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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之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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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樊告急(一)
正值夕阳西下,那钱塘西子湖上宛如馏上层金一般,熠熠生辉,波光粼粼。从湖上望去,一面是隐隐青山,另一面是临安城里的宫阙楼宇,瓦舍人家,伴着徐徐晚风和净慈古刹里的余音袅袅,端的是无边景致。

  前唐白乐天有诗《钱塘湖春行》赞曰: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大宋苏东坡学士亦有诗《饮湖上初晴后雨》赞道: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到得南渡后,最脍炙人口的,却成了那首不知是林升还是林外所作的《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湖上,有的是画舫游船,里面载着那些羽扇纶巾的儒士、得意的高官、失意的举子,忧国忧民的词家、更有许多明艳绝伦的美人儿。

  一艘麒麟大舫之上,正有位如桃若李般的娇娘犹抱琵琶半遮面,边奏边唱,却是那首《江南春》:

  “波渺渺, 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作这首词的,乃是大宋真宗年间的莱国公寇准丞相,彼时本朝国力强盛,尚能与耶律氏逐鹿幽云蓟北,虽有城下之盟,却也未必落了下风。然而繁华犹如云烟过眼,百年之后,完颜女真崛起辽东,灭辽侵宋,可怜徽钦二帝成为五国阶下之囚,便从此有了靖康国耻,有了康王、秦桧、金兀术、岳少保,有了海陵王、虞书生、陆放翁、辛稼轩。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也不重要了。

  曾经肆虐无忌的金国铁骑早已作古,当年不可一世的完颜宗室下场比徽钦更为凄惨:男子被杀戮无数,妇女遭集体凌辱,整族已近乎灰飞烟灭。做到这一切的,是一个让全世界畏惧的群落,遥远的欧罗巴人称之为“上帝之鞭”、“黄祸”的民族——蒙古。

  公元1206年,孛儿只斤铁木真灭王罕,败扎木合,一统斡难河两岸,取得了那个有着绝世荣耀与争议的尊号——成吉思汗。

  荣耀是因为强中最强者的锋芒,争议是因为惨无人道的杀伐。

  公元1209年,蒙古征西夏,逼的对方纳女求和。公元1211年,南下破金,公元1215年,夺取中都,中原赤地千里。公元1219…1224年灭花剌子模,残害无辜百万。公元1226年,成吉思汗第四次攻西夏,次年驾崩于六盘山附近的清水县,随即,其三子窝阔台即位,破夏都中兴府,一城尽屠,白骨蔽野,血流成河,西夏文明从此不知所踪,甚至整个党项民族都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公元1234年蒙古灭金,杀人不计其数,完颜宗室被全体族灭,旋即侵宋。来年,陕甘至两淮战线全面打响,天府沃野遂成焦土鬼域。公元1251年,铁木真的孙子蒙哥即汗位,次年命其弟忽必烈从吐蕃南下大理,于两年后取之,大理末帝段兴智投降,至此,完成了对宋的战略大包围,然而在随后的战争中,却出现了一个插曲,改变了历史的插曲。

  公元1258年,也就是南宋理宗开庆元年,四万蒙军分三路入蜀,次年,蒙哥亲自率军包围合州钓鱼城,他面对的,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小山寨,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还有一种十八般兵器之外的致命之物——石头。

  本年八月,夏意初尽之时,蒙哥为擂石砸中,薨于军中,这一下,成全了命悬一线的南宋,更成全了当时远在江淮的忽必烈。

  公元1264年,也就是宋景定五年,理宗皇帝薨,皇侄赵禥即位,即日后的宋度宗,次年,改元咸淳。三年后,已经击败弟弟阿里不哥,成功夺取汗位的忽必烈听从汉奸降将刘整之议,染指襄阳。又过了两年,蒙军包围了距襄阳一江之隔,互为犄势的樊城。

  而此时此刻,已是咸淳六年的初秋八月,襄樊被困已有数年。

  这些年中,二城不断有人冒死突围,上奏边情,却纷纷有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这一次,知襄阳府兼京西安抚副使吕文焕派麾下亲信周洛前来京城,继续陈情,务求朝廷发兵解围。

  周洛,字英华,原籍浙东台州,景定二年武举解元,时任襄阳府兵马副都监之职,其祖父周献原为楚州兵马总管,正是当朝太师,魏国公贾似道之父:原淮东制置使兼京东、河北节制使贾涉的同乡僚友。二人私交甚笃,这也正是吕文焕派遣周洛赴京之缘由。

  五日前,周洛自余杭门入京,先去葛岭贾府递上门贴,那管家倒还客气,却说太师偶染风寒,正自休养,不方便见客,并已为周都监在城中官驿安排好上房一间。

  随后几日,周洛屡屡求拜无果,倒是朝中一班闲官儿不知怎的得了消息,不时前来结交,这一日又硬拉上周洛游西子湖,虽然不胜其烦,周洛却捱不过面子,也只得应允了。

  正是:“莫念虏骑刀如雪,且狎三吴好风光。”

襄樊告急(二)
先前那唱《江南春》的美人儿正是临安府醉月楼的花魁何宁儿,此女不但姿容出众,笙箫弹唱更是冠绝京畿。

  那古时名妓与今日有异,不光是床上工夫了得就行,一般来说,琴棋书画都要精通*,诗词歌赋也须略懂一二,否则,只能与那些个仆役走卒一类厮混,却难得士大夫们的垂青。自前唐始,士大夫狎妓俨然成了风雅之事,从杜牧那首《遣怀》诗中便可窥见一般: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有不少风尘女子不光容貌倾国倾城,脾气亦甚是刚烈,更惹得无数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其中有名的如北宋的李师师,南宋的严蕊,明末的秦淮八艳,清末的赛金花,民国的小凤仙等等。

  这些人的事迹有的进了勾栏瓦肆,被文人们编成《苏三起解》、《桃花扇》、《圆圆曲》等等,千古传唱,有的则进了历史革命典籍,四海名扬,进一步印证了“职业无分贵贱”的正确性,以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常理。

  闲话少叙,却说那何宁儿一曲终了,闲官贵人们震天价儿的喝起采来,惟独周洛双眉紧蹙,一言不发,自是心事无限。

  便是此时,一艘渔舟自舫边轻轻划过,那艄公正高声唱一首唐朝张志和的《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曲调高昂苍凉,周洛忍不住赞道:“好!”

  这一声赞后,大家都觉扫兴,那何宁儿颇不乐意了,一张樱桃小嘴撅得老高,怨道:

  “都监大人是否嫌弃奴家唱得不济?”

  周洛暮然一惊,方才回过神来,忙道:“怎会,怎会,娘子误解在下了。”

  “周都监,莫怪下官说嘴,宁儿姑娘生的这般标致,恰似那柳屯田词中一般‘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唱那商宫羽调更是独步京华,大人呐,这怜香惜玉之心不可没有啊。”

  说话这人面黑须长,脸上尽是麻点儿,皮笑肉不笑,却正是国子监丞张迁。此人一心仕途,极力巴结朝中大员,却因容貌甚陋,无人赏识,现下只混到这正八品的闲散职位。

  “周都监,张大人说的有理,因着您不解风情,惹的我们宁儿仙子都生气了。”

  这回说话的是閤门宣赞舍人李魁,此人大腹便便,一张肉脸倒似弥勒一般,只是挤得双眸更小。此人平日里闲来无事,专爱渔色,调戏良人,是弄惯风月的老手,那临安城的百姓口顺,暗地里都不叫他“李舍人”,只呼他“李色人”。

  宁儿听到李魁称她仙子,不由嫣然一笑,娇柔无限,只骂声:“嘴贫。”

  “两位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个边野粗莽的军汉,每日耍刀弄枪,却哪里识的得这般雅乐。适才听那渔人声调悲昂,却不由忆起那般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可怜他们都在为国家社稷拼命,小将却在此浅斟低唱,消受风雅,却是情何以堪。”

  话音落时,周洛由感而发,已是双眼微红。

  “周都监胸怀天下,真个是气概非凡,下官敬佩。”张迁叹口气,显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接着道:“可这军国大事自会在天阙朝堂里决断,我等官微言轻,过多思虑也是无益,徒增烦恼耳。”

  “就是,天大的事情有太师这根擎天一柱顶着,我等又有何惧,不如多饮几杯,权当借酒消愁罢了,就只怕借酒消愁愁更愁啊。”那“李色人”嬉皮笑脸,说的来劲。

  “在下此次进京就是为见太师而来,前方军情万分紧急,在下奉吕大人之令,便是要借太师之口向官家立陈边情,乞望朝廷早发王师。怎奈下官命薄,耽搁了这许多日,却无福得见太师尊颜,还烦请诸位大人帮我出个主意,在下感激不尽。”说罢,周洛起身面向众官深深一揖。

  这一下,这般人倒都低下头,不言语了。

  半晌,方有一人说话,正是年近七旬的秘书省校书郎陈常贵,此人宦海浮沉半生,无奈出身微寒,苦无门路,风烛残年之境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

  “太师每日为国事操劳过甚,这才染了贵恙,周都监,我们这些做下官的莫要怨望,却应好好体察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陈常贵边说边挤眼睛,竟然真的声泪俱下。

  众官们一看陈大人这般光景,纷纷效仿,船上顿时哀鸿遍野。

  “这,下官只是……”这边周洛还要解释,李魁却早接过花茬儿,说道:

  “都监大人,你权且再等几日,这襄阳城不是几年都撑下来了嘛,料想无妨。都监既然不常来京师,今日兄弟做东,邀诸位僚友同去三元楼喝一回女儿红,再吃他几碗鲈鱼羹,岂不美哉。”

  众人一齐叫好,也不管周洛愿不愿意,只唤艄公把船往回划了。

  说起这杭州临安府的酒楼,看官们多数会想起那楼外楼,其实不然。今天的楼外楼是清朝道光二十八年始建而成,距今不过一百五十多年,故宋时却绝无此号。

  南宋临安府的酒楼有官库和私营两种,前者即官办酒库所附酒楼,如南库和乐楼,中库中和楼,东库太和楼,南上库和丰楼,北库春风楼,西库西楼等等等等,这些就好比今时之国营酒店。私营酒宅有名的有武林园的三元楼,南瓦子的熙春楼,新街巷口的花月楼,融和坊的嘉庆楼、聚景楼、俱康、沈脚店,金波桥的风月楼,灵椒巷口的赏新楼,坝头西市坊的双凤楼之类许许多多,有些大的私营酒宅论豪华排场比之官库酒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在《武林旧事》、《西湖老人繁胜录》一类宋末笔记中多有记载,按下不表。

  且说众人拉了周洛来到那中瓦子的三元楼,正是今日杭州上城区中山路、惠民路一带。只见真是诺大的一个繁华去处,那南宋末吴自牧的《梦粱录》里写此楼的好处道:

  “中瓦子前武林园,向是三元楼康、沈家在此开沽,店门首彩画欢门,设红绿杈子,绯绿帘幕,贴金红纱栀子灯,装饰厅院廊庑,花木森茂,酒座潇洒。但此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一二十步,分南北两廊,皆济楚阁儿,稳便坐席,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数十,聚于主廊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如神仙。”

  周洛虽出身官宦,奈何久在边地,终日里操练打仗,平时哪里得见这般情景,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众人要了一个雅座儿,那“李色人”为了显摆,尽叫量酒博士整治了满桌的果蔬佳肴。有炒栗、莲子、胡桃、银杏、巧柿、京枣、土瓜、水荷虾儿、酒蒸鲥鱼、爆鳝糊、鹿脯、红烧獐子肉、燠小鸡、野味鸭盘兔糊、五味炙黄雀、醋赤蟹、改汁辣淡菜、米脯鲜蛤、鲈鱼羹、水龙腰子、鲜虾肉团饼、羊脂韭饼、银鱼干、海蛰、螺头、生菜、油多糟琼芝、四色辣菜,又要了两大坛绍兴女儿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闲官们尽谈些官场趣闻,*韵事,少顷又唤何宁儿出来唱曲儿。

  这宁儿一出场,登时把其余的庸脂俗粉比了下去,只见她取出琵琶,唱出一首曲来,正是孝宗淳熙年间的太学生俞国宝所作《松入风》: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相传俞书生此词原是作于断桥旁的一家小酒肆之中,词中末句本为“明日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一日,已做了太上皇的高宗游幸此处,见着觉得甚好,只是嫌末句酸腐俚俗,便改定为“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后来俞国宝也因此词做了官,可谓皆大欢喜。

  一曲过后,众人齐声喝彩,周洛却心不在焉,烦闷得紧,那宁儿倒是一双杏眼尽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就在两人目光一对间,周洛突然“咦”了一声,面色诧异,目光却落在宁儿那雪笋般的纤纤玉指上,宁儿暮然一惊,面色竟变的苍白,随即告了个罪,匆匆回到座上,好在众人正喝的尽兴,都没有察觉。

襄樊告急(三)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将近亥时方散,众官皆已大醉,纷纷乘轿离去了。周洛与众人作别后,借着几分酒意,踽踽独行在临安的大街上。虽然夜深,那勾栏瓦舍,酒肆妓馆却正是方兴未艾之时,到处熙熙攘攘,灯火阑珊,周洛却越发没了兴致,一想到那边关之上,数万虎狼之师正蠢蠢欲动,许多同僚战友正拼死抗敌,更不知明日生在何处,自己却在此羁留,无所事事,不由的心怀激荡,越想越悲,黯然流下泪来。

  走着走着,竟不觉出了候潮门,来到那钱塘江边,但见一轮孤月悬于天际,清冷之光洒遍大江,峰峦远影,惊涛拍岸,悠远之中偶有江船渔火,六合古寺钟声袅袅,正回荡于黑中有些发蓝的天际。

  周洛竟似垮了一般,一下子瘫倒在江滩之上,放声大哭。忽然之间,他觉得国事与自己的前程,正如那夜江上的一叶扁舟,只须随便一个浪头,便能将之吞噬、撕碎,或是拖入那无底的旋涡深处。

  花开花谢、日升日落、潮生潮退、缘起缘灭都轮回于刹那之间。

  难道,已是季世了吗?

  不知不觉间,周洛觉着本来已有些寒颤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原来,自己的身上竟围着一巾披风。

  他抬头一望,只见两道柳眉下,一双柔如秋水的眸子正深深望着自己,不由大吃一惊,这个人,正是何宁儿。

  宁儿一张俏脸之上,早没了半丝风尘之色,朱唇流海、明眸皓齿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庄重温柔。她已经换下了今日唱曲时那大红薄绸袍裙,换上件青色高领长袍,外罩白色褙子,恬淡素雅,大袖裙摆随风飘曳,宛如江上的凌波仙子。

  周洛大悲之后心神已乱,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

  “原来是宁儿仙子啊,看来我真是有福之人。”话语中,自是有讽刺调侃之味。

  宁儿脸上冰肌一动,泪如珍珠,直落下来,不一会;便似梨花带雨。

  “小女子命里凉薄,自幼离别双亲,堕入风尘,却也并非所愿。花自飘零水自流,那落花随风坠进明湖净池,或是污秽沟渠,岂是由人所愿的。宁儿自知卑贱,平日里受尽那世间鄙薄白眼,无行浪子之羞辱轻薄,却只恨来这世间走了一遭。本以为相公明达宽厚,自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却也是这般瞧不起小女子。”

  话里行间,全然尽是苦涩无奈,更有着深深的委屈。

  这一来,周洛倒是慌了,他本是宅心仁厚之人,并无多少睥睨偏见,在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年代里,实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听了宁儿的话,周洛对她的态度已由厌恶变成了同情。

  “宁儿姑娘切莫如此,刚才是小将无礼了。”

  宁儿幽幽地道:“宁儿为大人所恶,真如万箭穿心一般。”

  “姑娘,我是一个粗人,有时候收不住脾气,说出那无礼之言,却决然并非本心,世间之事,多有不随心意,姑娘的万般苦楚,在下自能体会。”

  说罢,周洛对宁儿深作一揖。

  “大人行不得如此大礼,却才是小女子任性了,原本不该小题大做。”宁儿急忙还礼。

  “姑娘如不介怀,在下万分感激,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方才那筵席已散,姑娘为何知我在此,可是一路随行?”

  “却也算不得一路随行,我吩咐丫鬟秋儿一路跟随将军,自己先回馆阁换了衣衫,秋儿见将军出了候潮门后,便唤卤水店的小厮李二郎来醉月楼通报,好教我来得此处。”

  原来,古时的名妓不但可以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行动也很自由,不太受到限制。

  “原是这般,敢问姑娘何故如此?”

  周洛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介边关来京公干的小小正八品州都监,根本谈不上位高权重,更不通风雅之道,和眼前这位京城名馆醉月楼花魁自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大人不要误会,小女子决无歹意。”

  宁儿看到周洛那因着有些窘迫和疑惑而涨红的脸,不禁好笑。

  “在下决无此意,只是……”

  宁儿打断了他的话,道:

  “大人,你曾否见过这个。”

  说罢竖起白玉凝脂般的右手,手背对着周洛,那中指上,正戴着一枚戒指,黄金的戒圈,上面嵌着一颗黄豆般大的珍珠,面儿圆润光滑,粉白中的透着莹莹的光泽,即便在这深深的夜晚,也依然能明灿到夺人心魄。

  这颗珠子只用肉眼便可以看出是稀世之宝。

  此时此刻,周洛忽然明白了宁儿的用意。

  “适才在三元楼,都监大人似乎对宁儿这件物件有些留意,而大人决非好财贪宝之徒,想必另有别情,还忘踞实相告,此事与小女子干系重大。”

  宁儿说完后忽的双膝跪地,竟向着周洛盈盈下拜。

  “姑娘不可如此,在下受之不起。”

  周洛有些个慌了手脚,忙上前将宁儿扶住,又道:“这当中确实有些缘由,我有一位结义弟兄,是襄阳城的巡检,他手上戴的一枚家传宝戒与姑娘的十分相像,只是……”

  “只是戒指上的珍珠是黑色的,对么?”

  “姑娘,你怎么知道,莫非……”

  周洛大吃一惊,踞他所知,他的那位结义兄弟从来没来过京城,更不会认识眼前的何宁儿。

  宁儿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声腔发自肺腑,直透着无限的哀怅愤懑。

  “姑娘……”

  周洛不知她为何又哭,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呜咽良久,宁儿才幽幽地问:

  “大人见笑了,敢问你那结义弟兄,他……他叫什么名字?”

  “本府的巡检大人叫张在岳,正是我的结义兄长。”

  “张在岳,张在岳……”

  宁儿口中呢喃,眼角却又流下泪来。

  天地宁谧,除了江潮声,就只有岸边这断肠女子的抽泣声。

  半晌,宁儿道:

  “都监大人踞实以告,小女子也自当坦诚。实不相瞒,奴家并非姓何,乃姓张,自幼丧母,家父张元林,原为庆元府通判,后来因一时贪欲,收受贿赂,终究为人告发,丢官去职,家产罚没,并要发配钦州。家父久读圣贤之书,又是绍定间进士出身,却为一时妄念所累,追悔莫及,竟然自缢去了,只丢下家兄和我。家父丧后,府中纷乱,一个黑心的仆婢将我拐带京师,竟卖与醉月楼中的鸨儿何妈妈,陷小女子于万劫不复之地,我那时年方六岁,自是无力抗拒。”

  说到此处,宁儿伤心不已,周洛也觉得心下凄然。

  “宁儿长成后,自知命苦,又不愿终日卖笑受辱,苟且于世,做这不清不白的勾当,几次想了却残生,只是心中念着我那兄长,虽不敢奢愿一家团聚,只盼能见上一面也好,毕竟手足连心。后来奴家也托人去庆元府查访过,得知家兄当年是被家父知交,本府的另一位通判徐涟徐大人接去,后来徐大人擢升别地知州,举家赴任,自此断了音迅。只是小女子身上有一信物,便是手上的戒指,当年这枚戒指原是放于贴身香囊之中,是以未给恶婢发现,何妈妈虽是风尘中人,原本也是犯官亲属,心地慈悲,并未禠夺。”

  说到此处,周洛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便道:

  “想来这戒指有两枚,上面镶嵌的珍珠一黑一白,白的给了姑娘,黑的给了令兄?”

  “正是,这珠子乃是南海东珠,颇为名贵,原为家母陪嫁之物,家母过世后,家父将它们做成珠戒,分别给了家兄和小女子。方才见大人在席间见到此戒后便神色有异,是以小女子便跟来此处,如此说来,那位张在岳巡检,可能就是家兄,只是我记得家兄原是叫张德水,因幼时术士算命,说他五行缺水,故唤此名,小女子原本叫张宁儿。”

  宁儿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脸色稍微有些发红,胸口一起一伏急促不定,显然是颇为激动,想来这些话儿在她心中已憋屈多年,此时一齐说出,倒是说不出的畅快。

  其实宁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除了找寻兄长之外,要把许多的心里话都告知周洛。在她的心中,只觉得周洛非常的亲切爽直,是一位真英雄、真丈夫,与那些整日里见到的所谓*才子,斯文儒士大不一样。那些人,譬如张迁李魁之流,往往只是一些虚伪的衣冠禽兽。

  “我那位结义的兄长张在岳,本名的确是叫德水,他是先皇淳祐元年所生,长在下两岁,其令尊正是前任知安庆府的徐涟大人,少时他叫徐在岳,后来恢复本家姓氏,只是家中这些详细原由却从未对我说过,亦未提及过姑娘。”

  此时,周洛已确信那位襄阳府的巡检张在岳必是何宁儿的兄长无疑。

  宁儿抬起头,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忽然又俯身向周洛拜去,道:

  “都监大人厚恩,小女子莫齿难忘。”

  “姑娘不可如此。”

  周洛忙前去搀扶,便在这一瞬间,宁儿低声道:

  “明日巳时一过,奴家便要去葛岭贾太师府里唱曲儿,请大人早一步在左近等候,宁儿别有计较,好叫大人了却心愿。” txt小说上传分享

蟋蟀宰相(一)
当朝太师贾似道的府邸正在那西湖北岸的葛岭,就是今日宝石山附近,距钱塘十景中的“平湖秋月”、“断桥残雪”、“阮墩环碧”、“曲院风荷”都不远,端的风景绝佳。贾太师府里亭台楼阁无数,修堂曰“半闲”,置圃唤“养乐”,更在当年高宗别苑“集芳园”里立起别墅,改称“后乐园”, 又建了“多宝阁”,陈放古玩奇珍,其豪华壮丽,直堪比德寿、景灵二宫。

  说起似道,乃原淮东制置使兼京东、河北节制使贾涉之庶子,字师宪,其母胡氏,原为钱塘县的有夫之妇,后与涉做妾,生了似道,却屡为贾涉原配所恶,终遭遗弃,便又改嫁了个石匠。后来似道发迹,将生母接回,随后荣华富贵,自不可言,竟得御封为秦、齐两国贤寿夫人。咸淳十年,胡氏去世,丧礼更是震动天下,周密的《癸辛杂识》和后来元顺帝时宰相脱脱主修的《宋史》都载:“十月,其(似道)母胡氏薨,诏以天子卤簿葬之,起坟拟山陵,百官奉襄事,立大雨中,终日无敢易位。”由此似道之权势可见一般,这是后话,按下少叙。

  贾师宪十一岁时,其父贾涉身故,遂以父荫为嘉兴司仓,后来其姐入宫成了理宗的宠妃,身为国舅的似道便开始飞黄腾达起来。

  嘉熙二年,贾似道登进士第,擢为太常丞、军器监,得一代奸相史弥远之子史岩之的推荐,又当上了澧州知州,三年后改封湖广统领。淳祐三年,似道在官场上继续高歌猛进,入京就任户部侍郎,过了两年,得封以宝章阁直学士为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兼江西路安抚使,再迁京湖制置使兼知江陵府,得便宜行事。淳祐九年,加宝文阁学士、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十年,以端明殿学士移镇两淮。宝祐二年,加同知枢密院事、临海郡开国公。四年,加参知政事。五年,加知枢密院事。六年,改两淮宣抚大使。

  开庆元年,蒙哥攻四川,忽必烈攻鄂州,大将兀良合台率军由大理攻广南道,继而入寇川湘,理宗以似道为右丞相,援救鄂州,对抗忽必烈。由于鄂州军民的努力,宋蒙僵持不下,后来蒙哥在钓鱼城身死,忽必烈急于回去同阿里不哥争位,不愿恋战,便有心议和。当时州城已被围数月,命悬一线,似道竟瞒过朝廷,私下派心腹宋京入蒙古营,表示愿以长江为界,年奉岁币二十万,待忽必烈退兵后,又上书朝廷,以“大捷”报之,这一下,似道便成了朝廷不可或缺的大人物,被加封少傅。

  贾似道入朝后,很快取代了左丞相吴潜和“蓝皮脸”右丞相丁大全。这吴潜倒还是一位正直忠臣,丁大全却是一代有名的权奸,可说是恶贯满盈,最终惹怒皇帝,被发配海岛,途中落水而亡,也算报应一场。

  景定五年,理宗薨,度宗登大宝,进似道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如此,贾似道达到了权力的巅峰,可谓位极人臣。

  史上说起似道,无非奸相二字,其实从史料笔记上看,似道的确不是忠直能臣,却也非大奸大恶之辈。观其一生所为,比起本朝前辈蔡京、秦桧、史弥远这些心思深沉的政坛老狐狸还差一大截,倒是和宁宗时代北伐失败,飞头和戎的太师韩佗胄有点相似,属于没什么学识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一类。

  韩贾两人没有像蔡京一样阴险狡诈、像秦桧一样当汉奸、像史弥远一样私改大行皇帝遗诏。相反,佗胄主张追封岳飞,追贬秦桧,似道立了公田法,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天下的负担,但是,此二太师都坏在了不作为上,简单点来说,不是卖国,而是误国。

  即便危急存亡之秋,贾似道也不忘整日吃喝玩乐,夜夜笙歌。据说理宗皇帝有次夜登凤凰楼,望见西湖上灯火通明,便对左右说:“这一定是似道那小子。”不但不生气,还派人赐其金帛为酒资,足见荣宠,又可窥见当时纲风之败坏。

  时人讽曰:“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

  若换作承平盛世,似道一类的皇亲国戚、官宦子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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