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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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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在烂柯寺里继续回荡。

噗的一声。

又一口鲜血从她的唇间喷出,打湿了身上的黑色棉袄和青砖地面。

一道佛光,不知何时穿透殿宇,落在她的身上。

那道佛光是那样的慈悲,又是那样的冷酷。

佛光中,桑桑的脸显得愈发苍白,瘦弱的身子显得愈发渺小。

她看着佛光外的宁缺,默默流着眼泪。

……

……

宝树大师震惊地看着桑桑,曲妮玛娣震惊地看着桑桑,程子清震惊地看着桑桑,程立雪震惊地看着桑桑。

佛殿内所有人都在看着桑桑,神情极度震惊。

就像看到鬼一样。

歧山大师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宝树大师神情复杂喃喃说道:“我佛慈悲,原来如此。”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痛苦说道:“事情的真相,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你不是冥王的儿子,她才是冥王的女儿。”

……

……

看着佛光里无比痛苦的桑桑,宁缺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就像很多年前,他在柴房里的感觉那样。

如果他要选择自己想选择的,那么他就必然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而他之所以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选择自己想选择的,正如很多年前,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把柴刀。

其实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那么便不是整个世界抛弃他。

而是他抛弃了整个世界。

他走进佛光里,撑开大黑伞,遮在桑桑的头上。

第九十二章 冥王的女儿(上)

宁缺走进佛光,撑开大黑伞,动作很自然,就像这些年他一直在做的那样,替她遮风,替她挡雨,哪里需要考虑什么?

这是他的习惯,而习惯比佛光还要强大。

殿内的人们,此时依然处于绝对的震惊之中,所以对宁缺的举动,没有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去想他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

看着万丈佛光里脸色苍白的桑桑,宝树大师震惊无语。

即便是摇铃的他也没有想到,盂兰铃揭示出来的事情真相居然是这个,他离开悬空寺踏足红尘来到瓦山,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因为他坚信冥王之子是宁缺,哪里想到桑桑的身上?

曲妮玛娣等人甚至显得有些茫然无措,最震惊的还是程立雪,作为西陵神殿天谕司的司座大人,他的脸色变得比他的眉毛还要雪白,没有一丝血色,怎么也想不明白,西陵神殿认定的光明的女儿,怎么忽然变成了冥王的女儿。

冥王之女,那意味着什么?

与这件事情相比,宁缺入魔再也没有人在意,魔宗虽然凋蔽多年,但走火入魔的修行者依然常见,而桑桑却是世界毁灭的根源!

……

……

来自瓦山顶峰佛祖像的那道佛光,无视人间一切物理屏障,以无比神奇的方式穿透烂柯寺后殿的殿顶落下,看上去就像是黄金粉末和珍珠粉末混在一起,然后被阳光点燃,显得无比庄严华美。

大黑伞在桑桑的头顶展开。

佛光与黑色油腻的伞面相撞,四溅散开,画面异常美丽而令人惊心动魄。

不知为何,佛光没能穿透伞面,溅射有如普通的雨。

只是佛光万丈,恢宏无限,人类肉眼可见的数量,也不是一场秋雨所能比拟,更像是由无数光线凝成的瀑布,不停地向大黑伞落下。

大黑伞就像是瀑布里的一块黑色石头,被不停地冲刷着,撞击着,再如何稳固坚强,也渐渐有了颤抖不安的感觉。

宁缺握着伞柄的右手微微颤抖,没有感受到有磅礴的力量从伞柄处传来,但却清晰感受到伞外的恐怖佛威,他体内的每根骨头都开始咯吱作响。

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大黑伞伞面上那些十几年时间都没能被雨水冲洗掉的油垢灰尘,在佛光的冲洗下正在不停变薄,似乎最终还是会被净蚀成空。

因为震撼,宝树大师手指间的盂兰铃已经停止,烂柯寺里的钟声还在回荡,那道清脆的铃声,渐渐消失无踪。

宁缺把桑桑背到身后。

桑桑低着头靠在他的肩上,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却像多年前被他在寒雨里背起时那般,习惯性地伸手,要替他撑着伞。

宁缺不想让她撑伞,知道她这时候的情况非常不好。

桑桑还是把大黑伞接了过来,很奇妙的是,当大黑伞进入她手中后,顿时变得比先前稳定了很多,似乎能够承受更多佛光的冲洗。

宁缺背着桑桑向佛光外走去。

他横握朴刀于胸前,铁弓箭匣在身后,面无表情看着殿内的众人,没有说话,眼神冷而狠厉,就像是护崽的母虎般危险。

殿内诸人都是强者,然而看着他的眼神,下意识里不想与他的目光接触。

紧接着,人们又发现了很神奇的事情,所以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宁缺向佛光外走去,却没能走出佛光。

那道远自瓦山顶峰降临的万丈佛光,仿佛能够感应到他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能感应到举着大黑伞的桑桑的位置,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

宁缺看着大黑伞边缘淌落至空中、然后消失不见的佛光碎絮,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哈……”

陆晨迦从震惊中清醒,看着大黑伞下的宁缺,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泪流满面,显得极为痴癫。

“你最重要的人,变成了冥王的女儿……宁缺,你现在能怎么办呢?你……现在大概能明白……我这些天是什么感受了吧?”

宁缺面无表情看着她,有些怜悯,极度轻蔑。

笑声渐止,陆晨迦惘然沉默。

她的脸色苍白,那道刀口还在渗着血,然而她读懂了宁缺怜悯轻蔑眼神的意思,不由惘然,原来他是那样说的,也是那样做的,只是为什么他都不想一下?

那可是冥王的女儿啊!

……

……

“十三先生,请把她放下。”

宝树大师面带悲悯,宣了一声佛号,看着宁缺说道。

程子清低首坐在佛殿门口,剑已出鞘,横于膝上。

宁缺看了一眼宝树大师手指间的小铜铃。

他又看了一眼程子清膝上的那把剑。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黑伞。

宝树大师乃是悬空寺首座,大悟之人,境界相当于知命中境,甚至更高,他手中那枚净铃乃是佛祖遗物,带着最纯正的佛性,正是桑桑的克星。

程子清是剑圣柳白的师弟,知命中境强者,这些天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他膝上那柄薄剑,必然有开湖斩山之威。

大黑伞在桑桑手中得到了最强大的展现,就如过去这十几年里那样,然而在无上佛光的冲洗下,伞面的油腻灰垢还是在不断净化消失,伞面最细微的那些缝隙里,已经能够感受到佛光带着慈悲意味的冷酷。

面对着悬空寺和剑阁的两大强者,就算没有背着桑桑,宁缺也没有信心能够逃走,更何况他现在背着桑桑,那么佛光便会一直跟着他们,不停地镇压。

“既然已经找到了冥王的女儿,那么世间所有人都不可能让她逃走,而且就算你们逃到荒原最深处,逃进风暴海里,依然不可能逃过万丈佛光。”

宝树大师拈着铜铃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宁缺说道:“放弃吧。”

这时歧山大师神情黯然说道:“既然他们已经无法离开,就不要摇铃了。”

宁缺沉默看着大师,右手离开刀柄,轻拍从腰间探出的刀鞘。

人们以为他此时的沉默代表着剧烈的心理挣扎,神情各异。程子清叹息一声,心想即便是你的生身父母,但那是冥王之女,你还能有什么选择?

只有歧山大师隐约知道宁缺这时候在想什么。

宁缺看着歧山大师,发现大师虽然神情黯然甚至有些悲伤,但没有任何震惊,确定大师很早便知道了桑桑是冥王之女。

在长安城的时候,想着要去烂柯寺,他便有些隐隐不安,此时回头看去,才明白无论是桑桑的病,还是瓦山里的三局棋,以及这些日子在寺里修行佛法,早就预示出了事情的真相:佛宗讲劫,烂柯寺便是自己和桑桑的劫数。

紧接着,他想到了更远的一些事情,不由浑体彻寒——来烂柯寺替桑桑治病,是夫子的意思,具体则是大师兄写信给岐山大师做的安排。

“不会是这样的。”

宁缺对自己默默说道,想要把这个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推论驱出脑海,然而他需要得到最真实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令他痛苦无比。

所以他沉默看着大师。

歧山大师知道他想听到什么,说道:“你现在相信她是冥王的女儿吗?”

宁缺没有任何情绪说道:“你们以前说她是光明的女儿,现在又说她是冥王的女儿,我怎么知道该信哪个?我只知道她是被我拣到的,她是我一口粥一口粥喂大的,如果说她真是谁的女儿,也只能是我的女儿。”

歧山大师怜悯说道:“可这是事实的真相。前些天在洞庐里,你让我给她治病,我的手落在她的腕间,感受到那道阴寒气息,便知道……那就是冥王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难道一直没有想过,连夫子和西陵神术都没有办法驱散的阴寒气息,又怎么可能是先天虚弱幼时伤寒便能造成的普通病症?”

对桑桑体内那道奇怪的阴寒气息,宁缺早有怀疑,只不过他不说不想,让自己不想便能忘记,此时听大师点破,沉默片刻后说道:“依然只是猜测,这没有办法确定,老师说过,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

“是的,所以夫子让你们来烂柯寺,首先就是要确定她体内的病到底是什么,只要这样我们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找到治病的方法。”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今年的瓦山三局棋,事实上就是为桑桑姑娘准备的,在虎跃涧旁,无论你再如何强硬,我依然会想办法让她去破那局残棋。”

“为什么?”宁缺问道。

“为了证明她到底是谁。”

歧山大师说道:“她破乱柯残局的方法,乃是天算之法,绝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层次,所以这第一局首先证明了,她不是人间之人。”

宁缺沉默。

歧山大师又道:“在秋亭内,她与洞明下的第二盘棋,首选的便是黑棋,洞明此生最擅长在棋道上观天象,那局棋最终黑白相守,胜负难言,便如光明黑暗于天穹之上对峙,又是冥王之女身份的显兆。”

宁缺说道:“洞明大师当时说过,黑白分隔,本就是随心意而定。”

歧山大师看着他背上的桑桑,疼惜说道:“天意要看的便是她的心意啊。”

第九十三章 冥王的女儿(下)

洞明大师从开始时,便一直坐在佛殿角落里,此时听到提到自己,宣了一声佛号,便自沉默不语,看来便是他也早就知道了桑桑身世的真相。

歧山大师的目光离开桑桑的脸,看着宁缺说道:“你亲自参与了第三局棋,虽然去得晚些,但你也应该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棋盘内外的世界规则虽然有种种差别,实际上都还是在昊天的规则范围里,桑桑却打破了时间之上的永恒规则——死亡。而你要知道,在昊天的世界里,只有昊天本身才能制订或超越永恒的规则。”

“一个能够打破永恒规则的人,既然不是昊天,那么她便必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甚至必然是来自永恒寂灭、无间痛苦的冥界。”

“真正的瓦山三局棋,本来就是佛祖离开这个世界前预下的诸多手段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手段,目的便是寻找冥王之子的踪迹,便如盂兰铃一样。”

“莲生师弟当年也破过,但他的情况和桑桑不一样,因为所选择的方法或道路不一样,桑桑在破局中所展露出来的非人间所能有的算力、冥冥中的心意以及对规则的无视,都在一步步揭示这个惊人的真相。”

歧山大师叹息一声,最后说道:“她就是冥王的女儿。”

宁缺说道:“不管是当年的佛祖,还是现在悬空寺、烂柯寺还是月轮的白塔寺,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们这些僧人在说。”

“但这是昊天的世界,如果桑桑真是冥王的女儿,为什么道门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奉她为光明的女儿?我无法想明白这件事情,所以你依然无法说服我。”

大师说道:“既然投影到昊天的世界,冥王自然要为自己的子女准备诸多手段,昊天道门首当其冲,反而不如我佛门或书院那般看得清楚。”

宁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他此时其实早已经明白了桑桑的身份,但他依然不打算承认,因为他清楚言语上的承认,会给行动带来很多不便。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他说道。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那日在这座殿前,我曾说过你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想便能做到,你不想,便能让自己都想不到……这不是什么禅锋,而是真实的感慨,你与桑桑自幼一起生活,若真去想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宁缺没有说话。

歧山大师指着佛光里的那把大黑伞,说道:“这把黑伞能隔绝一切,能传导一切,包括光明,本就不是人间应该有的东西,不知多少年前,你得到这把黑伞的时候,难道没有觉得奇怪,难道你没有产生过什么怀疑?”

宁缺当年拣到大黑伞的过程太过寻常无奇,如果不是桑桑哭闹,只怕早就被他扔了,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大黑伞渐渐展现出很多不可思议的特质。

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大黑伞水火不进,刀枪不破,却又像桑桑一样纯净,能够传导甚至放大持伞者的念力甚至是昊天神辉,在修行界的典籍传说中,从来没有这种全能防御性武器出现过,甚至比宝树手中的盂兰铃还要神奇。

在北山道口,在杀剑师颜肃卿的那个夜晚,在凛冬之湖战夏侯的过程中,以及更早在岷山在梳碧湖的岁月里,如果没有这把大黑伞,他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此时宁缺当然明白,大黑伞是冥王赐予桑桑的武器,然后它又不知为何确认宁缺便是桑桑的保护者,也开始保护他。

数年前的春天,在他正式成为书院前院的普通学生的第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书生,那个书生腰间系着一个木瓢,手中握着一卷书。

书生要拿腰间的木瓢换宁缺身后的大黑伞。

宁缺不想用身后的大黑伞换他腰间的木瓢。

书生没有说什么,走到书院侧门,登上一辆牛车,离开了书院。

后来宁缺才知道,那名书生便是书院大师兄,当时牛车里坐着的是夫子,那是夫子又一次周游诸国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而直到此时在烂柯寺里,他才真正理解,当年自己拒绝这一次交换,意味着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是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注一)

“大黑伞究竟是什么?”

“是一片夜色。”

歧山大师的答案很玄妙,很难懂,但宁缺懂了。

……

……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说道:“十六年前,佛道魔三宗天下行齐集聚荒原,听闻大先生也去了,为的便是冥王之子降临的天兆,而也正是在那一天,桑桑在通议大夫府里出生。”

也正是在那一天,宁缺逃进了通议大夫府的柴房,握住了那把柴刀,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宁缺想到今天在烂柯寺里,自己对程立雪和曲妮玛娣说过两次:光明大神官也有看错的时候,这才明白原来所有这一切,真的只是看错了……

如今的大学士夫人,当年的通议大夫府小妾在怀上桑桑的时候,那位令人敬畏的光明大神官,便比世间所有人都更早看到了黑夜的影子。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长安城,落在了一条巷子里。

光明大神官没有看到桑桑,因为那时的桑桑还无法被看到。

他看到了将军府里一个小男孩。

他看到了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于是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冥王的儿子。

……

……

桑桑靠着宁缺的肩头,听着场间的对话,脸变得越来越苍白,神情变得越来越黯淡,因为她记起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记得那一天,一个穿着脏棉袄的老人走进了老笔斋。

老人对她说:“你相信机缘吗?”

她还记得老人临死前,回头望向坐在树下的自己,显得很犹豫很挣扎,直到最后才解脱明悟,微笑着说道:“原来你才是我的机缘。”(注二)

……

……

“她是冥王的女儿,她正在苏醒,冥王的目光即将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你会觉得她会死去,因为你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瓦山三局棋是让她下的,却也是给你看的,第一局乱柯残局需要白棋弃势,第二局是想让你了解光与影的对立,第三局是想让你看到世界毁灭的景象,所有的这些,都是要让你学会放弃。”

“很遗憾的是,前面两局对你没有意义,而第三局里,那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也不能让你的心意有任何改变。那么真实的世界呢?”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的眼睛,叹息说道:“如果我们身处的人间世界,将要因为你背上的小姑娘而毁灭,你会怎么选择?”

※※※

『注一:此处详见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七十九章,第八十章。』

『注二:此处详见第二卷第一百零三章,新瓮,旧瓮,灰如雪……好吧,我这种行为确实很欠抽,但我真怕有的读者朋友忘记了,这几章的内容,和前面的情节印证着看真的会很好,嗯,大家干脆把将夜重看一遍?』

第九十四章 我们都在抵抗

宁缺一直都知道桑桑很特殊。

但他知道自己也很特殊,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毫无疑问是特殊的,所以他总以为桑桑的特殊,来自于自己的特殊,因为她是自己的本命。

然而他没有想到,原来桑桑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大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些天还是很久以前?”

宁缺看着歧山大师问道,他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想要再次确认,因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仅次于桑桑身世所带来的危险。

歧山大师说道:“我并不清楚,但大先生在信中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夫子让你们来烂柯寺治病,想看看佛宗有没有办法,去掉她体内的那道阴寒气息,便是因为书院知道佛宗有应对冥王烙印的方法。”

“原来老师……也早就知道了。”

宁缺自嘲说道。到了现在,有很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当初从荒原归来,大师兄一违平日温和善意的性情,坚持地反对自己和桑桑在一起,想来便是隐约猜到了桑桑的真实身份。

“但老师同意我和桑桑成婚。”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于是他最珍惜也是他最珍稀的那种情感,重新回到体内,那种情感叫做信任。

于是他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锐利,看着殿内诸人,开始缓缓拍打刀鞘,很有节奏,充满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信心。

……

……

朴刀的刀鞘很硬很厚,手掌拍打在上面,发出的声音很沉闷,而且不可能如何响亮,哪怕佛殿里这般安静,也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听力特别好的人……或马。

一直在烂柯后寺园内嚼草唾碎梅的大黑马,在铃声响起、钟声大作、佛光降临之后,早已警惕起来,一直盯着佛殿方向。

宁缺第一次拍打刀鞘时,它就已经听到。

那是宁缺和它之间的约定,然而它能感觉到那道佛光里蕴藏的威力,也知道殿内有很多强大的人类,所以它踌躇了很长时间。

宁缺第二次拍打刀鞘的低沉声音传来,大黑马咧开嘴,露出那口大白牙,把心一横,低着脑袋,落蹄无声离开佛殿,向禅院跑去。

大黑马跑进禅院,来到那辆黑色马车旁,熟练至极地一低身,便把自己的头钻进辔头里,又咧开嘴把皮绳咬紧,后蹄猛地一蹬,便向前一蹿。

大黑马已经用了比平时拉车大一倍的力量,本以为马车会随自己高速奔驰起来,然而却没有想到车厢纹丝不动。这时候它才想明白,没有宁缺,车厢上的符阵根本无法发动,这由精钢打铸的车厢,该得有多沉重。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在长安城的时候,大黑马已经有过多次在符阵未曾发动情况下拉动车厢的经验,它无奈地喘了口粗气,浑身肌肉暴起,四蹄微颤,拖着沉重的黑色车厢行出禅院,向着佛殿而去。

精钢车轮将烂柯后寺地上的青石碾压得出现道道刻痕,好在没有发生太大的声音,大黑马一面用求欢的气力拖动着车厢,一面微惧想着,这时候去佛殿似乎不大合适啊,原来看着不起眼的女主人居然来头这么大,如果稍后自己陪着宁缺那个白痴被人杀了,到冥界后能不能有些好处?

……

……

宝树大师看着宁缺,说道:“只要你肯把冥王之女留下,交由我悬空寺处理,那么你可以自行离去,而书院会获得佛宗最诚恳的感谢和尊重。”

宁缺没有回答他的要求。

宝树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道石虽然是我的儿子,但如果你肯以天下苍生为念,那么我可以无视这段仇怨。”

曲妮玛娣听着这话,身体微震,怨恨望向宝树,却不敢说话。

殿门处,程子清看着宁缺说道:“十三先生,没有人敢不尊敬书院,但是既然已经确定她是冥王的女儿,那么无论是我剑阁,还是别的任何修行宗派,都不可能任由你带着她离开,请你理解这一点。”

宁缺除了问歧山大师,其它时间都很沉默,殿内的人们以为他还无法接受桑桑是冥王之女的现实,所以等着他醒来。

此时看他神情,猜到他已经确定,想必心里正在经历痛苦的挣扎,众人同情之余生出和平解决问题的冀望,开始劝说。

在人们看来,无论宁缺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必然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然而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你看,在旅途上我就说过很多次,你不会死。”

宁缺转头看着桑桑的小脸,说道:“如果你是冥王的女儿,又怎么会死呢?死也不过就是回趟家,哪里还需要说那么多遗言,现在想起当时的画面还真是可笑。确认那道阴寒气息不会让你死,那就好了。”

以前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想知道,现在他知道自己曾经的小侍女、如今的妻子会让整个世界毁灭,那也不过就是知道而已。

“我说过佛祖不会容你!佛祖更不会容许冥王之女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以为你们能在万丈佛光之下撑多长时间!”

曲妮玛娣看着他厉声喝道:“宁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想等书院来救你?书院再如何嚣张,难道还敢护着冥王之女不成!你就绝了这份心吧,想想书院为什么要你们来烂柯寺治病!”

“这和书院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缺重新握住朴刀刀柄,说道:“小时候那些年,我不是书院学生,不一样背着她翻过那么多山,杀死了那么多想杀我们的人和野兽?现在她已经长大,我已经这么强,难道反而变得还不如当年?”

听着这段话,众人心中顿时警意大作,寒意渐生。

后寺佛殿里,有一个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今日局面一波三折,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然而便在这个时候,她抬起头来望向宁缺。

莫山山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脸上的神情有过数次变化,最开始当宁缺击倒曲妮玛娣和花痴,与宝树大师平分秋色之时,她微笑喜悦,当桑桑身世被揭露后,她震惊惘然,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宁缺没有看她,但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于是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莫山山肯定懂自己是什么意思,两年前在荒原上并肩战斗那么多次,早已培养出了足够的默契,但他不想她选择立场,哪怕是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冥界入侵这件事情太大,大到连书院都承担不住,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刚刚晋入知命境的书痴,宁缺希望她能够拥有不选择的自由。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个世界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我以谦卑的姿态恳求你,把冥王之女交给悬空寺,除了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宝树大师看着宁缺说道。

宁缺看着他神情冷淡说道:“我要你去死,你肯不肯?”

宝树大师平静说道:“能救世界,自然肯。”

对于这个回答,宁缺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妮玛娣看着宁缺的神情,知道殿内诸人此时肯给出的代价越大,那么他便会越痛苦,于是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肯把冥王之女留下,老身也愿意去死。”

宁缺面色平静说道:“你的命不值钱。”

曲妮玛娣暴怒。

然后宁缺看着宝树大师说道:“如果说是为了苍生,苍生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修佛的。如果说是为了大义,大义与我何干?我又不是道士,我只是书院里的一名普通学生。我想做的事情只是带我妻子离开。”

宝树大师说道:“但没有人能够抵抗昊天的规则。”

“不能抵抗不代表不想抵抗,事实上在这个充满规则的世界里,我,你,所有的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抵抗规则。”

宁缺看着众人说道:“我们病了会吃药,抵抗病,我们会吃人参,极力保养,抵抗老,我们会修行,抵抗死,还有人会自杀,抵抗生。”

“你是戒律院首座,却有私生子,讲经大士也有一个叫悟道的私生子,听闻歧山大师是前代讲经首座的私生子,我这时候不想说什么一庙的男盗女娼淫僧荡尼,但事实上你们都在抵抗佛祖的戒律或是道德的约束。”

宝树大师和曲妮玛娣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歧山大师却是摇头笑了起来,似乎很喜欢听到有人把悬空寺贬到如此地步。

“当然,你们想把桑桑杀死,也是一种抵抗。”宁缺看了桑桑一眼,说道:“但我不想她死,那么你们就要允许我抵抗你们的抵抗。”

“你真的想回护冥王之女?”

宝树大师脸色变得凝重而严肃,说道:“但你要清楚,她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书院让你带她来烂柯,也不可能是真的为了治病。”

宁缺摇头说道:“老师和大师兄就是让我们来治病的。”

宝树大师凛然说道:“如果人死了,病自然也就没有了。”

宁缺说道:“如果是别的人,我或者真的会怀疑他让我带着桑桑来烂柯治病,是要配合你们佛宗的阴谋,但我相信大师兄。”

曲妮玛娣无法理解他此时的信心,厉声恼怒问道:“为什么?”

宁缺说道:“因为他是大师兄。”

第九十五章 救人杀人皆佛心

这就是信任。

宁缺信任书院,信任自己的师兄,所以面对如此危险严峻的局面,他一直在等大师兄发现烂柯寺出了问题,赶来救自己和桑桑,他知道大师兄如果发现情况有变,一定能赶过来,前面的谈话自然有拖时间的成分。

如果大师兄赶不过来,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手执盂兰铃的宝树大师,然后再想办法逃离烂柯寺。

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大黑伞,确认它还能在佛光下支撑片刻,说道:“佛祖慈悲,治病自然不是仅仅只有杀人一个法子。”

歧山大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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