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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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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芸啊,咱们成分不好,你可不敢惹是生非呀! ”母亲抚摸着女儿成熟的身体,忧伤地叹息。
“妈,我知道。”改芸的眼泪夺眶而出。
“唉,改芸,妈盼你有个人家。”
改芸抱住母亲,发现她也一脸泪水。
那天,改芸哭了半夜,泪水把枕头都浸湿了。
她咋也弄不明白,父亲头上的一顶地主的帽子就决定了她低人一等,凡事跟贫下中农不一样,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成了叫父母为难的负担。
她和大学生相亲相爱,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关别人什么相干? 可她不敢大大方方向父母宣布。哥哥已经发出警告了,出于对妹妹的疼爱。
改芸的心已放在方力元的肚里去了,收不回来,她也不想收回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她叫那个大学生亲头一回嘴,改芸就横了心,今生今世,她是他的人了!
方力元把她亲得喘不过气,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的身子里去,她感觉得到,大学生亲她爱她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哄她骗她耍她。
她迷醉,她甜蜜,她神魂颠倒。
刘改芸明知是一团火,她身不由己要扑上去,明知是一湾水,她甘心情愿要跳进去。
直到后半夜,她才朦朦胧胧眯了一会儿,母亲的声音已经在门帘外叫她:“快起哇,还得下地哩! ”
刘改芸连忙穿衣裳,匆匆拢拢头发,对住镜子一看,两只眼睛还有点肿,她忙忙用冷水泼了几把。
一家人在沉闷的气氛中吃过饭,父亲和哥哥出工了,母亲心疼女儿:“身上难过就歇一天哇。”
刘改芸摇下头:“不咋,猪菜又没了,我去掏哇! ”
苦菜需要掏,刘改芸更想见方力元一面,哪怕看上他一眼,听他说句话也行。母亲没有再坚持,只叮咛她:“早点回来,太阳挺毒的! ”
刘改芸答应着走出家,向工作队那边看,不见有什么动静,她就闷闷不乐地往沙梁上走来,不住回头看,盼望的人影一直没有出现,她深深地长叹一声。
刘改芸失魂落魄,懒洋洋往沙梁上挪,脚下留了一串深深的沙窝,苏凤池唱过,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原来,人想人叫你死去活来,抽筋断骨。
刘改芸向大队部那边看一眼,可以看见田耿、李虎仁和水汇川正往那边走,又要开什么会了呢。
听小方哥哥说,发现了水汇川的经济问题,正在查证,刘改芸吓了一跳,水汇川可是个好人,他从来不用地主帽子压制她家,有机会还在社员会上讲几句公道话,靠劳动吃饭,咱们庄户人别那么势利眼!
刘改芸这是对水成波抱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开始被青春梦幻困扰的改芸,有时会想入非非,水成波要是娶她,她会毫不犹豫痛痛快快应承下来。
只不过是个梦。水成波不是水汇川亲生的,他可是大队支书的侄儿,又门不当户不对,水支书不反对,社员们也会议论纷纷的,更严重的是,水成波至今也没向她暗示过,更没有提叙过。、
都是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看到像自己一样年龄的闺女都奶上娃娃了,刘改芸春心荡漾,总在做各种各样的五彩缤纷的梦。
水成波没有一点动静,刘改芸又能感到,后生对她怀有好感,劳动时,帮她一把,是其他后生们办不到的。
他的眼睛告诉改芸,那后面还有一双多情的眼睛向她说话,他不开口,刘改芸敢问他吗? 要碰了钉子,以后还咋见人啊。
不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刘改芸都不想让水汇川出问题。
她和方力元好上以后,水成波成了他们忠实的联络员,改芸又感激又心疼:成波明显地消瘦了,眼里蒙了一层阴影,她清楚,成波心里有她。
刘改芸盼望老天有眼,不要让好人受苦。
听方力元说,水支书的问题还挺厉害,刘改芸更加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地问他:“你,就不能为他想想办法呀! ”
方力元眉头锁成疙瘩:“我只不过是个小秘书,跑腿捞毛的二八小子,人微言轻,屁事不顶。大权在金队长手里。”
他还举了例子,以证明他确实爱莫能助,批斗她父亲的请示报告,就出自他的手。
“改芸,你想想,我忍心叫大爷挨斗吗? 工作队决定了,我只能打报告,把话说轻点,就算尽了点心。”
刘改芸心头热热的,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大学生说的是真话,她能听出来。
她的心情就更沉重了,为水汇川,为水成波。
那三个人消失在大队部,刘改芸索性坐在沙坡上,她头顶就是那个郁郁苍苍的白茨堆,上面缀满青黄的豆粒大的果实。
方力元曾以研究的口吻说:“这灌木生命力真顽强,是改造沙漠的好物种。”
刘改芸不明白:“沙漠还用改造呀! ”
方力元笑而不答,把她亲得云天雾地。
改芸真想钻到他的头脑中去看看,他到底装了多少知识。
刘改芸扑哧笑了:真能钻进去,她的小方哥哥不是就“牺牲”了吗? 这样一笑,沉闷的思绪轻松了一些。
她只顾想那个大学生,没注意苏凤池摇摇晃晃地快走到她身跟前,改芸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想离开醉意朦胧的“阴阳”。
要穿红来一身红
嘴唇唇噘得成个海红红
苏凤池也不知道发现了她没有,自鸣得意抖着山曲,工作队批斗过两回,罪名是搞封建迷信,苏凤池满不在乎,有烧酒照喝不误,山曲照抖不误。
刘改芸脸烧心跳,苏阴阳随口抖的这句山曲,仿佛专门为她创作的,她的丰满鲜润的双唇一噘,方力元亲上没够,不住气赞美,比海红果果还好看,小小的,鼓鼓的,红红的。
刘改芸下意识地抿下饱满的嘴唇,想把它藏到口中似的。
没等她挪动双脚,苏风池已经看清了她。
“呀,是大名旦改芸啊! ”
刘改芸满脸通红,又不知所措,手里抓把沙土,正要扬过去,又让它们从指缝中溜走了。
她惊慌地四下看,没有什么人在附近。
“改芸,你不要恼,老哥是真心实意夸你哩! ”苏凤池并不靠近她,也不注视她,用肮脏的手卷了根烟,蹲在沙窝里抽。
刘改芸泛不上话来,跟这个神官实在无话可说。
苏凤池又开始卖弄了:“改芸呀,你爷爷的墓碑,还是我给立的哩! 在芨芨滩,你能找出第二块呀? ”
刘改芸垂下目光,两手捏着衣襟,喘息不止。
苏凤池四顾无人,又压低声音:“改芸,我知道你难过,说实话,你爹那个地主帽子根本就不该戴! 咱们芨芨滩人,一口吃个李子,谁不知道谁的底子啊! ”
刘改芸这才认真看了看灰头土脸的苏凤池,心头涌上一丝好感,这个人还有点公道呢。
红烽大队,敢替刘玉计说话的人,没有几个,成天装神弄鬼的苏阴阳,居然也这样看待她家的成分。
“改芸,人的命天注定,”苏凤池万变不离本行,“该你倒霉,要是那会儿川钉不上朝鲜,还不是工作队的得力干将? 有他说话,那光景就天上地下了,你爹哪能成了什么地主? 呸,明明是屯垦兵的地嘛! ”
“……”刘改芸眼睛湿润了,想叫他一声,又不知该咋称呼。她真没想到,为他爹鸣不平的人中间会有他。
他自己屁股下还一摊屎哩。
平时,刘改芸跟他几乎没什么接触,自家成分不好,对苏凤池避之惟恐不及,哪还敢去招惹他。
他哥苏凤河是个善人,在队里也是数上个的人物,刘改芸也不敢去亲近人家,怕人家讨厌。
苏凤池听不见她的反应就把头往白茨圪旦上一扬:“改芸,这地方少来,鬼气太重,小心惹上麻烦。听老人们讲,白茨大仙显过灵。这些年叫运动搞的,大仙不露真相了。”
刘改芸几乎笑出声,急忙咬住嘴唇。
苏凤池看她一眼:“咋,你不信? ”
刘改芸不置可否,心里笑成一团。
“我知道你们刘家识文断字。不过,改芸,这神鬼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的话,老辈辈人修那么多庙干甚? 昭君保一方平安嘛! ”
刘改芸正想问问他,亲眼见过神鬼没有,光棍赵六子吆着一群羊从那边走过来,羊铲一甩,一块坷垃正好落在苏凤池脚下,溅起一片黄沙。
苏凤池鄙夷地骂着:“我日你灰祖宗,工作队的人真瞎枯了眼,叫你从裤裆里头掉出来了。”
他感到失言,当住大闺女多难听,就朝刘改芸一龇牙,往下走。
碰上赵六子,他嘲笑着说:“哎呀,赵六子,马布上打滚,你可成了红人人,以后批斗兄弟,手下留情呀! ”
不等赵六子发话,苏凤池又抖开山曲:
大黄糜子老鼠眼。
看你红火有几天
赵六子在他身后吼叫:“我日你祖宗,贫下中农斗的就是你……”
刘改芸提上箩头,赶紧往下出溜,赵六子搭话上来:“改芸妹子,掏苦菜呀,用不用老哥帮一把? ”
刘改芸朝她啐了一口,头也不回,从羊群里穿过去,引得羊群大呼小叫:“咩咩! ”
赵六子哈哈大笑:“白泥墙上挂苹果,大闺女口水败心火! 改芸,不要走,多吐上几口! ”
改芸又羞又气,两眼生泪。
她最瞧不起这个赵六子,听方力元说,他住在赵六子家,还要替他担水,侍候他的瘫老娘,改芸怒气攻心,又无可奈何。
“哎,你们工作队,咋能看上这号灰人? ”她忿忿不平。
“人家积极靠拢工作组,又是彻头彻尾的贫农,我们能把人家推开呀? ”大学生向她解释。
“狗屁贫农! ”刘改芸不以为然,“听我爹说,他家才是不折不扣的地主,他爹抽大烟硬把家抽败了,赵六子讨吃到了芨芨滩。”
“唉,那就对了,划成分时,人家刚好成了一无所有的赤贫! ”
刘改芸仍然气恨难消。
赵六子是队里出名的好吃懒做的人,嘴尖毛长:骚眉哄眼,队上的大闺女小媳妇都远远躲着他。
刘改芸真为小方哥偏偏去他家“三同”深感遗憾和不平。
小方哥哥住到自己家多好呀,她不光不要他担水,还要侍候他。
唉,都是白日做梦啊。
刘改芸从羊群中过去,到了沙窝下头,赵六子还在哈哈大笑。
她绕过沙窝,到西边的地里去掏苦菜,这儿离大队部更近,盼望能见到方力元。
大白亮天,小方哥哥是不敢跟她见面来的。水成波成了民办教师,这会也在上课,刘改芸好孤单好苦闷呀。
改芸无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掏着,两眼不住往大队部看。
低头一看,满箩头都是碱蒿蒿,猪吃了非跑肚不行,改芸由不住失笑:“小方哥哥呀,叫你就把人磨死了。”
眼看晌午,她该回家了,队长昨天就通知了,后晌,女人全都去薅草,她就没工夫出来了,改芸提上箩头,转身往下走,忽然眼睛一亮,从大队部飞出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向西面跑去,上身的白衬衫亮得刺眼。
“小方哥哥! ”她差点喊出口。
那白衬衫,方力元说过,叫的确良,是人造丝织成的,又结实又好洗,城里刚时兴,农村人还没见过。
“还有花花的,回去我买一件寄给你。”她的小方哥哥搂着她说。
“你知道我穿多大的呀? ”
“成天抱你,还能没准头! ”
改芸的心好甜,在他脸上款款捏着拧着,嘴唇轮流亲他的眼睛。
“他干甚去啦? ”
刘改芸视线里的人消失在一片树林后面,这个疑问一直困扰了她一下午,薅草时心不在焉,总出差错。
终于熬到天黑,刘改芸像过了一年。
收工的时候,人们说说笑笑踏上回家的路,她故意落在后面,远远离开人群,地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影时,她才向大队部这边走来。刘改芸觉得,方力元还没离开大队部。
大队部院子里空无一人,刘改芸惊疑不止,方力元就是出去搞外调,也该设法给她个话,免得她牵肠挂肚,备受煎熬。
夜幕合严了,刘改芸心事重重,往家走着,满脑子谜团。
“咳! ”
有人轻轻地在跟前打招呼。
夜很静,声音挺轻,还是把她吓得头发一偧:“妈呀! ”
“是我! ”
“成波? ”
成波到了她面前。
“吓死我了! ”刘改芸恢复了平静,向后生莞尔一笑。
“你不忙着回家哇? ”
“有事? ”
“去我那儿吧! ”
“哪儿? ”
“我学校的宿舍呀! ”
“……”
“不想去? ”水成波引而不发。
“干甚? ”
“有人想见你! ”
“谁? ”
“还会是谁呀! ”
刘改芸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有点犹豫不决,再过一会儿不着家,父母就坐立不安了。
“尽管去哇,我给你请下假了! ”有心计的水成波笑着说。
“去过我家了? ”
“那不是背上鼓寻槌吗? 后晌,我见到改兴哥了,告诉他……”
“你咋说的? ”刘改芸急切地问。怕他说漏了嘴。
“看把你吓的! ”水成波连忙说,“工作队找你谈话,这下你放心了吧。走哇,人家都望眼欲穿了。”水成波朝她一摆头。
两个人相跟着往小学校走,刘改芸关心他叔父:“水书记没事吧? ”
水成波闷声闷气地说:“听小方的话,这一关他怕不好过,到这会儿还不叫下楼! ”
小学校在村子的东北角上,四堵坷垃墙围着一溜四间土坯房,这是教室,后面三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后勤室和一间堆放篮排球的杂物间。
另外两名老师有家口,水成波就住在后勤室,其实,后勤室除了几把笤帚,什么东西也没有。
水成波靠墙支了床,又在床头放了一张课桌,还用土坯在窗台下垒了个窑窑,下面放米面,上头是块柳木板,当案板用。
这儿成了他的家。
课桌上点盏煤油灯,方力元正在向外张望,听见脚步声就开门迎出来。
“你呀……”刘改芸千言万语变成嗔怪,毕竟水成波在跟前,不便撒娇。
三个人挤满小屋,陋室里就充满了青春气息。
“改芸一到,真是茅庵生辉呀! ”水成波兴高采烈。
“虽为茅庵,何陋之有! ”方力元神采飞扬。
改芸心潮激荡,她恍恍忽忽觉得自己在神话世界里。
方力元拉她坐在床沿上,深深地看了她两眼,满脸是挚爱的恋情。
水成波把今天晚上的“活动”告诉她,刘改芸才恍然大悟,方力元从大队骑上工作队的自行车去了公社供销社,买了饼干、罐头、糖块,准备聚会。
水成波在火炉上熬了一壶砖茶:“咱们就以茶代酒吧! ”
三个人心心相印,无拘无束,边吃边说,刘改芸的心花灿然开放,咋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面。
长到这么大,她只跟家里人一块吃过饭,一阵酸楚,泪水夺眶而出。
“咋啦? ”两个后生面面相觑。
改芸连忙一笑:“我是高兴的,真的。”
方力元目光爱抚着她的脸庞:“这叫喜极而泣。”
水成波不做声,两只眼睛在她美丽的泪脸上停留了好久。
“有你们两个,我刘改芸今生今世死了也甘心了! ”刘改芸一腔柔情。
“可不敢牺牲了,你想叫力元打光棍呀? ”水成波赶紧纠正她。
刘改芸扑哧笑了,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筷子,轻轻的。
多么美好的夜晚,多么惬意的相聚。
喝的是茶水,改芸的心醉了。
“后晌,我碰见了那个知青,还想把她叫上,人家从大城市大老远到咱穷乡僻壤,咱总该尽尽地主之谊。不了解她的人性,还是算了吧,不要烧香引出鬼来。”
成波说着,拿了块糖放到嘴里。
方力元认真地说:“怎么,心神向往了,我去给你介绍介绍? ”
“你不怕把人家吓坏呀? ”水成波瞪他一眼。
三个人都笑了。
水成波忽然像想到什么,就说:“我去叔老子那边看看,不能叫他说我势利眼,见他上了楼不下来,就连人情也没了。”
对这个情深意长用心良苦的暗示,方力元和刘改芸心领神会,她的脸上烧起两团火。
水成波走出去,还在外面说:“你们俩慢慢吃吧……”
不等水成波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方力元扑一口吹灭灯,就把刘改芸按在床上,急不可待地解她的裤带。
刘改芸喘息着,把他搂住。
她今天可放放心心地和他在一块,水成波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好人呀……”在她意夺神驰的时候,没有忘记赞叹。
1
阴了一整天,傍晚飘起了雨丝,空气又湿润又凉爽。
炕桌上点了盏带罩的煤油灯,丕丕妈炒了一碟腌猪肉,摊了一盘鸡蛋,烫了一壶河套白干,叫老头子过天阴。
丕丕和从从都不在,田耿招呼老伴:“你也过来抿一口。”
丕丕妈笑着说:“我可没那口福! ”但还是坐到炕沿上来。
田耿夹口鸡蛋,放进口中品味,接着呷了半盅烧酒。
他喝酒爱上头,酒一落肚,整个脸膛就红彤彤的了。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点,听得出沙沙的落地声,整个芨芨滩在微微的秋雨中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牛羊的哞叫。
丕丕妈若有所思地说:“他爹,老苏家找的这个四川女子还不赖,人样样也能站在人前头。”
田耿“唔”了一声。
老伴可谓和他“心心相印”。他这几天正想把丕丕的婚事提到议事日程上呢。丕丕白明黑夜不着家,他没有跟儿子说话的机会,他隐隐约约感到,丕丕正在做一件很秘密的事。
前几天,菁菁捎话来,说在医院看中一个刚从卫生学校毕业的护士,各方面的条件,跟丕丕都般配,菁菁叫丕丕最近进城,去看上一眼。
听不见他的回应,丕丕妈又说:“丕丕也该说对象了。他二爹那边没小子,田家还靠他栽根立后哩。”
田耿把酒盅的剩酒干了,哈一口气说:“菁菁叫他进城,这几天摸捞不住他! ”
丕丕妈给他斟上酒:“今晚丕丕回来,我跟他说。”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有人说话:“老田,在吗? ”
这句问话是在打招呼,来人早从灯光里看见了田耿。
“老李,进家进家! ”田耿下了炕,走到门口,李虎仁已经到了门坎上,跟在田耿后头进来了。
“坐,坐,他妈,再上一副碗筷! ”他朝丕丕妈说。
李虎仁面带病容,脱了鞋,坐在对面,没开口先长长地叹了口气。
丕丕妈在他面前放下筷子,一个酒盅,并且把酒满上。
田耿正一个人喝得索然无趣,雨夜来客令人高兴,他端起酒:“来,老李,先干上三盅! ”
李虎仁也不客套,和他一碰而尽,然后吃菜。
“听说,你病了? 咋难活? ”田耿递过烟,看着他的脸说,“气色不太好。”
李虎仁唉叹两声,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黑夜出去转转,伤了风。”
“没叫老苏挑挑针,板上两钵子? ”田耿关心地说。
苏凤池神官兼“赤脚医生”,平时头疼脑热的病人,他扎针,拔火罐,也能应付一下。
“找过了,他说不咋! ”李虎仁皱着眉头说,“人倒了运,放个屁,还砸脚后跟哩! ”
“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说它来,喝酒! ”田耿不想在他面前吐露什么心思。
李虎仁又干了一盅。
在从前,大锅饭那会儿,他和田耿类似的聚谈,隔三差五就有一回,不是在田家,就是在李家,要不就在大队部。
拳是个权三桃园
干部喝酒社员的钱
苏凤池不是这样唱过吗?
他唱归唱,李虎仁他们照喝不误,那是工作。
今非昔比,他只好自己在家喝自己的酒了。
田耿看他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说:“老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要闷在肚子里头。”
这句话勾起了李虎仁对往事的依恋。是啊,过去田耿支书他队长,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风雨不露,干得真是得心应手,一个芨芨滩的天一个芨芨滩的地,日子过得多么舒心多么展活。
这一切,不知咋地就一下子全变了。虽说不愁吃不愁穿,可心里总窝着一团火,随时往外撞。
“你还没听说? ”他看了田耿一眼,想探探虚实。
他了解田耿,城府比他深,点子比他多,想得比他远,往往不动声色,就马到成功,不像他,扬活下一道滩,到后来不过是画饼充饥。
“四清”那年,刚上台的田耿,就充分显示出了这方面的才能。
赵六子揭竿而起,整工作队的那个年轻队员,又揪出个刘玉计“拉拢腐蚀‘四清’干部”的问题,芨芨滩的“阶级斗争盖子”揭开了。
田耿代替了水汇川。
开斗争会,田耿可从来不大呼小叫。不像他,站在第一线,不光口斗,还要手斗,把刘玉计整得活不出去。
但哪个点子不是人家田耿出的呀。
人家斗得高,斗得艺术,既打倒了对手,又让对手摸不清箭来何方刀砍何处。
这就是田耿。
“甚事情? ”田耿惊讶地发问,放到口边的酒盅又站在桌子上。
“你真没听说? ”李虎仁喷出口烟雾,隔着白烟观察田耿。
田耿脸上摆上了不悦说:“老李,村子里头大小事情有多少,你不点明,我能猜见? 甚时候学得这么撕驼毛了? ”
“哈哈。”李虎仁看见田耿恼了,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就笑了,以掩饰刚才对田耿的不信任。
田耿这才把酒喝了,说:“甚事,说哇,好歹,咱还是个支书哇! ”
李虎仁说:“旗里头给了咱们村一个指标……”
“什么指标? ”田耿立刻注意了,把纸烟从嘴唇间拿出来。
“去农技校学习的指标,念完书,就成了国家干部……”
“噢! ”田耿的眉宇间显出了疑云,“咱们城里又不是没安耳朵! ”
田耿这才记起,老苏办喜事时,人家招弟回来过,大出风头,把村子里的“四大名旦‘’比得灰溜溜的。招弟的消息又灵,还能不说给她爹?
李虎仁也明白,打田从从闹出了不光彩,招弟在田家的地位一落万丈,名声也臭了,所以,他不便提出闺女的尊姓大名。
田耿还能不知道?
“指标在谁手里头? ”
“刘村长哇! ”
“他,也不跟村子里头打个招呼? ”田耿将信将疑,“是不是戴帽帽指标,现在讲究落实政策,说不定,是专门给刘改兴的。”
“不是,”李虎仁不以为然地说,“要是有人头的指标,他刘改兴早就理直气壮用上了,还藏藏掖掖干什么? ”
田耿点点头,沉吟不语。
这件事,按程序讲,在乡里的弟弟不可能一无所知,咋不见田直来送个话?最近,田直在党校学习,也没顾上回家,是不是他不知道?
刘改兴能那么干吗?
田耿左思右想,没有得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
从刘改兴的为人处事,田耿不能断定,人家会偷偷摸摸地把指标拿走。
“这事,我看,不如问问刘村长。”他这么说。
“那不是往活人眼里擂拳头吗? 折在脸上咋下台? ”
“那该咋办? ”
“不如叫田直去问他。”
“田直在党校学习,没法问呀? ”
一个将来可以“农转非”的指标,对芨芨滩的人仍然很具有吸引力。一旦有了它,犹如一跃龙门,身价就百倍了,脱离了农村,为以后的腾飞插上了双翅。
从前,也有过这类指标,田耿和李虎仁扣下知青的,走了后门或都据为己有。
那会儿,从来也没“民主”过,人都走了,村民们还蒙在鼓里头。
田耿今晚本来心绪很好,才让丕丕妈炒菜喝酒。
李虎仁的光临,一席话,把他的兴致全毁了。
他未尝不想闹到这个指标,丕丕的前途就使他很担忧。
“事不宜迟,你进城去,向田直打问打问吧! ”李虎仁出主意。
田耿不做声,他亲自出马,有很多不便,就是将来商量成了,也要招致许多口舌。
太扎眼太露骨了。
这件事李虎仁又清楚,把柄落在他手里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咱们找上头的人去问,顶如告了他的状。”田耿找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他是村长,现在正走红,上头又有金书记支持,闹不好就惹下他了。”
“就甩手不管,由他闹去? ”
田耿摇摇头:“等我思谋一下。”
李虎仁叹口气说:“活在人家手心里了,真叫人想不通呀! ”
他又喝了两盅烧酒,唉声叹气地走了。
送走李虎仁,田耿没心思独斟独饮了。李虎仁给他带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在地下踱来踱去。丕丕妈说:“他爹,真有指标,可不能叫别人闹去,咱丕丕当过兵,条件管够。”
田耿不耐烦地说:“你知道甚? ”下头的话是今非昔比了,刘改兴大权在手,指标咋办,他说了算。
丕丕妈说:“支书不如村长,你那会儿哪如当村长? 如今,谁还把党员什么放在眼里头。”
田耿拧了她一眼:“净胡说,说成个甚,芨芨滩还是共产党的天下。”
女人气哼哼地收拾桌子。
田耿让女人几句呛嗓子话说得火冒三丈。哪壶不开提哪壶,田耿的心叫她扎得净是窟窿,想跟女人吵,又没必要,不吵两句,实在窝屈得不行。
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脸很难看,吓得丕丕妈连忙回里间去了。
田耿一个人闷头抽烟,越抽越烦,不如去刘改兴那儿,当面锣对面鼓,一吐为快。
他顶上草帽子,走到夜空下,雨并不大,刚刚打湿地皮。
被风一吹,田耿的头脑忽然清醒了:这样去兴问罪之师,知己不知彼,要他李虎仁说的事有出入咋办?
刘改兴正在争取入党,将来,自己该是他的介绍人吧,闹僵了,以后还咋说话。
他在正路上进退两难,夜色中走过一个女子,见到他,用感到意外的声音说:“田大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
“月果,”田耿松口气,“我出去走走,凉快凉快。”
他明知道自己言不由衷,脸上烧了一下。
“我爸请你过去。”月果说。
“有事? ”轮到他意外了。
“在学校水老师那儿等你。”月果说话言简意赅。
“好,我就去。”田耿从月果身边绕过去,往学校走去。
“甚事,这么急? ”他一路上问自己。
水成波的办公室里亮着灯,他刚走到门口,刘改兴就迎了出来。
屋里烟气弥漫,桌子上堆着烟头。
等他一坐下,刘改兴忙忙给了他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水成波给他一支烟。
“改兴,黑天半夜,有甚大事? ”田耿向他俩轮流扫一眼。
“有件事,我先听听你的意见。”刘改兴笑笑说。
水成波递给田耿一页纸。田耿接到手看下去,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这是旗人事部门开出的一张招工指标,上面的名字空着。
田耿把招工表放下,脸上很不自然,抬头看着改兴:“咋回事呀? ”
水成波说:“这个表,是给月果的。改兴当时没让人事局填名字。
他想叫村民们推荐一下,是谁再填谁。“
水成波说得平平淡淡,刘改兴平平静静,很显然,田耿到来之前,两个人已达成“共识”了。
田耿心头一跳,幸亏自己没有冒冒失失来兴师问罪,差点上了李虎仁的当。
刘改兴就是刘改兴,不当“官”时是刘改兴,成了村长还是刘改兴。
“上头给月果,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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