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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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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温浅不急了。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那份焦虑被暂时压了下去,他满心满眼都是老白泛红的眼眶,那是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最美的东西。他甚至觉得哪怕这场成亲只换来这个,也值了。
“应该是没事了,只是还需修养一阵子。”伊贝琦对着温浅说完,又把头转向老白,淡淡道,“放心吧。”
这下,老白更是不敢抬头了,呐呐的应了声哦之后,便没了下文。温浅昏迷时他那不管不顾的劲头儿早随着男人的清醒散得一干二净,似乎在幻境里走了一遭如今又回到了尘世间,于是他还是那个他。闷死就闷死吧,经历了这么多老白终于明白,他天生就活不成勾小钩那样,所以他认命。
伊贝琦和言是非悄悄对视,继而不约而同的翻了翻白眼。总算懂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可一旁的勾三却不大担心了,老白还是那个老白,但温浅不是那个温浅了。他总觉得男人眼里少了丝压抑,多了几分从容,从前的焦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得很深的笃定和小小的喜悦。之前他觉得温浅该是喜欢老白的,而现在,他确定。
可这话跟老白说没用。勾三终于明白了,无所谓相不相信,哪怕你把事实放眼前了,老白也不会主动去碰触一下。对待这个人,只能润物无声。就像夜雨,悄悄的顺着窗户缝溜进来,然后氲开点点湿气,慢慢的,慢慢的,沁入于无影无形。
这一点,温浅似乎比他领悟得还要早。成亲一事终于撬开了老白的那道窗户缝,于是,温浅准备随风潜入夜了吧。
连日不眠不休的照顾温浅,其实老白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晚上,在伊贝琦等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说动他去休息。而照顾温浅的活,自然落在了既不需要陪伴妻子也没为熬药出什么力的勾小钩身上。按照伊贝琦的说法,这几日是不稳定期,看护绝对不能松懈。
勾三并不是十分乐意,他对温浅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应该说他俩基本与陌生人无异。可中间串联上了一个老白,就比较微妙了。
“晚饭吃了吗?”勾小钩拉个凳子坐到床边,没话找话。
“嗯,若迎夏送来的,挺好。”温浅半靠在榻上,对着勾三浅笑。
“身体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伊贝琦的药很管用,我现在除了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其他都好得差不多了。”
“你这一中毒不要紧,我们可跟着上大火了,看见没,我这嘴里泡还没消全乎呢。”
“是么,抱歉,让你们操心了。”
不知哪里来的夜风把烛光吹得晃动起来,一时间,屋内忽明忽暗。过了很久,风停歇,屋里才重新光亮起来。
“温浅。”勾三忽然出声。
“嗯?”男人好整以暇的望过来。
勾三缓缓蹙起眉头,语重心长道:“你能别瞪我了么。”
温浅先是一愣,继而轻笑出声:“勾少侠,我什么时候瞪你了?”
“别装相,”勾三撇撇嘴,闷闷道,“当我不知道呢,我一看老白你就瞪我。”
温浅歪头,露出一种有趣的神情:“那你不看不就得了。”
勾三愣住,见过不讲理的,见过理直气壮的,可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讲理的:“老白又不是从你家石头里蹦出来的,你说不让看就不让看啊。”
温浅没说话,就冲着勾三笑,就那种浅浅的,淡淡的,冷不丁打眼一瞅好像还带着点温暖的笑。可笑得时间长了,就觉得些凉来,看得勾三脊背嗖嗖刮冷风。
想也没想床上的还是个病人,勾三下意识的抬手就敲了温浅脑袋一下,一边敲还一边咕哝:“让你没事儿吓唬人!”
温浅被敲得有点傻了,眨眨眼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明白自己好像似乎可能是被人欺负了的时候,行凶者已经倒了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捧在手里享受了。
温大侠很郁闷,可这郁闷又无处发泄,已经过了最佳时机,现在重提就不免怪怪的。最终,他只能瓮声瓮气的小声嘟囔:“我渴了。”
勾三总算还没忘自己是来照顾病人的,连忙也倒了杯茶给温浅。就这样,两个人难得相安无事的品了会儿茶。
半晌,茶喝得差不多,身子也暖起来了,勾三才低声道:“你喜欢老白吧。”
温浅喝茶的动作顿了下,然后继续。没出声,不置可否。
勾三耸耸肩:“那你干嘛成亲?”
温浅把茶杯放到床头,才总算抬起眼,脸上没了招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种淡淡的清冷,勾三忽然觉得这也许才是这个男人的真实面容,像数九寒冬里的鹅毛雪,看着温暖,碰着凉。
“我觉得他会过来。”这是温浅的回答,静静的,听不出情绪。
勾三翻翻白眼:“就算他过来,你以为他会抢亲?”
“没指望他抢,但起码,我想确定这不是我的一相情愿。”温浅的眼底终于燃起了热度。勾三想,原来这个人不是全冷的,只是那点热乎气,都给老白了。
可勾小钩不懂:“确定了又如何,你就不成亲了?”
温浅笑而不语。勾小钩微微皱眉,忽然觉得这个人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没来由,他就是这么觉得。
手里的茶盏已经凉了,勾三把它放到一旁,才又看向温浅,一字一句道:“如果那个女人没问题,你现在已经进了洞房。”
温浅点点头:“嗯,那就只能休妻了。”
“啥?!”勾三张大嘴巴。
温浅却舒缓开眉眼,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
勾三舔舔干燥的嘴唇,又咽了好几下口水,却还是驱不散周身的寒意。开玩笑?要是开玩笑他勾字倒过来写都成!
这个男人,是说真的。
“想什么呢?”温浅的声音把勾三拉了回来。
“没,”勾三下意识的摇头,慌忙道,“我在想岳琼儿为报仇真够卧薪尝胆的。”
“这个啊。其实我之前隐约就觉得她有问题,不过也没确认。”温浅说着去看床顶的纱幔,半晌,才悠悠道,“不过,有问题真好。”
勾三愣在那儿,没了言语。好多心情在胸口处翻滚,他想说些什么来形容眼前的人,却又理不清。费了半天力气才好容易找出一句——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呢!简直,简直,太坏了!
“勾少侠?”温浅看着胸膛剧烈起伏的勾小钩,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关心,可光这么瞧着,就已经挺有趣了。
勾小钩看出他眼里的调侃,脸上登时热了起来。人不报仇枉少年,更何况勾小钩正瞧着温浅不顺眼呢,一咬牙,一跺脚,勾三使出了杀手锏:“话说回来,老白好像从来没说过他喜欢你吧。”
“……”正中,死穴。温浅抿紧薄唇,原本压抑着的那点点焦躁和不安,被勾三成功挑起。
子夜时分,勾少侠与韦利图进行了亲切友好的看护交接,之后,哼着小曲儿睡觉去了——招数幼稚不怕,管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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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浅伤(九)
“韦利图,把药端过去……”
“韦利图,到厨房来给我打打下手……”
“韦利图,院子里的井绳断了,水桶弄不上来……”
“韦利图,你怎么几天都不换衣服的,看看,袖口都黑了……”
韦利图已经在温宅住了多日,不为别的,就为等他那三百两银子。可现在,银子还没影,他已经快香消玉殒了。
“伊婆娘,你使唤我跑东跑西我都没跟你计较,现在我穿什么衣服你也管?!”
“哎呀,我也只是随便一说,瞧你那么激动干嘛。”伊贝琦露出可人的微笑,话可谓有力有礼有节,“我是想着咱一桌人吃饭,你一伸筷子那袖口就在大家眼前晃,时不时的还刮到饭菜……”
“姐,”先受不住出声的是勾小钩,“不许恶心人,我这才吃一半儿!”
韦利图瞪大了委屈的双眼,环顾一桌老老少少企图寻求帮助,可温浅连眼皮都没抬,言是非正低声与若迎夏说笑,老白倒是往这边看着,可眼里明显写着“爱莫能助”,勾小钩就不用说了,已经开始拿眼神儿灼烧自己的袖口,恨不得用三昧真火烧掉这万恶之源。
这、这日子没法过的!韦利图就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居然搁这儿住了这么来天,居然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自己怎么着也算江湖小有名气……
“哟,还真生气了呀。”伊贝琦略带调侃的轻笑,然后夹了一大块鱼放到韦利图碗里,“赶紧消消气儿,尝尝我这西湖醋鱼。”
碗里的鱼块散着酸酸甜甜的香气,韦利图眨眨眼,觉得脑袋有点乱。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太俗套,伊贝琦那是直接拿甜枣打你,让你这分不出是疼还是甜。
其实韦利图不是没脾气,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他要真较真起来,哪有人能占得了他的便宜呢。可不知怎的,打第一次碰见伊贝琦,他就没翻起过身。这个女人的牙尖嘴利当然是一方面,可久而久之,却也有了那么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味道。就像这次的秘笈事件,翻完了不给钱,这招也就这女人想得出,真他娘的绝了!可他就是气不起来,生气也只是装装样子,他甚至觉得要真乖乖给了银子那就不是伊贝琦了,也失去了很多趣味。这不倒霉催的么!
可这甘愿倒霉催的内中缘由,韦利图隐隐的也并非完全不懂,尤其最近几日,心里的念头已基本成型。
“韦利图,你吃鱼就吃鱼,干嘛一直看着伊姐姐,”勾三一脸奇怪,这几天他就瞧着这奸商不对劲,“还有,鱼没夹住早掉了,你现在嚼的是筷子。”
一片,安静。
韦利图的焦点之梦,圆了。
最先笑出来的是伊贝琦,捡韦利图笑话儿是她近来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而她一笑,大家也乐出了声儿。欺负人总会有些许罪恶感,可压榨韦利图,呃,好吧,那罪恶感可以忽略不计。
“笑吧笑吧,”把已经被咬出牙印儿的筷子放回桌上,韦利图豁出去了。反正拣日不如撞日,早晚得来这么一遭,“也笑不了多久了,过几天我就离开这儿。”
“这就走了?”先出声的还是伊贝琦,乍听这消息,说不好心里什么滋味,反正怪怪的。
韦利图点点头:“温兄的毒已无大碍,我留着其实也是白吃白住,虽说你们欠我银子我就是胡吃海喝也不过分,但窝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我也还有生意要做。”
“我们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伊贝琦翻翻白眼,嘴硬的嘟囔,可话里话外都透着那么点儿舍不得。
韦利图心头一热,想好的说辞也瞬间抛到了后脑勺,心里话直接脱口而出:“你跟我走吧。”
伊贝琦眨眨眼,左右看看确定韦利图是在跟自己说话,可还是迷迷糊糊的:“我跟你往哪儿走?”
“自然是我走哪儿你跟着走哪儿。”韦利图理所当然道。
伊贝琦瞪大眼睛:“这凭什么啊!”
“我想娶你。”
“啊——”
“勾小钩你叫唤什么!”
“呜,我咬到舌头了。”
“……”韦利图想拿秘笈砸他。
伊贝琦总算回了神儿,愣愣的看着韦利图,有点不太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箭已离弦,韦利图自然勇往直前。只见他紧紧抓住伊贝琦的手,真诚道:“小生喜欢上姑娘了,希望能和姑娘结同心之好。”
伊贝琦看着包裹着自己的宽厚手掌,觉得额头直跳:“攥得挺顺手呵,我还没答应吧。”
“你会的,在下一片丹心日月可鉴。”说着韦利图腾出一只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最后摸出一摞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已经入戏的众人这会儿才终于缓过来,恍惚间觉得桌面一片银光闪闪。
“这是什么?”伊贝琦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温婉。
“聘礼。”韦利图目光炯炯。
“有拿银票当聘礼的么……”伊贝琦已经开始磨牙。
“买东西太不实在,而且多是用不上的。你把银票收好,以后咱家花钱都归你管。”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相信韦利图是真的铁了心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伊贝琦等了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她其实不在乎钱多钱少,都到了这年岁,她只想找个实心实意对自己的。
韦利图的求亲算是圆满成功。三天后,众人给他们办了桌酒,这喜事就算成了。洞房花烛夜伊贝琦才想起来问韦利图,你今天都三十多了怎么还没成亲。哪料韦利图开口就是谁说我没成过。结果前半宿韦大侠压根连床边儿都没摸着。后来好容易近乎儿了,伊贝琦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成亲是有的,可刚拜完堂媳妇儿就跟着某不知名大侠跑了,还挺厚道的给韦利图拟好一份休书留在了桌上,旁边附带封便笺大体意思是你直接休了我就成,咱们后会无期。
韦利图说这段往日时声泪俱下,伊贝琦听完这段往事后却牙根痒痒。她敲着韦利图的脑袋骂说你赚这么多钱有啥用,韦利图则扯过被子把俩人蒙住,然后边动手边嘟囔,以后这事儿也不归我想,你爱咋用咋用。
勾小钩的墙根儿就听到这里,然后被老白提溜走了。
事后勾小钩和老白说,韦利图肯定是觉着与其被伊姐姐迫害,不如带着伊姐姐一起去祸害别人,这在武学上叫双剑合壁。就为这,老白几天没合拢嘴,想起来就想乐,完全控制不住。后来把温大侠给吓住了,以为老白害了什么毛病,追问下得知真相,没背过气儿去,头一遭见捡乐儿也能开心成这样的。
成亲后第四天,韦利图和伊贝琦便和大家告别,真正去浪迹他们的江湖。老白知道这回是真要和伊婆娘分开了,竟有了点哽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保重。
最后还是伊贝琦说的,珍重,我会回来看你。
“你还真是,相处这么多年,临分别连句话都说不全。”言是非目送二人策马远去,回过头来揶揄老白,有点心疼,有点无奈。
老白却终于扯出了微笑,然后轻轻的,对言是非摇了摇头。
其实昨天伊贝琦就来找过他,分别的话也早在那个时候说完。他问伊贝琦真的就决定跟着韦利图了吗,虽然有些晚,可不听伊贝琦说说总是不放心。伊贝琦对他说,韦利图这个人贪财不假,小气也是真,可本性不坏,甚至有时候还透着那么点傻乎乎。他是真对我好,不然也不会让我那么欺负。其实人生在世,哪有全都好的人呢,有颗真心就够了。老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女人说的,等我再回来看你时,希望你身边也已经有人陪伴。
他们的分别,是个拥抱。相识相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老白呢?”这天中午,勾小钩遍寻不到老白的身影,却在院子里看见了晒太阳的温浅。
“熬药。”温浅淡淡笑着,有些慵懒的样子。
温宅也算地处北方,所以未到盛夏,阳光还不算毒辣。温浅就这么安静的坐着,都说心静自然凉,所以整个人还是清清爽爽的。可勾小钩则不然了。他觉得很热,能不热嘛,天上一个大太阳,眼前一个小太阳,他忽然很想效仿后羿。
“伊姐姐不都说你好差不多了嘛,怎么还要喝药。”勾小钩也搬了把竹椅过来,坐到了温浅身边。唯一不同的是他脑袋上顶了片荷叶。
“我也这么说,可老白不放心。”温浅耸耸肩,“就由他去了。”
“切,你明明乐不得的。”勾三撇撇嘴。
温浅轻笑:“怎么会,是药三分毒,再过几天如果练功没什么大碍,我也就不喝了。”
太阳悄悄变了方向,勾三也跟着挪了挪脑瓜顶上的荷叶,然后才道:“你这人吧,说话只能听一半儿。呃,不对,只能听一少半儿,其余都是虚的。”
温浅挑眉,不置可否。他知道勾小钩找老白肯定是有事,就是这会儿坐他身边闲聊也肯定不会只为了闲聊,他是有事要说,温浅看得出来。
果然,不一会儿勾小钩就闷闷的咕哝:“我也要走了。”
温浅微微愣住,半晌才温和道:“要做生意了吗?”
哪知勾小钩却摇头:“不是做生意,言是非打听到李大牛下落了,我要去找他。”
“李大牛?”温浅不记得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可这名字,又好像确实在哪里听过……
“算啦算啦,和你说你也不知道。”勾小钩没好气的嘟起嘴,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就是舍不得老白。”
温浅微微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云彩:“他也一定舍不得你。”
勾小钩轻叹几声,才没好气道:“这下你高兴了。”
“怎么会,”温浅回过头来,淡淡道,“我也挺舍不得的。”
勾小钩眯起眼睛:“你嘴都要咧到院墙外面去了。”
温浅怔住,下意识竟真的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嘴角。看得勾三前仰后合,差点从椅子上乐得掉下来:“怎么中个毒人都变傻啦,我是说你心里!”
比太阳打西边还难碰见的事情发生了——温大侠脸红了。
勾小钩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真把温浅惹急了他估摸着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这会儿笑够了就正色起来,难得认真问一次:“温浅,你有多喜欢老白?”
温浅也敛了笑意,看向勾小钩:“帮你自己问的?”
勾小钩点头:“不然我放心不下。”
温浅不再看他,而是垂下眸子去看地面,也可能他没看地面,也许目光已经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勾三看不见他的表情,视线里只有男人散着淡淡清冷的侧脸。
“有多喜欢呢,”勾三听见温浅低低的声音,“说不清,可要是能把他装进盒子里,放在只有我看得到的地方,该多好……”
“……”
“怎么了?”温浅已经抬起头,正对着勾三和暖的笑。
勾三实话实说:“我冷。”
“哦,可你好像在瞪我。”
“别怀疑,就是。”勾三没好气的一把揪掉脑袋上的荷叶,他觉得这会儿的自己需要满满的阳光,否则非冻着不可。还什么不问不放心,这下好,问了更不放心!
“逗你的。”温浅眨眨眼,笑里忽然透出一丝顽皮,“还真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勾三嘴角抽搐:“我都已经过滤掉一大半儿了好不好!”
勾三觉得和温浅说话脑瓜仁疼,这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也闹不清他哪句玩笑哪句真话。就算一个劲儿和自己说,别看他表情要看他眼睛,可说着说着就被他拐跑了,等再去看眼睛时,蛛丝马迹早无影无踪。
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勾三酝酿好半天,才一本正经的看向温浅:“不和你扯没用的了。我就是想跟你说,要真喜欢老白,就别放他一个人。现在伊姐姐也走了,他就真的连个说话人都没有了。”
温浅静静听着,沉默,却全神贯注。
“你的伤在身体,早晚会好。可老白的里面,没有解药。”勾小钩说着垂下眸子,淡淡道,“老白心底有道伤,特别浅特别浅,比你的剑还要浅。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可那伤确实在的,它偶尔就会冒出来,轻轻的疼那么一下。这一疼,老白就会往后缩,直到缩进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温浅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勾小钩身上一点点的散出来,半晌,他才尝试着问:“寂寞吗?”
勾小钩抬头对上温浅的视线,却坚定的摇摇头:“不光是寂寞。你看我一个人不也活蹦乱跳的。寂寞外,还有些别的东西。”
“那是什么?”
“说不好,”勾三挠挠头,憨憨的笑,“就是能感觉到,但说不出来。”
温浅挑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嗯嗯,就这意思。”勾三猛点头。
温浅笑了,淡淡的。勾三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连眼睛都在笑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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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群龙会(一)
像约好一般,勾小钩和言是非夫妇选在了同一天离开温宅。老白有些舍不得,可又开不了挽留的口。言是非和若迎夏回家无可厚非,毕竟与温浅不远不近的,加之已经康复,继续留着实在怪怪的。而勾三,则话没出口已经掏出颗硕大的夜明珠给老白显摆,边显摆边问李大牛不会不喜欢吧。老白忍了又忍,终于把那句“别和他说是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就成”给咽了回去。
忽然间人都走了,宅子便冷清下来。老白想起两年多前初次到温宅时,这里也是这个样子。仆人不多话,主人话更少,如果他不去后山的小瀑布找温浅,那么可能几天都见不到这个人。住在这里,甚至比白家山上还要孤单,白家山上还有鸟兽虫鸣,这里却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住得久了,便好像掉进个被遗忘的角落,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与否,已无人在乎。
“想什么呢?”温浅的声音把老白的思绪拉了回来,一转头,就见男人冲着自己微笑。
“我在想,白家山上的树叶该落了。”老白微微避开视线,怕看得久了把心情泄露出来。他最近似乎越来越管不住自己,总是不自觉的眼神儿就跟上了温浅的身影,像现在这样被人抓了个现行,也早不是第一回。
温浅悄悄的挑眉,对于老白这种探探头又缩回去再探探头再缩回去的样子,一方面觉得可爱,一方面又觉得有趣。言是非勾三他们的逐一离去,似乎也带走了自己的焦躁,当眼前只剩下老白一个人的时候,温浅就会觉得莫名安心。
与老白初识,那人就是孤单单的一个,自己亦然。温宅的有礼相待,白家山的朝夕相处,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回头去看,便都成了记忆里的美好。
“再过些时候,该下雪了吧。”温浅随意搭着话。
哪知老白却摇头,一本正经的坐好,认真道:“这才刚入秋,不会那么快下雪的。现在叶子刚落,等落得差不多了,鸟兽就会出来找食物藏着过冬,等鸟兽也不大出来后,就应该是入冬了,那之后才下雪呢。”
温浅听得一愣一愣的,眨眨眼,许久之后才轻笑出声,饶有趣味的看着老白:“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还真是做什么事都认真。”
老白觉得脸轰的一下就热了,也许没准还会滋滋冒着白气,他也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似乎从所有人离开这里开始,他就变得怪里怪气的,说话颠三倒四,脑袋时不时的就搅成了一锅粥,还不是大米小米粥那种米汤分得清的,而是玉米面粥那种完全和成一团的。
温浅安静的看着,慢慢的敛了笑意,他们就坐在大堂里,门是开着的,初秋的风便从那刮进来,凉凉的,很舒服。
“老白,”温浅忽然问,“你杀过人吗?”
老白刚把一口茶喝进嘴里想缓解下热腾腾乱糟糟的心,这下好,直接呛着了,咳嗽得那叫一个惨烈。最后眼泪都快咳出来,才算缓回口气儿。头扑扑棱棱一个劲儿摇:“没,绝对没杀过。”
温浅淡淡的扯着嘴角,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但仍旧继续说着:“没有比杀人更简单的了,剑起人落,就成了。”
老白不明所以,呐呐的应着:“呃,你武功好。”
温浅歪头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玩笑似的口吻道:“你觉不觉得我罪有应得?”
老白愣住,他觉得温浅不会平白无故问这没头没脑的话的,便努力思索起来。好半天,才试探性的问:“我私自放了岳琼儿,你生气了?”
温浅哑然,哭笑不得的想老白究竟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你觉着我像生气?”
老白想了半天,咽了咽口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你不笑的时候,都像在生气。”
温浅莞尔,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老白的头,温柔道:“岳琼儿放就放了,难不成我还一剑砍了她,又没人会给我银子。”
“我知道,只要她不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懒得去找她。”老白眼睛亮晶晶的,露齿一笑。
看,这就是老白呵。温浅敛下眸子,在心里轻轻叹息。放了岳琼儿不是大事,只是这个让他忽然发现了自己和老白的本质不同,老白心善,这无关乎年龄性格或者做什么行当,这是天生的,温浅不觉得自己恶,但他知道自己够冷漠,这冷漠便和老白的善成了鲜明对比,担心便从这对比中生长起来,开出小小的脆弱的花儿。
“老白,杀手不是什么好行当,但以后我恐怕还得继续做这人命生意。”温浅低声说着,同时观察着老白的反应。
可老白眨眨眼,没什么反应,似乎他本来就没打算劝温浅该行一般,理所当然道:“这是你祖传下来的,没办法。不过以后多加点小心,毕竟你也就这一条命。”
温浅有些惊讶,他以为老白张口就会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闭口就会说人命怎可如草芥,可现下,他迷惑了:“你不觉得这不对吗,随随便便就取了人性命……”
老白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在努力整理词句,半晌,才幽幽道:“其实混江湖的,有几个清清白白,就像我,虽然没亲手杀过人,可因我而死的人也不少。甭管名门正派,还是我们这种江湖生意人,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何谓对错,何谓正邪,其实都说不清的。”说到这里,老白忽然抬眼直直的望向温浅,眼底闪着漂亮的光,“就拿你来说,岳琼儿非杀你不可,因为你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我非救你不可,因为你是我老白最重要的朋友。”
最重要几个字老白说得很坚定,也很清晰。温浅觉得他被老白的目光定住了,想说什么,可就是没法出声,最终只能艰难的咽咽口水。心里缓缓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情绪,他居然,他居然,让老白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老白自然不知道温浅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勾小钩说得很有道理,把话说出来比藏着舒服多了。最重要的,他多希望温浅能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因为他能做的,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老白……”温浅轻轻唤着,心头阵阵悸动。
老白呼吸有些不稳,他敛下眸子努力收了心绪,好容易才换上一副带了点调侃意味的表情,道:“不过,如果银子够花,那就少做点生意呗,这样仇家也少点。”
温浅愣住,继而安静的笑了。得,甭管看得多通透,老白还是那个老白,心软,人善,所以才会想把他绑在身边,让他的好只对自己。
“对了,”老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两天练功,觉得身子怎么样?”
“挺好的,毒素该是都解了,”温浅略略思考下,如实道,“经脉都很通畅,已无大碍。”
老白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好,这样我就能放心回去了。”
“回哪儿去?”虽然已经隐约有些预感,可真听老白说出口,温浅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这个人啊,如果自己不卯足了力气去抓,也许真就那么悄无声息的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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