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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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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克敌说道:“你是悬空寺尊者堂首座,我是西陵神殿神卫统领,无论实力还是境界都在宁缺之上,更何况掌教大人和讲经首座挑中你我来诛杀冥王之女,你我都明白那是何种道理,宁缺即便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七枚缓声说道:“解释得越多,便代表越紧张,我愿意承认,因为这并不丢人。按人间世的时间算,宁缺入知命境不过数月时间,依道理,不可能胜过我们,但你也应该清楚,从他胜隆庆皇子入书院二层楼,再到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在说明,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你很难找到什么道理。”

然后他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冥王之女虽然重病未愈,身体孱弱,但真到了最后那时刻,你怎能确定,她不能绽放出长安雪湖畔的那抹光明?”

罗克敌沉默,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微躁,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呼吸得极为霸道,他的胸膛就如在平原间崛起的一座高峰般,鼓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神情骤变,远处的小院依然安静,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动静,但他感觉到了极为强烈的危险!

罗克敌一声厉啸,右脚重重跺向地面,跺得地面的土地片片碎裂,借着巨大的反震力量,毫不犹豫地猛然向后倒下。

此时还要发出一声厉啸,是要警告身边的众人,更是因为他此时正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间积满了无数空气,如果不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空气宣泄出去,那么他根本无法获得最快的速度,一旦遇袭极有可能散气重伤!

就在罗克敌啸声响起的同时,远处小院的木门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极为浑圆的小洞,那洞不过三指宽,看不到任何木屑溅飞,悄无声息出现得异常诡异!

黝黑而锋利的铁箭,无视时间,穿掠数十丈的距离,来到罗克敌的身前,宁缺正是看准罗克敌深吸一口气的那瞬间发箭,哪里会让他避过去。

黝黑的铁箭,射中罗克敌左肩!

明明只是一枝箭,产生的效果,却像一只大锤从天空落下,砸在一座巍峨壮观的山峰上,发出一声有如雷霆般的巨响!

罗克敌大氅下的盔甲上,骤然出现一道极为强大的符意,盔甲表面闪烁起极细的金线,试图把这枝铁箭挡在盔甲之外!

他身上这件盔甲,是西陵神殿神符师与南晋工部携手打造的神符盔甲,即便整个西陵神殿,像这种等级的盔甲也只有三副,比当年夏侯身上的那副盔甲也只稍弱数分,如果不是掌教大人宠信于他,他根本没有资格穿在身上。

罗克敌之所以对宁缺态度轻蔑,便是因为他相信,宁缺最强大的武器元十三箭,根本无法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然而就在小院门上还没有诡异出现那个细圆箭洞之前,在他刚刚感知到那股强烈危险意味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凛冬之湖时的宁缺,不过是洞玄上境,那时他手中的铁箭,便能射得夏侯狼狈不堪,后来又在红莲寺前,射得隆庆连爆本命,如今他已经晋入知命境,铁箭甚至能让七念和叶苏这种人物都感到有些忌惮,更何况是罗克敌?

铁箭狠狠地刺进盔甲里,箭尾高速颤抖,锋利的箭簇不停旋转,在泛着金光的神符盔甲上生生撕出一道箭洞,然后继续绞碎罗克敌的护体真气,猛然深入!

罗克敌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就像一座山峰垮塌,溅起无数烟尘。

他的盔甲上出现了一道恐怖的大洞,盔甲洞内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看到白骨,无数鲜血从血洞里像瀑布般喷涌而出!

身为西陵神殿统领,数十年来,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战斗,拥有无比丰富的战斗经验,所以才能在宁缺发箭之前,提前感知到那道危险的预兆,强行啸气而出,如玉山垮塌,才没有让那枝恐怖的铁箭射中自己的心窝。

即便如此,这位骄傲不可一世的西陵神殿大人物,依然还是受了重伤,如果他不是最强悍的武道修行者,如果他不是穿着掌教大人赐予他的神符盔甲,哪怕只是左肩中箭,想必左臂也会断裂,今日再无再战之力。

罗克敌躺在地面上,魁梧的身体四周全部是被砸溅而起的石块泥土,看上去就像座倾倒的山峰,左肩喷涌的鲜血,就像是山峰里乱流的瀑布与溪河。

他看着天空里那层厚厚的乌云,脸色变得极度苍白,眼眸里流露出极为狂暴的战意与怒意,右手重重一拍地面,狂吼一声弹了起来,向着远处那座小院冲去。

元十三箭的威力超过了他的想象,但毕竟没有射死他,他相信自己一旦动起来,小院里那人便无法瞄准自己头脸之类的要害,那么只要自己能够撑过这百余丈的距离,接近小院,便一定能杀死那个可恶的家伙!

十八名西陵神卫手握刀柄,跟着罗克敌向那座小院冲了过去,阴云之下只见红氅飘飘,声势极为磅礴惊人,看上去就像是千军万马一般!

……

……

如一座山峰般向小院砸去的罗克敌,还有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十八名西陵神卫,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恐怖的铁箭狙击。

因为场间有人的反应要比他们快很多,速度也要快很多,就在罗克敌厉啸刚刚迸出唇间,小院木门上诡异出现箭洞的那瞬间,七枚大师便动了。

他脚上的草鞋骤然间崩裂成无数碎尘,身体拖出一道残影,数息之间便掠到小院门前,身法之快竟是有若荒原上的狂风,令人震惊无比!

先前那一刻,七枚听到罗克敌的厉啸声后,并不能确认第一枝铁箭的目标是罗克敌,但他依然没有躲避,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小院。

这确实是极为冒险的赌博,但只要靠近小院,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那便可以让对手最强大的元十三箭失去大部分的威力,七枚为了杀死冥王之女,不惜己身堕入幽冥,面对这么好的机会,哪里会畏惧赌上一场?

七枚掠至小院门口,赤裸的双足重重踏在门前石阶下,踩出道道裂痕,身体骤止,然后毫不停歇,行云流水般一拂僧袖,击向院门。

在一般人看来,修行者最强大的便是驭剑之术,能隔极远距离进行攻击,然而真正修行至高处的那些修行者,有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回归自身,无论南晋剑阁,还是悬空寺的苦修僧们,都是如此。

七枚的僧袖看似寻常,实际上夹杂着无数天地元气,一拂之下,威力有若巨石砸出,喀喇声响里,木制的院门骤然碎成无数块,向着院内激射而去。

这记僧袖非常老到,就算宁缺在院门后手执铁弓准备射出,面对着无数片激射而来的木屑,也只能暂时避开,只要争取到这段时间,七枚便能近身。

就在这时,院门右侧方的院墙忽然垮了,数十块砖头如雨般坠落溅飞,砖缝里涂抹的旧年灰泥,更是被震成了如烟如雾般的细尘!

宁缺的身影从砖雨尘雾里掠出,双手紧握朴刀,闪电般斩向七枚后背!

此时七枚的僧袖刚刚收回,院门变成无数碎屑正在激射,然而不要说是身在局中的他,即便是正如猛虎般扑过来的罗克敌和十八名西陵神卫,都没有想到,宁缺居然不在院门后面,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破墙而出!

沉重的朴刀在高速划破空气,却因为速度太快,竟让刀身与空气摩擦而响起的凄厉声,都被敛没在刀势之中,显得那般幽寂,再加上朴刀灰暗的刀身带起的那抹阴暗刀影,让人感觉这一刀根本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冥间。

锋利的朴刀斩落在七枚的后背上,发出一声如中败絮的怪异声响,七枚的后背神奇地剧烈颤动起来,背上的肌肉仿佛都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有的地方开始放松,有的地方开始紧绷,而这些肌肉的力量合在一处时,则变成一道能拦千年洪水的坚固大堤,要把像洪水般冲击自己身体的那把朴刀夹住或者说挡开!

宁缺感受到了从刀柄处传来的怪异力道,但哪里会理会,大喝一声,浩然气喷涌而出,朴刀切开那些怪异的力道,从僧人的颈部一直拖到腰间!

嘶啦一声,七枚的僧衣破裂,僧衣之下出现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就像漫过堤岸的洪水般,从那道恐怖的伤口里溢流而出!

第七章 吹笛未闻声,伞下是何人

刀锋在七枚大师的后背上拖行,在极短的时间内,响起很多声轻微的刀锋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可以想见七枚遭受到多大的痛苦。

然而七枚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到了极点,仿佛宁缺手中的朴刀,切割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在切割着溪畔的树皮。便在宁缺刀势临身的那瞬间,他转过身来,任由鲜血在空中甩出一片血扇,伸出双手拍向宁缺的面门。

宁缺不知道这名中年僧人是谁,所以先前元十三箭选择射向他认识并且警惕的罗克敌,但既然这名中年僧人有资格与罗克敌站在一起,必然是佛宗的大人物,甚至极有可能是悬空寺里像宝树大师这样的强者。

所以他出手没有任何保留,即便朴刀砍中对方后背,也没有放松警惕之意,他极敏锐地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朴刀虽在这名僧人的背上留下一道极惨烈的伤口,但刀势终究被先前这名僧人诡异的颤抖防御化解了不少,刀锋切开的都是皮肉,却没有能够砍断对方的骨头,更没有伤到对方的内腑。

既然如此,这名中年僧人的反击自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在那两双微瘦而像树枝般的手掌袭向自己面门时,他早已做出反应,手中朴刀自低空撩起,从左右横直平削,挟着磅礴的浩然气,再次砍向对方的身体。

刀锋破空呜啸,声音极为凄厉,虽然发出了声音,但比起破墙而出的第一刀,威力也小不了多少。七枚脸上的神情愈发宁静,拍向宁缺面门的两只手掌,忽然在空中散开,如牧童吹笛一般向两端伸去,便要去捉向自己双眼而来的刀锋。

宁缺微凛,他不相信这名强大的中年僧人是个白痴,那么对方既然敢用空着的双手来捉自己的朴刀,自然那双手非同一般。

在电光石火间,他的目光捕捉到这名中年僧人的双手边缘,泛起金色的光泽,不由瞬间想起烂柯寺里,宝树大师那只曾经变成金掌的左手——当时宁缺一箭射出,宝树大师左手仿佛镀金,硬接了一记元十三箭,然后碎裂。

回忆起当时情景,宁缺相信这名中年僧人绝对无法用一双手掌,便接住自己挟着浩然气的全力一刀,刀势毫无滞碍,反而更加浑然厉狠,继续平直砍了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七枚大师的右手尾指触到了朴刀的刀锋上,宁缺只觉得一道强大的力量,从刀身传到刀柄,然后再传到自己的手掌!

又是数声轻响,七枚大师右手剩下的四根手指,像吹笛按孔般,依次落在刀锋之上,看似风雅脱俗,实则快若闪电!

当七枚大师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部落在刀锋之上时,掌缘的金光之色骤然增浓,然后在极短的瞬间内消失,看不出任何异样。

五道雄浑的力量,随着这五次指压,尽数灌注进朴刀沉重坚固的刀身中,然后袭向宁缺的身体,刀身嗡嗡作响,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宁缺体内那滴浩然气凝成的晶莹水滴,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威胁,竟是没有等待念力召引,便急剧地旋转起来,把无数浩然气输送到双臂之中,让他的双臂变成铁铸一般,握着刀柄继续横切,刀势强悍到了极点!

此时,锋利的刀锋距离七枚大师的脸颊只有数寸的距离,而也正是在此时,他的左手也终于触到了宁缺刀身上。

七枚大师的左手只有两根手指,拇指和食指,两只手加在一起只有七根手指,一旦摊开,便像是七枚青桃,所以大师法号七枚。

虽然只有两根手指,但却比世间绝大多数人的两只手还要好用,还要强大,这与经常使用无关,只与禅心的坚定和过往的故事有关。

七枚大师左手的大拇指落在刀锋上,没有被割出血口,用的不是右手按孔的姿式,温柔抬着刀身,就像是仔细而慎重地承着一枝竹笛。

就在那根拇指轻轻抬住刀锋的一瞬间,宁缺感觉到一道强大的力量,像数十丈高的潮水一般,顺着刀身便向自己拍了过来。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就像潮水里礁石上的青苔,不知何时便会被冲走。

七枚大师最后一根食指也落在了刀锋上,与拇指呈相反的方向,抬住刀锋的另外一侧,依然是承笛的动作,轻柔而平静。

此时刀锋距离他的脸,还有一寸的距离,但再难以寸进,这位悬空寺的高僧七根手指承抬朴刀,就像举着一枝竹笛,准备低首轻吹。

画面很雅致,但实际上很凶险。

一道更加凶猛的潮水,紧随着第一道潮水,向着岸边的黑色礁石拍了过来,击打得礁石上的青苔瑟瑟发抖,已经开始剥离。

宁缺只觉胸口一阵撕裂剧痛,气海竟有动荡的征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喷出的鲜血化作血雾,随之而起的还有他的一声厉喝!

宁缺将体内的浩然气尽数逼将出去,一道极为艳丽的金色光辉,从朴刀刀身之上喷薄而出,瞬间把血雾焚净,击向七枚的脸。

七枚闭眼,一道清淡的佛息,在身前垂落。

宁缺手中朴刀喷出的昊天神辉,在极短的时间内,把那道佛息净化一空。

七枚向后退了一步,但他的双手依然轻拈柔承着朴刀,不肯松开,于是不再是捧笛欲吹的姿式,而像是顽皮的牧童想要从同伴手中把笛子抢过来。

宁缺当然不会让这名强大的僧人把自己的朴刀抢走,左手尾指悄无声息地弹出,他施放速度最快的一道火符,便在二人身间燃烧而起。

符师施符往往需要一段时间,除非是不定符,七枚没有想到,宁缺施出这道火符的速度竟是如此惊人,不得不松开手指,向后再退一步。

从长安城到朝阳城,宁缺这辈子写得最多的符便是火符,用得最多的符也是火符,因为桑桑惧寒,所谓熟能生巧,说到施放火符的速度,不要说是当年的莫山山,即便是颜瑟大师复生,也没有办法与他相比。

那张火符变成凶猛的火球,在他与七枚身间猛烈燃烧,就像是一个球状的闪电,显得格外恐怖,但真正恐怖的,其实是宁缺施符同时做出的那个动作。

他向下蹲去。

当七枚松开手指后退的时候,他手中的朴刀重获自由,便随着他的下蹲之势,沉重一挫,擦着七枚的腰侧,在大腿与腹部之间狠狠地砍了下去!

嘶的一声响,七枚僧衣骤裂,腹股沟间出现一道极深的刀伤,虽然在刀锋临体那刻,他还是用那种神奇的方法,卸掉了大部分的刀势,但宁缺选择那处落刀,自有深意,腹股沟里血管极多,稍一破裂,血水便喷涌而出!

七枚大师的下半身瞬间被血水打湿,那些从腹股沟处源源不断喷出来的血水,开始顺着赤裸的大腿下淌,加上被火符烧焦的眉毛,看上去极为凄惨。

看着凄惨并不代表失去战斗力,普通的修行者如果中了这两刀,尤其是第二刀,必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看先前第一刀,这名中年僧人说不定还有手段,所以宁缺毫不犹豫,双手握着刀柄,以身相投,便向对方的小腹狠狠扎了下去!

如此狠厉的刀法,尤其是这一刺,他用上了剑圣柳白的大河剑意,哪怕七枚是悬空寺尊者堂首座,也依然无法避开,只看能不能活下来。

对于宁缺来说有些不幸的是,今日佛道两宗伏杀桑桑和他,中年僧人自然不可能是单身前来,场间还有罗克敌和那十八名西陵神卫,更令他感到有些遗憾的是,罗克敌身形魁梧,却拥有超出他计算的速度。

就在他手中的朴刀刚刚刺破中年僧人小腹之时,罗克敌的剑到了。

罗克敌的剑很特殊,和普通的剑比起来,要粗很多倍,如果不是金光灿烂,剑锋若宝石泛光,又有符线闪烁,看上去就像是一根铁棒。

当那把剑朝着宁缺后背斩下来时,被烟尘鲜血变得有些昏暗血腥的小院前,骤然间变得无比光明,金色的剑仿佛散发着一股奢靡的气息!

宁缺此时的姿式是半蹲,感知着身后袭来的劲风,根本来不及闪避,仓促回刀,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下,护住自己的后背,然后举刀相迎。

他的朴刀经由书院四师兄设计,六师兄精心打造,由三刀合一,最是沉重坚固,然而看上去,竟似还没有罗克敌的剑更重,至于暗沉光滑寻常的外表,和罗克敌光华夺目的剑比起来,更像是垃圾。

朴实的朴刀与华丽的金剑,终于相遇!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大作!

街巷尽头月轮国的军士,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双腿发软倒了下去。

宁缺脸色微白,握着刀柄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至于他坐着的地面,早已如蛛网一般裂开,无数砖石与沙泥,喷洒得到处都是。

罗克敌暴喝一声,持剑再砍!

宁缺举刀再迎,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朴刀,压向他的身体,似乎非要把他压进破裂不堪的地面,才肯罢休!

此时宁缺坐在地面,处于极度被动的劣势,纵使能把手中一把朴刀舞得风雨不透,却也只能任由罗克敌挥动着华丽的金剑不停地砍下来,这样持续片刻,他便要落败,即便能撑更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场间还有那名中年僧人。

宁缺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趁着罗克敌金剑荡回再次蓄力的极短暂的片刻时间,强行把自己的右脚塞进左腿下方,然后猛地站起身来!

便在这时,罗克敌的第三剑已经到了,宁缺此时身形不稳,尤其是朴刀下垂,根本无法可挡,却没有想到,他竟是伸出左手,握住朴刀尖端的背面,向前平直推出,等于是用两手的力量,生生把这第三道金剑挡了回去!

嗤的一声轻响,宁缺左手拍刀,右手腕一拧,沉重的朴刀仿佛变成一条灵动的毒蛇,瞬间在罗克敌还在流血的左肩肩头再刺一刀,然后瞬间闪回。

罗克敌没有想到,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还让宁缺站了起来,甚至让对方刺了自己一刀。虽然伤势并没有加重,但那种羞辱感和愤怒感,让他忘了所有的事情,连自己的胸腹空门都不管了,暴喝着双手持剑,向宁缺砍了过去!

金剑在空中挥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直欲迷人双眼,隐在其间的皇者富贵气象,却代表这才是罗克敌最强大的一剑!

如果宁缺是个死士,他此时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一剑,直接伸刀捅穿罗克敌的咽喉,那样就算罗克敌身上的盔甲再如何强大,也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几乎同时,他的头颅肯定也会被这道强大的金剑砍成两半。

罗克敌此时已经疯狂到不顾自己的生死,所以才能斩出如此强大的一剑,而宁缺不想死,更要护着自己的后背,所以他只能选择硬接。

又是一道雷霆般的巨响,小院本已破损不堪的院墙,受到劲风巨声的震荡,簌簌然垮塌,而就在这时,罗克敌再斩一剑!

罗克敌是西陵神殿的武道修行强者,手中金剑更是神殿神兵,人剑相加,又进入忘我的状态,力量大得惊人,而且战意更是疯狂。

宁缺修行浩然气数年,身体早已不是普通人,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但他此时不能舍生忘死,又无法凭身法战斗,极为被动,被压制得只能硬接。

光华灿烂的金剑与朴实无华的朴刀,就这样毫无花俏地对砍,分开,然后再次对砍,在极短的时间内,不知道撞击了多少次!

十余记撞击声,像雷霆般在街巷里炸开!

街巷四周的那些月轮国军士,再也没有能够站立的人,更有战马惊惧得连声嘶叫,向四周奔逃而去,只想离这个恐怖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场战斗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修行者战斗的影子,更像是在沙场之上,两名强大至极的将军,拿着沉重的武器,在进行着悍勇无比的相对冲锋!

宁缺的双腿开始颤抖,发现这名西陵神殿的神卫统领,力量竟是如此恐怖,要超过了自己,甚至比巅峰期的夏侯也弱不了太多。

一道鲜血从他的唇角淌落,应该是体内脏腑受震严重,有了内伤,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就像是荒原上厮杀的一只年轻公虎,哪怕受了伤,看似危险,但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杀死敌人的念头。

罗克敌再次举起金剑。

这次他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宁缺虽然被他十几道金剑压制得摇摇欲坠,但他自己也并不好受,每次刀剑撞击时,刀身上传来的浩然气也令他极为痛苦。

最关键的是,在开战之前,他的左肩便已经被元十三箭射中,再重的伤势,已然疯狂的他都可以无视,但他没有办法让这种影响不存在。

宁缺注意到了罗克敌右手的颤抖,双眼一亮,低喝道:“开伞。”

大黑伞在他身前撑开,如今的大黑伞很干净,却也很残破,伞面上可以看到很多破洞,就像是乞丐参加婚礼时的衣裳,令人心酸。

宁缺闪电般伸出左手,握住大黑伞的伞柄。

此时罗克敌的金剑再次砍了下来。

如同前面十几次那般,疯狂的神卫统领,就想把宁缺活生生砍死,而且他知道自己能把宁缺砍死,所以哪怕忽然看到身前多了一把大黑伞,他依然砍了下去。

金剑重重地砍到大黑伞上。

大黑伞的伞面骤然下陷,却没有被砍破。

虽然是残破的大黑伞,也不是随便一把剑便能砍破的,哪怕那把剑再如何光华夺目,但毕竟不是佛祖留下的佛光。

大黑伞依然是人间最好的防御性武器。

在此时,它便是宁缺手中的盾。

前面十几次,面对罗克敌的金剑,宁缺手中的朴刀用的是砍势,唯如此,才能在力量上与对方抗衡,而现在那把金剑被大黑伞挡住了。

所以这一次宁缺没有砍出去,而是刺了出去。

灰暗无华的朴刀,穿过大黑伞上的破洞,刺向对面!

一声轻响,刀锋刺破罗克敌的咽喉。

这看似随意的一刀,连破数道护体真气,直破要害。

罗克敌弃剑,捂住冒血的咽喉,像疯了般失魂落魄向后狂退!

一路狂退,他一路厉嚎。

但他此时喉骨尽碎,所以嚎叫的声音显得格外怪异难听,就像是荒原上那些因为骄傲而死去的野兽临死前的凄吼。

第八章 断墙之前,捆着你

小院木门碎裂,墙破烟起,刀破僧衣,再与剑相斫多次,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实际上却很短暂,罗克敌捂着渗血的咽喉,惨然狂退之时,那十八名西陵神卫,才刚刚奔至断墙之前,一阵愤怒的暴喝,纷纷举刀向宁缺砍去。

西陵神卫是掌教的直属护卫,比普通神殿骑兵的实力境界要高出太多,如果放在一般的修行宗派里,便是绝对的高手,他们手中的刀长直,刀身上刻着繁密的符线,每刀挥出便能激发符意震荡,使力量增幅,又名神赐长刀。

十八柄神赐长刀如狂风骤雨般向宁缺的身上落去,四面八方而来,宁缺握着大黑伞,虽然可以挡住这些刀,却无法遮住所有方位。

好在他手里除了大黑伞,还有一把朴刀,他把朴刀从黑伞破洞里抽回,一手持伞,一手持刀,便向刀风刀雨里挥将过去。

啪啪噗噗,黑伞朴刀与十八把神赐长刀在空中连续撞击,震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紧接着场间又响起极纷繁的声响,有金属断裂的声音,有锋利物事破空的尖啸声,有刀锋切开血肉的嘶啦声,还有忍着痛的闷哼声。

四把神赐长刀从中断裂,三名西陵神卫胸腹处出现血口,脚步大乱疾退,宁缺握着黑伞的手虎口微裂,左腿上多出了两条长长的伤口,附着符意的神赐长刀锋利无比,他的身体如此强横,也没有办法完全挡住。

断裂的神赐长刀锋利的尖端,嗤嗤破空向着小院外四周的街巷溅射,一名刚刚赶来的悬空寺苦修僧,恰被一片断刀射进肩头,脸色苍白摔落地面。

还有断刀射向那名中年僧人,他伸出两根手指,就像在空中摘取落花,平静自如地拈住那片断刀,然后向宁缺走去。他身上的僧衣早已残破不堪,浑身上下染着血,看着极为凄惨,但神情非常平静。

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这名僧人后背和腹股沟间的两道深刻刀伤,竟然已经不再流血,虽说皮肤上还残留着破口,但伤口两旁的肌肉挤压在一处缓缓扭动,似乎正在愈合,除了脸色有些微白,竟根本看不到受伤的痕迹!

宁缺猜到这名僧人一定有手段,却没有想到手段竟是如此神妙,强行压缩肌肉止血,固然令人震撼,但还可以想象,可是这名僧人腹股沟上那道伤口里,至少有数根断裂的血管,他是怎么能够让那些血管也重新生长在一起的?

更令他感到警惕不安的是,当中年僧人向他走来的同时,一百多名月轮国军队的箭手也进入了这片街巷,可以清晰地听到弓弦绷紧的声音。

宁缺眼瞳微缩,自修行浩然气后,对于普通的箭射,他根本不怎么害怕,更何况现在手里还握着大黑伞,但他担心自己的身后。

十几名西陵神卫再次集结阵式,随着那名中年僧人,向他走来,街巷四周的箭手,也渐渐进入各自的射击位置,场间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无比。

宁缺后退三步,站到残存的半堵断墙前。破墙而出后,他一直是在进行高速的战斗,在人们的眼中,穿着黑色书院院服的他,只是一道黑色的身影,直到此时他站到断墙前,处于绝对的静止,人们才看清楚他现在的情形。

他背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他和小姑娘的腰间和大腿上密密系着绳子,把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捆在一起,想来无论怎样奔跑,都不会让两个人分离,而这样绝对的紧捆,却又能保证不会影响到他战斗时的反应和速度。

七枚大师和西陵神卫,还有远处那些苦修僧及月轮国的射手,看着这幕画面,马上猜到那个瘦弱小姑娘的真实身份,不由生出极复杂的感受,有的人喟叹感慨,有的人心生极大恐惧,有的人震撼无语。

……

……

宁缺左手握着大黑伞,右手拿着朴刀,看着身前的中年僧人和西陵神卫,平静不语,桑桑背着黑色的铁弓,腰间系着行囊,靠在他的肩头,神情也很平静,虽然被重重围困,但两个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场间一片安静。

宁缺和桑桑的平静,代表着强大,意味着可怕。无论七枚大师,还是那些西陵神卫,看着眼前的画面,都下意识里停下了脚步,更没有人敢发箭。

黑色的书院院服微颤,院服下的胸膛不停起伏,宁缺没有发出喘息的声音,实际上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只不过是极短暂的战斗,却让他觉得像是厮杀了一整日那般累,尤其是先前与罗克敌对撞十余次,更是让他有乏力的迹象。

罗克敌最后一道金剑,重重地砍在大黑伞上,伞柄重挫,戳中他的胸口,那处一直在剧痛,更麻烦的是,先接中年僧人七指,又接十余道金剑,他已经受了内伤,此时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他松开握着刀柄的右手,然后重新握紧,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把这个动作重复做了七次,以平静自己此时的心境,舒缓手腕处的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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