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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世-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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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实甫点点头:〃这话问的好。四五千轿夫的生计确是问题。对此,兄弟已想过了,年轻的,可以到我们王督办军中当兵吃粮,年岁大的,就去拉东洋车嘛。〃
白老板又道:〃那……那轿主卜姑奶奶只……只怕也不好办哩,全城的轿都是她的,她……她拼了多少年命才夺到手的,为夺轿连亲爹都不认,就会轻易放了?不……不和你们玩命?金会办哪,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卜姑奶奶不是一般的人物哩,全城帮门都在她手上……〃
金实甫笑道:〃这就和诸位无关了,什么卜姑奶奶,什么帮门,兄弟自会对付。这女人日后识相便拉倒,真不识相,兄弟和王督办会依法治她的罪。兄弟早就听说这女人通匪的事了!姓刘的逃跑那日,不是她几千乘轿送,能带走那么多军火人马么?!这事你们都不要去和她说,兄弟就等着她闹上门来,治她个通匪滋事的死罪!〃
谈话会结束后,几个有头脸的绅耆仍是不愿掏那笔数目大得吓人的修路钱,又相邀着去了汤会长家,向汤会长讨主意。
汤会长啥主意没出,只叫大家拖上三日,并道,若是三日之后金会办不变主张,仍是要修这路,那就得老老实实掏钱了。
当晚,汤会长抛却了往日的仇隙,孤轿去了马家,见了卜守茹,把金会办在绅耆谈话会上科学的计划全倒给了卜守茹,惊得卜守茹半天没做声,像是挨了枪。
汤会长说:〃卜姑奶奶,你别发呆。你得早拿主张了,晚了一切全完。〃
卜守茹点点头:〃我知道。〃
汤会长又说:〃硬拼只怕也不行,最好是请愿,眼下最时兴。〃
卜守茹又点了下头:〃我知道……〃
第二十四章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万乘兴〃的各号轿子突然蜂拥到了街上。
都是空轿,没坐人,轻飘飘的,自然便涌得快。
轿子涌出街巷,涌到各处道口,上了大观道,又沿大观道往东城当年的镇守使署,现今的督办府门口的旷地上涌。
大观道上的行人不少,都被骤然出现的轿流吓懵了,能躲的都躲到了一旁,没躲了的,就夹在路道上老实立着,任身边的轿潮水般淌,没谁敢乱动一下,更没谁敢多说一句话。
那是个历史性的日子。
石城即将消亡的麻石道上呈现出一种决死的悲壮。秋风是凄厉的,携着片片枯叶掠过石城楼厦的屋顶,发出阵阵不祥的呼啸声。
天空阴湿,透着不明不白的灰黄,尘土飞扬在人们头顶,像一团团雾。
立在城中的高处望去,满眼都是涌动的轿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都有。
站到轿子经过的路边瞅,则四处都是迈动的腿和脚,那腿和脚踩着麻石地,造出了惊天动地的响……
在那历史性的日子,卜守茹显得异常庄重,穿了身从未穿过的粉红绣花缎面夹衣,系了条红布里黑绸面的斗篷,一大早就和仇三爷一起,由帮门的十数个弟兄护着,默默到了独香亭茶楼。
到得茶楼楼上刚坐下,已有轿行的人来禀报,说是全城一百一十二家轿号都动了,刚上街时碰到了一些岗哨、散兵,岗哨、散兵大都没敢拦。
卜守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轿行的人喏喏退去了。
过了只十几分钟,远远就听到了滚雷般的脚步声,继而,卜守茹和仇三爷在独香亭茶楼窗前看到了从西城方向席卷过来的轿顶。
轿顶确是席卷过来的。
席卷的速度极快,转眼间遮严了大观道的麻石路面,路面因此而骤然升高了许多,变得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卜守茹看着那涌动的轿顶,不知咋的头就有些晕,便扶着窗台背过身。
对面的窗子也开着,穿堂风挺大,卜守茹系着的斗篷被风撩起老高,飘到了窗外,像一面黑红相间的旗,猎猎舞动。
仇三爷则一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直到全部轿子过去,——足有两三袋烟的光景。
轿全过完了,仇三爷才叹道:〃此一去,不知这些轿可还回得来不!〃
卜守茹不做声。
仇三爷又说:〃都是好轿呢!〃
卜守茹这才说了句:〃要紧的不是轿,是路。〃
仇三爷点点头:〃是哩。〃
卜守茹叹了口气问:〃三爷,还记得我出阁前那日么?也是在这儿立着,有你,还有我巴哥哥,城里的麻石路都被雪盖着,一点看不见……〃
仇三爷说:〃这哪忘得了?我记着呢,咱还在这儿吃了狗肉包子……〃
卜守茹摇摇头:〃没在这吃狗肉包子,是回家后吃的。〃
仇三爷记了起来:〃对,是回家后,小巴子就是那夜后走的。〃
卜守茹拉着仇三爷到茶桌前坐下了:〃三爷,今个儿咱还吃狗肉包子,还要对门老刘家的。〃
当下便叫小掌柜去办,——老掌柜去年死了,如今是小掌柜当家。
这小掌柜可不如当年的老掌柜稳当,连话都没听清,就跑了,半天没回来,回来后又说,包子倒有,是昨天的,没坏,已叫伙计热了,立马送过来。
仇三爷一听就气了:〃混账东西!谁说这会儿吃的?再者,昨个儿的包子也能给卜姑奶奶吃么?把卜姑奶奶当什么人了?快叫老刘家立马包新的!正午送来!〃
卜守茹摆摆手:〃算了,三爷,都啥时候了,就别和人家计较了。〃
仇三爷不同意:〃卜姑奶奶,越是到这当儿,咱越得让他们上规矩!谁敢看轻姑奶奶您,我就和他拼老命!〃
手一挥,对小掌柜道:〃去吧,就说卜姑奶奶说了,让他们立马包包子!馅要满,油水要足!〃
小掌柜去了。
快十点,轿行的人又来禀报说,约摸有两千乘轿已到了督办府门前的旷地上,把旷地挤满了,把老街、大观道和炮标路三个通督办府的路口也挤满了。
卜守茹问:〃督办府门前的兵多么?〃
轿行的人道:〃刚去时不多,后来就多了,有从督办府冲出来的,也有从别处来的,门口还架了几挺连珠枪。〃
卜守茹便问:〃有人退么?〃
轿行的人说:〃像没有。我一路过来,没见回的轿。〃
卜守茹抿了口茶,想了想:〃那好,你去吧!告诉赵管事他们,别动粗,咱这是请愿,和平的,谁要乱来我不饶他!〃
轿行的来人刚要走,卜守茹又说:〃还有,叫赵管事他们多派人跑着点,别让我老揪着心,再对他说,过了下午三点还僵着,我就派人给老少爷们送饭去,饿不着他们。〃
仇三爷也揪着心,瞅着卜守茹问:〃这……这请愿行么?王督办和……和那金会办若是不见赵管事他们,若是对……对他们开枪咋办?〃
卜守茹不做声。
心里实是无底。
尽管卜守茹为请愿的事筹划了几天,且把帮门的弟兄全派上了,还是没一点把握。
刘镇守使退走时说得不错,她再不可把今日当昨日。
正思虑着,帮门的二掌门拐爷到了,噔噔噔上了楼,冲到卜守茹面前急急道:〃卜姑奶奶,督办府的弟兄从里面传了话出来,说王督办不认这和平请愿,称咱是暴乱,已和金会办和钱镇守使开了会,下令随时开枪,还调了马队,大刀队,只怕要伤人了……〃
卜守茹〃呼〃的立了起来:〃传话的弟兄可靠么?〃
拐爷道:〃可靠的,是镇守使署的副官。〃
卜守茹还不信:〃他们就敢向这么多轿夫开枪?〃
拐爷几乎要哭了:〃我的姑奶奶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王督办一辈子玩枪,啥场面没见过?杀的人那叫海啦,在自己的督办府门口杀杀咱百姓,还不玩儿似的!〃
卜守茹木然点点头:〃倒也是。〃
拐爷又说:〃卜姑奶奶,定盘星你拿吧!姑奶奶你不怕事,拐爷我就和帮门的弟兄去和他们拼一场,死活你都别管了。〃
卜守茹苦苦一笑:〃还拼啥?刘镇守使有那么多枪炮都没拼过王督办,咱又算老几?退吧,叫赵管事他们退走,越快越好……〃
却来不及了,拐爷还没离窝,外边爆豆般的枪声已响了起来。
卜守茹和众人怔了片刻,都蜂拥到东面窗前去看。先还没看到啥,督办府离得挺远。过了没几分钟,才看到潮水般的人群沿大观道一路逃过来,许多人身上有血,抬着的轿也没了。
显然还死了人,一些满身是血的汉子是被几个人抬着跑的,街上有他们不断滴落的血,和一阵阵哀绝的哭号。
卜守茹看着街面上的凄惨景象,呆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两小时前,大观道上还涌着那么多好轿,还那么红绿一片,这说变就变了,变成了这满街的悲绝,咋想都不像真的。
卜守茹想过可能会垮,可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喘气的空都没有。原就怕那屠夫督办开枪,那屠夫督办偏就开了枪。
枪声益发激烈。
是连珠枪,像有许多挺。
卜守茹从窗前回转身,满脸的泪。
拐爷小心说:〃卜姑奶奶,你……你别急,我再去看看,或许还……还有办法,至……至少我得把咱的轿抢些回来……〃
卜守茹摇摇头:〃别去了,没用。〃
拐爷说:〃有用,我叫赵管事他们稳住,逃也得带着轿逃嘛!〃
卜守茹道:〃轿弄回去也没意思,日后再……再没麻石道了,再……再没有了。〃
又擦去脸上的泪,强笑了笑,对拐爷说:〃你就省点事吧。〃
拐爷不听,还是去了。
拐爷出门没多会儿,满脸是血的赵管事跌跌撞撞进来了。
赵管事号啕着对卜守茹禀报说:〃卜姑奶奶,完了,全……全完了,三挺连珠枪都开了火,打……打死十几,伤了不知几十还是几百,把……把督办府门前请愿的人都打……打傻了!有的弟兄挨了枪都不信是真的……〃
卜守茹说:〃你坐吧!〃
赵管事不坐,又说:〃咱落在督办府旷地上的轿也被大兵们烧了,正刮北风,轿又挤在一起,就……就像三国时火烧连营,点了一顶,就……就烧起一片……〃
卜守茹又说:〃看你那脸上的血,怪吓人的,快包包,坐下吃包子吧,包子立马就送来了……〃
赵管事大吼:〃卜姑奶奶,这'万乘兴'是你的,你……你咋还不急!还……还有心坐在这独香亭楼上吃包子!〃
卜守茹道:〃我急有啥用?能从这楼上跳下去么?!〃
赵管事再不顾什么规矩,一把拉住卜守茹,把卜守茹往窗前拖:〃卜姑奶奶,你…你看那片烟,那……那片火,那是咱的轿啊,你……你跳不跳楼我不管,我……我只要你看。〃
卜守茹看了,大观道东面确是升起了一片烟云,有的地方大,有的地方小,淡处淡着,浓处浓着。因是白日,见不着火,——尽管天色阴暗,明火仍是看不见的。
不过,卜守茹能想象到两千乘轿子被火烧着后的情形,那必是十分壮观的,若在夜间,只怕火光能映红全城。
泪水凄然落下,身子禁不住想往地上瘫,卜守茹两手撑着窗台硬挺着,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后来,又有些轿行的人接二连三来禀报:说是马队上街了……
说是大刀队上街了……
说是大兵们满城窜着抢轿号贴封条,还抓人……
卜守茹只是听,一句话没有,也不再哭。
到正午,要的狗肉包子送来了,卜守茹招呼大家都吃包子。
吃着包子,卜守茹痴痴地盯着仇三爷满头的白发,断断续续说:〃三爷,你……你老了,就是……就是今个请愿请准了,你……你老也不能替我弄轿了,我……我都想好了,替你在乡下老家盖几间屋,就像……就像当年对我爹。〃
仇三爷老泪直往茶桌上落,不说话。
卜守茹又问:〃当年把我爹送到乡下,我爹恨我,今个儿你回乡下也会恨我么?〃
仇三爷哽咽道:〃我……我不恨你,你信得过我,让我替你弄了十几年轿,也……也让我长了见识,我……我得谢你呢!你……你比你爹强,比马二爷更强,今个儿灭……灭你的不是人,是天,是天呀!〃
这时,外面的街上已响起了马蹄声,还有大兵们沿街跑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时而远,时而近,有一阵子似乎就在独香亭茶楼门前响。
赵管事预感到要出事,劝卜守茹快离开这里,出城躲躲。
卜守茹不理,仍和仇三爷叙旧:〃三爷,还记得你和巴哥哥抬我进城那日唱的歌么?就是在大禹山山耪上唱的那支。〃
仇三爷问:〃是《迎轿入洞房》吧?〃
卜守茹道:〃是哩。那歌怪好听的。三爷,你还能唱么?再唱遍给我听听吧。〃
仇三爷愣了一下,先是哼,后就拖着沙哑的老嗓门唱了起来:
哥哥我抬轿吱吱呀呀走四方,
四方都有叫我落魂的野花香。
有心摘花怕呀怕呀怕扎了手,
更忧心,更忧心忧心妹妹骂我是负心郎……
就唱到这,王督办的大兵提刀掂枪冲上了楼。
为首的一个连长用盒子炮瞄着卜守茹高喝:〃卜姑奶奶,老子总算找到你了!你和俺督办、会办作对,今个儿算作到头了!〃
连长手上的盒子炮又冲着众人挑了挑:〃还有你们,也都他妈的作到头了!〃
茶楼上的人都呆了,一个个僵尸也似的。
只卜守茹不慌。
卜守茹搁下手中的包子,用放在桌上的绢帕揩了揩手,平淡地问那连长:〃是在这儿把我办了,还是找个避人的地方办呀?〃
连长道:〃好个卜姑奶奶,还真有点胆气!〃
卜守茹笑笑:〃不咋,没你们王督办胆气大,他敢用连珠枪成百成千的扫人,我这姑奶奶就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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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哼了一声:〃你他妈还敢妖言惑众!〃
卜守茹不再睬那连长,像啥也没发生一样,又对仇三爷说:〃你老唱呀,咋不唱了?就是马上死,我也得听完你老的歌哩!〃
仇三爷这才接着唱道:
哥哥我迎轿吹吹打打入洞房,
洞房亮亮我拥着妹妹心慌慌。
十年相思我等呀等呀等得苦,
为今日,我抬散了抬散了多少日头和月亮……
仇三爷唱得痴。
卜守茹听得痴。
愣在一旁的连长觉着自己受了轻薄,任啥没说,悄悄走到仇三爷身后,手一抬,把盒子炮对着仇三爷的花白脑袋搂响了,只一枪就永远打断了仇三爷的歌声……
打毕,连长把枪瞄着卜守茹,对卜守茹说:〃这下没心思了吧?走吧,我的卜姑奶奶,俺会办〃奇〃书〃网…Q'i's'u'u'。'C'o'm〃大人要见你!〃卜守茹整了整鬓发,轻缓地立起,让身边的人替她系上那袭红里黑面的斗篷,又瞅着倒在一边的仇三爷对赵管事交待说:〃把……把三爷葬……葬了,要厚葬,替……替我多烧两把纸……〃
言罢,任谁没看,抬脚就往楼下走。
一楼人叫着姑奶奶,都哭了。
第二十五章
这屋不是监号,却是会客厅,蛮大的,四周都有窗子。
窗上的窗帘都没拉严,夕阳白亮的光正从西面的窗帘缝里挤进来,斜长一条,径自铺到茶桌前。
尘土在光中飞扬,给静止的空气造出了几分无声的喧闹。
正墙上有个带抱春鸟的大挂钟在滴答滴答走,看上去听上去都很乖。
桌上有茶,还热着,白生生的水汽烟也似的飘,——这让卜守茹生出了联想,卜守茹在那飘缈的水汽中看到了她被烧的轿……
呆了只一会儿,门就开了,连长和几个挎枪的兵走进来,先把窗帘全拉开,放进了许多光,弄得屋子一下子很亮。后又于刺眼的亮中走到卜守茹面前,说是金会办立马到,要卜守茹放老实点。
卜守茹没理。
连长恼道:〃你轻薄我这个小连长行,要敢轻薄金会办,真就活到头了,眼下修路,金会办说一不二,王督办都听金会办的。〃
连长的这番话刚说完,又有几个兵拥着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进了屋。
中年汉子没穿军装,穿的是洋服,粗且短的脖子上打着领带,脚上穿着白皮鞋。
连长和兵们向中年汉子举手打礼,中年汉子看都不看,一屁股在卜守茹对面的椅上坐下了。
卜守茹揣摩,中年汉子想必是金会办了。
果然是金会办。
连长口口声声叫着会办,还指着卜守茹对中年汉子说:〃这就是唆使全城轿夫暴乱的卜姑奶奶。我们到她家去抓没抓到,是在独香亭茶楼抓着的。〃
金会办〃哦〃了声,把目光投过来,盯着卜守茹看,看着看着,目光和脸色就不对了,眉头紧皱着讷讷道:〃你……你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卜姑奶奶?啊?这,你这脸咋这么熟?兄弟……兄弟好像在哪见过你?〃
卜守茹原倒没怎么注意金会办,只在金会办进屋时无意中瞅了一眼,后就偏过身子去喝茶。
听得金会办这般说,卜守茹便也认真去看金会办,一看就愣了:这哪是金会办?分明是梦中常见的巴哥哥,只不过比梦中老相了些,脸上有块疤,大约是在这十几年的征战中被打的。
卜守茹立起来,愣愣地盯着金会办,惨绝地叫了声:〃巴哥哥……〃
金会办也站了起来,还向卜守茹跟前走,嘴里说着:〃啥巴哥哥?兄弟姓金,叫金实甫。〃
卜守茹不信:〃你骗我,你……你是巴哥哥……〃
金会办又想了下,眼睛一亮,叫了起来:〃兄弟……兄弟记起了,兄弟见过你,确是见过你!在辛亥年的春里见的你。当时,满城的清兵在……在抓兄弟,是你用轿送兄弟出的城……〃
金会办这么一说,卜守茹也想起了当年。
当年那革命党就像巴哥哥,现今仍是像,难怪会弄错。
又记起当年在轿里,一左一右坐着,自己因着革命党像巴哥哥就想过和革命党走……
卜守茹这才恍恍然问:〃你……你不是巴哥哥?是……是当年那革命党?〃
金会办连连点头:〃是哩,是哩!〃
卜守茹仍如在梦里,看着金会办还觉着像巴哥哥,说话的声音便轻柔:〃那当儿你不是这身洋装扮,你……你像个秀才。〃
金会办笑了:〃怎说像秀才,兄弟原本就是秀才么,还应过乡试,只是没得中,也没进学,后就革命了。〃
卜守茹说:〃当时你胆真大,敢说满人的朝廷长不了。〃
金会办道:〃你的胆也不小嘛!敢把兄弟这革命党藏在你的轿里!〃
遂又回忆说:〃兄弟那日到城里运动刘协统,——就是后来的刘镇守使起事,刘协统起先还好,后见南洋各处的起事老败,就怕了,向绿营告了密,——革命后总不承认。绿营的兵在刘协统的新军营里把兄弟抓了,兄弟路上逃出,就找了麻老五,就见了你。〃
卜守茹似也重见了当年景象,说:〃我见着你时,你身上有伤,看得出是枪打的,可我不敢问。〃
金会办道:〃伤倒不咋,只是怕出不了城。得说良心话,兄弟的命那会儿可是攥在你卜姑奶奶手上的。你和麻老五在堂屋商量时,兄弟的心吊到了喉咙口上,你要说声不带,兄弟就完了……〃
卜守茹立马想起了请愿死去的人,和在督办府门前旷地上烧的轿,脸色变了,眼中的柔光也没了,木呆呆地叹道:〃你……你终是命大的,今日你没完,倒是我完了,完在你这革命党手上了……〃
金会办很尴尬,半天没说话,只在屋里来回踱步,后又挥挥手把连长和屋里的兵全赶走了。
连长走时已看出了点眉目,再不敢轻慢卜守茹,给金会办打过礼后,又正正经经给卜守茹打礼,也不管卜守茹睬不睬他。
连长和兵们走后,金会办才对卜守茹说:〃卜姑奶奶,兄弟对你不起,兄弟……兄弟实不知这一城轿主原是你,就是到今日上午督办府门前打起来都不知……〃
卜守茹问:〃知道又咋样?你就不修路了?〃
金会办道:〃若是知道,就没有督办府门前的那一出了,王督办下今开枪,兄弟……兄弟会拦的,就是拼着一死也……也会拦……〃
卜守茹坚持问:〃别说这,我只问你修不修路?〃
金会办想了一下:〃这兄弟不能骗你,路……路还是要修的。〃
卜守茹眼圈红了,不由地哽咽起来:〃就……就为了你们屠夫督办的那辆破车么?为……为了它,你……你们用连珠枪扫我的人,点火烧我的轿,还……还把我抓到这儿来。你……你们不觉着丧良心么?〃
金会办小心道:〃卜姑奶奶,兄弟不怕你生气,兄弟得说,这你错了。兄弟修路不单是为了王督办的车,更是为了造福国人和后世。修了路,石城交通方可便利,地方才会有发展,不修路任啥都无从谈起。〃
卜守茹紧盯着金会办,眼里汪上了泪,水盈盈的:〃这……这麻石路又有啥不好?千百年了,咱世世辈辈不……不都这么走过来了么?〃
任泪从眼窝里流出,在白白的脸上挂着,又说:〃你……你不知道我多喜咱城里的麻石路,就……就道它是我的命都不为过哩。〃
金会办心里也不自在,掏出手绢让卜守茹擦泪。
卜守茹不接,只叹气,长一声短一声的。
金会办也叹起气来,叹着气说:〃我知道你喜它,不因着喜它,也……也没督办府门前那一出。可你再喜也无法。今日兄弟得葬它,咋说也得葬它。正因着千百年国人都走着这条老路,今日才得变变。兄弟这里说的老路不单指一城的麻石路,也是指国人脑里的想法。兄弟以为,中国要进步,非效法西方列强科学民主之道路再无它途。这道理兄弟也常和王督办讲起,兄弟说……〃
卜守茹不愿听,头一扬,打断金会办的话头道:〃你别说了,你这话我听得烦,我只问你,你讲科学民主,可还讲点良心呀?〃
金会办道:〃兄弟自是讲良心的。兄弟对不起姑奶奶你,兄弟现在就给姑奶奶赔罪。〃
卜守茹揩去了脸上的泪,摆摆手说:〃这话我也不要听,你……你只说日后想咋办吧!〃
金会办道:〃这正是兄弟要和卜姑奶奶谈的。刚才说话时,兄弟就想了,兄弟不能亏了姑奶奶你,兄弟想让你专办咱全城的洋车行。这事兄弟和王督办已商定了,还派人到日本国和上海分头办了第一批三百辆洋车,车行名号都起了,唤作'大发洋车股份有限公司',就让你管着。〃
卜守茹只盯着金会办看,脸面上冷冷的,不做声。
金会办又说:〃咱明里说是合伙,实则只你说了算,总经理就……就让你当。这主兄弟做得了。分成自是好商量的,王督办一份,姑奶奶你一份,还有……还有就是兄弟这份了。兄弟对不起你,所以……所以,兄弟想好了,兄弟头一年的份钱一个子不拿,都算你的,这……这总算有良心吧?〃
卜守茹哼了一声:〃啥科学,啥造福国人,却原来你们不让我行轿,是……是图想着发自己的财呀!〃
金会办又尴尬了:〃这……这从何说起?办车行不正是为了造福国人,方便百姓么?那洋车好着哩!你没坐过,自是不知。兄弟却是坐过的,在上海坐的。只一人拉,在士敏土道上跑起来生风。拉的省力,坐的也舒服,实是比轿子科学。再者说,就……就是兄弟和王督办不弄这洋车行,也还得有别人弄的,与其人家弄,倒不如咱自己弄了……〃
卜守茹道:〃谁弄我不管,反正我不弄。我只要你们给我块立身的地盘,别把路修到西城去,让我在西城麻石道照走我的轿。〃
金会办连声叹气,大摇其头:〃姑奶奶,你这不是要难为死兄弟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督办已下了死命令,要禁绝轿子,敢再坐轿走轿的都抓。你自己想想,这事兄弟能答应你么?!〃
卜守茹逼着金会办:〃你能,你是政务会办,在这事上王督办只听你的。〃
金会办被逼急了,硬邦邦道:〃就算能,兄弟也不会答应!须知,军令政令都不是儿戏,断不可改来变去的!况且,督办府门前已死了那么多人,咋说也是不能改的!〃
卜守茹又软下来求:〃我和你说了,麻石道就……就是我的命,当年我救你一命,今日你金会办就……就不能改改政令,救我一命么?〃
金会办道:〃除了这一条,兄弟都答应你,只这一条不行!兄弟和你说的够多了,路必得修,今日在全城修,以后还要在全省修,全国修!兄弟再说一遍,这实不是为了兄弟发财,确是为了造福国人和后世!〃
卜守茹自知事情已无可回旋,呆了会儿,凄然说:〃既……既如此,我没啥可说的了,金会办,你……你把我关起来,治我的罪吧!〃
金会办道:〃这叫啥话?兄弟准备一下,明晚摆酒给你压惊……〃
卜守茹摇摇头:〃别费这心了,你那酒我不会去喝!〃
金会办说:〃喝不喝在你,请不请在我,兄弟得对得起你卜姑奶奶,不能落个不讲良心的坏名声。〃
卜守茹点点头:〃那好,我去,就坐轿去,你给我备轿吧!要八抬的。〃
金会办火了:〃你敢叫我这禁轿的会办给你备轿?!兄弟再给你说一遍,轿子要禁绝!禁绝!〃
卜守茹疯笑道:〃禁绝?笑话了!姑奶奶是坐着轿到石城来的,姑奶奶的命是系在轿上的!你们谁禁得了?姑奶奶我明人不做暗事,今个儿当面和你说清了,这轿姑奶奶就要坐,从今往后仍要天天坐,直坐到我死那天!坐到你们治我罪那天!你实是要禁,就得叫那屠夫督办去备连珠枪,用连珠枪禁!〃
金会办认定卜守茹是疯了,无可奈何地看着卜守茹不知所措。
卜守茹则认定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许一生的话都说完了,便不再去睬金会办,身子一转,木然出了会客厅,又飘飘乎乎到了督办府高大森严的门楼下。
正是夕阳垂落时。
远处的天际一片辉煌火爆的红,如同燃着满天的大火。
风悲凉且热烈地刮着,呼呼有声,似也遥助着夕阳的火势。督办府门前的旷地上一派狼藉,满目残轿仿佛被夕阳的火光再次点着了。
卜守茹真切地听到了〃噼噼啪啪〃的火声,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燃着了,都烧起来,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她自己,都在这壮阔的燃烧中化作了缭绕着缕缕青烟的灰烬……
第二十六章
一乘上方无遮无拦的小轿从江岸西码头方向飘过来,沿大观道一路奔东。轿是很新的,周圈围着红绸布的裙衣,青漆味挺浓,轿身轿杠上现着熠熠发亮的光。
抬轿的是两个穿绣花轿衣的年轻后生,腰杆挺得直,脚步迈得稳,咋看咋精神。
轿上坐着的卜守茹却木痴得很,身子几乎被红红绿绿的布包严了,只露着一双绝无神采的眼,散在额前的一缕鬓发中已夹杂了些许银丝。
是一个大雪过后的冬日。
四处惨白,天色阴暗,时而旋起的风,搅出阵阵令人迷乱的雪雾。
雪雾中的世界遍满凄惶:一些路段上的麻石已被扒了,却因着寒冬的来临未能按新法儿修好,石灰的混合物堆在道旁,高高低低,杂乱一片,形如无人处置的垃圾。街路上行人近乎绝迹,大观道两边的轿号也被盖着官防的封条封死了,禁轿令贴的四处都是。
世界就这么儿戏也似的变了!
王督办的一纸禁轿令竟如此蛮横地改变了石城的历史!
——这是卜守茹再也想不到的。
卜守茹想到过要和马家族人拼,要和未来可能的弄轿对手拼,断没想到过要和王督办的禁轿令拼,更没想到过会被王督办的一纸禁轿令禁垮。
这次垮和父亲当年的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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