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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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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小小的海洋很平静,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天空的画面。
长安城之上,那道如线的雪空,还在不停燃烧。
※※※
『注:这章的画面,啧啧,真是美啊,以后如果拍电影,一定不能删这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因为伤心,所以尽心
观主入长安。
面对书院的至强者和黄杨,他一眼敛灭佛珠上的心血之火,挥袖乱风雪破天魔境,伸手一召便有天启降下,一剑便破千年城墙。
街畔废墟处处,天空里的雪在燃烧,雨点在不停落下,所有的这些画面,都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强大。
人间修行有五境,越过那道最高的门槛,是无数人梦想却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无数年来,修行界确认越过五境的人寥若晨星,其中任何一种境界,都已然是传说甚至是神话,比如天启境界。
然而今日在雪街上,观主挥手卷袖连施无量、寂灭、天启、无距这四种五境之上的神话境界,而且显得那般的随意轻松。
观主展现出来的层次,已经超出了西陵教典以及诸多修行典籍记载的范畴,超出了修行者最放肆想象的上缘,甚至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落雨仍在持续,他向朱雀大道北方走去,神情宁静。
自天穹落下的那道磅礴力量,注入他的身躯内。
他每一步踩破积水,荡破天光,身上的气息便会愈发强大一分。
微寒的雨水在余帘的脸上滑落。
她看着从雨中走来的观主,说道:“传闻十八年前,你曾经登陆上岸,亲手把卫光明打落凡尘,除了他的光明神座之位。”
观主说道:“不错。”
余帘说道:“我当初并不相信你有能力把一个天启境界的强者强行打回原形,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比传说中更加强大。”
观主缓步前行,说道:“强大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比你强,比卫光明强,不代表我就强大,正如你比熊初墨强,也不代表真正的强大。”
余帘说道:“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观主说道:“把相对变成绝对,那就是真正的强大。”
余帘问道:“比所有人都强,才是真正的强大?”
观主说道:“不错,如果天下无敌,自然便是真正的强大。”
余帘问道:“观主莫非以为自己已然天下无敌?”
“轲疯子死了,夫子走了。”
观主抬头望向落着雨水的天空,说道:“我只好天下无敌。”
他回答这个问题时情绪很平静,很沉稳,所以显得特别理所当然,仿佛在说谁家的菜做得最好吃这种事情。
余帘说道:“既然天下无敌,为何还要修行我大明宗的功法?观主乃是道门领袖,却问道于敌,难道不觉得羞耻?”
她说的自然是先前出拳时,看到过的观主变灰的双眸。
那就是脱胎于魔宗饕餮大法的灰眸。
观主说道:“世间万事万物,皆归昊天所有,何况如今。你应该明白,明宗祭的依然是昊天,我为何不能用之?”
长安城高空燃烧的雪,已经快要燃尽。
所以雪街上的雨,在此时渐渐小了。
观主此时走到了一道侧巷旁,巷口有井,井沿上积着的雪,极侥幸地避过了雨水的侵蚀,看上去洁白茸松,很是好看。
余帘直到此时,才松开手。
她一直抓着大师兄腰间的棉袄。
她与观主对话时,大师兄一直没有参与,因为他在不停咳嗽,不停流血,重伤之余的身体,显得那般孱弱。
余帘之所以一直抓着他,是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松开手,师兄一定会冒着生命危险,强行进入无距与观主继续战斗。
现在她松开了手,是因为师兄得到了片刻休息的时间,更主要是因为观主已经走到了近处,胜负之间的生死已经来到眼前。
就在此时,街畔已经变成废墟的宅院里,忽然爬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戴着一顶草帽。
他自西陵狂奔而回,回长安,回书院。
数千里路的云和月、尘与土,让他变得瘦了很多。
他无法再被形容为胖乎乎,只能说是魁梧。
这大概便是所谓男人应有的形容。
……
……
在很多人看来,知守观观主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
今日长安城的雨与雪,证明观主确实是个传说。
但传说中的人,依然还是人。
当他看到自己唯一的骨肉,坚定坚毅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时,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和那些故事里的普通妇人没有任何区别。
观主说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陈皮皮掀起倒在身前的一根木梁,走到街中央,双膝跪倒,声音微颤说道:“父亲,但我也是书院的学生。”
观主看着跪在雨中的儿子,说道:“你如此孱弱,有何资格选择立场?”
陈皮皮自幼便被认为是道门天才,也是晋入知命境最年轻的修行者,但此时街中的三人,境界实力都远在他之上,观主的说法并没有错。
他说道:“儿子总想试一试。”
观主的目光越过陈皮皮的头顶,落在街那头浑身鲜血的大师兄身上,说道:“就为了让你师兄能多休息片刻,值得吗?”
陈皮皮说道:“尽心而已。”
观主说道:“书院值得你尽心,道门不值得?”
陈皮皮没有回头看大师兄和三师姐。
但他知道大师兄经过七日最艰苦的追逐,以弱敌强,早已疲惫不堪,伤势颇重,三师姐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是尽心,当然要从心意出发。”
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父亲的问题,却已经做出了回答。
正是心意让他破了知守观中的阵法,让大师兄可以轻松来去,也正是心意让他从西陵千里驰援而回,然后在街上与自己的父亲对峙。
观主脸上的情绪越来越平静,说道:“我可以不给你这个机会。”
陈皮皮说道:“请父亲赐儿子最后这个机会,我别无所求。”
观主说道:“尽完心意,便无二心?”
陈皮皮说道:“正是此意。”
观主说道:“很好。”
陈皮皮站起身来,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污水,然后缓缓举起双臂。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因为他准备用天下溪神指,因为他的敌人是自己的父亲。
……
……
大师兄想要阻止这场战斗,因为他认为父子相残是很错误的事情。
余帘只用了一句话,便阻止了他的阻止:“如果书院要毁灭,你至少要给皮皮一次尽心的机会,不然他的后半生该如何度过?”
……
……
陈皮皮用书院不器意驭天下溪神指。
指气纵横于微雨之间,有如乳燕投林,顽皮渴望却难寻踪迹。
明明一指向东,天地气息却凝如锋刃,自西方斜斜刺来。
明明手指疾颤如风中劲草,指意却静柔清美如湖中莲叶。
陈皮皮上一次施出天下溪神指的时候,是在某个新年的某一天,那天桑桑抱着被褥,站在长安府衙的后花园外。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出手。
也是他最强的一次出手。
面对破雨而至的指意,观主的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这是他教给陈皮皮的。
他很满意,陈皮皮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境界与能力。
所以他很欣慰,决定对陈皮皮不要过于严苛。
他伸出食指,虚点而出。
他决定不杀死自己的儿子。
只听得一阵风雨声,箫声,鼓声,嘈乱而作。
在街间纵横的指意,瞬间破碎成无数碎片。
噗噗数声闷响。
陈皮皮倒在了雨水里,浑身是血。
他的四肢关节,都被指意所伤,血洞森然,看上去极为凄惨。
观主用的,也是天下溪神指。
才是真正强大的天下溪神指。
陈皮皮无法动弹,像临刑前的男人般箕坐在雨水里,嚎啕大哭。
他哭得非常伤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知守
雨停了。
天上的雪也烧光了,不再继续落下。
街上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哭声。
陈皮皮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坐在地面上放声大哭。
在父亲和师兄师姐面前,他就是个孩子。
他哭得如此伤心,原因很复杂,他的父亲和师兄师姐却很明白,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
观主负手从他身旁走过,没有看他一眼,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大师兄感慨说道:“能哭出来也好,不至于郁郁。”
余帘却眉头微蹙,看着街那头说道:“我们还没死,书院还没亡,哭什么哭?”
观主正在缓步走来,来自昊天的力量灌注到他的身躯里,让他变得越发强大,但余帘说的也没错,她和大师兄终究还没死。
只要没死,这场雪街之战便没有结束,书院就依然存在。
……
……
书院必须把观主留在这条长街上,才能保住惊神阵的阵枢,保住这座长安城,但遗憾的是,大师兄真的很不擅长打架,只擅长别的。
洒落雪街的清光落在他朴实可亲的脸上和满是血迹的旧棉袄上,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乡间刚刚杀完年猪的塾师。
事实上,在书院后山他一直都是老师。
无论琴棋书画还是阵道音律,那些在各自领域都拥有至高地位的师弟师妹,全部都是他的弟子,所以他在这些方面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能力。
看着缓步走来的观主,他就像教书先生遇到难题时,总习惯于用手里的粉笔当武器那样,自然也想起了这些年里自己时常接触的那些事物。
大师兄动念,便有风从城北呼啸而至,卷起街道上的残雪,拂动街道两旁的宅院废墟与垮塌的檐,拂动能够遇到的一切事物。
瓦片颤动发出低沉的撞击声,如石钟,有酒楼的破幡在寒风中飘舞,嘶啦作响,如断弦的琴,风从断垣缝隙里穿过,呜咽如箫。
这些残破的感伤的悲伤的声音,合在一起,便是一首如泣如诉的曲子,曲声并不悠扬,只是幽哀不尽来到了观主的身前。
观主停步望向街对面,神情微凝,出指。
大师兄伸手向街旁的巷坊,把城南无数道街巷,变成了棋枰之上的纵横棋路,他便是棋枰畔的弈道高手,瞬间把那道指意切割成无数碎片。
观主拂袖一卷,把那些纵横棋道卷乱,再出指。
大师兄松手把木棍扔到身前的湿街上。
他不通符道,所以没有继承惊神阵,但他能够运用这座阵里的天地气息。
当木棍落下时,那堵千年城墙没有再次出现在街上,只是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朱雀大街上空的云层里,也随之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是巨响,无数声巨响。
无数道闪电,从云层里钻出,然后劈落长街,向观主的身体劈去。
这些闪电非常密集,威力无比巨大,即便观主用无距进入天地气息的空间夹层,也无法确保不会受到伤害。
观主的身形忽然变得淡渺起来,一道闪电劈中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烟尘弥漫,隐有焦糊味道,却劈了个空。
无数道闪电接连落下,观主的身影再次显现,然后消失,就像清渺淡然的云雾一般,在电闪雷鸣中不停飘掠,根本无法捕捉。
余帘从原地消失。
长街上再次响起蝉鸣,数千只数万只蝉的怒鸣。
风雪再起,其间隐着的怒蝉鸣啸,有如搏命的山虎。
数十道街巷的积雪,全部悬浮起来,向着朱雀大街里灌注。
街上的世界,变成了风雪的世界,很难看清楚里面的画面。
只能听到指意破空的声音,闪电斩落的声音,还有愈发凄厉的蝉鸣。
风雪如烟尘,长街是战场。
闪电与蝉鸣再如何强大,却依然无法压制住那些纵横其间的指意。
一指便是寂灭如深渊。
一指有如大海之无量。
指意纵横,能守世间一切,能敛世间一切。
电落渐缓,蝉鸣渐哀。
这道充满了自然恐怖威力的长街,对观主来说,仿佛闲庭。
他信步而出。
风雪渐静。
最后一片雪,自观主身侧飘过。
观主的左手断了三根手指。
鲜血正在向街面滴落。
他看了一眼断指处。
血渐止,断指处一片光滑,晶莹如玉。
他取出手帕,将手掌上沾着的血水擦净,然后将其放回怀中,望向街对面。
不知何时,余帘重新出现在街上。
她脸色苍白,虽然看不到明显的伤痕,但亦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大师兄浑身是血,疲惫不堪,摇摇欲坠。
胜负已分。
……
……
知守观是道门圣地。
这座道观的名称,来自于西陵教典里的一段真言。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陈皮皮的天下溪神指,亦是因此而得其名。
由此可以想见,这套指法在道门的无上地位。
在西陵教典那段真言里,还有这样几句话。
知其黑,守其白,为天下式。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
这是昊天的世界。
能知世间一切,便能守世间一切。
无论是力量,还是本心。
这便是知守的真义。
观主的指意,不仅仅是天下溪神指,堪为天下式,为天下谷。
他多年前便迈过了那道门槛,真正地万法皆通,学贯道佛魔,实势之强更在莲生之上,堪称千年以来的道门最强者。
不幸的是,他和夫子、轲浩然二人生活在同一个年代,而那两个人则是万年难遇,所以他才被迫沉寂低调了这么多年。
现在的人间已经没有夫子,更早没有轲浩然,他便是人间最高崛的那座山峰,最强大的那个人,他便是天下无敌。
所以他的指,就是天下指。
……
……
风雪再起,只是这一次的风雪来自天地,不能杀人。
余帘看着风雪那头的观主,想着先前看到的那幕画面,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
大师兄借破宅之音,街巷之枰,雄城之威,暂时困住观主,然后她怒蝉勃发,眼看着便要击杀对方,却不料局势骤变。
观主目光落处,断指伤口顿时如玉。
她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魔宗的手段,虽然不是不朽,亦不远矣。
如果不是如此,她最后那片雪,一定能够把观主的身体切成两半,不会只削下了对方三根手指。
她看着这个普通的道人,想着那个普通的名字,神情渐肃——道门领袖把魔宗功法修行得比自己这个宗主还要强大,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昊天的世界,我遵循昊天的规则,于是所有昊天的规则便能为我所用,除非你们现在拥有了挑战昊天的能力,不然永远不可能战胜我。”
观主看着风雪对面的二人,平静说道:“你们二人能够给我带来如此多的麻烦,已经超出我的想象,甚至让我觉得有些佩服。”
“李慢慢,如果你不是愚蠢到在这七天时间内消耗太多,如果你不是愚蠢到前面数十年都不想学打架,或许你可以尝试一直拖着我。”
“林雾,如果数日前你没有与熊初墨战上一场,或许今日雪街之上,你真能找到一些机会来杀死我,虽然那个可能性依然不大。”
观主看着余帘说道:“自千年前那个叛徒以来,你应该是魔宗最强的一代宗主,修二十三年蝉融天魔境,竟让你真的开辟了自己的世界。然而很遗憾的是,你遇到的对手是我,就如同我本是千年以来道门的最强者,却遇到了你的老师。”
大师兄说道:“直到观主入长安,我才知道原来您也一直在等着时间流逝,因为惊神阵没有办法修复,这时候正是阵力最弱的时候,我确实不应该与您虚耗这七天时间。但在这七天里,我也学到了一些事情。”
观主问道:“什么事情?”
大师兄说道:“我现在能够追上您。”
观主说道:“前些天是我在追你,现在你要追我,意义何在?”
大师兄说道:“只要能够追上您,那么便有一起离开的机会。”
观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遗憾的是现在你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你很难再追上我,而且最关键的是,你没有力量。”
他看着这对书院的师兄妹,说道:“现在想来,我对夫子的敬佩愈发深重,居然能够教出你们这一对师兄妹。如果你们两个人是一个人,我还确实不是你们的对手,于我而言幸运的是,你们两个人终究没有办法变成一个人。”
余帘说道:“我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用两条命换你一条命。”
观主说道:“你虽说修行二十三年蝉变了女身,又在夫子座前学习多年,但终究是魔宗宗主,说这种慷慨激昂,实在可笑。”
余帘说道:“这和慷慨激昂无关,只和高兴有关,老师一直教育我,活着就是为了寻找快乐平静,如果能够杀死你,我一定非常快乐。”
观主平静说道:“有理,所以我不会给你们这种机会。”
即便是天下无敌的他,也不愿意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和书院这两名强者以生死相见,因为生死之前有无数种可能。
他进长安城,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毁阵。
只要能够毁掉惊神阵,这场大戏便将落下帷幕。
风雪中,蝉鸣骤起然后渐敛。
观主的身形消失在风雪中。
惊神阵受损,书院二人重伤,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他。
第一百六十章 此路不通
观主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大师兄微微摇晃,欲坠又似欲行,旧棉袄上顿时渗出了更多的血。便在此时,余帘伸出手勾住他腰间的衣带,摇了摇头。
“他说得对。”余帘说道:“就算你此时拼命追上他,我没有办法追上他,依然没有意义,你就算想要和他一起离开长安,都做不到。”
大师兄疲惫说道:“那该怎么办?”
余帘说道:“既然追不上,就只有等着他被人拦下来。”
大师兄说道:“现在还有谁能拦住观主?”
余帘说道:“长安城。”
大师兄望向朱雀大街上方空中的云缝,说道:“城已经破了。”
“只是破了一道口子。”
余帘说道:“当这道口子被缝好,我们再一起来。”
大师兄说道:“让小师弟承担这么重的压力,不妥。”
余帘说道:“虽然他现在还很弱小,但老师既然把这座城交给了他,这座城便是他的,那这就是他应该承担的压力。”
大师兄说道:“那我们就等着?”
“歇着。”
余帘松开大师兄的衣带,挽着他的胳膊,扶着他向道旁走去。陈皮皮蹲在街畔的瓦砾堆上,两眼红肿如西陵上的烂桃。
余帘说道:“还不过来扶着?”
陈皮皮赶紧擦掉脸上的泪水,上来侍候。
街道两旁尽是废墟,有座银楼修得坚固,只垮了一半,还留了些残檐可以遮雪蔽雨,三人坐在檐下等着最后的结局。
……
……
冬日蝉鸣渐哀渐静,晨雪复起,随风而舞,干冽的雪花落在街面,便被寒风吹拂乱动,笔直的朱雀大道上似有无数盐花在滚动。
漫天风雪中,观主的身影渺渺若飞鸿,又像是一片不起眼的雪花,但长安城毕竟是夫子留下的惊神阵,很快便捕捉到了他的踪迹。
东城三百六十五道街巷里的无数宅落,无数青砖青石,都感觉到了观主的到来,一道古老悠远的气息从砖缝青苔积雪里散发而出。
西城五片湖泊也感应到了长安城来了敌人,被冰雪覆盖的湖面微微震动起来,湖水深处的石块间开始有热泉涌出。
当长安城墙上的薄雪如幕布落下时,这座雄城便感知到了敌人的到来,这是千年以来,它遇到的最强大的一个敌人。
无数的气息起于皇宫,起于官衙,起于民宅,起于湖山井树间,雄城上空的天地气息骤然发生了极为剧烈的变化,低沉的雪云滚动不安,把朱雀大道上空那道云缝瞬间覆盖,完美地屏蔽了自天穹投下的那道磅礴力量。
观主抬头看了一眼天,确认天启再次被阻,然后他望向长安城的四面八方,感知到了那些气息里所蕴藏的恐怖威力。
但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继续北行。
因为他走在朱雀大道上,走在这座城的破损处。
朱雀大道上的积雪早已被吹拂到两旁,积成膝高的雪堆,就像是燕国旧时抵御东荒的千里城墙,街道中央的朱雀绘像非常清楚。
观主从朱雀绘像旁走过。
朱雀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眸灵动而暴戾,似要变成活物。
观主转头望向朱雀绘像,说道:“孽畜。”
朱雀绘像的眼睛里,流露出挣扎的情绪,最终因为恐惧而黯然。
朱雀绘像是惊神阵里的杀伐神符,威力等同于知命境巅峰的全力一击,即便是越过五境门槛的修行者,或许柳白都会对它有所忌惮。
观主却只是神情漠然地说了一句话。
朱雀便自黯然无神。
长安城这座阵如一道铁幕,在人间遮天千年,即便观主是千年以来道门的最强者,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撕开这道铁幕。
但任何事情只要时间足够长久,便能积累起足够强大的力量,道门用了千年时间,终于在这道铁幕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观主继续前行,飘然若仙。
沿街的民宅都大门紧闭,有人从门缝里看着街上的动静,看着那个像神仙般的青衣道人,那些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绝望的情绪。
从清晨开始,长安城万钟齐鸣,天雪燃烧,城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只是面对着这种越五境的战斗,世俗的力量没有任何意义。
近了北城。
街畔骤然开阔,一大片覆着薄雪的草甸,让那十余幢小楼和冬林,平添了几分幽静的感觉,那处正是大唐的军部。
如果是普通的战争,覆雪草甸后方的大唐军部,绝对是敌人最想要毁灭的地方。
但观主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静静看着北方的那片建筑。
那片巍峨壮观的皇城。
他的目的地是皇宫里的那幢小楼。
他要毁掉小楼地底的惊神阵眼。
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他。
观主抬步,准备继续前行。
忽然,他的脚步落回原处。
他看着身前的风雪,微微挑眉。
风雪骤起,然后渐凝,形成两道痕迹。
观主的神情渐渐凝重。
那两道风雪凝成的痕迹很奇妙,悬停在空中,不散不坠。
就像是有人在空中写了两道笔画。
不是墨字,是雪字。
……
……
宁缺在雁鸣湖畔静思一夜,早已醒来。
醒来时,他的衣衫和四周的湖山,已被初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他起身,雪簌簌落下。
他站在崖畔看雪湖。
他手中握着阵眼杵,看着雪湖,便看着这座长安城。
他看到长安城南落雪如幕。
他看到天穹上雪花燃烧如火。
他看到冬日的雨街。
他看到青衣道人飘然若仙,须臾将至皇城。
他忽然把手伸到肩后,握住寒冷的刀柄抽出。
然后斩下。
朴刀随意而斩,嗤嗤两声。
雪湖之上出现了两道清晰的刀痕。
下一刻,那两道刀痕,瞬间从雪湖上消失。
于天地间遁走,不知所踪。
……
……
他在雪湖上斩出的两道刀痕,来到了朱雀大道上。
来到了观主的身前。
观主神情凝重。
停下了脚步。
……
……
两道刀痕,一撇一捺。
构成一个简单而凌厉的字。
是为:“乂”。
形似刀剑相交。
意指割草无声。
还有一个连小孩都能看懂的意思。
——此路不通。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符,针眼,残荷
观主看着身前街上那两道风雪凝成的痕迹,神情微凝。
寒风微拂,那两道痕迹上附着的雪絮剥落飞走,只留下痕迹本体,这两道痕迹透明无形,却自有锋芒,就像是两把刀。
两道刀痕向街畔蔓延,覆盖了整条朱雀大道,没有留下一丝空隙,街畔的草甸冬林有所感知,纷纷偃倒,似表示臣服与畏惧。
宁缺在雪湖畔写字,长安城里的天地气息凝成两条无形的痕迹,以最绝对的锋利,像刀一般把天地分割,像栅栏一般把雪街堵塞。
两道痕迹没有静止不动,缓慢向南移去,街旁的行树喀然倒塌,积雪簌簌震飞,露出黑色的地面,地面上随之出现深刻的沟壑。
这是神符的力量,更是惊神阵的力量,这两道刀痕出现在朱雀大道上,恰好把惊神阵的缺口堵住,把铁幕上的那道裂痕修补完善。
面对雪中缓缓飘来的那个字,观主也无法应对,哪怕他进入无距也不行,因为那两道痕迹可以切割天地,便可以斩开天地元气里的夹层。
所以观主选择暂退。他一退便是数百丈,须臾之间,便从城北飘掠而回朱雀大道中段,退回到朱雀绘像之前。
朱雀绘像猛然睁开双眼,眼眸明亮,刻在石制地面上的羽翅线条剧烈颤抖,似乎将要飞起来,就像是跃跃欲试的雏鸟。
“蠢蠢欲动,终究是蠢。”
观主的右脚落在朱雀的翅膀上。
街面气息乱喷,雪尘四散。
一声哀鸣,朱雀欲起之势顿时平息。
观主抬头望向长街那头,微微眯眼。
长街上静寂一片,不见一人。
风雪中只见那个简单的字缓缓而至。
……
……
一片雪飘落在宁缺的虎口上,融化成清水,向下流淌,湿了衣袖,不是因为他的体温很高,而是因他手中握着的阵眼杵正在微微发热。
他握着阵眼杵,看着身前的雪湖,便看见了长安城,能够清晰地感知这座城里的每条街巷,每道天地气息的变化。
那个字已然飘然遁去,却还在他深深的脑海里。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字出现在朱雀大道上,令冬林臣服,然后逼退了不可一世的观主。
莫山山不知何时下了城墙,来到了雁鸣湖畔,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身后,白色棉裙上染着斑斑血迹,先前观主破块垒时她受了伤。
她没有看到那两记刀痕,作为一名天赋异禀的神符师,却能感觉到雪湖上的符意残留,在这一刻,她想起了当年和宁缺在大明湖底那些满是青苔的石头上看到的那两道剑痕,因为激动而睫毛轻眨。
魔宗山门前的块垒阵,被轲先生用两记剑痕斩破,宁缺先前斩出的两刀,与那两记剑痕拥有非常接近的气质,但事实上却是截然不同。
宁缺斩向雪空,不是用刀斩开身前一应障碍,而是在用刀写字——他和莫山山现在是神符师,他写的字便是神符。
过往他只会一道神符,那就是“二”字符。
书院在长安城严阵以待观主七日,他便冥思苦想七日,昨夜初雪,他在雪地上写了无数个字,最终于晨光熹微时,学会了另一个字。
那个字也很简单,就像是二字的一种变形——两横离析而散,又像柴木般随意一搭,便成了一个崭新的字——这个字的形状和小师叔在大明湖底石头上留下的剑痕并不相同,相形之下更为直接,更为强硬。
宁缺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寻找的那个字,是不是师傅颜瑟寻觅了一生的那个字,但他很喜欢这个字。
因为那个字叫乂,有治理安定的意思,还有割草的意思。
更因为那个字看上去就是一个叉,出现在书院的试卷上,便代表错误,出现在某处道路的牌上,便代表禁止通过。
这个字很适合出现在此时的长安城,仙人般御风而行的观主身前。因为宁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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