,可以用些时间看,他喜欢看书,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因为伐唐之战和光明祭的缘故,天谕院的学生有的在清河,有的在南晋,更多的人则是在桃山上忙碌,宁缺藏在书殿里看了好几天的书,竟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他不停地翻阅着自己需要的书籍。
时间缓慢地流逝。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读书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当他的目光偶尔离开纸面望向山上那座神殿时,情绪很是复杂。
……
……
光明神殿之前,站着两名女童。
两名女童的年龄都还很小,她们穿着白衣,容颜普通,然而人们看到她们便很难移开目光,因为她们很白,她们身体上的每寸肌肤都异常白皙,找不到一点瑕疵,如雪一般,神情异常纯净,如水一般。
崖坪远处,正在忙碌的神殿执事和神官们,看着这两名白衣女童,眼神里写满了好奇和敬畏的神情。
这两名白衣女童是从西陵神国十余万女童里挑选出来的,据掌教大人颁下的谕令,她们拥有圣女一样的地位,所以无论神殿里的人们对她们如何好奇,对光明神殿里如何好奇,也没有人敢发问。
神殿里的人们很少能够看见这两名女童,因为她们一直都在光明神殿里,很少会踏出神殿一步,显得极为神秘。
今天她们却站在神殿外。
她们在等什么?
桃山下方的山道上,忽然有烟尘扬起,数辆马车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向着神殿驶来,竟仿佛冲锋一般。
神殿里的人们很是震惊,心想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道战争又要开始了?
※※※
『注:各种好,章节名好,小桥段好,双关好,我喜欢的好,呵呵呵呵。』
第二十章 无人知是故人来
西陵神殿并不是知守观或悬空寺那样的不可知之地,却也难言在红尘之中,因为在普通信徒看来,这里便是人间的神国。今日数骑自桃山下高速驶来,似要从红尘里带些信息来到神国,自然无人发笑。
神殿的神官和执事们开始检查,不意外地看到级别极高的腰牌,待他们发现这些骑士和数辆马车是从长安城归来,心情不由变得愈发沉重,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写满了惊疑的神情:难道真的是战争要再次开始了?
那数辆马车在神殿骑兵的护卫下,继续向桃山上驶去,一路烟尘滚滚,直到来到崖坪前的光明神殿前才停下。
两名白衣女童轻轻拍手。
光明神殿侧方走出数十名执事搬出如小山般的一堆青布,然后向着殿前拉开。这些青布帷幔约有三人高,而且非常长,竟是把神殿前的广场全部围了起来。即便有人从桃山最高处的那座白色神殿向这边望来,都很难看到这片青布帷幔里的画面。
现在青布帷幔里只有自长安归来的骑兵和车队,那些风尘仆仆的人们顾不得向两名白衣女童行礼,把一辆马车打开,从里面扶出一个人来。
一名白衣女童看着负责此项使命的神官,稚声问道:“确认没有错?”
那名神官表情肃然说道:“绝对不会出错,我们动用了南门观里的旧人,确定此人这些年确实一直是在临四十七巷。”
白衣女童看着车旁那个中年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满是油污的衣裳还有那双满是劳动痕迹的手,表露了他普通平凡的身份,他此时的神情非常紧张——一个没有见过任何大世面的普通长安百姓,被人骗至城外被掳,然后昼夜不歇赶路,再出马车时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昊天信徒心中的神国:西陵神殿,谁能不心生震撼——事实上,他此时还能够扶着车厢勉力撑住身体,已是极不容易。
他也是昊天信徒,按道理来说,发现忽然来到西陵神殿,除了恐惧和茫然之外,也应该有几分激动兴奋才是,然而西陵神殿与唐国之间的战争刚刚结束,他身为唐人怎么都觉得迎接自己的不可能是好事情。
另一名白衣女童问那名神官:“另外那样事物可曾带回来了?”
这名神官是光明神殿最忠诚的下属,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但隐约能猜到必然事涉神殿最大的那椿隐秘。
他极为谨慎地上前几步,从怀里取出一块布裹着的事物,低声说道:“那墓离书院太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老笔斋那里也有看守,那院墙数月前也被拆了,幸运的是那事物被乱砖压在最下面,没有被人发现,属下们付出了些代价,终究取了回来。”
西陵神殿的人潜入长安城,还要从老笔斋里取回某样事物,他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谁都知道,那些代价必然极为惨重。
白衣女童接过布裹着的事物,手臂向下微顿,那事物似乎有些沉重,她和同伴没有再问什么,示意这名神官带着所有的下属退出青布帷幔,然后走到那名神思不属的男人面前,说道:“开始吧。”
那名中年男人茫然问道:“开始做什么?”
一名白衣女童说道:“你最擅长做什么,就做那件事情,不要说做不好,你需要的材料都在车里,便是锅灶都搬来了。”
中年男人这才知晓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事情,却是更加震惊不解,心想千里迢迢把自己掳来神殿,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这件事情透着太多的诡异,然而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他在神殿前,看着这般浩大的阵势,哪里还敢有二话。
他老老实实从车厢里搬出锅碗瓢盆灶以及各式材料,开始做事。
西陵神殿的人做事没有任何遗漏,无论那些锅碗瓢盆灶,还是面粉大葱辣油老醋,甚至就连烧的柴火,都是过往十几年里他用的那些。
柴火点燃,老炉生烟,清水入盆,面粉变稀然后渐稠然后再稀,如果用来做馒头明显不妥,做面条更是不妥,菜刀落在并不怎么干净的砧板上,把葱花与香菜切得极碎,然后开始在碗里放酱油醋等调料。
白衣女童说道:“不能有半点差错,无论份量还是顺序。”
中年男人心想老子这十几年每天清晨都要做上百碗,难道还会犯错?然而想是这般想的,哪里敢真这么说。
这时锅里的清水终于沸了,盆里的面团被他用手撕扯成不规则的形状,一一扔进沸水中,迅速成形,然后开始起浮不停。
一柄已被熏黑的大勺伸进锅里搅了搅,拿出来时里面便盛满了煮好的面片,白弹轻颤就像是鱼脂,锅里没有剩下一片,勺里还恰好沉着三分之一的汤水,如此手艺自然是十几年不停重复的结果。
汤水面片倾入海碗里,一股异常浓郁却又不失清新的酸辣香味,出现在光明神殿前的广场上,紧接着便是香菜末和葱花的味道随之扑鼻。
两名白衣女童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一人双手捧着海碗,一人双手抱着那样布裹着的事物,回身向神殿里走去。
中年男人下意识里说道:“你们两个人,一碗只怕不够吧?以前老笔斋那丫头长那么瘦,可都是吃一碗带两碗回的。”
两名白衣女童没有理他,走进了神殿。
中年男人看着锅里的沸水,举着手里的大勺,就这样愕然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站在庄严的神殿前,好生不安紧张。
没有过多长时间,一名白衣女童从光明神殿里走了出来。她把数样东西交给那名中年男人,说道:“有人送你回长安城。”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次回到光明神殿里,再也没有出来。
中年男人愣了半天,才想起去看手里的东西,发现竟是一颗完美至极的夜明珠,还有一颗散着淡淡异香的丹药!
他虽然是个普通人,也能感觉到这两样事物的不凡,愈发惶恐起来,心想自己虽说一向在手艺方面很骄傲,但怎么也不值这些啊?
西陵神殿的贵人,千里迢迢把自己从长安城掳来桃山,还给了自己一颗夜明珠和一颗丹药,就为了吃那么一碗不值钱的东西?
世上有这么好吃的酸辣面片汤吗?
……
……
青布帷幔撤去,马车驶下桃山,再次掀起烟尘,重新驶入红尘之中。
宁缺手里提着一袋米,看着这辆马车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辆马车来自长安,就像神殿里其他的人那样,生出了很多疑惑。
他转身从侧门里走回天谕院,没有向山上那数座神殿望上一眼,不是因为谨慎,而是他不想因为看的次数太多,再难压抑心中的渴望。
那里有他想找的她还有那头憨货,然而更多的则是危险,在做好充分准备之前,在那个时间点之前,他不想离神殿更近一步。他离开长安来到此间,带着赴死的决心,却没有送死的打算。
天谕院里很安静,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做饭,看着米袋却忽然想吃一碗面,一碗香喷喷的煎蛋面。
站在锅灶前,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始切葱,又从米袋里摸出在山下镇上买的鸡蛋,烧热菜油,煎了一个鸡蛋,煮了碗面条。
一碗清水煎蛋面,里面有四颗花椒,三十粒葱花。
他端着面碗,走到书殿深处,背对桃山后方峡谷的地方,看着那里的云雾与绝壁,想着渭城和老笔斋,开始吃面。
他吃得很快,最后是连碗底的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饭了,手艺没有落下,煎蛋面还是那么好吃,但其实他吃得并不香,因为这面不是她煮的。
他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至月现。
夜穹里那轮美丽的明月,已经回复最初的盈满,但他还是很担心,因为他不知道明天夜里的月亮,会不会继续这个盈缺的过程。
他还担心别的事情,那种情绪更应该说是恐惧。
“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在哪里?难道你真的已经不再是我的本命?还是说我要找的那个你真的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并不是你?”
他看着峰顶那座没有任何光线漏出的神殿,默默想着。
……
……
光明神殿后是山后的绝壁,绝壁下方便是传说中的幽阁,入夜之后云雾更深,仿佛有寒冷的阴煞气息正在溢出。
她负手站在石柱之间,绝壁之前,神情漠然看着夜穹里那轮明月,被青布紧紧裹住的丰腴高大身躯,在地上映出一个孤高的身影。
那轮明月缺了十余日,又开始回复圆满,她的脸色随之变得越来越白,不是圣洁庄严的洁白,而是虚弱的苍白。
在她身后整齐摆着数百个酒坛,还有碗只吃了一口的酸辣面片汤,碗旁有个方方的事物,上面的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金砖,还有些砖屑。
酒是九江双蒸烈酿,酸辣面片汤来自长安,那块金砖这些年一直藏在老笔斋的墙里,这些都是她最厌憎的无用回忆,所以必须取回来。
或许,是这样。
※※※
『注:出了个大BUG,关于月有阴晴圆缺,前面提过几笔,是我自己写忘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写,还乐滋滋地等着这时候来玩这一笔,结果没想到,把自己玩成了傻笔,从本意出发,我已经把前面找到的两处修改了,向大家郑重道歉。这一卷一路行来,写得真是高兴,都是我喜欢写的,章节名也一直非常满意,就像前天重复的那样。最后有个事情,再次重复报告一下,将夜里面有些很漂亮的词句,都是我在各处看到的句子,原作者我实在找不到,所以没有注明,只能说明出处,比如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比如那年春,我把桃花切几斤,比如以后会用的且把时光炖了,这些以前便报告过,不敢冒领这种荣誉,但有些读者可能没注意到,所以再次向大家报告,原作者们才厉害,我是勤劳的搬运工。』
第二十一章 相看两厌(上)
桑桑看着夜空里的月亮——月缺时,她如以往无数年里那般强大,月圆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或者说她感觉到神国里自己的虚弱。那人曾经说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那么她有什么?
从落进极北那座雪峰里的瞬间开始,她就想要离开人间,回到自己的国度,因为她感觉到了危险。无论是神国里的她还是在人间的她,都很危险。然而那天神国的门便已经毁了,她如何回去?
今夜桃山上,不同的人看着相同的月亮,想着不同的心事,有的想要离开,有的想要留下,却不知是否想要相见。
她在光明神殿后的露台上站了很长时间,直到明月消失,群山东面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晨光洒在身上,依然没有离开。
朝云泛着异彩,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露出红暖的太阳,她沐浴在阳光里,缓缓眯起眼睛,神情宁静而美好。
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落入人间渐为凡人,也不需要修行,只需要晒晒太阳便好。虽说那轮红日不知真假,但那些光线与热量却是真实的,是她的力量来源,至于那些酒水和菜肴,对她来说只是肉身所需要的养分,或者更多的是虚弱意识的需要。
如今她非常丰满,或者可以直接说长得很胖,身体把繁花青衣撑得有些涨,她很白很高大,和过往十九年时间里的模样截然不同,但眼睛却没有发生变化,依然细长有如柳叶,眸子清亮无比。
她眯着眼睛,于是变得更细,像极了长安城雁鸣湖畔的那些柳叶,这不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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