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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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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关东知道洪顺嫂是被孙二娘这一阵舞舞扎扎吓住了,就说:“你别怕,孙二娘可是个好人,长了你就知道了。” 
  孙二娘从里间风风火火地走出来,把茶水给几个人倒上,说:“兄弟,今儿个咋这么得闲?” 
  老关东说:“这是洪顺嫂,刚死了当家的,慕爷让我送她到你这来帮着干点啥。” 
  孙二娘看了看洪顺嫂,说:“在我这儿,没说的,不过,有个更好的地方,大东门里的关老爷家想找个厨娘,你要是没啥意见,我就给你说去。” 
  洪顺嫂喜出望外,一个劲地点头:“中,中,那敢情好了。” 
  孙二娘说:“那关老爷可是个好人,大善人,就有一点,跟关里人犯倔,家里边从来不用关里人,到那儿你别说你当家的是关里人,就说是旗人,镶蓝旗的,现在旗人嫁汉人的,汉人娶满人的,多了去了。” 
  洪顺嫂连连点头:“那可太谢谢大姐了。” 
  孙二娘一笑:“说这些话就外道了,别说你是慕爷送来的,就是一个面儿没朝,就冲你当家的没了,这个忙我也能帮,这年月,寡妇家家的带两个孩崽子,容易吗?” 
  洪顺嫂又抹上了眼泪。 
  老关东问:“哎,二娘,旗人今天怎么了?像耗子搬家似的,全跑出来了,还都穿得人模狗样的。” 
  孙二娘冲着老关东的脑袋就是一下:“咋说话呢?叫旗人听见,抽你大耳雷子。” 
  老关东一笑:“我倒忘了,二娘也是旗人。” 
  “当然了,昨儿个头晌,也通知我了,说是今天吹城,让旗人能去的都去。” 
  老关东问:“什么叫吹城?” 
  孙二娘说:“三句两句也跟你说不明白,去看看不就结了,就在抚近门外,怕是现在已经开始了。” 
  老关东又想问什么,却突然怪笑了一下,说:“哎,二娘,我才看见,你那肚脐眼怎么那么大?” 
  孙二娘:“少见多怪,有啥稀奇的?屁眼子比那还大呢!” 
  在满人由盛到衰的几百年间,盛京城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一到十五和八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举行吹城活动。表面上看,吹城只是一个给旗人发放钱粮的仪式,实际上,它却是满清皇家昭功显威、加强统治的一种手段。 
  吹城时,由八旗分别选出的吹城手,手持法用大海螺,各自站在本旗属领的城门楼上,身边是本旗旗主和旗中显要。三通炮响过后,八个吹城手左手■腰,右手高举海螺,奋力鼓腮,将螺号吹得低回高起,舒缓清亮。听到螺声响起,城内的八旗旗丁旗民,推车挑担,鱼贯而来,领走属于自家的一份钱粮。其实,皇家每年发下来的粮银,大部分早在年初即已领回家中。吹城时领的这一份,只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的是皇家的恩典,旗人的荣耀和一种属于统治民族的政治待遇。所以,满人是把吹城的日子当节日过的。每到这个时候,都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能彰显祖上荫德和自家功绩的东西也要戴上。那时节,你在盛京城里遇到的每一个满族人,脸上写的都是自豪与荣光,言谈话语中,更不难品味到那种不可一世的味道。 
  吹城活动中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饲鸦。乌鸦是满人心目中的神鸟。传说太祖努尔哈赤当年被明军追杀,逃到一条壕沟里,连累带饿,浑身已没有一点力气。正在喟叹苍天灭我之际,一群乌鸦飞来,密密实实地盖在他的身上,使他躲过了明军的追杀,才有了日后的大清一统。所以,满人对乌鸦敬若神明,家家都有“索伦”杆子,上置盛粮的木斗,让乌鸦随到随吃,丰荒无忧。据说,盛京城里乌鸦最多时有几十万只,飞起来遮天蔽日,弄得盛京城里大白天时常像黄昏一样。说句一点也不夸张的话,如果几十万只乌鸦攒足了内存,小屁眼一起蠕动着往下拉屎,足可以下起一场黏糊糊的鸦屎雨。 
  

关东过客 第二章(5)
吹城时的饲鸦地儿就设在故宫宫墙西侧的空地上。螺号一吹,满城的乌鸦都应声而至,饲鸦人把准备好的精米细肉扬撒开,于是,乌鸦们毫不客气地俯冲下来,叨欢啄乐,大快朵颐。 
  组织今天这个清廷灭亡后第一个吹城活动的,就是孙二娘提到的关老爷,也就是国子秦的好朋友关屏山的阿玛。关老爷满姓瓜尔佳氏,正红旗人,汉名关济堂,因平素喜效关公为人,与人相交,倾情倾心,肝胆相照,故人皆称之为关老爷。 
  关家祖上做了几百年的饲鸦官,这是在陪都盛京专门设置的官职,全国仅此一例。官不大,正六品,却管着全东北的饲鸦钱粮,是个肥差。每年乌鸦该吃的肉粮有数,能吃掉多少却没数,乌鸦自己不会算账,也不懂举报,反正官家这没吃饱,老百姓家里还有。就这样,几百年中,关家从乌鸦嘴里淘弄出不少钱来,全部加起来,不够建一个北洋舰队,再修一个颐和园还是没问题的。关老爷只做了八年饲鸦官,就赋闲了。民国的总统、执政换得勤,却没有哪一个推崇乌鸦。而且,从这形势来看,满清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关老爷是个闲不住的人,仗着家里有钱,八方笼络,广结善缘,在盛京倒腾起一个“满人夜社”,自任社长,每晚与一些遗老遗少,茶聚酒聚,或慷慨激昂,或长吁短叹,躬耕南原,指鹿为马,酒池肉林,报任安书,儒家法家纵横家,议了个遍,大佞大蠹大奸雄,数了个全。议来议去就议出这么个吹城活动,众人一致叫好,都言说,现如今,满人的头都低到裤裆里了,是得长长满人的威风了。 
  关老爷今天的气色特别好,瘦瘦的脸上始终带着笑,他身穿一件茶色暗条纹长袍,特意没戴帽子,春日在光光的脑门儿上跳跃,一根长达三尺的大辫子,看上去好像与他的脖子一般粗细。他的身边站着大儿子关屏山,上身穿件蓝色如意对襟马褂,头戴紫色六块瓦帽,从帽后扯出一条假发辫。圆圆的脸上有些浮肿,两只眼睛却贼亮贼亮,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而又色力不减。 
  抚近门外的空场上已聚集了几千满人,人群中少说也有几十人穿着皇帝赐给的黄马褂。这黄马褂在大清执政时也是个稀罕物,但在这满清发祥地,却有点泛滥,太多的铁帽子王,太多的王子王孙,太多的皇亲国戚,别说是赏赐像雨点,就是偷都能从皇宫里偷出一件两件来。 
  关老爷不断地与先来后到的满人们谦恭地打着招呼,他的这种谦恭让很多人感到诚惶诚恐,现在的关老爷在沈阳城可是个大人物,上层建筑成了孙子,经济基础就成了爷爷,关家财大气粗,伸出个小手指,都要比别人的腰粗一圈。 
  这种感受对国子秦和宗室营那些“黄带子”们,体会得尤其深刻。过去,对关老爷这种芝麻绿豆官,他们说话都用鼻子,拿正眼看他们一眼,就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以前,国子秦去关家,关老爷迎送都出大门,虽是长辈,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国子秦跟关老爷说话倒没用鼻子,只是想笑就哈哈大笑,想擤鼻涕,两根手指一拧就甩在地上,关家人想擦都得等他走了以后再擦。现在,他去关家,关老爷倒是没为难他,反倒经常问,需不需要钱,有困难就言语。这让国子秦尤其难堪,觉得还不如挨顿臭骂好受。 
  关老爷本来最看不上盛京城里的“黄带子”,气恼这些人狗屁本事没有,就仗着头顶上的皇帽子,耀武扬威,盛气凌人。但近几年,他的看法却有些改变,他觉得这些人其实挺可怜,在他们的身上再明显不过地体现着满人今天的苦楚和尴尬。感同身受,就觉得与这些人心近了一些。他跟国子秦说那些话,绝没有一点戏弄的意思,“黄带子”有事求到他,他没有一次拒绝,总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国子秦与关老爷打过招呼后,就凑到关屏山身旁,摘下关屏山的帽子看了看,说:“你这假辫子比我的好,我那也不知是啥毛做的,戴上就痒痒。”清廷退位后,满人随大流剪了发辫,却又都准备了一条假辫子,怕万一哪天风向变了,清廷复位,那辫子现长可是长不出来的。 
  

关东过客 第二章(6)
关屏山说:“谁让你不舍得花钱,挑便宜的买,没准是帽子铺老板娘的什么毛编的呢!” 
  国子秦说:“爱什么毛就什么毛吧,反正这辫子呀,我看是用的可能性越来越少了,你就弄个金毛的,又有何用?” 
  关老爷听见了这话,皱了皱眉,他最听不得这种泄气话。不好说国子秦,就瞪了关屏山一眼,说:“胡扯些什么,马上就开始了,还不去帮着张罗张罗。” 
  关屏山应了一声,拉着国子秦往城楼走去。 
  今天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抚近门外方圆几十亩的空地上,围了差不多有上万人。东三省著名的二人转丑角大肚蝈蝈也来了,他家就在抚近门里,早早地就被乱糟糟的喧闹声吵醒,一问,才知有热闹看,脸也没洗,就跑来了。“奉天朝鲜人相助契”的总领南时顺来得更早,选了一家临街饭店,坐在二楼的窗旁。他从来没看见过吹城,对满族人的各种仪式也没太多的了解,有心见识见识。 
  老关东到时,已经挤不进去了,他买了两个冰糖葫芦,爬上一棵大杨树,坐在树杈子上,边吃边热情地等待。从孙二娘那儿得到消息后,他就赶到了抚近门。黄花寨近两天来了不少生人,寨子里的气氛也不对劲,慕雨潇偏偏又在这时派他去干送洪顺嫂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凭他对慕雨潇的了解,他知道这是要出事,要出大事。他眼中那期待的眼神越来越热烈:“他妈的,怎么还不开始呢!” 
  空地上突然静了下来,一个小人出现在抚近门高高的城楼上。这个小人其实一点也不小,是一个足有一米九的长大汉子。他是关老爷家的家丁,从爷爷那辈起就干吹城的营生,至今也有百八十年。虽然轮到他时,只吹了七八次,但那万众欢呼中的荣耀,他时至今日仍觉得脸上有光。这次听到又要吹城的消息,并且听说只由他一个人吹,他好几夜没睡着觉。把祖宗留下的镶铜嵌料白海螺拿出,擦了一遍又一遍。 
  关老爷本来应该上城楼去站在吹城人的旁边,但他看到当年八旗旗主的后人们都在空地上站着,他也不好去露那个大脸。 
  庄严的时刻到了,长大汉子举起海螺,一声清冽浑厚的螺号由弱到强地响起。虽然这声音听着单薄了点儿,单调了点儿,可那毕竟是螺号啊,是满族人听不见就想,听见了就热血沸腾的螺号啊! 
  满人们欢呼了,几千人的声响确是不同凡响,霎时间就传遍了沈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伴随着几千条喉咙吼出的呼声,西天传来一阵短促而又嘹亮的鸦鸣,一群乌鸦铺天而来,接着,东边、北边、南边,都飞来了鸦群,上千只乌鸦在螺号声中上下翻飞,啼声中听得出明显的愕然和喜出望外。 
  这些乌鸦仍然长得很肥硕,只要不离开东北,它们会永远过着不愁吃不愁喝的生活。它们只是不明白,天还是这个天,地还是这个地,咋就听不见螺号响了呢? 
  二十几个满人端着各种各样的容器来到空地上,抓起容器中的粮食、碎肉向空中抛撒。群鸦欢叫着从天空俯冲而下,像一片黑云悠然地飘落到地上,瞬间,空地上满目都是攒动着的小脑袋。 
  所有的乌鸦都不叫了,所有的人也都不喊了,这是天神在畅然享受的时刻,就让高贵的神安安静静地享受俗人们的顶礼膜拜吧。 
  关老爷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突然觉得,只要这些神鸦还在,满人的气数就不会尽,神鸦是上天派来佑护满人的神灵啊! 
  关老爷跪了下来,空地上的满人都虔诚地跪下,手高举过头顶,祷声一片。 
  就在吹城活动演变成宗教仪式之时,跪着的人突然听见天空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还没抬头,就觉出天暗了,像从上到下吹来一股冷风,让人不觉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们胆虚虚地抬起头,眼睛忽然间都睁圆了,这是怎么了!从哪里飞来这么多的恶鹰,腿上绑着黄布带,眼中闪动着饥饿而又贪婪的凶光,层层密密地,足有上万只,随便地一扇动翅膀,地上就刮起一阵狂风。 
  

关东过客 第二章(7)
关老爷惊呆了,空地上所有的满人都惊住了。他们大张着嘴,眼睛中窜动着惊愕恐惧的光。 
  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群鹰盘旋了两个来回,也就两个来回,猛然间一个大折返,就像一个残忍的炸雷似的从空中轰了下来,只一击,就轰得鸦群中血肉横飞。 
  老关东兴奋得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他看见了鹰们腿上那耀眼的黄布带。这是黄花寨的鹰,这是俺大的鹰,是俺大派神鹰屠杀这些可恶的黑老鸹来了!他简直要手舞足蹈了,痛快,开心,解气!刚才群鸦在头上飞过时,他因为站得高,“近水楼台”,一块足有柿饼大的鸦屎正拍在他的脑袋上。 
  国子秦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满人家里养的鹰啊,其中也有自己那只鹰,叫人家买去,训练成杀手,来屠杀满人敬奉的神鸦来了!他突然有了要哭的感觉,还以为白捡了二十块钱,还笑人家是大傻子,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人家要杀你了,你争先恐后地挤上前,笑呵呵地把刀递过去,叫人家玩了都不知道,你他妈的才是大傻子,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鹰对乌鸦的屠戮还在继续,因鹰多鸦少,多是几只鹰撕扯着一只乌鸦。满空都是纠缠着的老鹰,满空都在飘落红的血,黑的毛,灰白的内脏。 
  关老爷声嘶力竭地喊着:“快,快,赶走它们,赶走它们!” 
  有的人掏出了枪,抬了抬枪口却不敢放,鹰也是满人敬崇的天神,杀鹰也是要遭天谴的。有的人认出了自己家的鹰,喊着鹰的名字,可那鹰却不理不睬,只是狠狠地咬着、撕着、嚼着。他哪里知道,那鹰从进了黄花寨,就一直饿着,现在别说是乌鸦,看见他都没准来一口。 
  螺号还在响着,听着却像是哭,像是嚎。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枪响,那个曾有过丰功伟绩的镶铜嵌料白海螺被击得粉碎,碎片把吹海螺的长大汉子崩得满脸是血。 
  随着枪响,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住了空地。黑衣人全部拿着枪,腰里系着一条耀眼的黄布带。 
  “皇上驾到——”随一声洪亮的大喊,在正对着抚近门的地方,黑衣人闪出一个通道,猩爷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满清皇帝穿的明黄色龙袍,龙袍上三条龙张牙舞爪,头上却扣了个破筐,筐条横七竖八的,随风乱颤。 
  所有黑衣人都跪下,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到这一幕,坐在饭店临街窗旁的南时顺轻拍桌子,眼中流露出叹服的神色,说了一声:“精彩。” 
  猩爷做了一个请起的手势。 
  黑衣人站起,齐呼:“谢万岁!” 
  慕雨潇从城楼方向大步走来,着黄衣黄裤,腰扎黑带,满面凛然。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天黑和天亮,手里拎着双枪。 
  慕雨潇在关老爷面前站下,仰天大笑。 
  关老爷的嘴角在颤抖,极度的愤怒使他的脸都变了形,他的眼中先涌起一层泪,又窜动出一团火,这团火烧干了眼中的泪,烧得他再也无法自制,咬着牙向慕雨潇迈出一步。 
  关老爷身后响起一片杂沓的脚步,满人们随着关老爷凛然地向慕雨潇逼近。 
  慕雨潇脸上的微笑消退了,他慢慢地抬起右手,一挥,所有的黑衣人同时子弹上膛。 
  即将开始杀戮的信号使满人的脸集体抽动了一下,旁观者看得明白,这是令人心悸的抽动,这是令人胆寒的抽动,抽动过后,满人的膝就要弯了,几千人马上就要跪倒在黄花寨面前了。然而,让所有旁观者没想到的是,抽动过后,满人却把辫子咬在嘴里,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咬得紧紧的,脸上也渐渐地凝结起杀气。国子秦和关屏山跨前一步,与关老爷并肩站在一起。满人们像一群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狼一样,眼中已没有了惧怕的神情,他们的胸腔在膨胀,他们的肌肉骨骼在咔咔作响。他们的生命好像一下子倒退了几百年,倏忽间完成了一种灵与肉的蜕变。感觉中,站在最前边的关老爷似乎变成了努尔哈赤,变成了皇太极,变成了多尔衮,耳边螺号嘹亮,战鼓咚咚,八旗军的马刀已经舞成了一片耀眼的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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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二章(8)
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已经不可避免。 
  老关东见此阵势,忙从树上出溜下来,这真要是打起来,黄花寨的人把他当成满人的哨探,一枪打过来,他老关东冤死都没地方说去了。 
  就在他在树下站定,准备跑往黄花寨的队伍中时,却突然怔住了,他看见了一个少女,一个绝色少女,身后跟着一条凶神恶煞般的藏獒。飘飘忽忽地就过来了,身边好像飞旋着彩云。 
  这个绝色少女就是花小尤,她身穿一身白色的男式西服,头戴一顶很似洋人海员戴的那种黑皮短檐帽,脖子上系着一条艳红的绸巾。径直朝着两伙对峙的人中间那不足三米的空地上走来。 
  几千双眼睛都看见了这个绝色少女,几千人身上刚才还紧绷着的弦竟一下子有了些松动。 
  南时顺忽地站起身,手冲后边一伸:“望远镜。”他的副手崔在浩将望远镜递来,南时顺端起,将焦距调好望向那绝色少女。 
  花小尤谁也不看,她只是看着天,就那样微微仰着脸、带着一种甜甜的微笑看着天。老鹰们已不见了踪影,天蓝得就好像刚刚被一场疾雨刷洗过一样,她明显很喜欢这蓝,很喜欢这因蓝而生发的静,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很似那种甜梦中的神态。 
  几千人不由自主地也抬起了头,也看到了那蓝、那静。 
  花小尤走得不疾不徐,脚步声几乎听不到。走到慕雨潇面前时,她站住了,把目光从天上缓缓地收回,脸上还带着那甜甜的微笑。 
  刚看到花小尤,慕雨潇也怔住了,也觉出她身边好像带着云,彩云,朝霞那种颜色的云。待花小尤站在面前,他已经清楚地看见她身边只有一条狗,但还是觉得她身边有云。 
  猩爷则有些失态,眼神直勾勾的,傻傻的。 
  花小尤就这么笑呵呵地看着慕雨潇,看了一会儿,嘴角悄悄地掠过一缕顽皮,她问:“给你破个闷儿(猜谜),行吗?” 
  慕雨潇不动声色。 
  花小尤朗朗地说了一句: 
  远看像个庙, 
  近看像个轿, 
  里边蹲个龇牙鬼, 
  手里拿着一张票。 
  慕雨潇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那么秀美、那么清纯的少女,竟然一开口就给他来了一个拉屎的谜语。他直盯着花小尤看了看,突然大笑起来,一挥手,黄花寨的人收枪转身,撤出了对峙。慕雨潇走了几步,回过头,说:“你应该去唱二人转。” 
  空场上的人渐渐散去了,南时顺仍举着望远镜,镜头始终没离开花小尤,直到花小尤挽着国子秦的胳膊离去,他才放下望远镜,对崔在浩说:“赶紧派人,查查这个少女。” 
  

关东过客 第三章(1)
花小尤是东北的尤物,是东北山水孕育出来的生灵尤物。她长得很白,是那种润白,润白得就像老林子中刚挖出来、在山精土血中滋润了几百年的人参娃子。她的眼睛不大不小,很秀美,也很迷人,秋天,就是那种秋高气爽、天蓝得非常透彻的时候,你到长白山去看天池,在那里就能找得到看花小尤眼睛的感觉。她微笑时两个浅窝很甜润人,就如大兴安岭密林深处小兔们正在低吮着的一汪天泉,态势是宁静的,味道是甜甜的。她开心大笑时,往往很突兀,叫人觉得很通坦,很畅快,很像是春晨时你一觉醒来,舒服地伸个懒腰,猛然听到大辽河开河的声音,不由得想到,好日子又要来了。她心平气和的时候,就是千山和汤岗子的温泉水,暖人,也滋润人。她心中震怒的时候,就似松嫩平原上横蛮暴虐的大烟炮,疯起来,横扫林野,千里肃杀。她沉静时,宛如无风天中波澜不惊的镜泊湖;她活泼时,就像在秋风秋霜中舞起来的关门山红叶;她听话时,酷似在五大连池翠草中盘身垂头的小睡鹿;她顽皮时,像极了小兴安岭原始森林中穿藤越树的小飞龙。 
  花小尤真名国子玉,皇族后裔,人称“子玉格格”。爷爷暮年时,全家被赶出北京,遣送到关外,安顿在盛京城外的宗室营,只因为一个叔叔在京城杀了人。她在宗室营里出生,家里只她一个女孩,从小就跟着七个哥哥在一起疯,上树掏鸟窝,尿灌耗子洞。春天,撵得发情的公猪满院子跑;夏天,光着屁股扎进浑河,跟着哥哥一起搂狗刨。宗室营里七八十户人家,都是京城来的“黄带子”,皇亲国戚们的飞扬跋扈,京城混混们的无赖伎俩,她见得多了,耳濡目染中,也养成了顽皮乖张的性格,行事处世中,常透着一种邪气。 
  大哥结婚吃团圆饭时,她胡乱扒拉两口就跑了,偷偷溜进新房,躲在床下。小两口回房,吹灯上床,刚开始必修课,她从床底下钻出来,一把把帷幔拉开,回头就跑,边跑边喊,说是看见了嫂子的大白屁股。二哥的孩子刚生下两天,她趁着嫂子睡着了,溜进屋里,丹青水墨的,给孩子画了一嘴巴头胡子,外加一个红鼻头。三哥进城里上学,她闹着非要跟去,跟三哥挤在一个小凳上,手里拿一把黄豆,老师一转身就向老师打一下,气得老师把三哥的手打得像个小馒头。四哥爱起夜,她偷偷地把四哥的铜夜壶钻了个小眼,细水长流,一壶尿一夜工夫流了一地,气得额娘搂头就给四哥一个大耳光子,说他不长眼,把尿都撒在了地上。五哥是个近视眼,离开眼镜啥也看不清,五哥一洗脸她就躲在一旁,五哥稍不注意,她就把眼镜拿跑了,不是给猪戴上,就是给驴戴上。六哥胆小爱哭,六哥怕什么,她寻摸什么,把个六哥吓得整天涕泪涟涟的。只有七哥她没捉弄过,她跟七哥只差一岁,她跟七哥最好。 
  六岁那年,家里飞来一场横祸,二十多口人全都死了,只有她和大哥国子秦因为去城里看戏而幸免于难。大哥从地下挖出爷爷埋下的金银珠宝,把她送进城里住宿的学堂。十六岁时,又送她去法国留学,就读于巴黎音乐学院,师从法国喜歌剧大师亚丹的得意门生坦贝尔,专修喜歌剧,四年后毕业回国。 
  回到沈阳那天,国子秦特意请了些亲朋好友,摆宴为她接风。席间,有一个本家叔叔问她,在法国学了四年,回来想干些啥,是办剧团还是当老师?她笑着摇摇头,很随意地说:“唱二人转。”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那个本家叔叔刚喝进嘴里一勺热汤,一惊一吓,嘴一咧,汤全洒在衣襟上。国子秦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个从小就胆大包天、专干别人不敢干的事的邪妹妹,一旦下了决心做什么,别人最好别掺和。 
  也难怪她的想法让亲朋们难以接受,二人转是什么?是蹦蹦,是专唱给俗人听的,是土得不能再土、恶心得不能再恶心的村调俚曲。当时的盛京对三教九流有个说法,三教和上九流、中九流不用细讲,单说这下九流,按东北的说法就是:一流秤,二流斗(秤和斗指做小买卖),三流屠户,四套狗,五修脚,六剃头,七娼八唱九吹手。连娼妓都排在唱蹦蹦的前边,你说这二人转在世人眼中还有什么地位。想你子玉格格,皇家血统,祖上全是满清权贵,留学法国,师从世界著名的喜歌剧大师,你干什么不好,偏去唱什么二人转,简直是丢人现眼,辱没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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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三章(2)
接风宴吃出来涉及祖宗的事体,这饭还能咽下去吗?亲朋们纷纷离席,国子秦拉着这个劝那个,却哪个也拉不住,哪个也劝不住。 
  花小尤笑了,说:“哥,拉人家干啥呀,饭也吃差不多了,要不回家挤出一点儿,也没地方搁了。都走吧,可有一句话别忘了,我首演二人转那天,叔叔们可都得到场,谁要是不到,”花小尤说着,拉下脸,双手一用力,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我把他家一把火点了!”不知不觉间,“黄带子”的风格就出来了。 
  花小尤说做就做,第二天就离开家里。国子秦心里不愿意,也没敢说什么,只是把家里花大价钱从青海买的那只藏獒让她带在了身边,以防受人欺负。 
  学二人转倒不难,东北会唱二人转的太多了,且不说戏班子里的人,就是大车店的伙计,赶爬犁的车老板子,农村那没了牙的老太太,都能唱两句。难就难在能找到一个好搭档。花小尤把东北唱二人转的男角过筛子似的过了一遍,什么王四猴、王二乐、沈粗脖子、陈小扁、胡大饼子、一汪水、粉菊花、大玻璃棒子,她全没相中。选来选去,她盯上了号称东北第一丑的大肚蝈蝈,连跟着看了三个月的戏,最后一拍大肚蝈蝈肩膀头,说:“就你了。”然后,写一纸启事送到报馆,声明:子玉格格正式更名为花小尤。 
  花小尤亲自到黄花寨送请柬,一个人,带着那只藏獒。 
  慕雨潇不在,曲东民出面接待她,刚寒暄几句,老关东从门边伸进个头。花小尤问:“这孩子是谁?”曲东民说:“我们寨主的干儿子,叫老关东。”花小尤说:“这名有意思,哎,你们寨主去哪儿了?”曲东民还没开口,老关东说:“我去喊。”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慕雨潇在离黄花寨半里之遥的十八家子,那里住着他的老相好,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寡妇。 
  小寡妇人长得水灵,捉拿男人的手段也挺厉害。慕雨潇几天不去,她就在屋顶晾包米。这是她与慕雨潇定下的约会方法,想他了,就在屋顶的东面晾包米;想得狠了,就在屋顶的西面晾;要是想得感觉要死了,就把整个屋顶都晾上。她家的屋顶像东北农村多数民居一样,平顶,稍有些慢坡,是用泥掺上草屑兑些盐抹的。包米铺在上面,黄灿灿的,很像慕雨潇喜欢的一枝黄,隔老远都能看得见。 
  这个寡妇姓什么叫什么,没有谁知道,人们只知道她夫家姓胡,于是都叫她胡嫂。胡嫂十六岁过门时,胡家还是远近闻名的满族大户。后来,公公、婆婆和丈夫、小叔子相继染上烟瘾,生生把一个广有良田、谷仓殷实的大家抽破败了。公公和婆婆相继过世,丈夫和小叔子烟瘾难忍,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两人铤而走险,去盛京城里抢金店,被乱枪打死在四平街上。胡嫂哭了三天,呆坐了三天,陪当地一个早就对她垂涎三尺的有钱人睡了一觉,得些银两,把丈夫和小叔子发送了。一个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到丈夫的奶娘家里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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