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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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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月果看他这样平静,心里的不快又在激荡她的心房。

水成波突然问:“月果,你从家里来的? ”

“丕丕家。”她毫不掩饰地回答。

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从水成波的嘴唇上一闪即逝。

“找我,是问罪来的吧? ”

月果吓了一跳,他咋知道的? 水成波到底是水成波呀,她果断地点下头。

“月果,你肯定心里在骂我,平时,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还不是哪儿红火往哪跑? 对不? ”

月果点点头。

“咱们芨芨滩穷困,落后,都守住它,它就变富了吗? 关键是,月果,不管去哪儿,不管咋干,别忘记了咱们的芨芨滩,果果,只要能叫芨芨滩旧貌换新颜,我看,方法多点不是件坏事情,包括借船过河,借鸡下蛋……”

“水老师,你出去还回来呀? ”月果疑惑地看着他。

水成波十分肯定点下头:“月果,出去是为了回来,这是个机会,可以出去看看,学到许多东西,比一比,咱们到底落后了多少,落后在什么地方,你说,对不对? ”

刘月果的气早消了,水老师的形象,又恢复了以前的光芒,她不能不同意水老师的观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被成波老师拉到了一个高山上,眼前豁然开朗,原先模模糊糊的东西也清晰起来,原来想不透的问题,也明白了许多。

“水老师,我错怪了你。”月果诚恳地说。

水成波说:“月果,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

老师那一双洞察力十分强的眼睛,向她注视。

月果毫无保留,把丕丕的想法自己的苦恼告诉了老师。

“你认为,丕丕见钱眼开,不崇高,不光彩,是吧? ”

“对。我怕他重钱不重人。”月果点点头。

“月果,有不少观点,咱们得变一变了,都怨我这方面的知识也没学下多少,以前这方面给你们讲得太少。月果,一个人对爱情忠不忠诚,不能以他们的穷或富去衡量,在商品大潮中,想投身一试,不见得就不对,丕丕当过兵,见识多,思路广,他想干的事有道理。至于向你大爷爷要点资本,也在情理之中,你们富裕了,可以还他,在外国子女向老人借款干事业不足为奇。”

“真的? ”因为自己心爱的人受到了水成波的赞赏,刘月果心花怒放,她连日来的苦恼,云消雾散。

“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理解了,将来咱们芨芨滩要涌现一批商人。没有商业,芨芨滩富不起来,活不起来。别学李招弟,那是奸商,长久不了。”

“水老师,我心里亮堂了。”月果笑出一个明朗,“我走了,我去告诉他……”

刘月果兴冲冲地走出学校。

她隐隐约约听到,从白白家传来呼天抢地的悲号,不由得一怔。

               第十四章

金如民担任旗委书记一职,已是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土地承包蔚然成风的时候。

听到这个任命,金如民的心情是复杂的,喜中有悲,甜中含苦。

经历了噩梦似的十年,对仕途他看得淡漠了,也许是付出的代价太沉重太巨大太残酷了吧。

他是个烟抽得多酒喝得少的人,上级在全旗科局长会议上宣布任命后,他没有跟前任书记立即办理接交手续,而是避开众人的视线,回到了已经住了几年的招待所,把自己关了起来。

旗里几次给他住房,他都拒绝了。

原来的房子,被那个二茬老婆宣布同他一刀两断的时候据为己有,他也没去交涉。理由十分简单:人都跑了,房有何用?

以后他是否还找第三任老婆,金如民真看破红尘,心灰意冷了。

那天夜里,金如民要了一瓶烧酒,独斟独饮,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一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干。当他头疼欲裂,满嘴苦涩躺在床上时,眼前首先浮现出来的,是他早早夭折的儿子。

金如民眼泪纵横,自从儿子死后,他第一次为他哀哭。他深感愧对儿子的亲生母亲,九泉之下,她是不会宽恕他的。如果他不那么急于找第二个女人,或者她的年龄仅比儿子大几岁,也许儿子不会那么仇视他和她,心理变态,死于非命。

金如民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茶杯,把凉茶水一饮而尽,心头的烦闷仿佛冲淡了一些。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他泪痕清晰的脸上。

他文化程度并不高,只读过几年小学,就这点文化,在共和国刚刚诞生,全国人口中文盲占绝大多数的时候,已经可以称之为知识分子了。

各行各业各条战线都急需人才,金如民首先被财贸部门看中,很快走上工作岗位。直到“四清”前,他在工作上业绩平平,小苦微甜,没受到挫折也没有受到重用。在运动多如牛毛的年代,他能平安无事毫发无损,也属不易,比那些今天叱咤风云明天反成罪人的角色,金如民算是幸运的。

金如民命运的转折点,是“四清”运动。

其实,认真回忆起来,金如民问心有愧,你说,“四清”到底干了些什么?他自己都稀里糊涂。

有一点他记忆犹新,三年自然灾害( 有人并不认同这种提法) 刚刚过去,人们脸上的饥色还没完全褪掉,就又突然运动起来,当时的金如民作为一名旗委的股级干部,的确莫名其妙。

那只能在心里嘀咕,不便也不敢形成见解,更不敢发表出来。

前车之鉴,教训极为沉痛啊!

金如民因为级别低,从当上干部,没有机会到党校进行过系统的理论学习,一本《干部必读》,他倒认认真真学习过,毕竟是自学,而且有许多文章,他似懂非懂,不甚了解,根本无法用来指导自己的实践。

他有点迷惘,我们这个党,不搞运动就活不成吗?

但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魂飞魄散! “四清”文件中明明告诫全党,有人忘记了无产阶级专政有人放松了阶级斗争这根弦。

活生生的例子,他从内部材料上也看到了,有的基层党组织竟然挂的是共产党的招牌,大权掌握在地富反坏手中!

还出现了新一茬茬地主。

于是进行阶级斗争教育的话剧:箭杆河边,年轻一代,大型泥塑刘文彩地主庄园风靡全国,阶级斗争的警钟响彻神州大地。

也恰恰在这时,由林彪汇编的毛主席语录在内部发行。

金如民出了一头冷汗! 幸好自己一向谨小慎微,头脑冷静,没有干出冒冒失失的傻事,否则,一顶右倾分子帽子,难免华冠生辉呢! 他把形势估计得太乐观太平静了。

党中央再三再四强调,阶级斗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树欲静而风不止哟!毛主席语录的问世,从理论上又印证了这一提法。

幸运的是,他被抽调为“四清”试点的工作队成员,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刚刚去世,尸骨未寒。

金如民以国事为重,投入到“四清”工作队的集训中。不学不知道,一学又吓一跳,原来,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我党,又出现了两条路线斗争!

左右两条线,就是考验每个人的试金石。

金如民心有余悸:几乎又站错了地方,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一些人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打人十八层地狱,永无出头之日吗? 金如民呀金如民,算你吉星高照,有机会参加这场伟大的斗争,也是苍天有眼,为你提供一个大显身手的舞台!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响彻云霄,全国都剑拔弩张。

经过培训,金如民心明眼亮,豪情满怀,开进了红烽公社,在红烽大队安营扎寨。

说老实话,金如民对河套农村并不了解更谈不上熟悉,他是城里长大的孩子,父母又都是市民,没机会接触乡村生活。土改他没赶上,走上工作岗位,也下过几次乡,只不过走马观花,仅见其皮毛而已。

这次到红烽,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十分穷困,比方苏家的住房,还是解放前的,风吹雨打,已经奄奄一息了。

金如民的心震撼了,他有点不明白,这么多年,红烽的经济咋就没个进展?他是从银行出来的干部,考虑问题,有他独特的视角,这与他心中欣欣向荣的农村差十万八千里呀!

第一次他和大学生方力元吃派饭就是一个目瞪口呆。

在车倌苏凤河家的炕上,连毡子都没有,土炕用米汤浆得光可鉴人。苏凤河女人正忙活焖米饭,落地不久的娃娃屙下一泡屎,女人上炕,手一划拉,收到簸箕里面,然后,捧把柴灰,把炕蹭干净,自己的手照此办理,用灰搓净,继续做饭。

家里有个陶瓷脸盆,没肥皂也没手巾!

大学生目不忍视,皱眉龇牙,金如民不住瞪他。正是考验知识分子有没有劳动人民感情的时刻!

这就是红烽大队。

躺在冰凉的队部的土炕上,金如民思绪万千,这地方的“四清”

还咋搞呀? 只不过一闪念:据说,这地方可不简单,古时候过去了王昭君,现在还有地主刘玉计哩!

印证了毛主席的伟大论断,阶级斗争无处不在。

红烽的生产不发展,就是阶级斗争盖子没有彻底揭开的缘故。

文件上反复强调,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啊!

金如民开始以火药味浓浓的目光审视红烽的历史和现状。

他一再敲打自己:“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

这根弦得绷得紧而又紧,绝不可麻痹大意。

金如民坚守了自己的理念,当水汇川向他说,刘玉计那叫甚地主时,金如民严厉地批评了他。

后来……

金如民有些不堪回首了。从撤出红烽,他还没来得及认真回味回昧“四清”的果实,自己的厄运就开始了,当他自己也陷入地狱的时候,才有心境去体会一下被他打人地狱中的人是什么滋味。

从那以后,金如民最不想回忆的,就是曾经认为辉煌的“四清”。

他只要一想到红烽,就情不自禁想到刘改芸。

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刘改芸,刘玉计的女儿,是他“四清”果实中最鲜艳饱满,也是最枯萎的一颗。

落在地上的果实,是不可能再回到树上的,尽管它本不该先落下来。

“四清”以后,金如民再没去过红烽,有了“文革”中自己的一番经历,他可以想象到,刘改芸过的是什么光景,何况她还是个身背骂名与污点的女人!

他几次见到水汇川,连向他打问一下刘改芸境况的勇气都没有。

水汇川的一双眼睛洞若观火,清楚他的心思,目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那还用问呀? 地狱的滋味你也尝过! ”

是的,自己的爱子死了,从某个方面看,儿子还是幸运的,不用再忍受心灵与肉体的折磨了。

她呢,身背重负,还在人生的路上艰难跋涉。

“唉,刘改芸呀……”

结束“四清”以后,他第一次这样呼唤这个女人的名字。

月光淡下去,晨曦露出来。

金如民想好了,他要到结发妻子和儿子的坟上去,看望看望母子俩。许多年来,诸事冗杂,他一直没去过。

金如民不惊动别人,骑自行车向城镇东北的一片坟地走过去。

亲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使他阵阵酸楚。

天蒙蒙亮,路上行人还不多,往坟地来的人更少,既不是七月十五,又不是腊月三十,祭奠亡灵的人寥若晨星。

金如民被一条新开的渠挡住去路,他恍然大悟,多年不到此处,他已陌生了,那年挖排干,一条支排从这里经过,他早忘记奇。сom书,渠上又没桥,只好绕远路了。

金如民从西边的公路上往过走,这时,朝阳喷薄而出,大地一片光明。

儿子和他母亲埋在一块,那块当年立的墓碑,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见。

金如民大吃一惊,一个女人,正在坟前点纸,火光还没有腾起,她口中念念有词。

金如民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从背影上看,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女人听见动静扭过脸来。

“啊,咋是你? ”

“是我。”女人站了起来,走到他对面。

“你咋来了? ”

“我咋不能来? ”

金如民语塞,是呀,她为什么不能来,而她又有什么必要到这儿来?

女人的容貌风韵犹存,上面多了一层岁月的沧桑。她肩上挎着一只旅行包,一副出门远行的装扮。

这是他的第二个女人。

“你……”

“我去深圳,看看能不能有活路。”女人向他嫣然一笑,从笑容中,他找回了失去的那个女人。

“深圳? 一个人? ”

“对,听说那地方红火得不得了,想发财想发展想投机想碰钉子的人都一窝蜂往那里涌,我也去凑个热闹。人嘛,挪一挪不敢定还能活,我又不是一苗树。”

女人侃侃而谈,还是造反派的气概,金如民的眉头微微一皱,想讽刺两句,又放弃了。

她咋说,她去哪,还关你屁事? 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他们的恩爱早已云消雾散。

“你咋知道他们在这儿? ”金如民看了她一眼。

“贵人多忘事呀,刚结婚那年,你不是带我来过一回吗? 我不知道,孩子也在这里,可惜呀,十几岁就成了炮灰。那革命也不知道是咋搞的,好人成了坏人,坏人成了死人……”

她义愤填膺,火在眼里燃烧,仿佛为自己今天的境况做诠释似的。

金如民没回应她的牢骚。

“还一个人吗?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忧怨。

金如民点点头。

“我也是。”女人在回答他“一个人”的问题。

金如民说:“谢谢你,来看他们。”

“不管咋,还在一个枕头睡过嘛! 我想来,你也想来,如民呀,咱俩还真心心相印呢。”女人格格地笑了起来。

金如民气恨交集:“你还记得一个枕上睡过啊! ”

女人笑而不答。

金如民转过身去,面对远处的一脉山影。

“我那也是革命呀,如民,世上的事谁能料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还转呢! 说不定呀,哪天咱俩又转到一个被窝里头了。”

金如民忿忿地转过来,女人朝他扬扬手:“我的金书记,毛主席教导我们,风物长宜放眼量,何必那么心胸狭隘呀。”

她走了,走远了,从金如民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只能听到她唱歌的袅袅余音:“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

这个狭路相逢,叫他哭笑不得,冷静一想,又觉得女人怪可怜的,从和他分道扬镳一直孤身一人,人生易老,年华将失,不惑之年已过,又去闯荡江湖了。

她还有心到这里同逝者告别,可见心肠并没有完全彻底冰结。

“能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迷惑不解。

也许,怕他把话说绝,把门堵死。

金如民在坟前默立了几分钟就往回折,已经有人为他们点过纸,祈祷过,他也心满意足了。

人啊,真难以琢磨啊!

在自行车上,他回味女人的话:这革命是咋搞的呀? 不光她不得要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在梦中。

由她,金如民情不自禁联想到刘改芸,两个不幸的女人,又各有各的不幸,她们是一棵树上的两只苦果。

金如民回到招待所,一吃过午饭,就驱车向旗里南面的几个乡奔去。那是几个比较富裕的乡,他全面推开的土地承包,先从那里下手。

他清楚,干部队伍中,对土地承包怀有疑虑的还大有人在,阻力并不小,不是开一两次会就能迎刃而解的。

旧轨道上走顺了,惯性相当大,他自己转那个弯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何况下面的干部,多少年来,左一下右一下,翻来覆去,把人们的头脑搞得一塌糊涂,左右为难。有时紧跟对了,有时紧跟又喝了呛坡水。

金如民在南片的工作还算顺利,沉闷的局面总算有了突破,人们不断问他:“这回没闹错哇? ”

心有余悸,挂在脸上。

明知大锅饭吃不下去了,一旦把它砸烂,陈规陋习又把人吓住了。

金如民从南片回来,正赶上传达几个中央文件,他趁机喘息了几天。

对北片的情况,他心中有数,自从大排干挖成,那边的情况一年不如一年,土地大面积盐碱化,粮食产量逐年递减,草地少了,畜牧业也不容乐观。

挖排干是顾此失彼,好了上游,又害了下梢。

当时可想的是两全其美啊。

北片的现状比较复杂,金如民想找个点,叫它先行一步。

他想到了田直,当年的财粮秘书已经熬成副乡长了。他也想了解一下,“四清”后红烽大队的近况,毕竟二十几年过去了啊。

他亲自给田直打了电话,那头怔了片刻才惴惴地问:“你是金书记? ”

金如民笑着说:“咱们田副乡长就这么胆小呀! ”

田直这才松口气,连忙开始说话。

金如民没有在办公室跟田直见面,他把田直领到招待所,并且要了酒菜,在他的房间里边谈边喝。

这样气氛轻松,田直就不会感到紧张了。

“田直,咱们可有些年不见面了。”金如民先开头。

田直几杯酒落肚,神情自然起来,先叹口气说:“金书记,二十来年呀,能活出来就不简单。”

金如民哈哈大笑:“你哥咋样? ”

“他挺好,开头,叫水成波一帮子触及了几下,伤点皮毛,不碍大事。倒是赵六子,挖排干伤了腰瘫在炕上了。……”

“光景挺难了吧。”金如民面前浮现出刘改芸的影子。

“还拉扯个娃娃,雪上加霜哇! 可把刘改芸害苦了。”田直刚说完,马上意识到失言,急忙解释,“改芸命不好呀! ”

金如民嘴边闪过愧疚、苦涩地一笑:“你不用多心,甚叫命不好? 我有责任,就是知错也没法改了。”

“唉,那会儿,就那套数嘛,一个人,手大遮不住天呀! ”田直替他开脱。

“老苏还好哇,我是说那个车倌。”

“凑凑合合,饿不死也撑不坏,庄户人,能混个饱肚子,就烧高香了。”

金如民连声唉息,把一杯酒倒进嘴里。

田直注视着书记,小心翼翼地问:“金书记,找我,有甚指示? ”

“批示没有,事情有一件。”

“甚事? ”

金如民把他的想法讲出来:“能不能叫田耿推动推动? ”

田直一身冷汗就冒出来了。

他清楚,红烽大队没议论过土地承包的事情。田耿坚决抵制,出腔也不好听。李虎仁当然听他的,红烽在这上头是铁板一块。

原来书记这样打算。

他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就绕个弯子:“我估计问题不大,我哥可是你那会儿提拔的呀! ”

金如民点点头:“你把形势回去跟你哥谈谈,旗里还想抓个顶风不办的典型哩! ”

田直连忙说:“好好好。”

两个人一连碰了几杯,田直怕喝出丑态,连忙告辞出来。

金如民脑海中闪过一个情景:“老苏家那个屙在炕上的娃娃二青,也该有二十来岁了吧? ”

从苏家他又想到刘改芸,心有所动,动什么,他一时也弄不清楚……

1

可怜的大青,直到停止了呼吸,也没闹清自己是咋死的。他没法弄清楚。

四川女人跟他过的那几天,大青无法挑剔。女人确实在尽自己的天职,又正值芳龄,欲火如炽,还有十分娴熟的技巧,使大青享受了从未有过的快活。

“女人真不赖! ”不善辞令的大青,在一个晚间,揣摸着女人肥硕软绵的大奶头子赞叹道。

不等说完,他又爬到女人身上去了。女人如饥似渴,有使不完的精力,对他的每次求欢来者不拒,极意逢迎,还发出让大青肉麻的哼哼叽叽,以及不明含义的絮叨。

大青多少年来积压的欲望,在短短的时间里得到了补偿,多少年积攒的欲火,有了排放的地方。

除了言语不大沟通,在肉体上,他们合作得天衣无缝,烈火干柴。大青没有品尝过女人,因此,也搞不清女人是否头一次跟男人睡觉。对四川女人的做法,从没考虑过。没人暗示,也没人指点,他也没有可比较的经验。

有了四川女人,大青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以至对猪生意也疏淡了,总想守在女人身边,看她,摸她,睡她。

大青的父母,对大儿子的如醉如痴十分满意,这样下去,体魄壮实的四川女人,会毫无困难地怀上他苏家的第三代,香烟有继,人们的评价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该有后代而没有,在芨芨滩也是要受到怀疑和贬低的。

至于大青出去与否,苏凤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穷是穷,不能断了根。庄户人也明白这一古训的厉害。

女人要是养不下儿子,地位如同不会抱窝的母鸡一样,被人瞧不起。

苏凤河觉得,几千块钱花得值,花得应该,花得有盼头。

大青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有了笑纹,面孔也年轻了许多。

全家只有白白,对这个大嫂不大放心,总觉得她像个影子,给人一种虚虚飘飘的印象。但她既没有根据,又不便说出口,只能冷眼旁观。

这天黑夜,大青和女人睡下,又把本能的需要重复了一遍,直到女人气喘吁吁,大青才不情愿地离开她软绵绵的肉体。

女人情意绵绵地枕在大青坚实的胳膊上,用异乡的语言,向他提出一个要求,明天进城去扯一身衣裳。

大青费了挺大的劲,终于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他当然不能拒绝,只不过提出,和她相跟去,女人用娇嗔和爱抚婉拒,大青又提出,让白白一块去,女人说,她想一个人到城里走走,跟上白白不方便。

大青没有往深处想,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女人以她的百依百顺,以她的一腔柔情,以她的密切配合,向大青明确地证明了,她是大青的好老婆。

第二天,大青只叮咛她早点回来,就放心地让她走了。

女人留给她一个含义深长的微笑,也没有说话,就走出了苏家大院。

等到父母知道了咋回事,女人走了已经两三个钟头了。

母亲埋怨他:“她人生地不熟,你咋放她一个人出去? ”

一半出于关心一半出于不安。

大青没有解释,他一辈子没干过一件欺人的事,也不会怀疑别人欺骗他,更不能怀疑自己的老婆干那种事情。

他抽着烟锅,看着空空荡荡的猪圈,思谋过几天出去做买卖。

直到天黑,女人没有回来,大青才惊慌起来,但又无法可想。黑夜一个人睡下,更是寂寞难熬,越发体会到了有女人的种种好处。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梦,就披上衣裳到院子里转悠,父母破例,屋里还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下,就走进屋。

“大青,你还不睡? ”母亲明知故问,借以掩饰不安和焦急。

父亲在锅头坐着抽旱烟,满屋子烟叶辛辣和煤油气味。

大青没有吭声,坐在炕上。

“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大青妈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几次。

“要去,还不是招弟家! ”苏凤河沉重地叹口气。

“都快半夜了,大青,你先睡去哇,要回来,也是明天的事了。”母亲催促他。大青不吱声,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动。

他睡不着,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一到炕上,情不自禁地要摸捞她。

好难熬的夜呀。

想老婆想得着了迷

浑身肉瘦成一把皮

他二爹抖过许许多多的山曲,大青耳濡目染,也记住一枝半叶,这时才体会到了山曲中的真情实感。

一夜尚且如此,长此以往,不把一身肉熬干才算怪!

大青坐卧不宁,直到东方破晓,才朦朦胧胧打了一个盹,看见四川女人盈盈笑着,走到炕头跟前,他喜出望外,伸出双手去搂,抱住的是没人睡的媳妇的被子。

大青悚然惊醒,连忙爬起来。昨夜和衣而卧,一身衣裳揉成皱皱巴巴。

也不知两位老人睡过了刚起来还是一夜根本没合眼。苏凤河扫院子,沙沙沙,尘土飞扬,他妈在给鸡撒食。

大青等灰尘落下去,才走出屋子,从父母焦急不安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担心和忧虑,他的心揪紧了。

二青、白白和赵友海他们正忙着建鸡场,两头不见太阳,对家里发生的事没有察觉。他们认为大嫂进城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一个人出去,有点不妥。

过几天,二青托人买的柴油机、粉碎机一到,饲料厂就要上马,那时,他更忙,更无暇顾家了。

家里这三个人,面面相觑,干着急没办法,一直到晌午,仍然不见四川女人的影子,苏凤河说:“大青,你快去招弟那儿瞟瞟哇! ”

大青把自行车上的猪笼子放下,急如星火地往城里赶。

路过乡政府,正碰上水汇川和几个干部说话,看见他,跟他打招呼。

“急急忙忙去哪儿? 买卖还行吧? ”水汇川对他笑着说,“大青,你是芨芨滩第一个‘下海’的农民,我还想叫你来会上发发言哩! ”

说着,递给他一根烟。

大青无心和水汇川细说,告诉他去城里找个亲戚,连烟也没点,就匆匆走了。

在乡政府院子里的刘改兴发现了他,急忙往过走,想让他进城捎带问问化肥的行情,等他走来,大青已经骑上车子跑了。

这是大青生前见到的最后两个“领导”。

大青心急火燎,一口气蹬到城里,天已经黑了,找到招弟家,拍了好半天门,招弟才满脸不高兴地来开门,也不让人进去,站在门口说话。

听了大青的话,招弟半天没言喘。

“她就你一个熟人,还能去哪儿? ”大青讷讷地说。

“看你说的,她长着两条腿,哪儿不能去? 你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真没用! ”招弟恼羞成怒,出腔十分刺耳。

大青不在乎这些,央求她给找一找:“招弟,你估摸她能去什么地方? ”

招弟不耐烦地说:“一个大活人,甚地方不能去? 大青,我还有事,今天就不招呼你了! ”

说完,把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大青愣住了。

这就是平时趾高气扬的招弟? 这就是他的“乐园”的建筑师?

大青面对黑漆漆的大门一筹莫展。他呆呆地站了一气,才感到又饥又渴,从晌午到这会儿,他水米没沾牙了。

在这个笼罩在夜色中的世界上,大青多么孤立无援,多么软弱无能啊!

他咽下一口唾沫,默默地推上自行车,不知该往什么地方走。一无所获,咋对老人交待? 不回去,又该咋办?

大青有生以来,从没有现在这么苦恼过,周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独使他感到可怕,他放好车子,抽了一锅烟,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烟抽完了,主意也打定了,必须先回家,说不定,女人和他走了两岔,早就回去了。这样简单地一分析,大青忘了饥渴劳累,蹬上车子就往回返。

半夜两三点钟,他回到了家里。

听见车子响,父母都从屋里跑出来,看见他一个人回来,立刻软下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弟弟妹妹还在梦中,他不忍心去叫醒他们。

再说,叫醒他俩又有什么用?

大青又累又急,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他绝望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几天过去了。

四川女人如同没有在芨芨滩出现过一样,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刚刚在天堂中走过一趟,又陷入了地狱,大青形销骨立,苍老了十几岁!

这天大清早,他收拾了猪笼子,挂到后座两边,带了几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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