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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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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巴掌又把王三顺扇回了从前,王三顺两手捂着脸,身子往一旁缩着,再不敢做声了。
李太夫人意犹未尽,转过身子又斥责钱管带:〃……还有你,你又算什么东西?当年,我走府上县告你们刘管带时,你才十二,在巡防营里还只是给人家提茶倒水,眼下出息了,成管带了,不想想身受浩荡皇恩,于城中起乱时忠心守城,却做了桃花山男女强盗和边义夫这帮乱党的同伙,试问良心安在呀?!〃
钱管带被李太夫人的大义凛然震慑住了,面有愧色,辞不达意地讷讷着:〃老夫人,小的……小的现在是给边督府当……当差呢!〃
李太夫人指着边义夫道:〃你们的边督府是个啥东西,你可知道?你们若不知道,也到四村八寨打听打听!你们找啥人做这狗屁督府不好?非要找他?他们老边家从他老子那一代起就算完了……〃
边义夫一看这阵势,已猜出母亲李太夫人的系统指控要开始,极怕李太夫人给他进一步打击,把军心完全地瓦解了去,不敢再多留了,连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没看,便下令回城。
李太夫人却又是一声断喝:〃回来!〃
边义夫迟疑着,在大门口站下了。
李太夫人看着边义夫,似乎还想骂的,可终于没骂,只长叹一声挥挥手说:〃你走吧,走吧,永远……永远别再回来!为了把你拉扯大,娘吃够了苦,受够了罪,日后再吃多少苦,再受多少罪,都……都是情愿的。今日,为娘的最后送你一句话,是句老话:'辛苦钱六十年,暴发钱一夜完',你记牢了就是!〃
边义夫难堪地点点头,出门上了八抬大轿走了。
好心好意要接母亲进城去享福,没想到竟落了这么个窝囊的结果!
回城的路上,边义夫老是想,如此一来,钱管带和巡防营的弟兄还能看得起他么?堂堂督府大人,被自己母亲骂得一钱不值,在以后的战场和官场上又还能值几个钱呢?
后来又自我安慰地想,这都是为革命和光复付出的代价,就像白天河和许多弟兄献出了性命一样,他献出了母子之情。这并不丢脸,反倒恰恰证明了他边义夫奔走革命而受到的磨难。
且很后悔没能在母亲动怒之前,带钱管带去看看后院的革命据点——地窖,那里还有他和王三顺试造好的十数个陶罐炸弹呢……
于是,边义夫就自我感动起来,几句好诗于自我感动中拱涌到嘴边,当即情不自禁吟哦出来:
舍身慈母弃,取义故人疏。
王侯本无种,局变豪杰出。
第十六章
半月之后,论功行赏性的队伍整编开始了,前民军、民团和前巡防营一体改称独立建国军。
总编制为一协,督府边义夫兼任协统,下辖两标,一标标统为霞姑,另一标标统为钱管带。
每标之下又设三营,钱管带那标里,原巡防营左中右三哨的哨官们因着有功于光复,全升了管带。
并到钱管带标下的联庄民团司令马二水没啥功,却有四五百号人,也做了管带。霞姑这标,李二爷、任大全,还有两个边义夫不太熟的弟兄,由各路军的司令、副司令摇身一变,都成了管带。
光复一回,就这样奇迹般地造出了这许多管带。
如此一来,各路英雄们自是皆大欢喜。
一时间,新洪城中的大小酒馆日夜聚满这些崭新管带的崭新嘴脸。嘴脸们因着光复有功,手下有兵,一个比一个牛气,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标内营与营之间闹,两个标之间也闹,谁也镇不住。
四营管带李二爷喝酒喝醉了,冲天乱打枪,被人说了个〃匪性难改〃,李二爷拔枪把人当场打死。
边义夫身为协统,闻讯到酒馆去劝,李二爷竟把枪瞄着边义夫,问边义夫是不是活腻了?
霞姑赶到,一脚踹翻了桌子,才让李二爷醒了酒。
钱标统手下的管带、队长们同样不是好东西,熟门熟路的敲诈勒索仍像往常一样公然地干,且又把山里土匪那一套新办法学来了,绑人家的票,向人家收〃光复捐〃、〃拥戴费〃,逼得汉府街上一个绸布店掌柜喝了大烟。
还有明抢的。
临近大年夜的前一天,皮市街的〃聚宝〃金店,大白日被二十几个来路不明的兵围了。兵们站成两排,一排向街上的行人放枪,不让行人靠近;另一排人就用枪迫着老掌柜交出金器。
老掌柜不交,被乱枪打死在店堂里,能找到的金器年货全被掠走。
事后,谁都不承认是自己手下的人干的。
霞姑的步二标说是步一标所为;钱标统的步一标道是步二标所为。
两标人马为此各自大骂不止,搞得谁也不敢认真去查办。如此巨案竟落了个无头无主,不了了之……
光复只三个月,新洪城便被这帮官兵闹得沸反盈天。
市面舆论大哗,总商会暗中联络,联合众店家,捐款买枪,成立了武装商团。
更有各方绅耆的代表,在商团兵丁的护卫下,三天两头到督府请愿,异口同声地责问督府边义夫,新洪民众盼了这么多年的光复,就是这个样子么?
边义夫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可三个月的督府当下来,已是焦头烂额。
面对这混乱的局面,边义夫既无了威风,也无了自信,就惴惴不安地去问副督府毕洪恩:大兵们这样胡闹该咋办?
毕洪恩却不说,只道不好说。
再问,毕洪恩又推,要边义夫去问霞姑,说霞姑不但是步二标的标统,还是民政长,从哪方面来说都得管一下的。
边义夫便找了霞姑,——没敢把霞姑往督府衙门传,自己坐着轿亲自去了霞姑步二标所在的城南老炮台,向霞姑讨教整治军纪秩序的主张。
霞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着俊眼,懒懒地说:〃督府是你做的嘛,整治主张得你来拿嘛!〃
边义夫苦笑道:〃霞妹,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这督府并不是我争着要做,是毕洪恩他们硬举荐的,我不是没办法才勉为其难的么?!〃
霞姑哼了一声:〃这话你别冲我说,你得去找狗日的毕洪恩说。〃
边义夫道:〃正是毕洪恩让我找你的……〃
霞姑两只俊眼一下子睁大了,怒冲冲地说:〃他这是屁话!〃
边义夫急得要哭了:〃……霞妹,我的好霞妹,你就帮帮忙好不好?我……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这督府不过是挂名,家却是让你当的!〃
霞姑仍是没有好脸色:〃我管不了那么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你现在不但是督府,还是协统,全城的兵都归你管,这家只有你当。〃
边义夫见霞姑一点面子不给,也气了:〃我当……我当个尿的家!我除了一个王三顺,再没有一兵一卒,步一标的标统是姓钱的,步二标的标统是你霞姑奶奶,在城里闹事的都是你们手下的弟兄,你……你们不帮忙,底下哪个狗日的会听我这空头协统的?〃
霞姑见边义夫气红了脸,反倒笑了:〃好个狗日的边哥,你现在才看出来呀?人家毕洪恩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哩!〃
边义夫见霞姑笑了,觉得事情有了希望,上前一步,搂着霞姑亲了一下,央求道:〃霞妹,你就帮我一下,替我往那火上泼瓢水吧,可别再往火上浇油了!〃
霞姑叹了口气说:〃边哥,你也别怪我不给你帮忙,我真是气死你了!在宣言独立的会上,人家把你狗日的往火上一架,你就替人家喝起彩来了!还有就是三个多月前,听说你为耍威风回了一趟家,闹得桃花集鸡飞狗跳,还差点要把自己的二表哥砍了,是不是?〃
边义夫道:〃这是胡说,霞妹,你不能信!〃
霞姑摇摇头说:〃反正你这人是变了,再不是往日那个边哥了……〃
然而,霞姑终还是霞姑,终和边义夫有着往日的情分,虽是气着边义夫,面子终还是给了,当晚即召集步二标三营弟兄训了话,严令部下不得在城中酗酒闹事,骚扰市面。
霞姑还和最是不堪的李二爷私下谈了一次,要那李二爷把山里的习性改一改,举止做派上都要像个官军管带的样子。
谈话开始的气氛是挺好的,霞姑和李二爷面对面躺在火炕上,隔着烟榻抽大烟,李二爷老实听训,并不做声。
然而,霞姑一提到边义夫后,李二爷就火了,烟枪一摔说:〃姓边的为啥来找咱,不去找钱标统?钱标统手下的那帮东西就没匪性么?日他娘,我看那匪性只怕比咱们弟兄还大,皮市街的金店没准就是他们抢的!〃
霞姑道:〃钱标统那标的事咱管不了,咱只能管自个儿,咱别给边义夫添乱也就罢了!〃
李二爷说:〃咱添了啥乱?咱够好的了,光复那日乱成了一锅粥,爷们都没洗城!〃
又说:〃这都是因着听了你霞姑奶奶的话,若是边义夫早这么不识相,老子们那日就洗城了!〃
霞姑气道:〃二哥,你别开口一个'洗城',闭口一个'洗城',你不洗城是本分,不是功劳!〃
又说:〃你也别恨我边哥,他咋着说也还是咱自己人,咱得给他帮个场!〃
李二爷冷冷一笑:〃姓边的往日是咱自己人,今日却不是的了!我看呀,这小子只怕已和毕洪恩钱管带他们穿了连裆裤呢!霞姑奶奶,不瞒你说,这样下去,我可不愿在新洪打万年桩!〃
霞姑心中一惊,问道:〃你还想回铜山?〃
李二爷阴沉着脸点点头:〃不少弟兄过不惯这闷日子,已吵吵着要回哩,我碍着你霞姑奶奶的面子,还没发话……〃
霞姑厉声道:〃二哥,这一步断不可走!姑奶奶我明人不做暗事,先把话说在这里:你鸡巴日的敢走这一步,我就带兵剿你!〃
李二爷问:〃当年咱一起落草,今日却来剿我,你就能下得了手么?〃
霞姑道:〃当年落草是替天行道,今日剿你也是替天行道,我咋就下不了手?〃
李二爷笑了:〃好吧,你容我再想想,你霞姑奶奶义气,把话说在当面,我李双印也义气,也把话说在当面:我啥时真要走,也给你事先放个口风,断不会偷偷就走了的。〃
然而,李二爷最终却没走成,和霞姑谈过话的第三个星期,李二爷和钱标统在汉府街的〃闺香阁〃碰上了,闹出了麻烦,且于当夜在汉府街动枪打了起来,惊动了全城。
那日,李二爷心情原是不错的,带着手下七八个弟兄在〃闺香阁〃吃花酒,吃得兴致极高。
李二爷叫了最走红又最野性的〃小玉兰〃,手下的弟兄也各自叫了自己喜欢的姐妹在怀里搂着,正可谓其乐融融。
不曾想,钱标统事先不知李二爷在〃闺香阁〃吃花酒,竟按着往先巡防营时的老例,悄悄带着两个护兵来收〃保护捐〃。
钱标统倒也没想找麻烦,一见李二爷正带着一帮弟兄在顶楼花台上吃酒,愣了一下,和李二爷笑模笑样地打过招呼便走。走时,还挺友好地和李二爷开了句玩笑,要李二爷小心着小玉兰,说是小玉兰最会栽花,别被栽在身上吸干了身子。
因李二爷在场,钱标统也没当场去收小玉兰和那帮姐妹们的捐。
可小玉兰真就是野到了家,钱标统一离去,便趴在李二爷怀里撒泼叫苦,骂骂咧咧把那〃保护捐〃的事说了出来,道是这先前的钱管带,如今的钱标统连人家卖X的钱都赚。
李二爷一听就火了,当下把桌子一拍,要与姐妹们做主,带着众弟兄去找钱标统。
找到后,李二爷快枪一拔,把钱标统已收上来的钱给缴了,当场分给了姐妹们,还要钱标统把往日吞下了的钱都还过来。
钱标统只带了两个弟兄来,咋着都不是李二爷的对手,且又是收的见不得人的黑钱,便很老实,标统的架子不敢端出来,一口一个二爷叫着,唯唯诺诺退去了。
钱标统走后,得了便宜的姐妹们极是快乐,都把李二爷看做了不得的大英雄。
那像猫一般娇小野性的小玉兰,当着众多姐妹弟兄的面,纵身往李二爷怀里一跳,要李二爷抱她回房。
回到房里,小玉兰又往李二爷脖子上骑,还把雪白小奶子掏出来主动送与李二爷吃。
李二爷没动手,小玉兰却趴在李二爷身上,把自己半裸的身子上下起落着,做出一副性高潮的样子,这就让李二爷动了性情。
小玉兰果然是栽花的好手,上了李二爷的身,就再不下来了。
李二爷被小玉兰骑在身下,幸福无比,便剧烈且主动地动了起来,直弄得小玉兰娇喘一片,吟叫连声,说是受不了了,不是她把李二爷吸干,倒是要被李二爷捣烂了。
李二爷仰着脸问:〃真让爷捣烂了咋办?你日后还卖啥?〃
小玉兰道:〃卖腚!〃
李二爷说:〃就把腚也一起卖给爷吧!〃
于是,小玉兰为了替姐妹做主的李二爷,便连腚也献了出来……
献出了这么多,待得要走了,小玉兰却不收李二爷的钱,把李二爷硬塞到她腿裆里的钱,塞还到李二爷手上,一改做那事时的野性,红着眼圈说:〃只要二爷常来走走就比啥都好,爷常来走走,姐妹们就少受不少气呢。〃
这让李二爷感动,李二爷带着弟兄们出了〃闺香阁〃就收了反回山里的念头,进城以来头一次有了了不起的责任感。
李二爷想,就是为了小玉兰这帮姐妹少受钱标统的气,也得留在城里,——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个对他口味,让他舍不开的小玉兰呢!
这夜,李二爷如此这般地想着,就走到了汉府街和白员外胡同交叉口上。
枪声突然间响了,白员外胡同里射出一片子弹,当场把李二爷身边的弟兄放倒三个。
李二爷一看不妙,带着其余弟兄往汉府街上一家杂货店门旁一躲,拔出快枪还击。打到胡同里没了声响,才冲过去搜,没搜到一个人影,只见地上有一片弹壳。
虽说没抓到确证,李二爷仍认定是钱标统干的,连夜带着三百口人把钱标统家给围了,声言钱标统如不交出凶犯,就和钱标统没完。
钱标统却决不承认白员外胡同口的暗枪与他有关,也调了七百号人,占了四面街的房顶。
一场火并眼见着就要爆发……
万幸的是,这紧要关口,边义夫和毕洪恩拖着霞姑赶来了,严厉要求对峙双方的弟兄都各自回营,其它的事另行解决。
钱标统很听话,当即让四面街顶的弟兄撤了。
李二爷却不愿撤,仍是闹个不休,骑着马,挥着枪,在黎明的大街上吼,扬言要洗了这鸟城。直到霞姑把桃花山里的那帮铁杆弟兄调来,商团又奉商会之命,开了几百口子人过来,真要缴李二爷的枪了,李二爷才泄了气,手一挥,带着底下的弟兄回去了。
这一幕让边义夫心惊肉跳。
望着李二爷和他手下弟兄远去的身影,边义夫想,这种状况得结束了,再不结束,只怕自己这督府兼协统迟早也得吃上一回两回包围的……
第十七章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钱标统和毕洪恩背着霞姑和李二爷悄悄拿出的。
边义夫一看就认为很公平:独立建国军两标人马,除各自暂留一营驻城内各处城门,担负防守之责以外,其余各营一律先行出城整肃。钱标统那一标驻城南炮台山上的绿营老寨;霞姑那一标驻山下的炮台镇。不服从者,一律作叛逆论,各部和商团共剿之。
边义夫立马找了霞姑,把这解决办法告诉了霞姑,怕霞姑多心,没说是钱标统和毕洪恩的主张,只说是自己的主张。还叹着气说,再不出城整肃,只怕城中总商会和商团就要勾通周围几县的红枪会反了。
霞姑没把商团和红枪会当回事,可也觉得该整肃了,便对边义夫说:〃是哩!光封这许多带兵的官是不行的,独立后的新官军确该有个新官军的样子。原各路民军要有样子,原巡防营的旧官军也得有样子。〃
霞姑又提到李二爷和钱标统火并的起因,大骂钱标统实是混账,光复了,还敢这么收黑钱。
边义夫却听说这收黑钱是李二爷放出的风,李二爷想借此由头大闹一番,趁机洗城。
对两边的说法,边义夫都不敢不信,又都不敢全信,便和起了稀泥,既不说钱标统混账,也不说李二爷混账,只说大家日后要长久的在一起共事,总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还是相互让着点,不要彼此说坏话的好。
接下来,是两标大部军队的出城。
出城那日,不少街巷的百姓都跑出来看,有的店铺门口还〃哗哗叭叭〃燃放炮竹庆贺,——自然,谁都不敢说是驱瘟神,炸邪气,只说是欢送。
队伍在城外各自安顿下来后,副督府毕洪恩又说了,步一标和步二标老这么顶着抗着总不是事,日后没准还要造出大乱子。因此,毕洪恩自告奋勇地出面作东,要把霞姑、李二爷、钱标统并两标各营的管带们都请到自己府上吃一次和解酒。
边义夫当即同意了,还说,这督府是他做的,因着没做好,才给大家添了烦,给城里添了乱,故尔,吃这和解酒的钱不能让毕洪恩掏,得自己掏。
毕洪恩听过只是笑了笑,也没多说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就酿下了边义夫一生中最大的一次错误:他心甘情愿去做冤大头,自己花钱让毕洪恩和钱标统去设鸿门宴,一举把霞姑、李二爷,和那么多好弟兄的命葬送掉了,也差点儿把自己的命葬送了。
鸿门宴是在四日后的一个晚上设下的。
事前,毕洪恩和钱标统把几十口子枪手隐藏在宴会举行的正厅四周。
正厅面对前院的大门,大门两旁是轿房,里面可以藏人。
正厅后面是个很小的花园,因是冬里,花草枯零,不好藏人,可花墙外却是好藏人的。花墙很矮,且对着正厅的一排大窗,墙上还有梅花洞,正可做枪手的狙击线。
周围房顶上也藏了人,街那边的观音寺支起了连珠枪,枪口正对着毕府西院的大门。
毕洪恩和钱标统的谋杀计划是阴毒而又周密的。
大门口却看不出一丝阴毒的影子,门楼两边的石狮子静静地卧着,门楼上张灯结彩,一副喜庆的样子。
边义夫率着侍卫副官王三顺和几个随从到得毕府时,毕洪恩正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迎。
圈套已经布下,杀戮即将开始,毕洪恩脸色却极是平静,笑得也极自然,拱着手把边义夫让到了正厅一侧的内茶室,说是钱标统和霞姑奶奶都还没到,要边义夫先到房里吃茶吸烟,还说是专为他备下了上等的云南面子。
果然就是上等的云南面子,和早先从市面上弄来的货色不一样,香醇得很。
边义夫便一头倒在烟榻上吸了起来,后又觉得好货难得,又是毕洪恩的东,就做了顺水人情,让王三顺也来尝尝新鲜。
王三顺本是不抽大烟的,可见做着督府的主子抬举自己,又想到已做了副官,是场面上的人了,不学会抽便没面子,就学着边义夫的样子,端上烟枪抽将起来。
主仆二人脸对脸躺着腾云驾雾时,边义夫非但没嗅到即将弥漫开的血腥味,反而得意着,以为两标的统带、管带们今日能坐到一起,是个很好的开端,是自己绝大的成功。
见毕家人等不在跟前,边义夫便悄悄对王三顺说,毕洪恩直到今日晚上才算真正服了自己。
〃……三顺,你想呀,四个月前我那么求毕洪恩,让他出面帮我镇镇城中的邪气,他就是推。眼下咋就变了?因啥呀?〃
王三顺被烟呛着,连连咳着道:〃你们官场上的事,我哪知道。〃'小说下载网 。。'
边义夫笑笑地说:〃还不是因为咱这督府的位子坐稳了么?!三顺,世事就是如此呀,你地位不稳就有人推你,你一稳,反倒有人扶你了!〃
继而又感慨:〃看来还是得做官呀!这四个月的督府做下来,我可知道了,做官好处无限哪……〃
本来还要感慨下去的,可就在这时,院里响起了〃钱标统到〃的传呼声,边义夫只得弃了感慨,放下烟枪爬起了,到正厅去见钱标统。
——钱标统是今日这酒宴上的主角之一,他得好生劝钱标统几句,让钱标统耐着点,可别和霞姑的弟兄再在和解的酒席上意外地闹起来。
钱标统的态度很好,脸上带着真诚而恭顺的笑,拍着胸脯向边义夫保证:就是霞姑步二标的弟兄闹,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也是决不闹的。
钱标统说:〃……边督府,你想呀,这是你和我老舅毕大人作东,又在我老舅府上,我能闹么?再说了,就算我不给我老舅面子,你边督府的面子我总得给吧?我不闹,手下的弟兄也不会闹,谁敢乱来我就办他!〃
正和钱标统说着话,霞姑带着李二爷和手下的一帮管带弟兄们一起来了,由毕洪恩亲自陪着进了正厅。
霞姑给毕洪恩带了两个很大的礼品盒,打开一看,里面不是别的,却是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毕洪恩和钱标统都吓白了脸,惊惶地看着霞姑并那李二爷。
边义夫也怕,更不明白霞姑此举用意何在?便道:〃人……人家毕大人好心好意请大家来吃和解酒,你……你们这是干啥?!〃
霞姑笑着说:〃这正是本姑奶奶送与你边督府和毕大人的一片好意!这两个狗日的东西是前时抢金铺的首犯,昨日整肃时查实了,让我下令办了!〃
原来如此。
边义夫的心放开了,毕洪恩和钱标统也舒了口气。
宾主这才相让着入坐。
正厅这边开席时,西院还有两桌也同时开了席。
西院两桌坐的都是钱标统和霞姑他们带来的马弁随从,再有就是王三顺带来的督府的侍卫。
两边喝得都极热烈,和解酒真就有了和解的样子。
然而,边义夫再也忘不了,就是在那和解气氛最好的时候,毕洪恩说是要送件非同寻常的礼物给霞姑,借口亲自去拿,起身先走了。
毕洪恩刚走,钱标统又说要到西院给那两桌的弟兄们敬几杯酒,也带着手下的三个管带走了。
正厅里只剩下霞姑、李二爷、任大全和另两个边义夫不太熟识的弟兄。
到这一步了,竟还无人省悟到啥,霞姑仍攥着酒杯和任大全几人一杯杯地喝,似乎还谈着整肃步二标军纪的事。
任大全身边的李二爷干脆就喝醉了,坐在椅子上直打盹。
也是苍天要留边义夫一命。
窗外花墙后,伏兵的枪要抠响之前,边义夫一阵腹痛,要去出恭,便快步出了正厅的大门。
边义夫离了大门没有几步,一阵火爆而密集的枪声骤然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边府的朱漆大门关上了,两边的轿房里冲出许多兵来,炮弹一般往正厅这边射,且一路向正厅里打着枪。
西院也响起了枪声,枪声像似比这边更烈。
边义夫先还很懵懂,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后来眼见着轿房里的兵冲到面前,又眼见着正厅的门瞬时间被连珠枪打得稀烂,厅房里烟雾弥漫,才吓坏了,不知咋的就跌到了地上,腿上还被横冲直撞的兵踩了一下。
就是在倒在地下时,最后看到了霞姑。
霞姑浑身是血,从被打烂了的门里踉踉跄跄冲出来,两只手里还握着两把快怆。霞姑实是女丈夫,在此绝境下仍不屈服,支撑着流血的身子,向冲上来的兵放着枪,还一口一个〃狗日的〃骂,骂他,也骂毕洪恩。
在怒骂声中,边义夫亲眼见着霞姑被身前身后的排枪打飞起来,〃轰然〃一声,仰面跌落在距正厅大门不到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的快枪,一支仍在手上攥着,一支落到了边义夫身边。
霞姑到死都认定,这鸿门宴是边义夫和毕洪恩合谋设下的。
霞姑咽气前最后说了半句话:〃狗日的,边……〃
边义夫觉得真是冤极了,也气极了,便也忘了怕,流着泪把霞姑那落到手边的快枪一把抓过来,摇摇晃晃往起站,一站起来就挥着枪喊:〃住手!都……都给我住手!你们……你们竟敢杀霞姑奶奶……〃就自由地喊了这几句,几个兵便夺过他的枪,把他扭住了,打他,踢他,还说要干掉他,——一个凶恶的矮子真把枪口抵住了他脑门。
这时,毕洪恩不知从西院还是从哪里,疾疾过来了,让兵们把他放开,对他说:〃边督府,你得原谅,我和钱标统这么做是不得已的……〃
边义夫说:〃啥不得已?你……你们这是谋反兵变!〃
毕洪恩道:〃不是谋反,也不是兵变,是剿匪!〃
边义夫硬起脖子说:〃那好,就把老子也一起剿了吧!〃
毕洪恩道:〃这是啥话?你边督府是革命党,主张革命,不是匪,……〃
边义夫气得浑身发抖,说:〃你毕洪恩还……还有脸说啥革命党、革命,革命党和革命,今日……今日都被你……你们葬送了!〃
毕洪恩笑道:〃不对喽,革命才开始哩!我和钱标统还有本城商会的绅耆们都认为,剿匪正是革命的开始!不剿匪,民心浮动,市面混乱,还侈谈什么革命!边督府我问你,古往今来的哪朝官府不剿匪呀?〃
边义夫知道大势已去,再和毕洪思说下去也是多余,又怕毕洪恩和钱标统下自己的毒手,便要找王三顺一起回去。
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在西院的一口大水缸里把王三顺找到了。
毕洪恩却不许他们走,说是今夜城里不太平,还是住在这里安全些。
后来才知道,毕府这边下手时,城里城外也同时下手了。
霞姑留在城里的一个营,原死去的白天河的人,对霞姑少些忠心,钱标统那营的弟兄和商团一开火,当家的弟兄立马打了白旗归顺了钱标统。
而城外炮台山上的钱标统的步一标和支持剿匪的六县红枪会暗中联合,认真与炮台镇上霞姑的步二标打了一仗。
步一标从炮台山上往下打,六县红枪会从三面往里围,一夜间打死打伤步二标弟兄近千人,——有三百多号弟兄是被俘后在炮台山下集体活埋的。
事过多年后,仍有目睹此次活埋者言之唏嘘,称这次大活埋为〃惨绝人寰〃。
然而,红枪会的火器不足,几个结合部都有缺口,这才让霞姑步二标的弟兄逃出了一部分。
这一部分约有八百多人,已无了首领,可又不敢各自回家,便轻车熟路奔了铜山和桃花山老营。……
天大亮后,城里城外的枪声都息了,霞姑的步二标已不复存在,毕洪恩和钱标统才一起见了边义夫。
甥舅二人再不叫边督府了,早先恭顺的模样也不见了,且一唱一和说边义夫不能带兵,也不能做这督府。
说罢,钱标统一声令下,一伙兵便保卫着边义夫去了督府衙门,当场缴了边义夫督府和协统的关防印信。
其后,兵们又保卫着边义夫回到毕府,去向毕洪恩和钱标统复命。
再进毕府时,毕府门前己出现了挥刀持枪的武装〃请愿团〃,武装〃请愿团〃的汉子们不断向天上放枪,反反复复呼着两个单调且响亮的口号:
〃姓边的滚蛋!〃〃毕大人回来!〃
〃姓边的滚蛋!〃〃毕大人回来〃……
毕洪恩表面矜持着,内心却很得意,于武装〃请愿团〃的呼声中,对木呆呆的边义夫娓娓谈论〃民意不可辱〃的道理。
继而,便在门外〃民意〃和屋里钱标统的双重拥戴下成了督府。
而钱标统则在毕督府的提携下升了协统。
不过,新上任的督府大人和协统大人都还是大度的,并没有追究边义夫往日通匪罪过,也无意让边义夫滚蛋,都很坚定地表示,不论〃民意〃如何反对,也不能让边义夫真就滚掉。
并且说,边义夫终是做过几日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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