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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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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这条清晨宁静而喜乐的街、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开心的孩子和木讷的成人以及整座长安城都消失在眼前时,他没有震惊失措,而是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他闭着眼睛,抽出腰间的柴刀,回忆着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那幕画面,按照脑海中残留的痕迹,朝着身前砍了下去。

刀锋破风而至,并不锋利还带着老笔斋柴木屑的刀身,准确地劈向中年僧人的眉心,一根眉毛的距离都没有偏。

……

……

宁缺眼前的那座坟头很远,远在千里之外。

却又很近,近在眼前。

他抽出身后细长的朴刀劈了下去,仿佛还带着梳碧湖草屑的刀身,准确地劈中坟头,从千里之外到眼前一步,一寸都没有漏过。

然而这看似沛若莫御的一刀,落在那座孤坟上,竟是没能把这座坟头斩开,刀锋与坟体之间崩溅起无数蓬火花,连绵成了一道火线。

细长朴刀腰身上隐隐可以看到个豁口。

……

……

长安城清晨街畔,中年僧人仿佛没有看到迎着晨风斩向自己眉心的那把柴刀,他平静看着前方,眼神专注而坚定。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干瘦武僧,手腕一翻,一根精铁打铸而成的铁杖,呼啸破空而至,杖尾深插入青石板,杖身拦在那把刀前。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宁缺闭着双眼,膝盖微弯,踮起脚尖,借着反弹之力向街心飘去半丈,横柴刀于身前,手腕微微颤抖,脸色微白。

一旁观战的陈皮皮微微蹙眉。

在世间行走的念师或剑师身旁,都会有近战武力强横的武道修行者作为胁从,这种搭配已然成为一种修行世界公认的规则,那名干瘦武僧替中年僧人出手解决近身威胁,并不违反决斗的规矩。

陈皮皮不知道宁缺对修行世界规矩的了解程度近似于白痴,他并没有愤怒于白塔寺两名僧人对宁缺一人,他蹙眉的原因和那名干瘦武僧的出手无关,而是因为街畔那些神色如常的行人和市景。

孩子还在开心地撕着被大肉包子热气熏软的湿纸。

包子铺里的男人还在那里很居高临下冷漠骄傲地收着铜板,往街坊竹筐里分拣着包子,嘴里的叫卖声比蒸屉里冒出来的热气还要安静。

围在蒸屉前的街坊们,有人愤怒地训斥着插队的外乡人,有人和邻居交流着昨夜牌局的胜负,有人压低声音讲述着宫里的某件传闻,等着新鲜出屉的包子端上来时,所有的交谈便戛然而止,变成了热闹的哄抢。

没有人注意到街畔的两名异国僧人,也没有人注意到书院后山有两位先生出现在人世间,甚至没有人发现街畔此时正在展开一场沉默而惨烈危险的决斗,街畔嘈杂热闹依旧,所以平静喜乐。

这已经不是身在红尘中,意在三界外。

而是以禅动念,在苍生之前修了道铁门槛。

陈皮皮没有想到这名来自白塔寺的无名中年苦行僧,禅念的境界居然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不由开始担心起宁缺来。

……

……

宁缺向后飘退数步。

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在他眼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坟体是由普通青石粘土修砌而成,看不出有什么持异之处,但先前被他一刀狠狠斩下,上面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看着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坟,他觉得越来越凄凉,越来越寒冷,仿佛身体里的热量正在丝丝缕缕向着空气里逃逸。

然而站在精神的世界中,又哪里有真实的身体?

宁缺看着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知道孤坟处传来的寒意孤清意都是那位中年僧人的念力正在精神世界里攻击自己的手段。

这种佛宗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说很神奇。

中年僧人的念力便像春风化雨般丝丝缕缕渗入,平和中正到了极点,也便危险到了极点,乃是沉默的超度意味,让你自行随之而歌而舞,或随之坐而冥想,或自堕于情绪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如果换成别的人,即便是比宁缺的心意更加纯粹强大,面对这样的佛宗禅念攻势,只怕也会难以应付,甚至不知该如何应付。

然而宁缺曾经和莲生大师的精神世界相通过。

莲生大师学贯佛道魔三宗,曾于悬空寺诵经,做过佛宗山门护法,一身课业惊世骇俗,虽然与宁缺精神世界相通时,大师已然垂死,念力甚至还远不如这名来自白塔寺的中年僧人强大,但要论精神和境界,却不知要超出此人不知凡几,那种禅念里隐藏着的循循善诱不知更加迷人几分。

曾与大海风暴搏击过的泳者,很难溺于小溪之中,曾经见过莲生七十二瓣,瓣瓣皆香的妙境,又怎会被一座坟头所感染?

宁缺在千里孤坟的寂清意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他固守一颗本心,默然凝念,舍弃手中刀,凭念力在空中幻出一把比山还要大的恐怖虚刀,当头便朝那座坟头再次斩了下去。

那座孤坟再如何坚硬,也顿时便碎了。

不是被刀斩碎,而是被如山般的刀生生碾碎!

……

……

包子铺里热腾腾的蒸汽,被端着包子挤出来的人群和微风鼓荡着来到街上。

那些白色的蒸汽,笼罩着中年僧人和宁缺的身体。

仿佛云端,骤然不在人间。

宁缺松开右手,柴刀自手中滑落,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闭着眼睛站在人间的云海里,站在人间沉默不动。

中年僧人脸色骤然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晃不安,似乎随时便要躺倒在云海之中,一醉便不再去。

合什的双掌缓慢而坚定地合拢在了一起。

街上的蒸汽流云渐宁。

中年僧人终于也缓缓站稳了身体,没有倒下。

……

……

孤坟被宁缺一刀碾压成无数石砾,漫天飞舞。

石雨之后的空中浮现出一尊数十丈高的巨大石佛。

石佛面容慈祥,神态慈悲,睁着的双目间却似乎有雷电正在酝酿累积,说不出的漠然威严,满怀着对身前之人的悲悯与愤怒。

悲悯与愤怒似乎是无法相容的两种情绪。

却在这尊石佛脸上得到了完美的同时展现。

悯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也。

石佛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一道线,一道用刻刀雕出来的浅浅的线,似乎数千数万年都不曾张嘴说过话。

宁缺看着这道线,想起了白衣少女那双薄若红线的好看的唇。

石佛没有开口说话。

天地间却响起了一道佛偈,单音节的两个字,含义未明,却雄浑苍远。

满天石砾落下,暴烈如雨,砸向大地。

宁缺抬头看天,看着土石皆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满天石砾如雨,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真实的身体的痛苦,清晰地传入他的识海,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处,体内的脏腑,都在承受着天地元气的攻击。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北山道口,吕清臣老人杀死那名书生的一幕。

那名书生已然入魔,依然死了。

宁缺已然入魔,但他是真正的入魔。

天地元气的侵伐,怎么可能杀死他?

所以只是痛苦,并没有其余。

……

……

包子铺里的蒸汽还在向街上飘散。

中年僧人站在云雾间,眼神愈发幽深,最深处却有一抹灼热的光辉开始凝聚燃烧,那抹灼热的光辉是震惊是愤怒是杀念。

他没有想到书院宁缺从来不以念力著称,却拥有如此雄浑的念力,在自己用念力攻击对方的识海时,竟能如此轻易地化解掉千里孤坟的寂清意。

然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精神世界里的满天石雨,是他用念力控制的天地元气对修行者肉身发起的直接攻击,居然这样都无法伤到对方!

如此恐怖的肉身强度,而且明显不是武道巅峰强者护体真气所形成的防御,那么只有一种理由,那个理由便是中年僧人震惊和杀念的来源。

中年僧人双掌本来合什,此时渐渐分开。

他左手食指向下一枢,从右掌心里生生挖出一个血洞。

然后他面无表情撕下一片血肉。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黝黑的脸颊愈发苍白,眉眼之间老态毕现,皱纹仿佛雨水冲刷而成的垃圾堆层层叠叠,枯槁到了极点。

他把右掌里的血与肉缓缓抹到这张枯槁的脸上。

……

……

这不是魔宗邪恶功法血手印。

而是佛宗威力最大最决绝的精血饲佛。

施出这种功法的佛宗弟子,就算境界再高深,也极有可能就此死去。

如果不是山门倾覆,或遇着千世仇敌,没有任何佛宗弟子会使用这种大违佛门慈悲意的手段。

中年僧人挖血涂脸之时,陈皮皮马上便反应了过来,无比震惊心想此人与小师弟究竟有何仇怨,竟是要置他于死地!

值此危险时刻,身为书院弟子,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规矩。

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院服无风而飘,振荡若旗。

食指微屈,那记天下溪神指,便要依着书院不器意袭向中年僧人。

然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让陈皮皮愣了一瞬间。

而精神世界战斗的胜负,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杀人杀己皆因悲悯,骂佛笑佛皆因小脚

陈皮皮看上去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可爱年轻胖子,但事实上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当他决意要做某件事时,居然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心神失守一瞬,那么这件事情必然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当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院服无风而飘,抬起右臂便要遥遥一指点过去的时候,那名始终沉默守护在中年僧人身旁的干瘦武僧,出现在他的手指之前,那张仿佛由精钢雕刻而成的脸容漠然无情绪。

陈皮皮的修为境界极高,那名武僧竟然能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只能说明对方早有准备,早就知道那名中年僧人会动用精血饲佛如此大慈悲大残忍的佛宗神技,也等若说中年僧人就算没有发现宁缺入魔,此行长安也做好了要以伏魔手段把宁缺直接废掉的计划。

然而就算干瘦武僧早有准备,反应快到极点,出现在陈皮皮的指前,但他依然不可能拦下这记以书院不器意释出的天下溪神指,因为他的脸他的肉身看似坚若钢铁,却依然还是肉身凡胎。

所以这名武僧毫不犹豫做了一个动作,从袖中闪电般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没有捅向陈皮皮,而是狠狠向着自己的小腹捅了进去。

噗哧一声响,就像是装满水饱满的皮囊被一枝羽箭射穿,锋利的小刀深深扎进肚子,武僧脸色骤然苍白,眼神却依然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右手紧握着刀柄狠狠向下一拉,随着哗的一声,鲜血淌了出来。

武僧腹内的肠子,也随着那些鲜血,从被小刀破开的豁口里流了出来,冒着淡淡的热气,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武僧的左手搁在腹部伤口下,捧着越流越多的肠子,神情漠然看着陈皮皮,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那处传来的痛楚。

一滴血珠落在陈皮皮的指尖。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幕,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陈皮皮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战斗,没有见过战斗里的生死决绝,更没有看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他这辈子就是前些天在长安府冬园里与王景略战过一场,凭恃着修行境界上难以逾越的森严界壑,赢得潇洒随意。

陈皮皮一直以为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就应该那样潇洒随意,然而直到今天,看到身前这名武僧剖腹捧肠的血腥一幕,他才明白真正的战斗无关境界实力,更无关风度姿仪,只关胜负以及生死。

这名武僧只是想要扰乱自己心神一丝,便不惜舍身成仁,这是一种怎样值得尊敬或者说值得恐惧的精神气魄?

武僧脸色苍白无比,他神情淡然看着陈皮皮,声音微微颤抖说道:“自剖心肠,请十二先生明白规矩。”

这两名来自月轮国的僧人,为今日长街相遇确实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他们很清楚历史上的书院二层楼,向来不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于是他们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尝试撼动这种不讲规矩的规矩。

对陈皮皮来说,眼前血淋淋的画面和武僧左手间那些粉色的肠子,毫无疑问是一场极为震撼的教育,这种震撼或许无法改变书院教育让他形成的关于规矩之类的看法,却已经足以让他怔住了一瞬间。

一瞬间便已经足够。

因为只需要一瞬间,中年僧人和宁缺之间的战斗便结束了。

中年僧人的强大,便在于一念之间可以降魔除妖。

陈皮皮的指尖在长安城的晨风中微微颤抖。

此时那名中年僧人的精神力尽数在宁缺身上,根本无所防御,他只需要轻轻一点便能杀死对方,然而他知道那场无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便等若说宁缺已经死了,如果小师弟死了,他再做任何事情又能有什么意义。

陈皮皮的脸颊颤抖了起来,显得格外痛苦。

他决定稍后把身前这两名僧人全部杀死。

虽然他已经隐隐猜到那名中年僧人的来历有问题。

虽然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杀过人。

但如果用大师兄的话来说怎么看都不会短命的宁缺就这样短命地死了。

那么这个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必须遵守的原则或规矩?

……

……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雾不是雨不是风而是闪电。

世人经常用疾逾闪电来形容意念这种东西。

意念动时,没有任何时间的流逝速度能追上它。

所以一念之间,在精神的世界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当中年僧人挖血涂脸,施出精血饲佛法门时,宁缺意念所处的那个空间内,顿时随之发生了很多震撼的画面与变化。

那座高达数十丈的石佛,一直沉默安宁站在满天石雨之后,鼻下一道直线沉默千年不曾开启,便在这时忽然咧开,于是有了嘴。

两道浓稠有若铁浆的血水,从石佛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两道血水没有向地面滴落,而是无视真实世界里的空间法则,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逐渐涂满那面巨大的佛面。

石佛面容上随着浓血蔓过,出现了很多深刻的裂口,如同龟裂的干涸大地,然而泡在血水中,更像数千个人身上的血口。

一道极为强大的威压,从石佛处荡开,传遍整个空间。

石佛肃穆的脸上满是无数道细微的伤口,浸泡在血水之中,本应是狰狞血腥之像,反而却显得愈发悲悯,仿佛旧庙里的金漆脱落后只留下斑驳沧桑。

石佛脸上的血越来越稠,无上悲悯意越来越浓,天地间所有的血腥战乱分离伤害,一应负面情绪似乎都被佛面吸收了进去。

只留下了一片极为干净纯洁的世界。

自空中不停堕下的土石被净化,变成满天白色的圣洁莲花,幻作无数花雨纷纷扬扬,向宁缺的身体洒了下来。

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棉袄上,静宁无声,却悄然撕开一道口子,鲜血就像溢出碗沿的酸辣面片红汤般渗了出来。

宁缺抬头望天,眉尖微蹙,意念一动,调出体内的浩然气,自眉心间磅礴喷出,随气之所循,所有接触着的莲花瓣均自碎去。

然而漫天风雨漫天花,莲花的数量太多,又哪里完全能都隔绝在天空之上?

莲花朵朵开放,瓣瓣落下,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身上,切割开他的棉袄,钻进他的皮肤,把他身上的血肉片片刮落离骨。

无尽的痛楚潜进骨髓之中,然后向着身体每一处炸开,最终汇进宁缺的脑中,令他识海震荡如潮,痛苦到了极点。

以精血饲佛,乃是佛宗强大法门。

然而漫天花雨之后满脸血水的石佛,实际上走的是舍身成佛的意思。

舍身成佛,暂造一莲花净土,净化一应妖邪秽意,这等手段已然超出世间普通佛宗法门的范畴,乃世外的无上妙境。

非大毅力大决断大慈悲大邪恶之佛子,不能入此妙境。

即便是已然晋入知命境界的陈皮皮,若被佛宗大德度入这片莲花净土之中,也会面临极大的麻烦,必须极小心翼翼地应对。

更何况宁缺在大明湖畔才破了洞玄境。

他的境界他的心性,根本不足以看破这漫天的莲花。

……

……

漫天莲花雨中透露着非常明确的灭伐之意。

宁缺透过睫毛上滴落的血水帘,看着远处那尊石佛,沉默片刻后问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这件事情和我替书院入世无关,也与你知晓我在荒原入魔无关,你只是想杀了我。所以我很不明白,就算你是来自悬空寺的世外之人,难道你担得起杀死我的后果?”

那尊巨大的石佛咧着嘴,淌着血,似乎在开心地笑,又似乎在悲伤地哭泣,没有回答宁缺的问题,只是沉默。

“这是一场发生在长安城的决斗,我在公平的环境下杀死你,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后果。唐人爱颜面,书院更爱颜面,他们不会迁怒于月轮,更不会迁怒于佛宗,相反为了保持他们那些虚伪的精神,他们会沉默。”

中年僧人的声音在花雨外响了起来。

“更何况现在已经确认,十三先生你已经入魔。”

浑身鲜血的宁缺看着花雨之外声音微涩问道:“但在知道我入魔之前,你已经准备好要杀我,这是为什么?我究竟对佛宗做了什么人佛共愤的事情,居然会惹得像大师你这样的大德立志入长安城来杀我。”

“我说过,你在荒原上辱过姑姑,那你便等若辱了月轮,辱了佛宗。”

宁缺嘲讽说道:“我总以为世间大部分人都是白痴,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把我当白痴,曲妮玛娣那个老太婆就能让佛宗敢得罪大唐和书院?”

中年僧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当然还有别的理由,不过当你在荒原上辱及姑姑时,便注定了今天这个结局。”

宁缺擦掉脸上的血水,袖子拂过那些被莲花瓣深割近骨的伤口时,便是一阵极难忍受的痛苦,然而他的脸上却多了很多笑意。

“难道和尚你真的姓杨?”

宁缺捧着肚子大笑出声,看着花雨外那尊石佛,一边擦着眼泪和血水,一边笑着说道:“如果这出戏搞到最后竟然是一出言情剧,那就太令我失望了。”

“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

“那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你既然已经入魔,那么我只需要杀死你。”

中年僧人的声音在漫天的莲花雨里显得格外飘渺,然后又转为困惑。

“书院两代入世之人先后入魔,这究竟是昊天的旨意还是命轮的圆转?”

宁缺根本没有注意到花雨外中年僧人的声音里所隐藏的大疑惑。

他的注意力这时候全部都在漫天莲花构成的雨中。

他看着掉落在身前身上的莲花瓣,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梦,想起了桑桑洁白的小脚,想起这些年无数个夜里自己在被窝中被那双洁白如莲的小脚踹了无数次,他的心窝便变得酸痛起来,然后开始愤怒。

“我不想理会你有多少杀死我的理由,但你既然知道我入了魔,又搞出这么多双我家桑桑的脚来踹我,我就一定会杀死你。”

他从身后抽出大黑伞打开。

黑伞如一朵黑色的莲花,在漫天洁白的莲花间显得格外醒目。

他撑着黑伞,站在莲花雨间,看着远处满脸是血的石佛。

就像一名撑着油纸伞站在细雨河畔看着对岸烟柳的游人。

然后他说道:“那佛,我来杀你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佛首与肉包

与烂柯寺观海僧心向妙境互印修为不同,这位破袈草鞋沉默站于晨街畔饮清水的中年苦行僧,来到长安城的目的非常明确而清晰,就是要借着挑战书院入世之人的机会,废掉或者干脆杀死宁缺。

宁缺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有休息没有睡,甚至连坐都没有坐,他没有吃一粒米没有饮一滴水,诸多情绪纠结缠身让他心神疲惫到了极点,面对一名如此可怕的佛宗强者,似乎怎么看都有死去的道理。

昨天清晨发现桑桑离家出走,并且似乎有可能再也看不到她时,宁缺遇见此生最大的恐惧,甚至第一次有了去死的冲动,深夜在雁鸣湖下骂湖之时,他也纠结地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然而桑桑还在长安城里,他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刻死去?如果这时候死了,前面经历的那些煎熬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如果这时候要死那他还不如在红袖招里去快活一夜。

中年僧人要杀他,而他不想死,所以他就要杀死对方。

漫天洁白的莲花玉,终究不可能真的是桑桑的小脚,那么无论隐在花雨后的是石佛还是天神,都无法阻止他撑着大黑伞向那边走去。

只要那处不是他永远无法战胜的桑桑。

那么神挡便杀神,佛挡便杀佛。

……

……

大黑伞很大,遮住了双眼,也遮住了天。

洁白的莲花缓缓飘落,落在厚实油腻的黑伞面上,有些缓缓融化无形,有些则像是落在鼓面上的露珠,啪的一声加速向天空弹回,而更多的洁白莲花则是靠近黑伞后,便恐惧地四处流散。

宁缺撑着大黑伞,向远处那尊满脸血污的石佛走去,他的步伐缓慢而平稳,神态从容不迫,就像是一名走上湖桥想去对岸摘柳的游人。

随着他的走动,天地间那些漫天花雨一片扰动,数千数万片莲花瓣躲避着缓慢移动的黑伞四处逃逸,形成无数道湍流。

数千数万片的莲花瓣在空中呼啸旋转飞舞,向着冷清寂寞更高的空中飞去,然后飘飘摇摇落下,落在石佛的脸上身上。因为那些粘稠的血,莲花瓣一旦落下便再不复飞去,渐渐将石佛的面容全部覆盖住。

洁白的莲花瓣密密麻麻覆在石佛的脸上,重叠的边缘隐隐渗出粘稠的血水,让这些花瓣显得格外清晰,因为密集而格外恐怖。

宁缺撑着大黑伞漫步,在已然凋零稀疏的莲花雨中。

他距离那尊石佛已经越来越近。

那名叫做道石的中年僧人确实很强大,无论自身修行境界还是对佛宗诸般法门的运用都很强大,甚至已经强大到了道痴叶红鱼那个层级。

然而很可惜他是一名以禅念动人、以禅念杀人的僧人。

而他想用禅念杀死的对象是宁缺,是背着大黑伞的宁缺。

宁缺与念师的战斗经验不多,所以先前才会被中年僧人直接度入莲花净土,进入极为危险的局面,然而当他凭藉强悍雄浑的念力和入魔后的强大肉身能力,度过那瞬时的惘然之后,他便掌握了所有局面。

从理论上来说,念师是同境修行者里最可怕的存在,然而大黑伞能够隔绝一应无形念力的攻击,于是撑着大黑伞的宁缺,便是世间所有念师的噩梦。

因为对中年僧人狙杀自己的原因存有极大的疑惑,宁缺想要知道幕后的隐秘,所以先前才会以肉身承莲,不惜用这种痛苦来拖延时间发问,又或许他只是很单纯地想让自己痛苦一些?肉体上的痛苦,往往能减轻一些精神上的痛苦或者说烦闷,而此时的他确实已经烦闷到了崩溃的边缘。

心意既定,不再思考其它,宁缺身上的杀意尽露。

一股强大的杀意透过他手紧握的伞柄,传至大黑伞,再扩展至身周的空间之中,令漫天花雨惧散而避,覆至石佛的血脸。

因为桑桑离家出走,他身上的这股杀意从昨日清晨酝酿至日幕,随着他在长安城里的寻找而逐渐凝练恐怖,当时便险些要将整座长安城给掀翻,昨夜在湖畔又被夜风风干至腊肠一般辛辣干硬。

可以佐酒,可以杀人。

宁缺走到石佛脚下,把大黑伞像刀一般扛在肩上,抬头望去。

石佛脸上覆着密密麻麻的莲花瓣,花瓣之间鲜血渗淌。

佛眼露在花瓣之外,只是开始时的悲悯威怒情绪已被惘然所替代。

宁缺看着满是血莲的佛面,沉默片刻,悬在身侧的右手并掌为刀,隔着数百丈距离,遥遥一掌斩了过去。

没有凌厉的破空刀声。

也没有纵横千里的刀气。

稀疏的莲花雨轻轻舞动。

佛前没有任何声音。

然而那张佛脸上却多出了一道极大的深刻刀痕。

那道刀痕从佛鬓处生成,斜向左下方延展,划破了似笑非笑的佛唇。

刀痕之间莲花碾烂成泥,浸着血水缓缓流淌。

石佛眼眸里的惘然又迅速被恐惧和震惊所替代。

莲花瓣开始从石佛脸上脱落,不知是不是因为粘着血的缘故,每一瓣花瓣脱落,便会扯下一片小石块。

莲花渐褪,佛脸上原先那些龟裂变得更加深刻,已然千疮百孔,然后残留的那些眉眼鼻唇尽皆崩裂剥离成石雨,向着地面落下。

看上去就仿佛是数千万年间的风吹雨打,尽数浓缩在这一瞬之间。

石佛轰然倒塌,震起些微烟尘,几瓣莲花。

宁缺撑着大黑伞站在石堆之前。

……

……

意念一动便是万里,便是万年。

精神世界里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真实的长安晨街畔,时间只不过刚刚过去了极短暂的一瞬间。

在这一瞬间里,那名剖腹自杀的干瘦武僧左手里捧着的热肠多流出来了一截,脸色苍白的陈皮皮以为宁缺死了,然后他决定破除自己的执念和规矩,从此开始自己血腥的灭佛战斗生涯。

而在这瞬间之后,有清风自街头徐来。

清风吹散包子铺里冒出的热气,吹动宁缺的衣角,吹动他潦草系着的黑发,吹得他身后那把大黑伞微微摇动。

伴着是风,宁缺的身体里散发出一道气息,这道气息充盈着鲜活的生命味道,却又是那般的骄傲自信,强大凛然到了极点。

宁缺睁开眼睛,望向铺门旁的中年僧人。

随着这一眼,中年僧人眉心间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向下陷去。

声音很轻,在此时清晨的街畔却显得格外可怕。

中年僧人的莲花净土被毁,舍身成佛佛已灭,无数念力尽被那把奇怪的大黑伞挡了回来,识海在那一瞬间被震破!

中年僧人迷惘震惊绝望愤怒悲伤地看着宁缺,两行鲜血从唇角渗了出来,喉咙里嗬嗬作响,虚弱哑声奋力喊道:“你果然是……你果然是幕……”

临死之时,其言也急,然而他只来得及说出那个暮字。

陈皮皮脸色苍白,猛拂院服广袖。

拦在他身前的干瘦武僧大吼一声,插在腹中的锋利小刀一划,溅出漫天血雨,便向陈皮皮身上喷去,想要再拦他一瞬。

陈皮皮先前已经被他阻了一瞬,此时心神剧震之下,哪里还会再给他机会,广袖之间天地元气剧震而妙敛,轻而易举把喷向自己的血雨尽数敛没,嘶的一声袖口一圈断裂成丝,如闪电般射出,然后化作柳絮微弯轻点中年僧人枯唇,将最后那个幕字生生逼了回去。

宁缺更清楚不能让那名中年僧人临死前喊破自己的秘密,体内浩然气息暴起,掠至对方身前,并掌为刀斜斜一斩!

他的掌缘并未接触到中年僧人的脖颈。

但中年僧人的脖颈间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然后中年僧人的头颅一歪,便要掉下来。

便在此时,陈皮皮袖口那根布带嗖的一声,依着那条血线绕了一圈,把中年僧人将要掉落的头颅紧紧系在了身体上。

那名捧肠的武僧脸色苍白,毅然回头便向街中的人群里挤了进去。

陈皮皮沉默看着那名武僧的背影,似乎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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