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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代-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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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是我们模特公司的经纪人,但是,我是新人,我刚刚和公司签的经纪约要从下个月才开始生效,所以,你们现在手上的合约其实是无效的。反正,你们广告也宣传出去了,我的照片也已经提前发给媒体了,现在如果换人,你们肯定也很头痛吧,不如把价格提高一些,我们大家都省事。你也知道,公司提成之后,我其实没多少钱,就当帮帮我们新人吧。”说完,模特冲顾里眨了眨眼,“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你有什么个人需要,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
顾里微笑地看着他,说:“不用了,我吃素。”
不过显然以模特的智商,没有听出顾里话里面闪着绿光的匕首。
“说正事吧,”顾里斜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又慵懒又捉摸不定,“首先我告诉你,Tony和我是七年的交情了,从你还在高中里穿着NIKE打篮球的时候,我和Tony就已经手挽手地在LV里面把我们的名字缩写刻到旅行箱上了。他在模特界里,就算不能只手遮天,但对付你这种以为自己牙齿很利的小狼狗,绰绰有余了。别说你的经纪约下个月就能生效,就算你们没有经纪约,他要让你在这行从此不能立足,也不是什么难事。小朋友,这个行业混的好与不好,区别的不是能力,也不是脸蛋,区别的是你认识些什么人,以及你得罪过些什么人。《M。E》一年需要请大量的模特拍照,这笔费用本身就很庞大,并且Tony也几乎接管着上海70%以上的模特需求。你要不拍也可以,只不过是同时得罪我和Tony两个人而已。”
模特半眯着的眼,此刻瞪圆了看着顾里。“大不了我就不做模特,有的是有钱的女人想养着我。”他撑着面子,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有种鱼死网破的架势。
顾里表情仿佛娇嫩的栀子花一样,洁白而脆弱,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她伸出右手一把握住模特的拇指,然后左手朝身后一探,接过蓝诀配合默契地递过来的一张白纸,在模特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顾里扯过模特的手指,啪的一声朝白纸上一按,模特刚刚只感觉到手指一阵湿润,而下一个瞬间,自己拇指鲜红的指印已经印在那张白纸上了。
“蓝诀,你拿去,写一张他对我的欠条,金额先空着,我看心情到时候随便填。”顾里转身从会议桌上的餐巾纸盒里扯出几张纸巾,擦着自己手心里涂满的红色印泥,她在走进会议室之前,就已经把盖章用的红色印泥涂满了整个手心了。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模特。她已经完全不需要再对她微笑了,刚刚慵懒的波斯猫,现在终于露出了她猎豹般的眼神。
她把擦得鲜红的纸巾,朝桌子上一丢,然后手撑在桌子上,“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乖乖的明天过来配合拍照,我保证你得到足够好的报酬,并且将来公司再有模特需求,我优先选择你,虽然你脑子很蠢,但是毕竟你有一张吸引人的脸,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Tony不会知道,你们的合约该怎么生效继续怎么生效。”顾里说完站直了身子,灿烂地一笑,“至于第二个选择,就是继续对我进行挑衅,看我能把你那张盖了手印的纸上写出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来。”
说完,顾里转身从蓝诀手上拿过来一叠合同,丢在模特面前,“把它签了。”说完,顾里扭着她纤细的腰,转身出门了,走之前挥了挥手上那张盖着他手印的白纸,“我先走了,小狼狗。”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面如死灰的模特,之前嚣张得仿佛一头狮子般的气焰,现在真的只是一只戴上项圈的小狼狗了。
蓝诀把合同推到他的面前,脸上是英俊的笑眯眯的表情,和面前模特那张脸不相上下,他温柔地说:“签了吧。你和她斗,还早着呢。你要知道,她16岁的时候,就成功地让他爸爸签了一份规定必须每一年给她买一个LV包包的合约,并且那份合约律师看了,是真的具有严密的法律效应的。”
顾里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看着堵在门口各怀鬼胎的人,对他们说:“明天下午一点,他如果迟到了一分钟,都不用付他钱。”说完,她继续踩着她那双尖得仿佛能把大理石地面敲出动来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你,那个穿得像是邮递员的女的,你下次再穿这个裙子,我就把你调到收发室去发光发热。告诉我,Vera在哪儿?”
“在广告部A区。”那个被说的人非常自觉地对号入座了。尽管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尴尬。
“现在你去我办公室,冲两杯我买的日本起绿田的咖啡,然后送到广告部A区来。”
透过广告部A区的玻璃门,办公室里,只有Vera坐在位子上,她脸上的妆容精致而新鲜,看起来像是早上9点刚刚化妆完成的样子,而不像是已经是下午快要下班时忙碌了一天的白领。她显然有点兴奋了,因为宫铭走进下属部门的工作区域,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RafSimons修身衬衣的宫铭,他斜纹领带上的领带夹上是一排剔透的纯色水晶。
“你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件事情,”宫铭看着她,温润而又透彻,“你是想证明什么?”
Vera的脸上隐隐透露出期待的喜悦,“我是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告诉您,所以我想应该让您知道。”
“听着,”宫洺拉开一把椅子,伸手按住领带,然后坐下来,动作像是电影里的年轻贵族一样优雅,“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我的电话号码,现在请你把它删掉,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再企图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那么你就被fire了。”
Vera脸上期待的表情像是滚烫的炭火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而正在这盆炭火正在呲呲地冒着白烟的时候,玻璃门被再次推了开来,妆容精致的顾里,走进来,她冲宫铭说,“你来了。”宫铭点头示意了一下,“恩,很抱歉把你从外面叫回来,打乱你原来的安排了。”
“没事,应该的。下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说完,顾里拉开另外一张椅子,在宫铭旁边坐下来,抬起她浓密睫毛装饰下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越来越紧张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几秒钟内就能让心脏麻痹的毒蛇毒液更恐怖,还是瞬间就能把人撕碎的狮子的尖牙利齿更让人心寒,但是,当这两者同时对你虎视眈眈的时候,除了乖乖地原地不动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Vera一颗期待着奖赏的心,瞬间破碎了。
“我只是看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想要让宫先生知道,而且我还打电话让模特到公司来,把他稳住在会议室里,这样我们更好解决。宫先生您不是每次开会都告诉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切的麻烦么?”Vera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镇定,但是里面细微的颤抖,依然逃不过顾里仿佛精密雷达般的耳朵。
“我开会的时候,也同样每次都会告诉你们,我在《M。E》里,是绝对推崇等级制度的。你知道你直接打电话给我越了几个级么?你是顾里的手下,她是你的顶头上司,有任何的事情,你应该告诉的人是她,如果她解决不了,她自然会让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情。”宫洺冷冰冰地说。
“顾里是新调过来的上司,我们都不熟悉,而且在公司也没找到她,不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上班……”Vera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她此刻已然垂死挣扎着想要再对顾里放一根冷箭,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主意。
“顾里是整个广告部的主管,她的工作自由度需要非常的大,无论有没有在公司,她都是在上班。这点轮不到你来讲。而且,你既然有办法可以搞到我的手机号码,那么自然也有办法搞到顾里的手机号码,而且你作为她部门的人,你理应有她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无法在意识里深刻地认识到,‘你是为顾里工作的,你是顾里的手下’这一点的话,那你就把东西收拾一下,换个公司吧。”
玻璃门第三次被推开了,穿得像邮递员的女孩子手上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哆嗦地站在门口,显然,刚刚宫洺的话把她吓得不轻,她看着此刻坐在宫铭旁边的顾里,终于意识到了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才能以如此年轻的资历,而掌管着M。E的重要部门。
宫洺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转身优雅地走了出去。他回头对顾里说:“咖啡闻起来味道很好,送到我的办公室吧。”
“没问题,我这里处理一下,马上拿过来。”顾里笑了笑。
“听着,Vera,你是我部门的人,无论我们部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要打电话给我,你就打电话给我,哪怕是大年初一凌晨三点发生的事情,那么也请你在大年初一凌晨三点零一分打电话给我。如果你要绕过我去做事情,那你需要付的学费可就不是一点点了。”
“我被fire了吗?”Vera惨白着一张脸。
“当然没有。亲爱的,三年前的我,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要学的还多着呢。”顾里微笑着,“比如今天这一课,就是告诉你,如果一件事情,你判断出来,并没有严重到足够让宫洺fire我,并且会为此而奖励你来替代我的位子的话,那么,你越过我去打电话给宫洺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一天,你就是我的手下,你就依然需要看着我的脸色办事,而不是宫洺。”
Vera看着面前的顾里,她的妆容和自己一样,一尘不染,只不过她清楚,自己是刚刚十分钟以前在顾里站起来,接过后面进来的女孩子手上的两杯咖啡,用胳膊推开玻璃门,走之前,她转过头来,用她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对着女孩子说:“你帮Vera收拾一下她的东西,然后送到收发室去。”说完,她转过头冲着面如死灰烂一笑:“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从明天开始,要么就自动辞职,要么就去收发室上班。你也知道,现在的劳动法,真的很麻烦呢,我主动开除你的话,我还要额外付你一个月的工资,而你主动辞职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对吧。你们先收拾吧,我先走了。”Vera彻底被征服了。
顾里把一杯浓郁的日本起绿田咖啡放到宫洺桌上,“这个杯子是新买的。没有用过。”
宫洺接过来喝了一口。
“谢谢你今天帮我在部门建立的威信。这个下马威真的很漂亮。”
“没有啊,你危机处理得也很漂亮。”宫铭抬起头,他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在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看起来比女孩子的睫毛还要柔软,像两片黑色的羽毛。
“Vera是广告部负责合约的,她应该不会继续留在部里了。我想应该找一个更懂法律的人来代替她的职务。我弟弟Neil,你也见过他的,他现在还没找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他进到我的部门,他的能力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
“恩好啊,我知道Neil,他爸爸也很厉害。有他在我们公司,当然最好。”
“恩,那我就去安排了。不打扰你了。”顾里站起来,微笑地看着宫洺。
时间连续不断地滴答滴答走动着,在某一个不起眼的瞬间里,嘀嗒的一个声响,一枚棋子就悄无声息地被放在了棋盘上。格局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Neil就是那一枚悄无声息的棋子。
顾里站起来离开,突然被宫铭喊住。
他来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包装得非常精致的盒子,“这是配合日本起绿田咖啡使用的咖啡伴侣,是用独特的工艺炼制的,和起绿田的咖啡搭配起来最好喝。给你。”
顾里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起绿田的咖啡?”
宫洺露出一口整齐而光泽的白牙齿,看起来就像是GUCCI最新广告里,那些在热带雨林里穿梭着的年轻男模,“很多事情似乎我都不知道,但其实,我还是知道的。你说对吧?”
顾里看着面前英俊而邪气的宫洺心里的一根发条渐渐拧紧了,“是啊。”她微笑着,关上了宫洺车快要开到家的时候,我接到了宫铭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让我把他送去干洗的那件本来应该明天才取的礼服现在就去取回来,他晚上要用。我挂了电话,让卫海停了车。
“你去哪儿?我们大家都约好了,晚上在顾里家里一起吃饭,顾源简溪都过来。”卫海趴在车窗上对我说。
“我去给宫洺取衣服,送好马上回来。很快的。”我背上背包,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冲车上的南湘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之后,就上车了,我对司机说:“去恒隆。”
当我把宫洺的缎面礼服从恒隆负一层那家洗一件衣服比我买一件衣服都贵的干洗店取出来之后,我又打车往离恒隆不远的他的新公寓开过去。
等到我走到宫铭公寓的楼下想要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才发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
我傻站在楼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贸然地直接上楼,又或者是放在楼下的门童这里让宫铭自己下来拿……无论是哪一个选择,我感觉Kitty都会掏枪出来射杀我。
我正在楼下忧犹豫,一个满脸堆着笑容的门童朝我走过来,“林小姐,来给宫先生送东西啊,我来帮您按电梯。”
看来宫铭的震撼力已经从M。E波及到了他新的酒店式公寓了,连门童都这么害怕他,作孽啊。
电梯门打开之后,我按房间号走到他的门口按了门铃,门打开的时候,显然,他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你怎么不先打一个电话?”
我刚想回答他,却突然被他身后的一个身影给击中了,我望着坐在宫铭客厅里的那个男孩子,张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海里仿佛瞬间闪过无数的雷暴,轰炸得我失去了意识。
“你是不是……”我冲着坐在宫铭客厅沙发上的那个男孩子说。
“林萧,你该走了。”宫洺过来一点,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的遮挡之后。
“宫洺,他……他是……”我胸口里仿佛跳动着一个巨兽,想要随时撕裂我的胸膛冲出来。
“林萧,你是发烧也好,发疯也好,你现在都给我马上离开。你不觉得你现在非常失态么?”宫铭拿过我手上的礼服,转身把门关上了。
门关紧前的一个瞬间,我看见了里面那个男孩冲我露出的一个轻蔑的嘲笑,我知道,他肯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这一点,房间里的男孩儿是一个外国人,或者是一个混血儿。高高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刀锋般薄薄的嘴唇和宫铭一样他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闪动着湿润的光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是,我内心那个疯狂的念头却像是无法遏止的野蛮藤蔓,一瞬间就翻开厚厚的泥土,在空气里编织成了一张我怎么也走不出去的网。
我知道他是。
我知道他就是。
可是我不认识他。
顾源和顾里坐在沙发上,简溪站在落地窗前朝小区的门口望过去。
“你打了她电话么?”顾源问。
“她手机关机了。”简溪没有回头,低低的声音回答着。
“她去给宫铭送衣服去了。说是马上回来的。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卫海从厨房里探出头,冲客厅里的人说。
“那我去找找她,别出什么事儿才好。”简溪转过身,走到门口穿鞋,“顾里,你把宫铭公寓的地址给我。”
“恩。”顾里拿过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不过你就在楼下问一下就行了,不想死的话,千万别上去。不过你应该也上不去。”想到这里,她好像又安心了些。
我走出电梯之后,就坐在公寓楼下的绿化台阶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些疯狂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头顶上是公寓大堂门口延伸出来的玻璃天顶,上面装点着好看的星光。我想起崇光写过的那些漂亮的文字。我想我一定是太想念他了。就像我今天看见猩红色的薄暮时,我就想起了崇光身上与生俱来的仿佛落日般又和煦又悲伤的气味。他灰色的兜帽和他白色的球鞋。他漆黑的瞳孔里有着星辰般闪亮的光。我看着头顶的灯光把我的身影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漆黑的影子来。我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脑海里一直响着仿佛钟摆般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我猛然被一阵迎面扑来的气味击中,仿佛夕阳般和煦而又悲伤的味道,我在自己放肆翻滚的疯狂想法里抬起头,年轻的外国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他金褐色的眉毛浓密得像两把匕首,眉骨高高地隆起,让他的目光镶嵌在深深的峡谷里,笔直的鼻梁让他的五官拥有了亚洲人无法拥有的深邃。我的眼泪涌到眼眶里,胸口仿佛被一只重锤反复地敲打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我想哭。我双手抓紧我的背包,我想要站稳。“你不应该认出我来的。”他双眼通红,他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把我抱进他的怀抱里。迎面而来的巨大气息,落日般的悲怆和和煦。他穿着灰色的无袖T恤,背后有一个兜帽,他齐膝短裤下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在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的手紧紧地捧着我的脸,这双手写下过无数让人热泪盈眶的句子。他轻轻地俯低身子,用他那花瓣般温柔的嘴唇咬住我颤抖的嘴唇,他口腔里温暖而清新的荷尔蒙气息把我的思绪吞噬,他整个人像是一座沸腾的海洋,缓慢地将我淹没了。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睫毛上滴下来,滴到我的鼻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我听到他喉咙里低沉的呜咽。
–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他一定会找到你。你要等。
出租车窗外是华灯初上的上海。连绵不绝的灯光从车窗上摇曳而过,仿佛华丽的金鱼尾巴一样,一尾一尾地划过简溪略带忧伤的脸。他不停地掏出手机来,话筒里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夜幕从天上拉扯下来,很多白天里的不堪与丑陋,都迅速地消失在这片黑暗里。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物欲横流的巨大广告牌。无数面目模糊的人一一从简溪的目光里走过,像是秋天里的树叶一样,一片一片地远去。盛夏里蒸腾出的浓郁水汽,凝结在开满冷气的玻璃窗上。一颗一颗仿佛眼泪一样,短暂地停留在乘客的视线里。简溪轻轻闭上他漆黑而温润的瞳孔,柔软的睫毛上凝结着绚烂的霓虹。他靠在玻璃窗上像是睡着了。他蜷缩着长长的腿,手里握着屏幕暗下去的手机,看起来像一只疲倦的鹿。
–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我的爱人。他也会怀着满腔的热,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穿越这个世界上汹涌着的人群,他一一的走过他们,走向我。–走向我们彼此都太过熟悉的,万劫不复。
虚铜时代 chapter。09
古往今来,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描绘爱情。这种实际上由荷尔蒙催生的虚拟玩意儿,被粉刷上一笔又一笔绚烂的颜料,最后它终于耀武扬威,金身修为,像一座巨大的彩虹一样罩在人们头顶的天空上闪闪发亮。
而荷尔蒙催生出的另外一种东西——性欲,却被一遍又一遍地抹黑。其实在生物学家的眼里,说到底,爱情只是发泄性欲的一个途径,一座桥梁,一条捷径罢了,如果把一切浪漫的爱情故事简化来说,那就是“第一次认识、心跳加快、产生冲动、上床、分手、再认识下一个”这样的一个过程。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只蒙着眼睛自欺欺人的驴子一样,高声欢叫地撒着蹄子周游世界——其实只是一圈一圈地原地拉磨而已——并且还不承认。
我们这一群人,当然也跳不出世俗。我们也是歌颂爱情的那个浩浩荡荡的大军中的一员。
对于简溪和我来说,爱情也许就是当我和他挤在地铁里面的时候,他会把我拉到角落里,然后用他长长的手臂在我的周围圈出一块空间来,一向温柔的他甚至会用他那双仿佛温润琥珀般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朝我挤过来的人,恐吓他们。我低头在他的胸前,他灰色的毛衣散发出来的气息,对于我来说,就是爱情。我记得冬天里被空调吹的闷热的地铁车厢里的味道,我记得头顶灰白色的光线,我记得简溪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摩擦我的额头的感觉,我和他一起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穿越这座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冰冷的城市。我觉得,这就是爱。
对于Neil来说,也许俄罗斯的那首动人的歌曲,听起来就是爱情。当然,还有那件毛茸茸的厚重羽绒服。在他的世界里,爱情是同样性别的人呼吸出的暖流,是冰天雪地里泛黄的口琴声,是放在他Prada护照夹里的那张合影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来高大帅气,另外一个他也一样,他们的眉毛都浓密锋利,他们的手指都修长有力。Neil记得23街区转角的那家咖啡店。记得弥漫在大街上的浓郁的面包香味,记得他们都拥有的那款灰色Dior羊绒大衣,中央公园里的鸽子总是喜欢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围着他们俩的脚后跟咕咕叫。他觉得,这就是爱。
对于曾经的南湘来说,挥舞着拳头替她打架的席城,他眉毛上留下的伤口就是爱情。沿着他挺拔的鼻梁留下来的血液散发着的气味,就是爱情。他们彼此的伤害也是爱情。他们彼此的原谅也是爱情。他们无穷无尽的争吵和撕扯都是爱情。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当她很晚才从学校的画室走出来的时候,抬起头看见树木交错的枝丫前方,拿着一杯冰拿铁等待着自己的,穿着运动背心露出线条结实、性感的手臂的卫海,他唇红齿白天真单纯的笑容,就是爱情。她记得笨拙而不善言辞的他因为不知道在礼物卡片上写什么,而跑去图书馆找了很多贝里斯·托夫的爱情诗篇。她记得在自己去他寝室拿东西之前,他满头大汗地花了两个小时收拾男生脏乱的房间。她看书的时候,他趴在图书馆的长条桌子上睡着了,窗外的阳光在他的头发上照出一小片波光淋漓的湖泊。她觉得,这就是爱。
对于顾里来说,当她正在低头为刚刚看中的那件Chanel白色小蕾丝裙子而在包里掏出银行卡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见了POS机“咔嚓咔嚓”走纸的声音,抬起头,就看见了英俊的顾源已经在收银条上快速地签下了他的名字,在钢笔摩擦的声响里,顾里也听见了爱情的乐章。
在上海,也许顾里和顾源的这种爱情,比较符合这座城市的气质——等价交换,天长地久。
而至于崇光,我所感受到的爱情,是刚刚他口腔深处浓郁而悲伤的血腥气,仿佛一种世界末日般的,带着血光之灾的欢乐。这种爱情除了救赎之外天生还带着毁灭的特质,沉重得足够把环球金融中心碾碎成一堆玻璃渣——此刻,我觉得自己就站在这堆玻璃渣上——赤着脚。
我回到家的时候,顾里和顾源、南湘和卫海以及Neil五个人,正坐在沙发上。他们五个望着我的眼光各有千秋,含义深刻,五张精致好看的脸上表情错综复杂欲言又止,看起来就像是五部横沟正史的悬疑小说。我看着他们,头立刻痛起来。
我此刻满脑子都是崇光那张我完全陌生、却又只看一秒就立刻辨别出来的脸。我突然觉得中文里面的“活见鬼”这个形容词,是那么一针见血、精准凶狠,发明这个词儿的人,他肯定见过鬼。
“简溪呢?”我把包一扔,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掏出手机随手朝沙发上一丢——我都没有力气去找出充电器来冲上。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倒空了的米袋子,空虚得站都站不起来。
“找你去了,还没回来呢。我和他说过了不用白费力气了,宫洺那小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一只苍蝇想飞进去,它都得用它的小细腿儿从它的翅膀下面掏出一张出入卡来,否则,门卫就会拿出灭害灵喷它。上海这些顶级的小区都一样,如果国家政策允许的话,那些站在门口的保安恨不得在腰里佩一把枪,随时掏出来‘砰砰’两声把你射杀在门口。顾源那个小区就是这么变态的。”顾里自顾自地喝着她那个Hermes陶瓷杯里的红茶,完全没看见坐在她旁边的顾源冲她翻出的巨大白眼,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就住在这样的小区里,并且写了足足三封投诉信给物业,激烈地控诉门卫随意让送快递的人进出小区。
我现在的脑子一片混乱,像一锅煮了一下午的饺子,黏糊糊的。我此刻绝对没有足够的智商去和顾里斗智斗勇。我不想和她说话,因为稍微不注意,我就会露出马脚被他抓住。我现在还不想和他讨论关于崇光的事情,最起码,我得先自己弄明白了这到底唱的是哪出,《鬼丈夫》也不是这么演的啊。于是我转过头,看了看沙发转角那头的南湘和卫海,我问南湘:“你还好么?”
南向冲我点点头,“我没事儿。”她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热红茶,塞到我的手里。她抓了一把我的手,说:“你刚从外面回来,这热气腾腾的天气,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
“顾里啊,总爱把空调开的这么足,她就是个白素贞,一年四季都喜欢把家里弄的冰天雪地的。”我心里暗暗吃惊南湘的察言观色,不过我依然不动声色,我甚至运用仅有的智商开了个玩笑,我不想他们知道崇光的事儿——面对这群人,我早就怕了,不用怀疑,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那就是任何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放到他们身上,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迅速搞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我刚喝了口茶,门打开了,顾里冲我吥高兴地说:“你刚才又忘记锁门了,下次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再这样,就等着被送快递的人强暴吧。”
我回过头,还没看见进来的人影,就听见一个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问:“林萧回来了么?我没找到她。”
简溪弯下腰换鞋,换完了抬起头,看见我坐在沙发上。我冲他露出了一个用尽全力维持出来的完美笑容,我相信,哪怕是最了解我的顾里,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果然,简溪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来,张开腿,把我抱过去放到他那两条肌肉结实的长腿中间,对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被这句话瞬间击倒了,溃不成军。我眼圈一红,心里的内疚翻江倒海地往上涌。
简溪眨巴着他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把我搂在怀里,我头靠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声音从宽阔的胸腔里嗡嗡地响起,像一个低音音箱,“是不是衣服没准时送到,宫洺说你了?”
我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在他胸膛里点点头。
“我猜就是。我刚去找你了,那个小区根本就进不去。你手机没电了,肯定也没办法打电话告诉他。”他抬起头,用他温热的手指把我垂在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去,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听见坐在对面的顾里和顾源同时发出了一声干呕。对此我非常地理解。
当初在恒隆白色高阔的中庭里,当顾里把那个装着一件三万块的西装的白色Dior纸袋递给顾源,顾源同时也把一个鲜红色的Cartier纸袋递给顾里,两个人彼此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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