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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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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用鱼唇含住。

鱼知道那是根杨柳枝,还是根被湖水泡的发白发胖很难看的杨柳枝,上面没有肉也没有虫,但就想游过去含住,因为鱼总觉得自己应该在那里,自己天生就应该在那里,因为那根杨柳枝上透露出来的气息那样的亲近,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宁缺在梦里撑开大黑伞,然后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的还是那根杨柳枝,他用左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这根已经好长时间无鱼问津的杨柳枝又动了起来,手指间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枝头传来的垂垂坠感。

他提起杨柳枝,发现枝头挂着一只鱼,鱼儿不停甩动着尾巴,水花四溅,然而奇异的是,无论它怎样弹动挣扎,鱼唇却紧紧咬着杨柳枝不肯放过。

宁缺心想,这鱼还真够蠢的。

……

……

茫茫北岷山便是天弃山,方圆不知几千里地,浩瀚如同夜晚时的星空,那片青翠山谷只是天弃山脉里极不起眼的一处小地方,还有更多奇崛雪峰和乱崖。

两座几乎笔直的险崛崖峰,相对沉默无言已有千万年时间,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怖峡谷,两道崖峰上沉默坐着两个人,就像崖壁本身一般相对无言。

东面的崖峰上坐着一名道士,眉眼宁静身材清瘦,身着一件月白色无领的单薄轻衫,背着把无鞘的单薄木剑,依旧乌黑的头发梳成的道髻间,插着根很寻常的乌木叉,不似青松般不可动摇,更像朵云附着在美丽的天空背景上。

西面的崖峰上坐着一个男人,眉眼平静身材强横,身上裹着兽皮和棉布缀成的冬袄,双手空空没有兵器,衣服下微微鼓起的肌肉仿佛蕴积着无穷的力量,赤裸的双腿随意套着又不知哪里拣来的靴子,仿佛一脚便能把天给踏破。

眉眼清稚的唐小棠,站在男人身后,双手紧紧握着那把血红色的巨刀,警惕看着对面崖峰间坐着的那名负剑道士,身体感觉有些寒冷。

她知道对面这个道士是谁,她更清楚两道崖峰隔着幽深峡谷,看似不可逾越,但无论是自己的兄长还是对面崖峰间那个道士,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相遇。

因为他们是知守观和魔宗在世间的天下行走。

峡谷间一阵寒风吹起,东面崖峰上那名道士衣袂轻动,缓缓开口说话,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声音却是那般清晰,仿佛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十四年不见,你还是那个像石头一样的唐。”

唐说道:“骄傲的叶苏却似乎不再那么骄傲了。”

叶苏平静说道:“你守了我三天三夜,难道打算一直守下去?”

唐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地方。”

叶苏摇头说道:“但天书是我们的天书。”

唐摇了摇头,冷漠说道:“这卷天书是我们的天书。”

叶苏说道:“魔宗已然凋零,其余支流均已销声匿迹,你那位老师久不现于人间,只怕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你兄妹二人,又如何挡得住命运洪流?”

唐说道:“中流之间有砥柱。”

叶苏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你不出手,是因为你有不出手的原因。”

唐冷漠看着他,说道:“你不出手,自然也有你的原因。”

叶苏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等了十四年,才等到一个机会向他请教,如果在此之前先与你战上一场,未免对这个机会和我自己以及他太过不敬。”

唐冷漠说道:“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你根本没有资格向他出手。”

叶苏微微一笑说道:“总要试上一试。你有没有兴趣?”

唐摇摇头,直接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的原因也不在于他。”

叶苏眉梢微挑,问道:“你见过他?”

唐点头。

叶苏说道:“既然都有不出手的理由,莫非真要在这崖峰之上继续看下去?”

唐举目远眺,看向茫茫山脉中某处,说道:“你说这两个小孩子谁会先破境?”

叶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平静说道:“道门一脉,我自然相信那个皇子。”

唐说道:“我相信宁缺,因为他是夫子的弟子。”

叶苏不再说话。

唐也不再说话。

二人在各自崖峰上各自沉默,赌约已成。

……

……

宁缺并不知道自己破境与否,已经不再仅仅是他与隆庆皇子之间的赌约,而是衍生出某个更重要的外盘,间接影响到两名真正强大的天下行走。

他的神态行为甚至看不出有任何焦虑紧张,仿佛根本没有受到这场破境之约的影响,从湖畔取下那条蠢鱼,然后挥手示意山山让开,从行李里找出能找到的所有调料和兽油,准备好生来煎条鱼吃。

大明湖里的鱼细腻肥嫩无鳞,尤其是腹部仿佛是透明一般,被他放入煎锅中,随着一阵嗞嗞声响,便有异香泛起。

宁缺拿着根树枝,站在火旁极认真专注地看着锅中的鱼皮颜色,皱眉凝神,比他修行悟境时都显得要更加认真,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翻动一下。

他没有选用柴火,而是极为豪奢地选用了符火,温度控制得极为精确,一面小心翼翼煎着鱼,一面对莫山山解释说道:“煎鱼这种事情,火候最为关键,而且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去翻动,这玩意儿就像治国和修行一样,战略上我们可以藐视它,告诉自己煎鱼算个屁事,战术上一定要重视它,须小心谨慎。”

书痴被他央求着舍了两道火符,想着用符道烹饪,心情不免有些难受和心疼,这时听着他的解释,却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半透明的鱼腹在温油中渐渐膨胀,渐渐露出里面那根泛着寒光的鱼钩。

宁缺怔住了,看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这条鱼便是当初湖畔垂钓时第一条上钩,继而把鱼钩和钩上肉丝全部夺走的那条鱼。

愿者上钩,你明明当时不愿,为何此时无钩你却又回来了?

他看着锅中渐黄渐香的湖鱼,眉梢缓缓挑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将手中的树枝交给莫山山,转身走到湖畔,看着湖水里倒映着的雪峰,识海里的念力随心意而动释出体外,然而却没有感知到周遭的天地元气……

因为念力与大明湖畔的天地元气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缓缓闭上眼睛,心意追随着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念力不停散发,看到了湖畔的青石,看到了湖水里的游鱼,看到了落叶下的沙砾,看到了所有。

不是普通寻常的看,不是通过光线的看,也不是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气触摸四周再从反馈里来感知,而是直接对天地的最细微的感知。

然后宁缺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碧蓝的天上飘着白白的云,那些云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像马贼,有的像马,有的像梳碧湖,有的像岷山里的树,有的像春风亭的飞檐,有的像旧书楼,满满的全是曾经的影子。

他伸出微颤的手指在湖畔风中轻轻画动,喃喃说道:“原来这世界,到处都是符。”

莫山山手里拿着那根树枝,看着锅中煎着的鱼,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紧张神情,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动。随着糊味渐生,锅中湖鱼半透明的腹部忽然炸开,那根鱼钩叮的一声弹飞出去,落在湖水中瞬间消失。

听着宁缺痴痴的话语,她看着锅中乱糟糟的鱼,低声羞愧说道:“鱼破了。”

宁缺转过身来,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破了。”

第六十二章 毁灭人生的一箭

万涓成水,然后汇流成河,艰辛千万里峡谷丘陵平原滩涂,最终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喷涌出海,好不快意,恰如宁缺此时的心情。

他本是长安城里一顽童,却陡遭变故,见惯世间最丑陋,经历过世间最险恶,正年少时节却要带着桑桑四处流浪,最终被生活煎熬成了边城里的砍柴少年郎。

待知晓世间有大道,却不知大道何处在哪个方向,开平赶集淘了本太上感应篇,枯看数年无所得,偶遇贤者才知自己诸窍不通,所谓修行只是痴心以及妄想。好在最终他还是通了窍悟了道,入了书院尽褪牢骚。

今日他终于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晋入洞玄境界,只觉身心无比舒畅,站在湖畔双手扶腰,身体后仰抬头望着蓝天上飘浮着的云朵,只想长啸或傻笑数声,才能把胸腹间那股快然之意全部抒发出来。

莫山山看着湖畔的他,发现他的身影竟和湖光山色如此的和谐,感受着风中传来的气息,明白他做到了什么,面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宁缺看着天上的云,看着湖面上的云,还有那些云中真实或虚妄的雪峰,感动地体悟着洞玄境带给自己的细微感受。此时的他,对于晋入洞玄境的真切意义并没有太直观的认知,但他至少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对符道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晴天冬湖青翠山谷,天地间的一切痕迹原来都是符的线条。

因为这种崭新的认知,让他产生了极强烈的渴望,想在湖畔置案铺纸磨墨运笔,将眼中识海中看到的天地痕迹全部写下来。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

……

大明湖南岸,靠近青翠山谷陡崖处有一道缓坡,随着阵法消散,春意复生,那道缓坡早已被绿油油的一片野草占据,变成了草甸,只是草甸最外围临崖处被谷外寒意所侵,才显得有些衰败枯凋。

宁缺和莫山山站在霜草之间,举目向远处那道雪崖方向望去。今日天空湛蓝纤净无尘,视野极好,然而空中总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微小颗粒,隔着十几里的距离,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那道雪崖上的画面,甚至连雪崖都看不到。

眼看不到雪崖不等于真的完全看不到,宁缺刚入洞玄,正是精神气息处于巅峰的时刻,平常便极为敏锐的感知更是敏锐到了极点,识海里竟是清清楚楚出现了一团极亮的光团,光团作金黄色异常明亮,边缘四散如同一朵美丽的花。

他被识海里出现的画面震惊,下意识里问道:“洞玄境……有这么强大?居然能感知到这么远距离的画面?”

莫山山望着十几里外的雪崖方向,若有所思说道:“不是洞玄境能感知如此远的天地气息,而是因为隆庆皇子此时已经到了破境的关键时刻,他要破的乃是知命境,动静自然不小,此时他正要跨过那一步,数十年修行所得的道意及念力尽数宣泄至体外,对天地元气的干扰太强,所以你我才能看到。”

宁缺沉默片刻后笑了笑,说道:“差一步也是差,终究还是我赢了。”

莫山山看着他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缺理所当然说道:“当然是告诉隆庆,我已经破境成功,既然输了赌约,稍后他便要自废雪山气海,那何必再这么辛苦地破境?现在认输动手或许能少些痛苦,若他真的晋入知命境界再自废,我觉着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莫山山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隆庆此时距离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知命境界只差一步,马上便会成为大修行者,值此时刻难道他还真的会履行赌约,舍弃自己一身修为和神殿身份?宁缺你平日里的表现不像这般天真无邪的呀?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告诉他他已经输了。”宁缺说道。

莫山山轻轻摇头,说道:“破境之时道心通明,你我能感觉到他,他的感知也是极端的敏锐,你先前破境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宁缺看着那道看不见的雪崖,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他还在等什么?”

……

……

隆庆皇子在等花开。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那抹绿意早已勃发,十几片青绿肥嫩的叶儿上方有一朵粉粉的桃花,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瓣瓣绽放,一瓣两瓣缓缓伸展,娇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上面竟隐隐可以看到露珠几滴。

桃花已经开了四瓣,第五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空中展开。

若最后的花瓣也完全展开,那便是盛开,那便是怒放。

那便是知命。

青翠山谷深处传来的气息波动,清晰地传到了雪崖之上,映进他此生最敏锐的识海之中,他知道宁缺已经破境,然而那又如何?

隆庆皇子闭着眼睛,平静而喜乐地坐在雪崖之上,坐在樊篱之外,坐在青叶与粉桃之前,等待着自己破境的那一刻。

也许就是下一刻。

在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眼中,修行道上曾经的同路人都会变成蝼蚁一般的存在,任何能够影响到道心的障碍,都将不复存在,因为一旦知命便有世内与世外之别,一旦知命便非世内人,自然不用再在意世间的规矩道理。

道痴叶红鱼坐在雪崖另一处,她没有看隆庆,因为她知道他今日必将知命,反而觉得有些无聊无趣,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耐。

说来奇怪,作为西陵神殿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她和隆庆皇子共掌裁决司,虽未明争却有暗斗,这些年来她一直压着对方一头,此时隆庆眼看着便要入知命,不知为何她竟是表现得毫不在意,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威胁。

她也没有凝视青翠山谷,因为她已经感应到先前那刻的天地之息变化,知道那个叫宁缺的书院弟子已经洞玄,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并不在意,心里想着若要维护神殿的尊严,大不了稍后把宁缺和书痴尽数杀了,世间又有谁知道这场赌约?

……

……

宁缺看着远方,眉头一挑问道:“他这是要耍赖?”

莫山山轻声说道:“这种时候他不可能认输。”

“输便是输,不认也得认。”

宁缺说道:“那天我就对你说过,若我先进洞玄,就由不得他不履约。”

莫山山转身看向他,眼眸里流露出惘然情绪,不明白相隔十余里地,而且对方将入知命,宁缺如何能够逼迫对方履行那个破境之约。

“赌坊规矩就一句话,输了要认帐。”

宁缺把行李放到地上,取出一个沉重的桐木匣子,说道:“如果有敢耍赖的人,或者出老千被人抓住的人,都要被砍掉自己身上最有用的那个部分。”

桐木匣子里搁着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体,这些金属物体表面黝黑,由无数根极细的金属丝编织绞弄而成,看上去蕴藏着极坚韧的力量。

莫山山眉头皱了起来,一路同行入荒原,她清楚宁缺很重视自己这些沉重的行李,今天才知道原来行李里是这些古怪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有何用处。

宁缺取出匣中的金属物体,手指从上面微显粗糙的表面缓缓摩过,紧接着他加快了动作,随着金属构件的扣合声,一把浑体黝黑的金属弓迅速成形。

然后他开始上弦,又从深色箭筒里抽出一根微黑的合金箭。箭杆上密布着鳞般的细纹,不知被锻打了多少万次才能打出如此的效果,如果仔细望去,还能发现如鳞细纹间,还有一些更深刻的线条,那些是符线。

莫山山怔怔看着他手中黝黑的铁弓铁箭,震惊地下意识里抬手掩唇。

由世间独一无二书院打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元十三箭。

在茫茫天弃山间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

……

定下破境之约那日,宁缺曾经问过莫山山如果在破境最关键的时刻,破境者忽然受到外界袭击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当时莫山山应道破境者会遭受剧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此生再无望破境——所以他决定代替隆庆皇子履行那个赌约。

站在枯霜泛白的草甸上方,宁缺望向十几里外的遥远山崖,注视着识海里那团将要绽放的金色花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仿佛像是冬日的湖。

隆庆皇子逾知命境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明亮,明亮得就像是夜里的火堆,根本不需要瞄准,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今天是个大晴天,适合射箭。

宁缺深吸一口气,举起铁弓瞄准远方那道雪崖,右臂缓缓向后拉动,坚硬的铁弓随之微微变形,弓弦深陷入他的手指之间。

“这个世界是平的,真好。”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了手指。

紧绷的弓弦擦着指腹高速回弹,带动符箭猛然射出!

锋利的箭簇从弓彛帐执λ布淝巴唬彼诵谐瞿掣鼍嗬牒螅瓘}处镶着的那颗金刚石,与金属箭杆发生了一次轻微的摩擦,被磨出极复杂剖面的金刚石锋,如同落在纸面上的蘸墨毫尖一般,极随意地在箭杆上画出一道线。

正是箭杆符文处的那片空白,正是那道符文的最后一笔。

箭尾最后离开弓彛Γ恢朗且蛭俣忍斓脑颍故且蛭砩夏堑婪谋患し⒌脑倒剩餐牙牍硎保勾隽艘煌湃榘咨耐牧鳌

然后元十三箭消失在乳白色的湍流之中。(注)

……

……

盘膝坐在雪崖上的隆庆皇子感到了远处传来的天地气息波动,他甚至清晰地感知到了宁缺的敌意与杀意,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轻蔑地不屑睁开眼睛。

在他此时的识海中,半天黑暗已然败退,似锦繁星将要占领整片苍穹,在他身后的柴木上,桃花已然盛开,最后那瓣便要绽出最后的那一丝颤动。

修行道路越往上走越艰辛,破境越艰难,破境之时也越危险,然而双方相隔如此之远,他根本不相信对方能有怎样的手段能干扰到自己。

隔着十余里距离遥遥伤人,如果不是剑圣柳白的剑,那就只能是传说中进入无距境界的圣人,但世间真有这种人物存在吗?

更何况他身旁还有道痴叶红鱼在护法。

隆庆皇子人生第一次将要入知命时的真实想法便是这样的。

然后他马上知道自己错了。

……

……

刚刚破镜的宁缺,精神气息正处于人生最完美的巅峰时刻,他未作调整未作等待,甚至没有允许欢乐继续洋溢,便射出了自己最强大的元十三箭。

过往十余年间所积蕴的冥想念力,那些艰辛挣扎在他心间留下的坚韧意味,对天地的所有认知还有那些仇恨不甘怨愤冷酷情绪,尽数在这一箭之中倾泄而出。

无关恩仇但确实十分快意。

大明湖湖水翻滚震荡,鱼儿惶恐不安。

由草甸至雪崖间,无数落叶飘飘而下,树梢惊慌躲避,形成一道空洞。

看不见的箭,便在这道空洞里前行。

这一箭。

惊了静湖。

乱了密林。

枯了新桃。

……

……

隆庆皇子愕然睁眼,向青翠山谷望去,脸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隆庆皇子愕然低头,向黑衣胸口望去,眼瞳瞬间变得无比悲恸。

被黑色道袍覆盖着的胸口上开出了一朵花。

不是美妙梦里自己西陵道法大成之后开出的那朵金花。

而是一朵血花。

花后是一个洞。

很空很空的洞。

洞里面什么都没有。

……

……

前一刻,黝黑细长的元十三箭消失在宁缺的弓弦上,消失在乳白色的元气湍流中。

下一刻,元十三箭便来到了隆庆皇子的身前。

这道符箭的飞行似乎不需要时间,可以无视距离。

坚硬的符箭直接刺穿隆庆皇子的胸腹,带出一朵极夸张的血花,撕扯乱他体内的气海雪山,然后如道黑色闪电继续疾飞,直至射入雪崖后方极远处的山峰里。

轰的一声巨响。

那座山峰腰间积着的雪开始崩塌,渐成白色的洪流,声若雷鸣。

晴朗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沉起来,荒原北方的北方有黑云丛生。

隆庆皇子低头看着自己胸腹间那道透明的洞,身体缓缓颤抖起来。

那箭太快,快到他根本没有反应,快到血花喷溅之后,恐怖伤口里的血还来不及跟着渗出,便穿透了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桃花已然枯萎。

他识海里的如锦繁星已然尽碎,残留的那抹黑夜也已经被撕扯成絮。

隆庆皇子牵动唇角,艰难而惘然地笑了笑,笑容却是那样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万涓成水,然后汇流成河,艰辛千万里峡谷丘陵平原滩涂,最终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喷涌将要出海,却迎面遇着万丈山崖,浪散成沫好不惨淡,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本是燕国都城一王子,然屡有奇遇,见惯世间最繁华,经历过世间最幸运,正青春时节便要巡游诸国四处裁决,最终被昊天降恩成了桃山里的煌煌美神子。

今日他终于快要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晋入知命境界,只觉身心无比舒畅,背靠青翠面朝雪峰,身旁旧木结新桃,人生似乎便要圆满。

然而就在此时,天外飞来了一箭。

一箭毁灭了他的所有。

他怎能不痛?

※※※

『注:这里两百零七字,是直接用的第一卷元十三箭里的内容,因为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比这段更好的发箭描写了,所以直接搬来用,就算把这字数抠掉,这章字数也是饱足的。向大家报告一下,这章是真用心了,请细看。』

第六十三章 不知命,知命,宁缺的命

叶红鱼飘至隆庆皇子身旁,细眉微蹙,神情凝重,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抚在他的头顶,一道淡而纯和的道术气息自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住他的身体。

那道淡而纯和的气息渐渐变浓,泛起金色的光辉,就如同昊天神辉一般,紧接着,她左袖一拂将一粒丸药塞进他唇中,然后掌风柔拍震碎推送入腹。

随着她简洁迅速的动作,隆庆皇子胸腹间箭创溢出的血水神奇般地止住,甚至隐隐约约间能够感到一股极强烈的生命气息正在不停修补着什么。

这粒丸药是道痴幼时自观中带出来的极品伤药,那道带着极浓生命气息的道术气息更是桃山秘学,凭此手段,她竟是生生把隆庆皇子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隆庆皇子脸色极为苍白,但应该不会当场死去,然而无论叶红鱼在做什么,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滴汗珠自叶红鱼鬓角滑落,瞬间被阴云下的雪风吹去不知何处,为了不让隆庆皇子死去,她在短短瞬间内受到了极大的损耗。

她简单说道:“太快。”

换作别的任何时刻,骄傲如道痴,绝对不会解释任何事情,哪怕对方是裁决神座,然而她今天出现在这道雪崖之上便是要替隆庆护法,结果却没有拦住那箭,导致隆庆此时伤重将死,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道箭……太快,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

隆庆皇子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伤势太重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惘然看着自己的胸口,知道肉身的伤害养上数月大概能够养好,然而被那一箭毁掉的气海,尤其是破境之时受损的道心,却再也没有办法修复。

识海里那满天星辰碎成了亿万块凌乱的镜片,被绞杀成絮的那抹黑夜则是在空间里四处飘散着,渐要占据所有的角落与视线。

他像一个傻子般看着自己胸口上的洞,仿佛看到了这个混乱的世界,在刹那辰光里忆起了很多辰光,以及那些辰光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事情。

那些华彩的篇章,夺目的画面,被柴火映照的冷漠不动容颜,火刑台上呼号痛苦的半焦人身,幽阁里肉骨皆腐的尸首,以及注视着这些的骄傲平静的自己,变成无数片雪快速地在他眼前的黑色道袍上闪掠而过。

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强壮暴戾的男人,贞洁白嫩的处女,妩媚丰满的荡妇,苍老瘦弱的老人,稚喜可爱的孩童,因为一心向道因为对昊天的虔诚,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动摇,愉快地毁灭着众生的人生。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毁灭他人人生时自己曾经在火刑台沉思而得的感受都是虚假的,唯有自己人生被毁灭时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所以他看到了自己灰暗而无希望的将来。

叶红鱼注视着他面容上的灰暗光泽,知道他的骄傲,他坚强的修道意志,全部被那一箭毁了,不由沉声斥道:“你想让自己废掉吗?”

听到这句话,隆庆皇子忽然笑了起来,嘶哑的笑声很虚弱,在渐盛的风雪中,显得极为痛苦和惘然,然后他轻声喃喃说道:“我已经废了。”

再也没有进入知命境界的可能,对于他这个愿将生命奉献给光明昊天,一心向道的西陵神子来说,活着只是苟活,像一条狗那样活。

他痛苦地艰难转头,望向崖外的风雪,以及荒原深处越来越暗沉的天空,惘然说道:“我本是皇子……我将为燕皇,我双脚……站在道门与红尘两岸,本应举世无双,然而就这样……废了,被昊天遗弃在痛苦与黑暗的世界里。”

在道门中人眼中,幸运是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不幸则是昊天施以的责罚,他这一生何其幸运,然而今日在这片被昊天遗弃的山脉中,却忽然发现自己被昊天无情遗弃,再如何坚强的意志,再如何通明的道心,也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打击。

隆庆皇子缓缓站起身来,重伤之余极为虚弱的身体在风雪中晃了晃,他发出一声痛苦得像野兽般的嘶嚎,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理会身旁的叶红鱼,直接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踏空,便从雪崖上滚了下去。

沉闷撞击的声音响起,他摔到了雪崖下方。

黑衣裹着的身体横卧雪中,一动不动。

叶红鱼走到崖畔,沉默看着崖下的雪地。

时间缓慢地流逝,崖间的风雪更盛,快要被雪花掩埋住的隆庆皇子忽然动了动,然后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捂着胸口,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深雪向山外走去,有时跌倒再次爬起,缓慢地向着荒原北方黑沉的铅云行去。

生不如死,像一个傻子。

活不知命,像一只无家的受伤野狗。

因为剧烈的挣扎动作,被道术气息暂时止住血的胸口箭创再次崩裂,鲜血从隆庆皇子的指间溢出,滴落在雪上,在崖下的雪地上拖出一道极长极红的线条。

那道血线也未能维持多长时间,便迅速被风雪掩盖。

他那踉跄悲惨的身影,也终于被风雪掩盖。

叶红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倒下然后再也无法爬起,最终变成寒冷荒原上的一具冰尸,她只知道这个曾经有资格威胁自己的家伙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向雪崖那头的青翠山谷,毫无一丝情绪说道:“有些人应该死,所以……”

话语戛然而止,她凝视远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风雪渐拂其面,渐凝其颜,没有任何表情的美丽容颜就像是冰玉雕出来的美人像。

忽然她眨了眨眼。

眨碎一地冰霜。

先前快要占据整道雪崖的青草,随着隆庆皇子的毁灭而迅速枯萎,那根柴木上的桃花也正在逐瓣凋零,然而随着她这一眨眼,雪崖之上再生变化。

青草不再枯萎也不复茂盛,桃花不再凋落也不再复开,只是绝对静止地停留在她眨眼那一瞬间的状态中,仿佛时间让所有的生命都凝固了一般。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凝固了,崖上的风雪没有,她那件随风而舞的红裙也没有。

寒风卷着雪片围着她的身体呼啸而掠,渐渐变成一道极清晰的雪束,围着她的腰不停高速旋转,飘舞的红裙拖在身后的两根系带,被风拂起,轻点她腰间的雪束,仿佛墨笔毫尖入清水,腰间那束雪顿时变得鲜红无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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