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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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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说话,没有蓄势,他就这样一剑挥出。
干净利落,甚至透着几分明媚清新。
就像他身后,在深秋依然翠绿喜人的青山。
铁剑斩落,便似一座青山落向柳白的头顶。
柳白不再横剑,因为此时他出剑,也是在身前一尺。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出的第一剑。
柳白的剑,必然就是一剑。
当他手中的锈剑落下时,斑驳锈痕瞬间消失不见,剑身骤然明亮,反射着高天上的流云,原野畔的青山,美丽至极。
这一剑仿佛夺走了天地间的所有光彩,自然里的无数造化。
无比灿烂。
光彩可以夺目,灿烂如烈日令人不敢直视,但这一剑,却没有让原野间观战的任何人双眼感到刺痛,反而让人们沉醉其间。
人们沉醉在这幕美丽动人的画面里:青瓷般的天空,丝般的云絮,温暖的阳光,美丽的原野,还有一条滔滔大河。
这条大河起源于荒原,本是一条涓涓小溪,倔强地突破月轮国的丛山,流经土壤肥沃、雨水充沛的原始森林,承接无数雨水支流,变成了一条大河,裹挟着南方的泥沙,河水被染成浊黄的颜色,气势愈发磅礴。
浊浪滔天,黄色的河水不停地拍打着黑色的崖石,激起如泥浆般的千重浪,仿佛万匹骏马在其间咆哮,声威惊人。
黑色崖石间,有少年正在练剑,他神情宁静,涛声无法入耳,崖石的震动无法让他的脚步有丝毫偏移,专注而无余物。
天地颤栗失色,却不知道是因为奔涌的大河,还是河畔练剑的人。
柳白步入修行道,初识便见到一条滔滔大河,故而被修行界认为是绝世天才,其后他在大河畔悟出自己的剑道,所以他的剑法被称为大河剑。
大河剑出,便见大河。
柳白的剑就是大河。
当他出剑,这条大河便会出现。
所有看见这条大河的人,最终都会被汹涌的河水吞噬。
……
……
一条大河波浪宽。
浊黄色的河水自天而降,就成了天河。
仿佛天空被刺出了一个洞口,穹顶外的无数河水如瀑布垂落。
这条大河没有别的任何气息,就是强大。
大河扑面而至。
……
……
君陌的眼睛骤然明亮。
看着浊浪滔滔的大河,他的眼神依然是清亮的小溪。
他的眉梢也挑了起来。
所有这些细节,都证明他这时候开始兴奋。
他向来是个很难兴奋的人,在宁缺等师弟们看来,他就是个严谨到有些古板的男子,永远不会与兴奋这种情绪联系在一起。
先前战胜叶苏,他脸上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这时候他真的兴奋了。
因为当看到这条滔滔大河时,他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恐惧的情绪。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很陌生,所以他很兴奋。
他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把剑。
他挥动铁剑,向着这条大河斩了下去。
宽直的铁剑,携着青山的威势,重重地砍在了浑浊奔涌的河水里。
河水骤然分开,向着两岸奔涌,露出满是泥沙礁石的河底。
下一刻,河水再次涌回,把泥沙与礁石掩住。
君陌再次挥动铁剑。
河水再次分开。
他继续挥动铁剑。
河水继续分开,然后复原。
有好些次,铁剑斩到了河底。
铁剑在河底的淤泥里砍出极深的剑痕,砍碎千堆乱石。
剑与石相遇,发出沉闷的巨响。
就像是打铁的声音。
君陌继续挥剑。
一息之间,数百铁剑出。
却无法阻止滔滔河水向东南。
……
……
大河继续下行。
柳白的剑也在继续前行。
这条自天垂落的大河,是人间能够见到的最宏伟的画面。
面对这样一条滔滔黄河,人类下意识里会生出仰望的情绪,然后沉醉其间,即便醒过神来,也会因为绝望而生不出抵抗的勇气。
这正是大河剑法最强大的地方。
他的剑没有借天地之力。
他的剑便是天地里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壮观的那部分。
在这一刻,他的剑是天地的具体呈现!
在大河之前,君陌能够站立不动如松,沉默挥剑相抗,已然超出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远矣,然而河水难断,如此远远不够。
柳白的剑意至。
河水咆哮。
风吼。
冠落。
髻散。
君陌黑发飘舞。
他身上的院服,早已被割出了无数道细口,浑身是血。
但他没有丝毫狼狈的感觉,依然庄肃,似乎还是在赴那场盛宴。
宴会还没有结束。
他的神情依然专注,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他继续挥动铁剑。
只是此时铁剑不再大开大阖,而变得非常细腻。
细腻得有如木柚手中的绣花针。
君陌开始用铁剑绣花。
转瞬间,他手中的铁剑不知颤抖了多少次。
大河是柳白的剑。
那些风与浪,便是先前铁剑与柳白的剑数百次相遇的地方。
君陌在风中刻字,在河浪里雕花。
他要用最细微的工具,去雕刻最宏伟的河山,用最悄然无声的手法,去装饰最瑰丽壮观的画面,就像是用时间和雨水琢磨檐下的青石板。
……
……
青峡之战,从一开始君陌便清楚,自己最终要面对的,必然是柳白。
正如柳白先前所言,无论剑势还是剑术,他都不如柳白。
他不是柳白的对手,只能另觅出路。
柳白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叶红鱼,信纸上画了一把剑。
宁缺看过这把剑,然后以浩然剑诀为交换条件,临摹了一份放到了书院后山。
此番南下青峡之前,君陌对着那张纸看了很长时间,才定下剑意。
这种剑意,与他的性情完全相反。
但这是他经过审慎思考后,得出的唯一方法。
就像宁缺说的那样,书院里的人们,向来信奉一个道理,如果只剩下最后的方法,那必然就是最好的方法。
而且他对叶苏说过,经过审慎思考,确定某个规则有道理,那么就算千万人在前,也能够不退一步,这就是守礼。
所以哪怕他自己都想要反对,却依然坚持。
……
……
为了战胜柳白,君陌做了最充分的准备,由刚猛而至极细微处,把自己的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这确实是他最强大的时刻。
然而黄河终究是黄河。
柳白毕竟是柳白。
他不是河畔的柳枝,不是柳下放牛的牧童,不是羊皮筏子上的野汉,不是被推入浊浪里的寡妇,不是河水里的礁石。
他就是大河。
君陌的剑意再如何挥洒自如,在这条大河之前,依然稍逊一筹。
只是那么一丝的差距。
空中的字尚未完笔,浪里的花还差一瓣。
秋风便抿了痕迹,浪花就敛了剑花。
他的剑破开铁剑,来到君陌身前。
唰的一声轻响。
二师兄的右臂齐肩而断,远远落入青山中,不知落在何处。
柳白手中的剑,同时断成两截。
如果能再快一瞬,那么便是柳白的剑断在先。
君陌无法再快那么一瞬,所以他握着铁剑的右臂断了。
他身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微的创口。
这些细口全部来自柳白的剑意。
他身上的书院院服全部被打湿,不停向地面淌着血水。
鲜血像奔涌的河流般,从断臂处向外涌出。
……
……
看着身前的柳白,君陌的脸色很苍白。
此时他的右臂已断,铁剑飞走无踪。
柳白手中的剑,也只剩下了半截。
断剑亦是剑,依然能杀人。
柳白没有收手,因为他不能收手。
他的剑是大河剑,落下的是河水,去势未尽便不能收。
覆水难收。
……
……
柳白手握断剑,斩向君陌。
大河再现。
滔滔黄河奔涌之势,更胜先前。
见大河者,必死。
人间没有谁能抵抗这条大河。
因为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
……
断剑越来越近。
甚至能够看清楚断剑处的金属纹路。
君陌知道自己错了。
从青峡之战开始前他就错了。
更准确地说,在书院的时候他就错了。
他不该看那张纸,不该看那把剑。
他不该思考柳白会怎么做,然后才确定自己怎么做。
那样会让他失去自己最强大的东西。
也许那个东西叫信心,或者叫骄傲。
他应该就像过去的这些年一样,只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
至于对手是柳白或者别的谁,那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河水扑面而来,君陌如此想。
若不看那把剑,便不见。
这把剑令世人见大河而沉醉,而心生绝望。
那么,便不见。
知错便要改,不拘何时何地。
所以面对这把世间最强大的剑,他闭上了双眼。
大河奔涌,自天而降,似要冲毁青山前的整片原野。
只有没有看见这幕画面的他,没有感受到这条大河的威严。
浊黄的河水无处不在,不见便不在。
柳白手中的断剑斩空。
这是大河剑自问世以来,第一次斩空。
因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千百剑里取一剑,至清至浅
再如何壮阔的大河,也不可能漫过整个世界,只不过面对这条大河时,没有谁还能够找到那几小块干燥的土丘。
君陌没有看河,却能感觉到这条大河,于是他在奔涌的河水里,找到了落足处,身形微转,脚便落在那处。
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河水像时光一样在脚下流淌,没有像老师那样发出感慨,眼眸深处散发出一抹极明亮的光泽。
他的脸颊苍白,神情却依然是那样的宁静。
一声清啸,从他的唇间迸出。
如雏凤清鸣,更像凤凰浴火重生后的第一声。
秋风渐狂,君陌黑发飘舞。
他张开双臂,衣袖在风中拂荡。
他的鲜血从断臂处不断喷涌。
他的念力向着周遭的天地间狂肆地喷涌。
……
……
青峡铁篷下,炉架里的一柄剑,感受到了那道狂肆念力的召唤,嗤的一声,刺破厢柜,破篷而飞,向原野间飞去。
南方原野,西陵神殿联军营中,忽然爆发出无数声惊呼,各宗派的修行者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本命剑,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清脆的摩擦声,在军营里此起彼伏响起,那是剑与剑鞘的摩擦声,无数飞剑自行出鞘而飞,向着青峡前疾掠。
青山深处,数片落叶轻轻覆盖在一柄宽大的铁剑上,一只断臂还紧紧握着剑柄,忽然间,铁剑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破松涛再次飞起!
……
……
原野四周的天地里,充斥着君陌狂肆磅礴的念力。
无数柄剑,受到这股念力的召唤,自四面八方而来,疾逾闪电,瞬间穿越遥远的距离,来到青峡之前,直刺柳白!
柳白神情凝重,收回断剑横于身前,再次布下咫尺世界。
千百剑,骤然静止于他身周的秋风里,悬停在空中。
剑的数量太多,形成一个极大的剑球,遮蔽住天光,显得格外森寒。
杀意十足。
这是剑的世界。
这是被剑包围的世界。
柳白便在千百剑间。
他看不到对面的情形,甚至与天地元气的联系,仿佛都要被中断。
他只能去计算。
……
……
君陌于千百剑里握住自己的剑。
他用的是左手。
青峡之前到处都是剑,剑意纵横,天地气息混乱不堪。
他却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铁剑。
因为他的右臂还在铁剑之上,不舍离去。
他握住铁剑,就是握住了自己的断臂。
他抽出铁剑,然后向被千百剑包围的柳白刺去。
……
……
柳白看不到,也无法算清楚。
但他感觉到了这一剑。
这是他此生所见的最强一剑。
甚至比当年成就他剑圣之名的南海剑神手中的剑,更加可怕。
柳白不再犹豫。
他不再横剑,再没有什么城墙,也没有护城河。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只信任剑本身。
此时的君陌,成功地激出了他所有的战力与傲气。
他自信当世无敌。
大河剑前,当者辟易。
君陌的这一剑,再如何可怕,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
……
柳白出剑。
大河疾涌平野间。
他是剑圣。
他的剑是剑中之圣。
他出剑,这个世界便只能剩下一把剑。
咫尺再扩。
千百剑骤然崩散,向着青山原野疾飞而坠。
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柳白的视线,阻挡他的剑。
但青峡之前,还有一把剑。
那把铁剑握在君陌的手中。
然后被君陌握在手中。
……
……
这句话没有重复。
是准确的现实情况。
握着剑柄的是断臂。
君陌握着自己的断臂。
这幕画面看上去很血腥,但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铁剑仿佛变长了一截。
……
……
君陌出剑,专注而严谨,哪怕浑身浴血,却依然毫无动摇。
柳白出剑,后发而先至,世间依然没有谁的剑比他更快。
然而柳白手里只剩下半截断剑。
君陌手里的铁剑,却比平时要长出一截。
青峡前响起一声极轻微的声音。
像是有滴水落入炉中,触着高温的红炭。
铁剑刺进了柳白的胸口。
柳白的断剑,离君陌的咽喉还有一段距离。
不近亦不远,正是身前一尺。
……
……
柳白弃剑。
断剑再断,成无数明亮的碎片。
剑身上的天地气息,摇撼不安。
青峡前的原野开始震动,响起一声长啸。
啸声中,柳白疾退。
来如黄河奔涌入海,去如洪水泛滥成灾。
借天地气息,他如鬼魅般后掠数十丈。
然后他停下。
他开始咳嗽。
咳出来的都是血。
他看着胸口那道剑伤,眉头微蹙。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君陌为什么要驭如此多剑。
因为君陌要他算。
他虽然是当世第一强者,但毕竟不是桑桑这种天算之人,他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算尽所有变化。
君陌不用算,因为千百剑都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的铁剑是真的。
但即便如此,君陌的铁剑,还是无法进入他的身前一尺。
直到断臂重伤,君陌很痛,很怒,很不甘,他严谨守礼多年,被自己的规矩束缚了这么多年的放肆,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他闭眼,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避开柳白致命的一剑。
他清啸,青山原野震动不安,无数剑至。
柳白的剑意终于出现了缺口。
君陌的铁剑,便从那个缺口里刺了进去。
那个缺口,也许是柳白故意为之。
因为他相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的剑最快。
但他没有想到一件事情。
剑道分为剑与法,又分为势与术。
而且除了快慢,还有长短。
……
……
低头看着不停淌血的伤口,柳白笑了笑。
他的笑容并不落寞,只有淡淡的自嘲和感慨。
他怎么想,都想不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
两败俱伤,他可以接受,但他真的很难接受这个原因。
这个原因实在是有些荒谬。
断剑与长剑相遇,因为某种原因,持断剑的人反而刺死了对手,又因为某种原因,持长剑的人获得了优势……
这是初学剑法的普通人,才会想象的战斗场景。
他与君陌是世间剑道最强的两个人。
最终却真的用这种方式,为这场战斗画上了句号。
他忽然想到,清澈的小溪会变成浊浪滔滔的大河,入海后却会重新变清,莫非剑道修行至极深处,也会依循同样的道理?
※※※
『注:我看到些评价,对这几章不是很满意,我想说的是,这就真的是我的智商与能力问题了,每个人的能力是有上限的,不可能想写多好就能写出多好来,我只能说青峡之战这些章节,我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这个毫无虚饰,我是用吃奶拼命的劲儿在写,所以我能自我满意,希望大家也能满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君陌身后响起脚步声。
除了举着河山盘的四师兄,书院其他的人全部从铁篷下冲了出来。
六师兄举着铁锤,警惕地盯着十余丈外的柳白。
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拿着琴与箫,站在君陌身体两侧。
他们都知道,即便柳白身受重伤,但只要此人挥剑,离开铁篷后的他们,依然是死路一条,但他们仍然冲了过来。
因为二师兄这时候需要他们。
王持拿着药匣,脸色苍白地做着准备。
木柚拿着针,准备替君陌止血,但手颤得有些厉害,看着他的断肩,她觉得仿佛是自己的手臂被砍断一般,很痛。
君陌看着她眼睫毛上那颗泪珠,伸起左手在伤口处轻拂而过。
手指轻拂,泪珠落下,数道精纯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最美妙的医道圣手般,在他的断肩上覆了道无形的网,血水瞬间止住。
王持精神微安,像填堤般在他的伤口上倾倒着伤药,准备包扎。
……
……
柳白看着十余丈外的场景,什么都没有做。
忽然间,他对书院之所以强大,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他说道:“我有几个问题。”
君陌让六师弟让开,看着不远处的他说道:“请讲。”
柳白问道:“开始时我给过你机会,你为什么不退?”
君陌说道:“当年你挑战南海剑神,明显不是对手,当时的你为什么不退?”
柳白稍一沉默,说道:“有理。”
君陌说道:“有理,所以不退。”
柳白叹息一声,说道:“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最终还是没有杀死我,此时想来,便是我也不禁有些替你不值。”
君陌说道:“一条手臂换你重伤无法再战,怎么看都是值的。”
柳白说道:“剑伤再重也能好,断臂却不能复生,我此时不能再战,只是一时之事,你没了握剑的右手,却是一世之事。”
“用一世之事,换一时之事,我确实输了,但放在这场青峡之战里,却是我赢了,因为就算我只剩下半条命,依然可以守青峡,而你却必须离开。”
君陌看着他说道:“因为你太强大,所以你想做很多事情,所以你很看重活着,所以你身受重伤,必然要回剑阁养伤。”
柳白静静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没有想到在两败俱伤的时刻,对方居然看出了自己在追索什么,说道:“你也应该看重才是。”
君陌说道:“为何要看重?”
柳白说道:“千年唐国,不及修道途中一瞬。既然如此,那么除了自身,我们还能看重什么?”
“每个人的承诺,就是他自己。看重自己,便是看重承诺。”
君陌的目光越过柳白的身体,越过那辆安静的马车,落在南方原野浩浩荡荡的神殿大军上,说道:“我承诺过,只要我还站着,便不能有一人过青峡。”
柳白说道:“最终你若死在那些宵小手中,实为憾事。”
“尽力而行,不问前路,没有遗憾。”
君陌说道:“而且你都没能杀死我,谁能杀死我?”
柳白看着浑身浴血、手提铁剑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此时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轲先生。”
柳白说道:“昨日我曾经生出悔意,应该在青峡之战一开始便出手杀死你,此时却有些庆幸。你死前,在这片原野间散发出更多光彩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那辆安静的马车走去。
马车渐渐远离,君陌收回目光,望向自己的左手。
左手无名指上系着一圈红绳,被鲜血打湿,有些发紧。
他的目光继续下行,落在断臂上,落在铁剑上。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念力耗损过剧的原因,他的脸色很是苍白。
看着断臂与铁剑,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青峡之战至此,书院弟子和道门强者或死或伤,局面僵持紧绷,到了最艰难的时刻,但大军在南,谁都能够看到最后的结局。
西陵神殿却并不满意,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才能通过这道青峡,更没有想到剑圣柳白出手,都未能毕其功于一役。
希望最终变成失望,让有些人感到难以理解,甚至产生了怀疑。
新任西陵神殿神卫统领苏辰便是其中一人。
苏辰是神殿掌教大人的亲信,罗克敌在荒原上被宁缺一箭射死之后,他便接替了这个位置,如今在西陵神殿地位极高,仅在两位神座之下。
看着那辆缓缓驶回的马车,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剑圣大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苏辰看着车厢,说道:“明明您还有再战之力,为何退回?”
正向马车迎去的剑阁弟子,听到这句话,怒目回视。
苏辰面色如霜,因为他此时真的很愤怒,很失望。
如果说柳白真的在君陌剑下受了重伤,那么他还怕什么?
而且柳白的剑已经断了。
一个没有剑的人,便不能再被称为剑圣。
过了很长时间,马车里始终没有传出柳白的声音。
只传出了一声咳。
柳白身受重伤,血入肺叶,咳声里都能听出他的痛苦与难受。
苏辰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微讽之色。
柳白继续咳嗽,声音渐大。
苏辰眼瞳骤缩,微讽之色瞬间变成恐惧与绝望。
因为他的眉宇间生出一道血线。
咳声继续从安静的马车里响起。
柳白每咳一声,苏辰的身上便多出一道血线。
无论是他身上带着金色符线的盔甲,还是他不知何时悄悄握住剑柄的右手。
一声咳,一道血。
只听得哗啦一阵乱响。
苏辰和座下的战马,变成了数十块血肉,散落在了原野上。
鲜血四处淌流。
柳白终于咳痛快了,说道:“走吧。”
剑阁弟子来到马车旁,护着马车向军营外走去。
他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辆马车。
无人敢拦,无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在眼神里流露出任何质疑的神情。
柳白与君陌一战,两败俱伤。
君陌说他重伤无法再战,这里的战字,只局限在他们二人之间。
是世间最强的两名剑者之间的对话。
这与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苍鹰在青天之上战斗数日数夜,羽毛脱落,血迹淋漓,尖喙磨损,疲惫不堪,看似将死,但也不是蚂蚁能够战胜的对象。
柳白身受重伤,手中无剑。
但他依然是那个世间第一强者。
……
……
看着那辆缓缓驶出军营的马车,神殿联军的人们神情非常复杂,有些敬畏,更多的却是对此后的惘然无措与恐惧。
即便是西陵神殿里的神官们,此时也有相同的心情——己方最强大的柳白,就这样受了伤,就这样离开了,那么青峡处怎么办?
隔着重重幔纱,叶红鱼看着那辆离开的马车,没有说话。
青峡之战最后,便是柳白与君陌的这一战,她相信此后甚至今后很多年,都不可能再看到这样两把剑的战斗。
至于苏辰那种蠢货,死便死吧,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之后的余韵,她很想知道,如今只剩下半条命的君陌,还能撑多长时间。
马嘶渐起,骑兵再次整装待发,然后像流水般分列行出联军军营,在原野间汇合,变成平静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潮水,涌向青峡。
……
……
联军骑兵没有提速,缓缓驶向青峡。
他们忌惮恐怖的琴声与箫声,而那个最令他们感到恐惧的男人已经重伤,所以他们可以刻意放缓速度,就像移动的群山般碾压而去。
这是最好的机会,联军方面必须抓住,所以这一次攻击竟是由主帅白海昕亲自领军,几乎出动了所有的精锐骑兵,志在必得。
数千骑兵在青峡前停下,锋营距离铁篷已不远,正是一次冲锋最合适的距离,而且如果琴箫声响起,骑兵们随时可以下马步战。
白海昕掀起面甲,看着不远处的青峡,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看着那道铁篷,如霜般寒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你现在就是一个残废。”
他看着君陌说道:“所以我不接受投降,死吧。”
听着这句话,君陌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木柚却极为愤怒。
白海昕身为联军主帅,本不应该亲自到此。
但他认为再恐怖的强者,刚刚被砍掉一只手臂,都会虚弱到极点,这是西陵神殿联军最好的机会,必须把握住。
问题在于,西陵神殿联军的士气此时却极为低落。
夫子登天,严重影响了柳白和佛宗这些修行强者的士气,剑圣柳白亲自出手也没能杀死这个男人,也让联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所以白海昕才会亲自率领精锐来攻打青峡。
才会刻意说出这句羞辱意味十足的话。
当然他为此也做了极缜密的准备,身周有数十名强大的军中武修,又有近卫持大盾警惕,并不担心会被那道恐怖的铁剑杀死。
……
……
君陌看着大军里那位将军。
他不认识对方是谁,但知道对方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所以他决定杀死这个人。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想都不想,提着铁剑便走过去。
但他此时身受重伤,念力损耗极剧,他很疲惫。
所以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白海昕。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怎样才能杀死此人?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有无数种方法。
但现在,他必须找到新的方法。
他忽然想到柳白退走的那一瞬间。
那个画面在他眼前快速回放,然后变成极缓慢的无数画面叠加。
他看清楚了。
他举起左手,铁剑在青峡之前召唤秋风。
天地气息不安,寒风劲吹。
大河决堤,洪水泛滥。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片羽毛,在水面上浮沉,瞬间飘掠至数十丈外。
他看着身前的白海昕,挥剑。
然后他飘然而退,落在原先的地面上。
白海昕看着青峡处,微微蹙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发现自己的颈间多了道血线。
然后他望向身边的下属。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转头,他把自己的头转了下来。
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落到地面。
鲜血喷溅。
惊呼声起。
……
……
君陌身体微晃,脸色更白。
他的精神与念力,在这简单的一掠一退间,消耗更剧。
他随时可能倒下。
他已经杀死了敌人的主帅。
他从来不会给人一种威猛的感觉。
但他是真正的猛士。
真正的猛士,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要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
……
悲怆的惊呼,然后是如暴雨般的蹄声。
黑压压的骑兵开始冲锋。
琴箫之声已经响起,泉水叮咚。
不时有骑兵从马背上堕下,不时有战马惨呼倒地,然后被后面的同伴践踏成肉泥与血水,骑兵不是修行者,无法用符,只能用生命硬撑。
北宫未央与西门不惑也在硬撑。
古琴上的弦被大师兄修好了,洞箫被大师兄疏通了,他们被天谕大神官教谕所伤,虽然得到了大师兄的治疗,却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
他们低头操琴吹箫,神情专注认真。
琴弦染血,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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