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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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丶野芗业娜兆泳筒辉读恕!
就在一家人哭哭吵吵、六神无主之时,管家阿古出了个主意:“去找花小尤,让她给说和说和。”
一句话说得关家人几乎是集体一拍大腿,对呀,找花小尤啊,吹城那天,慕雨潇已经动了杀机,是花小尤一出场就镇住了慕雨潇,看来这花小尤在慕雨潇心中是有分量的。花小尤如果肯出面相求,慕雨潇肯定会给这个面子。
关屏山在大烟馆里找到了花小尤的大哥国子秦。国子秦刚刚卖了家里的老宅,把一半钱存进钱庄,留给妹妹,拿着剩下的另一半,躺在这有吃有喝有女人的大烟馆,连着三天没出来。
关屏山把来意说了,国子秦说:“我也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听说是去黑龙江了。”
关屏山一听就急了:“真的?这可坏菜了,能不能给她捎个信?”
国子秦说:“我的哥,你急糊涂了吧,上千里路,就是坐火车来回也得三四天,还不知道她具体在哪儿,等找到她,你家老爷子怕是早没气了。”
“这可咋办哪?”关屏山急得满地乱转。
国子秦说:“叫我看,你就把那娘儿们娶回家,先保住老爷子的命要紧,又多了个媳妇,也算好事嘛,你要是真不愿意,给我留着,我不嫌乎,没准是个杜十娘呢!”
关屏山狠狠地瞪了国子秦一眼。
国子秦忙赔笑说:“兄弟逗你呢,哎,你还别说,我还真给你想起个人来,大南门外的孔老爷你认识不?听说他跟慕雨潇交情不错,去找找他,准行。”
关屏山苦着脸说:“孔老爷当然行,可我家老爷子横竖看不上关里来的人,总觉得人家是来挖咱祖坟的,孔老爷几次登门,他都给人家冷屁股看,这时候去求人,还不等着挨呲儿吗。”
国子秦说:“你家老爷子也真是的,我看关里人就挺好的,你看咱城里好的饭馆子,大的绸庄、布店、烟馆,不都是人家关里人开的吗?还有那妓院,小窑子娘儿们个顶个粉白细嫩的,你说人家把自己的姐啦妹的,都支援给咱了,咱对人家好点还不应该吗?”
关屏山横了横国子秦,二话再没说,转身欲走。
国子秦喊:“等等,我又想起个人,山君,山君你听说过没?”
关屏山:“山君?山君不是老虎吗?”
“你扯哪儿去了,山君是个大侠,专管人间不平事,找到他,准能帮忙。”
关屏山叹口气:“事情这么急,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他啊!”
第二天,黄花寨的陪嫁到了。以前嫁的几个,黄花寨陪送的是货真价实的嫁妆。可这次却明显是要抽关家的脸,送来一百只王八,一百个掏灰耙子,一百个孝帽子。来的人说,慕爷说了,王八送给大少爷,掏灰耙子送给关老爷,东北人管老公公与儿媳妇扯事叫扒灰,至于孝帽子,来的人又说了,如果不照黄花寨说的办,慕爷仁至义尽,办事周全,一百个孝帽子,关家人管够用,连家里的猪狗毛驴都能摊上一顶。
关东过客 第四章(6)
关屏山气得拿掏灰耙子把那一百个王八都砸巴死了,一家人抱在一起又哭了一天,天傍黑时,老夫人先止住了哭,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说:“哭死也没用,吃饭吧,准备好,明天娶媳妇!”
天刚亮,关屏山就到了黄花寨。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袍,没戴花,也没披红,整个迎亲队伍,只有两人两马一挂车,他骑着马走在头里,马车悄没声地跟在后边,上边搭着一个彩棚,车上一人是伴郎兼司仪兼车把势兼吹鼓手。
关家实在没有兴致操办这个婚事,他们只想办得越快越好,动静越小越好。
慕雨潇却不这么想。
关屏山一进黄花寨,顿时傻眼了。只听村子里锣鼓喧天,笙管齐鸣。村中的大空场上,花团锦簇,彩旗飘飘,拥挤了足足有上千人。
关屏山刚一下马,就被人脱去了外衣,换上一身崭新的黑缎长袍,戴上一顶插花的黑礼帽,胸前佩上一朵差不多有整个前腔大的红花。马车上的彩棚被掀了下去,一顶八人大花轿抬到“十不全”院门前。
接亲仪式倒是极简单,一通鞭炮,身穿大红婚礼服、蒙着盖头的新娘被搀进花轿,又一通鞭炮,迎亲队伍就起程了。
现场是曲东民在指挥,慕雨潇在谋划完所有这一切后,就离开了黄花寨到了十八家子,此时正坐在炕上喝胡嫂熬的小米粥。
远远地传来鞭炮声,他知道接亲队伍上路了。
慕雨潇喝下一口粥,说:“尊敬的关老爷,这回你家里可有戏看喽!”
胡嫂与慕雨潇在一起七年,从来不过问他在外面的事,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就说:“我听说关老爷人不错,这么对待他,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慕雨潇说:“哪个?他这叫自作自受!好好过你的日子得了,出来显什么大眼?满清垮了,他们这些人就是心不死,还敢出来叫嚣,出来示威,不惩治他一下,不一定再干什么登鼻子上脸的事呢!还以为这是你满人横行霸道的时候啊?有我慕雨潇在,他敢冒头,我就毫不留情地给他打回去!”
胡嫂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吹城那天,你已经把人家整得灰头土脸了,干吗还不依不饶地,让人家外头家里都不安宁?”
慕雨潇说:“我闯荡江湖十六七年,就是这么个干法,不打则已,打就得打服,打死,我慕雨潇就是马蜂,就是马蜂窝,谁敢撩我,我蜇一下,让他疼得这辈子再不敢碰我。”
胡嫂说:“可那女子有啥错呀,她也没惹着你,让那十个怪人糟蹋了不说,还得去关家受没完没了的罪。”
慕雨潇说:“她也是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营生,干什么不行?偏去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万人骑,万人骂,怪人怎么啦?他们都是我慕雨潇过命的兄弟,比那种贱女人高贵十倍,高贵百倍!”
胡嫂不再言语,她并不是反驳不了慕雨潇,只是她太了解慕雨潇了,她知道他有时是很不讲理的,他认准的事,谁的话也不听,说多了反会引他发火。
慕雨潇吃完了,说:“想不想去看热闹?”
胡嫂问:“什么热闹?”
慕雨潇得意地说:“我可是给关老爷办了一个好风光的婚礼,沈阳城的人这会儿怕是都出来看热闹来了。”
胡嫂说:“都啥时辰了,这会儿早到关家了吧?”
慕雨潇说:“早呢,我让他们把沈阳城转个遍,走,帮我化化装,这么去可不行。”
送亲队伍此时果然还在城里招摇,从黄花寨到关老爷家所在的大东门本来是一条笔直道,迎亲队伍却偏偏绕到大西门进城,从大西门浩浩荡荡地一路东行。
队伍最前面是一杆满清正红旗的砖红色龙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关”字,随后是四面大红彩旗,每旗上写一个字,加起来正是“关家娶亲”,再后面就是一百人的彩旗方队,一百面各色彩旗迎风招展。
关东过客 第四章(7)
关屏山骑在高头大马上,前后左右簇拥着一百个戴黑盔着红服的正红旗旗兵,胸前护心镜的位置上写着一个“勇”字。
花轿四周是十六个身穿彩衣的女侍,人手一盏莲花灯。轿前是两个手持大烟袋的老■,男的身上写着“老公公”,女的身上写着“老婆婆”,在轿前夸张地边扭屁股边前行。
花轿后是几百人的龙凤狮舞队,一条龙,一只凤,扎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舞龙的十六个壮汉一身短打扮,包着白头巾,舞凤的十六个少女飒爽英姿,包着红头巾。一条龙上下翻飞,闪展腾挪,一只凤轻飞轻起,顾盼生情,舞凤头凤身的是六个少女,舞得那凤时而展翅,时而引颈。舞凤尾的是十个少女,人手一片软竹,竹上画着孔雀尾,竹片合起来软软颤颤的,活脱一扇灿烂的孔雀开屏。一龙一凤的后面是一百只雄狮,舞狮人不断地翻着跟头,两人装扮的狮子忽而直立,忽而登球,忽而狮头轻摇,突然间来个就地十八滚。
在迎亲队伍殿后的是鼓乐队,最前面是两个足有三米长的大喇叭,这喇叭也就是过去皇上来盛京祭祖时才有人见过。前边一人肩上扛着那脸盆大的喇叭口,后边一人鼓腮豪吹,声音很浑厚,很单调,牛叫一般。后边的乐手,清一色的红衣红裤红头巾,二十个已经吹得浪起来的小喇叭,伴和着笙管笛箫鼓镲铙锣,吹得喜气洋洋,欢情无限。
慕雨潇收养的那些孤儿,穿着彩衣彩裤,围着队伍,前后左右地跑,边跑边喊:“关家娶亲了,关家娶媳妇了!”
盛京城里的老百姓有好多年没见这阵势了,几乎全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路两旁挤满了人,路旁楼上的窗户里也全是人脑袋。
关屏山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整个迎亲队伍中,就他一个人骑着马,高高在上,鹤立鸡群,这脸可露得够大的了。关屏山羞愤得好几次都想从马上跳下来,一走了之,可一想起老爷子,终是没敢。
队伍走到最繁华的四平街,竟停了下来。舞龙的,舞狮的,吹喇叭的,敲锣打鼓的,都疯起来,一时里,四平街挤得水泄不通,简直比过年过节都热闹。
慕雨潇装扮成个老头,穿着一件破棉袄,拄着一根棍子。一直跟着队伍走。他在欣赏,他在陶醉,就像画家陶醉于自己的一幅得意之作。
沈阳城的人都听说过黄花寨嫁女人的荒唐事,他们拥挤在道两旁,看热闹是一方面,更想看的却是花轿里那个陪十个怪人睡过觉的女人是何等样人。队伍所到之处,总是有人喊:“把轿帘掀开,让新娘子出来!”
此刻,在花轿里的新娘早已哭干了眼泪。虽然她看不见外边是怎么个情形,但她听得出,这是一个空前的热闹场面,一个典型的大婚仪式。当然,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黄花寨的导演,与她将要嫁去的关家没有一点关系,更不知道,今天这里越热闹,自己今后的日子会越难过。喧闹的锣鼓声中,她也听不见路人在喊什么。她只是想,夫家这么看重与自己的婚事,把喜事操办得如此庄重、如此红火,对自己这样一个出身不净之地的弱小女子来说,也算是一个荣耀,一件幸事了。纵然蒙受了奇耻大辱,能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谢苍天谢佛祖谢菩萨了。
她本是盛京人,名字叫思琳,姓什么无人知道。六岁时家破人亡,被拐卖到苏州,在一个人家学了几年弹唱,十六岁时,被卖到妓院。两个月前,一个东北老板到苏州选妓,她被选中,随六七个姐妹一起来到已改称为沈阳的盛京。黄花寨来要人,本来挑的不是她,可选谁谁不去,谁都听说了那“十不全”的事。老鸨子惹不起黄花寨,就想了一个馊主意,大家抓阄,谁抓着谁去。要说这姑娘也真是命苦,三十多个人她第一个抓的,却一伸手就把唯一写有“黄”字的那个阄抓去了。这次,任她怎么哭闹,老鸨子都不理睬,一根绳把她捆得像个粽子似的。
被送进“十不全”的院子时,她一看见那十个怪人,立时就吓得昏了过去。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全不知道。醒来时,已躺在一间冰冷的黑屋子里,门上挂着锁,夜风中咣咣当当地响。
关东过客 第四章(8)
迎亲队伍终于走进关家大门时,天已经黑了。关家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大门口连个喜字都没贴。曲东民也不管这些,领着人像按犟驴似的按着关屏山与新娘子磕了几个头。然后,一把把两人推进新房,门上落了锁,钥匙交给关老太太,说,明天早饭前放人,早放一刻,关老爷就甭想回来了。
关屏山被锁在新房里,气得满地乱转,这一整天,他感觉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在千百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会儿被人强奸一次,一会儿又被人强奸一次。满腔的怒火烧得他几乎要发狂,他看着床边那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艳红的盖头,他再也无法忍耐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左手扯下盖头,右手就欲挥掌打去,可手扬起来,却没有落下去。
他看见了一个娇羞羞、让人怦然心动的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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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五章(1)
花小尤此番黑龙江之行,好几次命悬一线,差点儿没能回来。
公历四月份,在沈阳已是冰消河开,枝头绽绿。在黑龙江却还是觅不到春的意思,刚刮两天春风,接着倒过了五日寒流,每天中午洇染出的那一点点春色,用不了个把时辰,就又变成了寒气,让人经常怀疑刚才所见是不是虚无的海市。
大肚蝈蝈说,山里也有海市蜃楼,一般都在这个季节出现。地下阳气拱出来了,天上寒气还没走,两股空气一交叉,一感染,就在山里形成了海市蜃楼。那景色,老壮观了,那楼都一千多层高,还能变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又变成了蓝,楼里还有光屁股的女人在洗澡。花小尤问,你看见过吗?大肚蝈蝈说,没见过。花小尤又问,你爹见过吗?大肚蝈蝈说,也没有。花小尤再问,你爷爷见过吗?大肚蝈蝈不回答了,笑了,他知道,这花小尤又跟自己别扭上了,你再回答,她准会一路问下去,一直问到原始老祖,问到类人猿那儿。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路上,花小尤总是跟大肚蝈蝈别扭着。其实,大肚蝈蝈对花小尤蛮体贴的,每次吃饭,都是先给花小尤盛,盛得满满的,还不断地往花小尤的碗里夹肉。花小尤讨厌他的这种假殷勤,说,你那臭嘴用过的筷子埋不埋汰。大肚蝈蝈也不生气,买了一双朝鲜人用的那种铁筷子,找房东大嫂缝了个白布小袋,装进去,上边写着:花小尤专用,却挂在自己腰间。吃饭时,还是夹肉,就用这双筷子。大肚蝈蝈和李世礼、陶三林他们坐的是马爬犁,却给花小尤弄了一套狗爬犁,由十六只正宗西伯利亚雪地犬拉着。
这狗爬犁全东北见不着第二套,十六只狗清一色的白毛,四肢粗壮有力,奔跑的速度和耐力,丝毫不逊于快马。尤其是到了刚下过雪的松软地,这狗爬犁更显出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前边四只狗松了套绳,专管蹚雪,把雪蹚平蹚实,后面十二只狗则把套绳绷得紧紧的,奋力奔跑,十里地就能把马爬犁拉下二里。这狗爬犁跑起来也好看,十六只狗成两路纵队,队列足有十米长。狗身矮,跑着时又几乎伏在地上,腾起的雪粉如烟如雾,拥裹着狗身,远远望去,看不见狗,只见一条飞舞奔腾的雪龙,在嘶叫着,滚滚向前。
花小尤更喜欢坐在这爬犁上的感觉,这爬犁比一般的爬犁要长一些,宽一些,扶手上镀着金,跑起来特别稳。十六只狗在前边,肥厚的脚垫奔踏在雪上没有一点声响,狗们呼出的白汽与踢腾起的雪粉,组合起一团生动的云,狗儿们在云中忽隐忽现,活脱脱一群神犬,坐在后边的人于是就有了天的感觉,神的感觉,梦的感觉。
这些狗每只脖子上系着两个银铃,跑起来悦耳动听。花小尤物尽其用,把这些狗和它们的狗铃运用得恰到好处。她赶着爬犁疯跑时,给每只狗都加了两只铃,十六只狗一共六十四只铃,在寒冷的旷野中,叮咚在一起,热烈、火暴,酣畅淋漓,让人心潮翻涌,直想随之“啊、啊”地大叫几声。而到了高山深谷中,这些铃声与不断悠荡起的回声,组合在一个亢奋的声律中,浑厚、悠远,如晨雾中响起的洪钟大吕。夜深人静时,花小尤喜欢把爬犁赶得很慢很慢,慢得像悠车静止前的轻摆,狗儿们两个一对,悄没声地走着,挨挤着身子,耳鬓厮磨,说着平时无暇说及的悄悄话、体己话,花小尤把大部分铃都摘去,只留一只狗上的两个铃。那铃就在这时响起了,隔不长时间“叮”一声,隔不长时间“咚”一下,让黑黑的静夜不那么阴森,不那么死寂,不那么呆板,于是,人就晕忽忽地进入了清醒的梦里,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飘飞而来……
这爬犁是大肚蝈蝈花大价钱从一个老毛子手里买来的,陶三林逗他:“把老箱底都掏出来了吧?”他只是一笑,为了花小尤,他舍得。花小尤呢,根本就没打听钱的事,只说:“这玩意儿不错呀。”操起鞭子就把爬犁赶走了,连声谢都没说。大肚蝈蝈又是一笑,偷偷地嘀咕一句:“真是‘黄带子’的后人,纯种的。”花小尤恰好把爬犁兜了一圈回来,听见了最后三个字,问:“你说啥?”大肚蝈蝈支吾着:“啊,我是说,这狗都是纯种的。”一旁的李世礼、陶三林哈哈大笑,花小尤知道大肚蝈蝈的臭嘴又喷粪了,照他身上就是一鞭子:“吃屎的狗还能喷出好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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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五章(2)
其实,花小尤倒是不讨厌大肚蝈蝈,就是烦他那张嘴,什么嗑都往外吣,尤其是在台上,那脏话说得经常让花小尤感到无地自容。说他,他还振振有词:“你以为这是你的法国喜歌剧呀,看的人都是老爷夫人小姐太太,这是二人转,是给老百姓看的,是给放山的,打猎的,下窑的人看的,就像农村人吃的棒子面大饼子,就这么粗,就这么牙碜,就这么硬。东北人多苦啊,一年累到头了,也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就是想看看戏乐呵乐呵,咱就给他们演,也让那山风吹裂巴了的脸、让苦日子憋裂了的嘴舒展舒展,让那黄连水泡着的心欢实欢实,我的好妹子,大清朝可不是我唱二人转唱垮的,民国也不是我骂人骂出来的,我一辈子不拉不撒,人家地里该长庄稼长庄稼,该长大烟长大烟,不缺我这泡尿,也不缺我这泡屎!”
一番话说得花小尤竟无言以对,自打圆场地说:“好啦,我也不跟你辩了,看在你给我买的这个爬犁上,以后你愿意骂就骂吧,不过,我是有言在先的,我可不会跟着你骂。”
大肚蝈蝈高兴了:“那当然,你是旦,我是丑,你只管唱你的戏,扮得越美、唱得越动听越好,你是碧波仙子,我是王八犊子,什么出乖露丑、丢人现眼,扣屎盆子、甩大鼻涕的,都由我来。”
这对百年难寻的东北二人转黄金搭档就这样在黑龙江一路唱了开来。
平常行路时,总是大肚蝈蝈与其他人赶着两个三套马的爬犁走在前边,花小尤和老关东则坐在后边的狗爬犁上。
慕雨潇希望老关东跟着花小尤他们,顺便找一找自己失踪多年的妹妹,老关东这么多年一直承担着这个任务。同时,还可以跟着照料花小尤,他给了老关东几个花炮,遇有紧急情况时,点着了往天上一扔,附近只要有黄花寨的人,就会赶来支援。
国尔木则孤零零地跟在后边,花小尤也曾想让它坐在爬犁上,可它一上爬犁,那些西伯利亚狗全都罢工了,无论花小尤把鞭子甩得多么响,就是抽到了身上,脖子还是梗梗的,绝不妥协。国尔木明白,这些腿肥胆也肥的矮子狗,是跟自己■上劲了。它真想一阵摧残,把它们都撕漏气了。转念又想,大狗总得有点大量吧,爹不说过吗,大狗不要与小狗一般见识,恃强凌弱总不是君子狗之所为也。它也就释然了,心安理得地跟在队伍后边,你快我也快,你慢我也慢,倒也心无旁骛,自在逍遥。
花小尤第一次遇险是在夹石口煤矿。
听说东北二人转的大角来了,三班倒的矿井停工了。演出的场地上坐得满满的,连矿工带家属,足有两三千人。
舞台是现搭的,十几个大油桶固定在地上,上面铺着木板,三面用席子围着,前边吊了四五个汽灯。
老关东正在台边闲走,忽听有人喊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前些日子领来的关里人中的几个,其中一个他挺熟,叫二秃子,跟他年龄差不多,十五六岁。
老关东挺高兴,二秃子们也挺高兴,一人冲老关东的肩窝捶了一拳,打得老关东直咧嘴。
老关东问:“你们都挺好吧,还真挺想你们的。哎,二秃子,就你这小身板,也敢下洞子,没累散架呀?”
二秃子说:“怎么累也比家里强,起码说能吃饱了,手里还能剩下点零花钱。哎,老关东,你知道不?我们这儿大部分是关里人,一百个人中差不多有九十五个,哎,对了,胡爷也在这儿,成我们老大了。”他说着,扭过头,冲人丛中喊道:“胡爷,胡爷!”一个人从人丛中站起来,个子很大,像熊。
二秃子说:“胡爷,你看谁来了?”
胡爷走过来,一眼看见老关东,叫了一声就把他抱了起来。
老关东笑着说:“胡爷,真想你呀!”
胡爷说:“好小子,还没忘了你大哥。”说着,把老关东抱到台上,喊道:“弟兄们,你们看这是谁?”
关东过客 第五章(3)
台下呼啦啦站起二三百人,七嘴八舌地喊:“老关东!老关东!”
老关东愣怔了一会儿,但马上明白了,这一定是几年间他陆续从关里领来的那些人,他们还认得我,他们都没忘了我啊!老关东激动了,想喊句什么,没喊出来,倒有了想撒尿的感觉。
锣鼓响起,戏开台了。大肚蝈蝈一溜跟头翻到台前,一个亮相,站定。几句开场白后,先讲了一个小笑话。说有一个小媳妇去医院看病,护士给她打针,说,你家当家的是下窑挖煤的吧?小媳妇奇怪了,说,你咋知道?护士说,看你那小屁股沟子里全是煤渣子嘛。
哄的一声,台下的矿工全笑了。胡爷大声地喊:“说得对,没有煤渣子,那叫什么煤黑子的老婆!”
花小尤上场了,她今天是酒店老板娘打扮,一身月白色衣裤,扎一个镶红边的月白色围裙,左鬓插一朵大红绢花。他们今天要唱的是《武松三戏孙二娘》,这是她和大肚蝈蝈新编的段子,献给武二郎的家乡人首演。
花小尤先唱:
酒旗飘舞十字坡,
孙二娘我堂中坐。
只管杀人不管埋,
黑店生意我越做越红火。
大肚蝈蝈接唱:
杀淫贼,宰淫婆,
三烛香告慰亲哥哥。
叹只叹再无出头日,
发配孟州我来到十字坡。
台下哄然一片叫好声,胡爷的声音最突出:“好,武二爷,好样的!”
老关东偷偷地向台下看去,发现坐在第一排的一个黑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小尤看,眼中射出饿狼一样的绿光。老关东悄悄地溜下台,找到二秃子,指了指黑胖子,问:“什么人?”二秃子瞄了一眼,说:“金把头,不是什么好鸟。”老关东又问:“他身边那人是谁?就那个鼻子上有道疤的。”二秃子悄悄说:“日本人,金把头他们都是日本人,假装朝鲜人,他们在那边山里不知搞什么鬼,不断地有日本人到这里来。”老关东嗯了一声,又问:“好看不?”二秃子说:“长了个猪头狗鼻子,他要是好看,这世上就没难看了的。”老关东说:“你扯哪儿去了,我是问二人转。”二秃子“哦”了一声:“好看啊,我们这的煤黑子都愿意看,哎,你说怪了,以前咱们谁也没看过二人转,可一看就迷上了,看完了,觉睡得那个香,好几天心情都不错。”老关东问:“你看我们这一对唱得咋样?”二秃子一竖大拇指:“绝了,不愧是大把势。”老关东一指花小尤:“看见没,我姐,我亲姐。”
不觉间,台上已演到武松装死引孙二娘来背那一段,只见花小尤背起大肚蝈蝈,在音乐中,摇摇晃晃地走起了秧歌步,虽七扭八歪,却是步子不乱,身段也煞是好看。在演到孙二娘讲述十字坡一不杀僧侣、二不杀犯人、三不杀戏子时,花小尤灵机一动,把戏子改成了下窑挖煤的,说:“那挖煤的,阳间人干阴间活,本已是苦得不能再苦,再杀他们,天理不容!”
台下几千人如雷似的叫好,胡爷高举双拳,喊得满脸的胡子都跟着抖动。
本来,演完这段,戏就结束了,可台下几千人没有一个走的,花小尤和大肚蝈蝈几次谢幕,人们还是不走。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王二姐思夫》!”台下几千条喉咙都跟着喊起来:“《王二姐思夫》,《王二姐思夫》!”
花小尤犯难了,这《王二姐思夫》只能她唱,可她真是不愿意唱,那唱词太粉了。
台下人开始有节奏地鼓掌,掌声一波一波地,排山倒海似的向台上涌来。大肚蝈蝈和李世礼、陶三林、老关东也跟着鼓掌,老关东一边鼓还一边喊:“姐,姐,姐,姐!”
花小尤被这足以融冰化雪的热情感动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二人转在这些关里人心中也是这样有分量,也是这样受欢迎。她想起了法国喜歌剧,想起了大肚蝈蝈关于二人转是棒子面大饼子的理论,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拒绝了。
关东过客 第五章(4)
音乐响起,大肚蝈蝈把一把椅子搬到台上,花小尤在椅子上坐下,扇子一摆,台下立时静了下来。
花小尤从王二姐登绣楼唱起,唱到误把绣花鞋扔进酱缸里,老妈子捞起错当辣椒咬了一口,又唱到路上看见一只小狼猫,肚子底下有一个小插销,再唱到一只蝎子钻进她的裤腿里,顺着大腿就往上爬,它叮一口,我麻一下,它叮一口,我麻一下,花小尤越唱声音越轻,唱得自己脸上都不知不觉涌起一层红晕……
台下人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胡爷“咕咚”咽了一口吐沫,声音大得好像连天上的月亮都听见了。突然,二秃子从人丛中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猛然喊了一嗓子:“我要撒尿!”
几千人轰的一声全笑了,那气势就像谁把火炉上的锅子搬开,火猛地蹿出来的情形一样。人们痛快地笑着,酣畅地笑着,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大汗淋漓,笑得已经忘记了四野中还是千里冰封,笑得已想不起明天早晨还会有严霜,笑得已经忘记了脚底下的矿洞曾吞进去多少人,又吐出来多少白骨!
回到住处,那笑声还在花小尤的耳边回响。大肚蝈蝈端来洗脸水,鬼鬼祟祟偷看花小尤一眼,低下头偷笑。花小尤骂了一句:“兔崽子,得逞了是不?”
大肚蝈蝈忙赔着笑:“这事你可赖不着我,也不是我让你唱的。”
花小尤说:“那也是你煽动的,没准那第一声就是你喊的!”
大肚蝈蝈一阵赌咒发誓,那第一声也确实不是他喊的,他当时跟花小尤在台上站在一起,不过,倒是他暗示陶三林下去喊的。
大肚蝈蝈看明白了,其实花小尤并没生气。他胆子又肥了,嬉皮笑脸地说:“吃多了大米洋面,偶尔吃一口棒子面大饼子,是不是也挺香,我看以后你就这么唱吧,得空我再教你几个段子,像什么‘十八摸’……”
话音刚落,就挨了一个大耳雷子,花小尤含嗔带笑:“给你脸了是不?还十八摸,来,让姑奶奶先摸摸你!”
两人正在笑闹间,四五个人推门而入,一个满脸横丝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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