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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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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拢不到一起。
  这是一片山凹地,盖上大棚种蔬菜,毛妹能打上这份工确实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去处,小青还真是有心人。
  毛妹见到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来啦?她穿着一身公司里的工作服,只是草帽上加了个纱帘,也许惠安女的衣服要进城才穿吧。然后就领着她进窝棚,倒水,坐在地铺上,半天想不起一句话。
  柳叶叶说,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相信我,我是不晓得他们的意思,才答应写的。
  毛妹说,有啥子对不起?你又没说瞎话。原来那个女律师已经来过了,讲了好多难听话,毛妹全都晓得,她写的证明毛妹也有复印件。毛妹说,开头我也傻了,后来想想你不是那样的人,才晓得上当。
  柳叶叶把头一点,眼泪水也跟到下来了,我哪晓得啊,我根本不晓得,我是想帮你的呀。
  毛妹把她搂起,慢慢说,我们都不晓得。我们怎么晓得他们良心这样坏?那些话,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是听了半天才听懂了,听懂了才晓得心寒。
  柳叶叶叫起来,是的,是的,我也是听半天才懂!
  哭痛快了,毛妹说,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不怕了。我就在这里种菜,慢慢等,这里条件好得很,还有电视看。小青待我很好,以前是我们小看人家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问苍茫 九(7)
柳叶叶问,小青是不是跟那个蔬菜老板?
  毛妹点点头,又叹了气。
  这间窝棚有三张地铺,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哪个也想不到在深圳会有这样的地方。听到毛妹这样讲,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中午,那个瘸子赖汤圆来了,毛妹现在是正式委托他了。一见柳叶叶就说,想不到吧?山不转水转!
  柳叶叶说,那我也委托你了,好好地办。
  唐源说,你不捣乱就不错了。见柳叶叶脸红起来,又说幸亏张毛妹了解你,不然我都懒得理你。
  唐源这个人说话随便,但头脑清楚,办事也还认真。他把几份文件摊在地上,一样一样讲给毛妹听。劳动局的劳动仲裁受理书,卫生局的工伤等级鉴定书,还有各种文件的规定。他说,这些你都收好,我只要复印件就行了。现在我们不跟他们纠缠为公还是为私,也不听流言蜚语,我们只是维权,主张工伤赔偿。
  柳叶叶问,那他们搞那些证明起什么作用?
  那都是吓唬人的,气势上把你压倒。好像你是有过错的,你是理亏的,然后他就跟你私了。他出一点钱还是他发扬人道主义,你还要感谢他。很多打工仔不了解,都上了套。
  但唐源说,你要有长期打算哦,拿到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长期是好长啊?
  唐源说,劳动仲裁,起码半年。他不服,打官司起码又是半年。一审判过了他还不服,上诉,二审又是半年,前前后后没有两年拿不到钱。这期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费用要发生。所以说穷人是打不起官司的,拖都把你拖死掉了。不过好在你还能种菜,你一定要坚持下来,这一点很重要。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柳叶叶问,怎么样才能快一点呢?
  唐源想一下,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们老板良心发现,不想拖下去,这种可能性很小。二是新闻媒体介入,成了一个社会热点问题,老板害怕了。
  柳叶叶说,我认得一个编辑。
  唐源说,那你一定要试一下,哪怕有一点可能都要争取。其实有的时候,只要记者采访一下,老板就害怕了。我们的目的是拿到赔偿,又不是想闹事。
  实实在在说,夏悦还是尽了力的。第三天就有记者来采访,还给毛妹拍了照片。他要毛妹把面纱揭开给他看,当时就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好半天脸色都没恢复。他要走了毛妹从前的照片,他说有了这样的对比,就更有说服力。
  只是,那个报道和照片始终没有出现。毛妹天天去买报纸,翻报纸,翻到的只是一页又一页的失望。
  唐源来了,是来送劳动仲裁受理书的。他带来一袋米一桶油,他们在一起煮了一顿饭。可是哪个也吃不下。
  毛妹问,啥子叫个恶意讨薪?
  唐源说,就是老板欠了你的工钱,你不能随便讨,要等老板高兴的时候才去讨。你惹老板不高兴了,老板脸上挂不住了,可不就是叫恶意吗?
  毛妹又哈了一口气。
  柳叶叶想,从前地主想长工多做活少给钱,还要半夜爬起来去学鸡叫,辛苦得很呢。现在不给工钱反倒得了理,还理直气壮了?讨工钱还讨个恶名出来?
  48
  那天是公司里组织看电视。从来没有过的,停了工去看电视。本来是柳叶叶的夜班,主管过来说,要求停工去看呢,可见电视很重要,于是就把人带到饭堂里、写字楼底下。其实公司这批货很急,工人也很急,到年底了,几个月没放粮了,都急。
  原来是电视台和幸福村共同主办的一次文艺晚会,幸福村的几家公司为希望小学捐了款,自然成了主角,幸福村的领导和公司的老板都坐在第一排。工人们在喊,老板,快看老板!
  电视里,公司的陈太穿着黑底红边的旗袍,胸口绣了一朵鲜红的大花,红花一直连上肩头,镜头里出现了好多次她的特写。她面孔白中透红又细又嫩,五官分明顾盼有神,特别上镜头,尤其是那种沉静地微笑,矜持地鼓掌,显得又高贵又典雅,特别有文化。有些新工人没见过陈太,还禁不住地问,她真的是我们老板吗?哇塞。
  常书记没有去电视台,倒是在组织大家看电视,看上去情绪不高,眉头紧锁心思很重的样子。这让柳叶叶有点解气,不晓得为什么。也许因为大家都在电视里看到了从前那个姓马的经理,穿着迷彩服出现在电视里,而他却在公司里忙前忙后。柳叶叶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他却从身边擦过去了。当时确实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一股气浪冲得一趔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又没有。
  主持人用那种甜美的表情,煽情的腔调,介绍了这些孩子们天天在夜晚能看到星星的房子里学习和生活。她还说她问过孩子们,想不想来深圳看看,他们说想看看深圳的平房是什么样子。她说你们一定不要以为孩子们天真,其实这是每一个山区人的梦想。接着主持人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邀请孩子们到深圳来,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圆梦,让他们看看,深圳不仅看不到平房,连楼房都高得望不到顶呢。接着,美丽的主持人宣布,现在我们请出美丽的深圳市宝岛电子公司董事长陈、徐、钰、仪女士!这几个字有些绕口,她念得一脸通红。然后陈太上台送给孩子们每人一个书包,然后,陈太跟这几个孩子以及深圳本地的小学生们集体演唱一首歌曲《感恩的心》。
  陈太唱得十分投入,十分感人,观众席上有不少人热泪盈眶了,不断擦眼泪了,陈太抱着孩子们挨个亲吻了,掌声和欢呼声达到高潮。然后是捐款,陈太把一个两米长的大牌子赠给了带队老师,上面写着100万。老师连连鞠躬,孩子们连连鞠躬……  
  谁也没料想到,这就是老板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当然更没有料想到,毛妹也在另外一个地方看电视。毛妹受到的是比她还要强烈十倍的刺激。
  就是这天夜里,柳叶叶刚下夜班回到宿舍,还没坐下,就听到外面喊,出事了出事了,有人跳楼了!她一惊,拔脚就冲下楼,然后心就跳得急,眼皮眨得凶,气也透不过来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毛妹。
  

问苍茫 十(1)
52
  张毛妹的事,其实常来临是讲过话的。这女孩老实,又肯干,他是清楚的。何况,张毛妹还是他接来的第一批女工,怎么着也算是嫡系。所以开头说她想去扑火,他也是相信的,说她不知道PVC的厉害也完全可信,但说她是讹诈,是碰瓷,就绝对不可能。如果当初能优待她一点客气一点,即使不按标准办,也是摆得平的,不是完全谈不拢,他了解张毛妹,那孩子老实。
  但争取归争取,老板一口咬死,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按陈太的意思说,他能说什么?陈太一句话就把他顶死了,你在讲什么啊?阿临你在帮哪个啊?企业利益还要不要?
  这话是有道理的。企业利益当然不是老板一个人,当然还有员工,但主要就是老板一个人。你是谁?职业经理人。你帮谁打工?帮老板。从前在国营企业,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企业利益就是国家利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你和工人谈话就是代表国家在说话,所以你才可以既有人情又有原则,既有政策又有灵活,既不违背组织又不得罪个人。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变得简单而又尖锐:你在帮哪个啊?
  事情搞到这一步,他明白,陈太也受不了了。陈太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高贵和优雅,都不是装出来的,这点确凿无疑,他有亲身体会。她就是受了马明阳的影响,相信什么人口红利,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坚决,陈太本来并不是很难讲话的那种类型。
  只是,这些女孩子也太脆弱了,太不负责任了,太不珍惜生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你也对不起你自己父母啊。事情明摆着,张毛妹不是受不了毁容,而是受不了冤屈。说她的故意往火里跳这个话本来自己也不信的,可是他们都这样讲,那个律师还采集了证据,搞得自己也疑惑起来,搞得大家都疑惑起来,搞到最后神经终于崩断。
  他忽然想起柳叶叶,那个挺可爱的女孩,突然扑到他面前说,毛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事情搞到这种地步,他能有什么办法?
  陈太也慌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今年真倒霉啊,从秋天到现在,事情一件接牢一件,没有一天太平。阿临你是个男人啊?你说过要保护我的啊?怎么办啊?你讲话啊?这时候才想起他是个男人,是个大哥,要把所有的难题推给大哥去处理。她哭了,泪水是那样鲜亮地流下来,求你啊,拜托啊。他们在酒店的大堂里会的面,她说她不敢回公司,她实在搞不懂大陆的事情,她这个人顶怕血腥气了,见不得悲惨的事情。陈太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30万,说透支一点也行,先把方方面面摆平了再讲。
  现在他能怎么样?他不帮她谁帮他?还能靠那个马明阳吗?所谓家贫怎么样国难怎么样,关键时刻不还得靠他?起作用的还是他那颗倒霉的责任心。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他是非站出来不可了。他说,你要走就走吧,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家里的事不用太着急,你放心吧。
  陈太瞟了他一眼,轻轻说,我那里敢休息啊?还不是出去找钱?你赶快把这批货发出来,等我好消息。然后陈太定定地瞧了他好大一会儿,把嘴撅了一下,匆匆拉手又匆匆分开。
  53
  这天夜里,赵学尧已经吃过安眠药了,正迷糊着,文总打电话让他赶快到办公室来。听口气是没得商量的,他头一下就疼裂开,出一身大汗才缓过劲来。

问苍茫 十(2)
这些日子,文总经常性地会提一些没来由的问题,而且马上就等着要答案,他比百科全书还厉害。当然这个表现并不令人反感,恰恰相反,它说明自己的努力已经见到了成效,这心情就像一个老师在培养高考状元,考试的是学生,备考的却是老师。过完年紧跟着就要开“两会”了,文总有些紧张也属正常。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气氛不对,不但公司的两个副总在,胡小姐在,文总的弟弟文念虎在,连宝岛电子的常总也到了,紧跟着连何子钢也赶到了。
  赵学尧看看何子钢,何子钢两手一摊。
  文总说,我们内部开个小会,宝岛电子要出事了。你们说怎么办?文总是这个风格,话不多,总是直奔主题。显然文总担心的不是宝岛公司出事,而是出事以后的影响。两个副总把话就说得很明白:老板这边要去北京,那边又在闹事,像个乜呀。
  都是内部人,省得绕弯子,话题也简单,可是疑问并不少。宝岛公司会出什么事呢?文总怎么知道一定会出事?赵学尧头还疼着,就把疑问推给了常总。在他看来,幸福村管理水平最高的公司就是宝岛了,它要出事,别的公司早就闹翻天了。
  常总只是说,不会吧?虽然出了点问题,但主要是资金周转上的问题,事故处理方面的问题,公司生产还算正常,陈太出差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这些问题自然就解决了。不会有事吧?
  胡小姐忽然冷笑了一声,大家吃了一惊。
  文总说,你们懂个屁。然后轻轻摇头。大家又吃了一惊。
  这一惊,屋里就静下来。赵学尧这才觉得有些蹊跷,胡小姐以往是不参加领导们的各种活动的,可是她忽然就变成一个内部人,于是老郭的警告就在耳边响起来。文念虎只是文总的弟弟,从来都是一个局外人,怎么也热心起村里的事?常总可以理解为被叫来汇报情况的,但何子钢就解释不通了,就是要叫他来,也应该由自己安排才对呀,怎么直接就通知了?于是又想起何子钢的警告,你别看文念祖不吭不哈的,他其实并不简单!
  这样一想,就意识到文总其实自有自己一套掌控局面的办法,以及了解情况的渠道,他平时可以不管不问,甚至装聋作哑,乐得坐享其成,但在大问题上一点不含糊。由此也就意识到这一次他非常重视,他不能容忍在关键时刻出现任何不利的苗头。
  赵学尧抬眼去看何子钢,何子钢也正冲他打手势,一个手指头向上翘,什么意思看了半天看不明白。
  何子钢只好自己开口了,说文总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不就是*吗?我猜你叫我来也是想听听这方面的意见。我就先说两句,*没什么了不起,罢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不是第一次,又不是你们第一家,怕什么怕?到年底了怎么也该犯病了,影响不了什么。北京照去不误,两会照开不误。
  这一说才热闹起来,七嘴八舌。有的说是没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我们一个村。有的说今年不同,今年是幸福村的关键一年。有的就埋怨陈太不够意思,文总对她那么照顾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有的就说法律不健全,早就应该地方立法禁止*的。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说到钱的问题上,是不是又想叫村里拿钱啊?
  那个常来临慌忙站起来反驳,说陈太正在外面想办法,陈太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们正在做工作,我们生产很正常。而且,我们也不认为宝岛公司会*!他非常强调我们,显示了团结,激动得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当然,他也表示了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领导不能休息,为宝岛公司操心。

问苍茫 十(3)
胡小姐说,讲来讲去还是中国人素质太差呀,经不起挫折呀,为一点小钱,动不动就跳楼上吊的,也太不尊重生命了。
  何子钢瞟一眼赵学尧,没吭声。也许在他看来,这些事都太小,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议事规程。
  文总始终把脸黑着,后来说,我半夜把你们请来,是听这些废话的吗?我是问,你们有没有办法不出事?他说,下午他到区里,领导专门找他谈了维稳的事,维稳是个大事,稳定压倒一切。
  文念虎也说,现在各级领导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稳定了,所有能不出事最好不要出事,有了苗头就要把它压下去。现在你到各个机关去看好了,不管你是讨薪的,受伤的,打官司的,只要几个人往办公楼前一跪,大马路上举个状纸,马上给钱,要多少给多少!为个乜呀?就是花钱买稳定呀。
  这样一说,也就明白了,赵学尧也就不能不出手了。他想了一下,说,其实办法是有的,只是各个公司都不积极。
  文总马上说,你讲出来,我看冰果不积极。
  赵学尧说,其实上次老板座谈会上已经说到这个要求,那就是成立工会。工会成立了,自然就会去做事情,化解内部矛盾啊,组织文体活动啊,搞搞竞赛评比啊,情况就会好得多。就是要*,也是工会出面来谈判的,不会那么乱糟糟。
  文总说好,这个办法好。你们宝岛公司就把工会成立了先。
  54
  这期间,也时常有外面的消息传过来,哪个哪个老板跑了又被抓了回来,哪个哪个公司*领头闹事的被抓了进去,到处弥漫着躁动不安,甚至是一种兴奋一种渴望,等着看戏一样的心情。好像这些跟自己无关,仅仅是自己赶上了。连幸福村里新贴的大标语也好像在渲染这种气氛:继续科学发展,构建和谐社会!维护安定团结人人有责!向来深建设者致敬!
  对毛妹,人们的态度也发生了180度转变。连原来那些说毛妹做秀的都不见了,全都变成了毛妹的同情者支持者。每次舅舅舅妈他们进饭堂吃饭,都要经过一次全体起立的仪式,没有人号召,大家自觉站起来。那些排队打饭的人,自觉为他们让道,然后谁也不再讲话,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连写字楼的那些文员,也差不多每个人都去探望过舅舅舅妈,有的还买了东西,有的还陪着落泪。毛妹生前的一些遗物也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工牌,工资单,还有一张放大的工作服照。还有一些关于毛妹吃苦耐劳的小故事也开始流传,其中有几个段子说,毛妹当拉长的时候,差不多每个新工人她都手把手地教过,她从来不晓得生气,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有一次主管骂她那个拉比人家慢,她就自己留下来加班把亏空补齐。还有到注塑房的事,并不是毛妹一定要去挣那个150保健费,而是主管找不着信得过的人,压着毛妹过去的。这些事都是真的,都符合毛妹为人做事的习惯,但把它们集中在一起的时候,连柳叶叶都有点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的是这样一种气氛,这样一种情绪变化。现在,毛妹已然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一个难得的好人。然而这样一个好工人,就算她没有抢救公司财产,公司也没有理由不赔偿,更没有理由去污蔑她,还要跟她打官司!公司老板究竟是什么人?被电视里讲得那么有菩萨心肠,拿100万去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学,为什么对自己公司的员工这样冷酷无情?这些话,还有跟这些话相关的各种各样猜测的话,像流感一样传染蔓延,让人人都变得激动多疑。 。。

问苍茫 十(4)
柳叶叶因为是毛妹的亲戚,突然一下就成了公司的焦点人物。每天她都要去陪舅妈,然后每天她都要回答无数次关于毛妹的问题,然后人们就从这些问题中揣测公司的动向。连写字楼的那些人也在向她了解情况,好像她成了一个公司的发言人。不晓得,不晓得,她真的不晓得,她觉得神经都要崩断了。
  有一次在舅舅舅妈住的小旅社里,她碰见了唐源,他正在跟他们解释赔偿的法律条款。柳叶叶一下就来了气,说你还有没有良心?毛妹就是信了你的那些鬼话才想不开的。什么规定什么法律,见你的鬼去!
  这个赖汤圆见她气成那个疯癫样子,有点怕了,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走到外面,又对柳叶叶招手,说还有话要说。
  柳叶叶说,我求求你了,让老人省一点心吧。
  唐源说,我不是来劝老人家的,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一直在等你。
  柳叶叶说,莫非是又想兜我的生意哟?我暂时还不打算跳楼,以后也不会自杀。
  唐源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好一气,说随便你怎么看我,毛妹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也不该给她说要买通路子的话,我要不那么说,她也不会那么自卑那么绝望,这些我都清楚。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如果你们公司要*,你千万不要出头,你千万不要上街,千万不要影响交通!
  柳叶叶好奇怪,说你怎么晓得公司要*?
  唐源说,感觉。
  柳叶叶吼道,感你的鬼!滚!
  55
  这次工会成立大会还是很成功的。杨主任到了,文总到了,还有区里总工会和相关的领导也都到场了。他们说,我们来给你撑腰,你的腰在哪里?我们给你撑!
  成立工会幸福村很重视,毕竟是第一个响应号召的企业。整个街道挂满了横幅和彩旗,花篮一直排到了马路上。
  常来临兴奋得脸通红,嗓子都哑了。谢谢谢谢!其实他并非有意要抢这个第一,这个第一算不上光彩,甚至还可能遭到耻笑,但他确实需要来这么一下子。
  说白了这也是激励全体员工的最后一招,公司搞到这个地步,不来一点够分量够意思的举措,恐怕确实难以维持了,大话要说,但总得有点新鲜内容。所以尽管老板不在家,他还是以董事会的名义给自己写了贺信,祝贺自己当选工会主席。从前他怎么会这么干?打死也不好意思。花篮、贺信、酒会、采访和掌声,都是宝岛电子需要的,不是他需要的,这也是强心剂,是救命索。他一直坚信,只要熬过这个空虚的年关,资金就回来了,公司就喘过气来了,一切都会柳暗花明艳阳如初。
  他对记者们那一排冲锋枪似的话筒挺起了胸膛,他说,宝岛电子虽然是一家外资企业,但我们一点都不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我们向贫困山区捐助过希望小学,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集体献过血,我们有自己的亲情文化,我们团结得像一家人。
  记者问,你一口一声我们,听得出你很自豪。
  那当然!他说,老板现在不在家,但我完全可以代表她说话,这个公司就是我们大家的。老板自己也经常说,公司是靠大家做出来的,不做什么都没有。
  直到*发生,陈太的电话完全掐断,他才听到那一声脆响,神经崩断,自由落体,有了大地迎面扑来的重力感。
  开头还幻想,陈太是在飞机上,陈太就要到家了。但一天过去了,两天也快过去了,飞机绕地球一周也该加油了,还是联系不上,这才有些疑惑。他又去翻报纸,并没有找到飞机失事的消息。半点消息也没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十(5)
而楼下,工人的歌声却比丧钟还要响亮。常来临这才感觉到恐慌,感到孤立,脚下松动了,地板塌陷了,一颗心晃晃悠悠沉下去。全体员工*,事先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
  55
  这天半夜,两点多了,有人来敲宿舍窗子,喊柳叶叶。柳叶叶慌里慌张披一件单衣就出来,却被他们带到楼下开会,没几分钟牙花就打架了。这天是真冷,在深圳少见地听到了风的尖叫,瞿瞿地,像是鬼在磨牙,一边磨一边还吹口哨。柳叶叶说,我不行了我冻死了我要回去穿衣。结果就有人把一件保安值班的棉大衣扔了过来。身子暖和过来她才听清楚,原来这是在商议*。一共有几十个人,激动得很。
  他们说现在非*不可了。公司的货已经出得差不多了,老板还是不露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我们还是这样傻等,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他们认为现在已经动手晚了,剩下的这点货也许老板根本不心疼。有人提到了常书记,他们说,那个东西,茶壶打掉把子就剩下一张嘴。你们到写字楼去看看就清楚了,香港雇员早就跑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蹦。说话的是一个经理。柳叶叶这才看清楚,在场不光有经理,有主管,还有好几个写字楼的文员。他们都认定,这一次是老板有计划地撤资,早就有预谋的,根本不可能是资金周转的问题,大家都上当了。
  有工人叫,那我们怎么办?好几千人啊?工资,还有加班费!有几个女的还哭起来。
  柳叶叶也想起来,常书记一开始还对舅舅舅妈表态说,等公司的钱一回来就先给他们解决。他拍着胸脯说,你们放心,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了解农民的苦处,我还能不帮你们讲话吗?张毛妹是了解我的,她也是了解我的。他指着柳叶叶说,她们都是我的小朋友!可是这些话后来提也不提了,连人也见不着了。现在一家人连哭闹都找不着地方了,人们只是同情地多看两眼,连劝都不会劝,早就无话可说了。
  怎么办?*。把货扣住。把事情闹大。让政府来解决。政府不解决怎么办?不可能。政府要脸面。
  有人叫,不要空谈了,都两点多了!
  然后就推举代表。出乎意外的是,第一个名字就是柳叶叶。
  柳叶叶说,我不行,我不当代表。
  大家说,别人都可以不当,你一定得当。你是张毛妹的亲属,又是公司的工人,你还是打工作家!
  柳叶叶急得脖子肿起来,说我真不当,我跟到走就是了。哪个当代表哪个就坐牢,前车之鉴太多了,你们害我不是这么害法。
  哪个不怕坐牢?连张毛妹的妹子都是这样!人们摇头了,愤怒了,但也没有人再吭声了。
  冷了半天场,柳叶叶说,我有一个建议,不要推什么代表,也不要上街,不要影响交通……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自己也听不清。她记起这全是唐源说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复这些话,但她又想不起别的什么话。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也不,那也不!
  可以把我们的要求写出来,交给政府……
  哪个写?
  好像有一万个电灯泡同时亮起来,齐刷刷照在她的脑壳上,她就像阳光下的一个雪人,一点点地萎缩融化。
  我……我写。
  最后怎么散去的,她已经忘记了。但她的意见还起到一点作用,第二天所有员工坐在写字楼底下的时候,她发现公司的不锈钢栅栏被拉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问苍茫 十(6)
毛妹的工装照被放大了,加了个黑框,挂在了写字楼的墙上。舅舅舅妈大明大发他们也被请出来,坐在公司的台阶上。人们好像突然间变得特别友善,对他们无比尊敬,他们都是为了毛妹来打抱不平的。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组织起来的,她真的不知道。也许根本不需要组织,三个多月没见到一分钱的漂泊者流浪汉不需要动员,一个眼色就足够了,就好像从前某一个下午刮的台风。
  也不需要宣传,唱歌就行。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流行歌曲,没有哪一首比“打工打工最光荣,嘿”流传更广,更能叩动人心。柳叶叶和大家一样,都是飘零的树叶,只是一个偶然才聚集到一起,这时又是因为一个偶然,轰地一声,火焰就燃烧起来,升腾起来,变得不可收拾。
  56
  *的当晚,赵顾问来电话了,说让他来村里一趟。常来临放话筒的时候,手已经颤得厉害,几次都没有放到位。他在想,这回是真的完了,在这之前他还一直找这个谈找那个谈,他还企图说服大家不要这么极端。极端是非理性行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到了总公司,文总和杨主任他们都在,脸都青着。
  文总问,陈太最后和你通话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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