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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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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这人,只要看见狗,定然宠辱皆忘,细虎这么棒的一个狗小子,两下就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等他看见黑狼被人拉着从门洞里一瘸一拐走出来,知道自己上了张所的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老于甩下细虎,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膀子就把黑狼揽在怀里。动作幅度大得像扑点球的门将,于笑言老胳膊老腿儿捌不过来,一双膝盖猛地触地,立马被磨得血肉模糊。只听见他颤着嗓子用哭腔叫道:张所长,张所长!看在三十多年战友的分上,我求你了,放过黑狼吧!咱黑狼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呀.就凭它服役多年对所里的贡献,凭它冒着生命危险救过警察的命,你能忍心送它去死呀?
张不鸣见老于这副尊容,也笑不起来了,叹口气说:这些我又不是不知道,警犬队的人在这儿等着,你把它藏起来人家怎么交差?
老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黑狼的脖子不放,一边说:别的我不管,黑狼不能走!一边把在修丽跟前没流尽的眼泪,淋漓尽致地淌下来。
张不鸣知道老于爱狗,可是一个大男人为了狗当众大哭,这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转身走到驯犬员跟前,问道:黑狼回去以后还能干吗?
那小伙子也是成天在狗群里打滚的人,眼见得老于呼天抢地,感同身受,话都有点说不出口,含糊其辞道:这么老的狗还能干吗?人道毁灭呗。
张不鸣追问:就是打一针,让它安乐死吗?
驯犬员不想糊弄他,想了想,干脆实情相告:说是安乐死,其实不安乐,哪有那么高级的针能往它们身上打?反正药水打进去,得折腾好一阵才能断得了气,也实在叫人惨不忍睹。在警犬队,这差事我们都不愿意干,除非领导点名命令,否则谁都能逃则逃,能躲则躲。
张不鸣听了,胖胖的脸上悲戚渐显。再看于笑言,正老泪纵横地跟黑狼诉说衷肠,无非又是人和狗比那一套。老于一把鼻涕一把泪,黑狼跟着呜呜哀嚎,新来的细虎不明就里,在旁边又扑义跳汪汪大叫。大门口一时间闹翻了天,把纪石凉等一干人都引得跑出来看。
事已至此,张不鸣知道需要认真对待。他走到一边拿出手机,哇哇说话,看样子是跟警犬队的领导交涉,情绪似乎有点失控。
过了一会儿,张不鸣收了线,走到于笑言跟前,挽住他的膀子说:起来起来,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老于挣开他的手,仍然搂着黑狼,坐在地上耍赖,说:你要没个说法,我就在这儿坐到过年。眼睛里却充满期待的目光,他已经猜到,事情有转机.
张不鸣说:我已经跟市局交涉好了,黑狼留下来不走了,它从今天起由你收养,一切费用你老于私人负担:细虎正【文,】式入编,也由你【人,】老于看管,是在编警【书,】犬的待遇,不得分流【屋,】给黑狼;如果两只狗争食争宠发生矛盾,你要保护细虎,不得偏袒黑狼。
老于听言,一骨碌爬起来,表示所有条件通通接受。他搔着花白头发,破涕为笑,又俯下身,把黑狼细虎搂在一块儿,说:今后你们哥俩,不,这么说乱了辈分……你们叔侄两个得和谐相处。特别是细虎,得让着你黑狼叔,它老了,有病在身……
老于又动情了,喜极而泣。
张不鸣看见,黑狼的眼睛里,也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决不能相信。
15
沈白尘拎着万金贵的行李,跟在他后边走到一号仓门口,等着值班看守开门。
此时的万金贵已经在丝绸小褂上罩了件蓝马甲,从着装看跟别的囚犯没有多少差别了。倒是沈白尘没换制服,又替这个新来的嫌犯拎着行李,身份颇为可疑。一路走来,铁门上的小窗口里镶嵌的那些死鱼眼睛,都因为这个另类人物的到来活过来,充满了疑问和惊讶。
一号仓的居民们更是惊诧不已,他们问也不问,就认定这怪模怪样的老头子,是个特殊人物,不然来坐牢,怎么还带着马仔给他拎包。
魏宣看见沈白尘吃了一大惊,怎么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瞅他的眼神也有点畏惧。
这可不对彪哥的胃口。
彪哥号称他这辈子只服飞哥一人。当初他为飞哥效力,鞍前马后不嫌烦,肝胆涂地不惜命,现在飞哥已去,这世上就再没有能让他服让他畏的人了。说这话当然不是夸口,凡是一号仓的老犯,谁不对彪哥的狠劲交口称道?
九个月前,彪哥被手铐脚镣双重伺候着进了仓,罪名是故意伤害致人重残。
彪哥在飞哥的地下赌场抓住一个手段高明长期作案的老千客,此人让飞哥在经济上和信誉上,都蒙受了巨大损失。彪哥下了狠手,用不锈钢管罩住那人的眼眶,使劲一拍,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球就滚到了地上。老千客痛得鬼哭狼嚎,旁边的喽哕打手也吓得不敢正眼看,连飞哥本人都动了恻隐之心,说:念这丫挺的年纪还轻,给他留一只眼珠认路数钱。
彪哥还不善罢甘休。心想:这小兔崽子在老子眼皮底下玩猫腻,玩得忒邪乎,盯了几十天才抓到现行,差一点坏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此时还能轻饶他?于是重施故伎,硬给社会主义大家庭增加了一个救济对象。
彪哥进了仓,浑身还是杀气腾腾的,人见人怕,情愿两个人共一条铺叠罗汉,都没谁敢挨着他两边的铺位睡。前任牢头见状,不打自降,第二天就把大通铺中央最好的位置拱手相让。通常仓里每诞生一位新的牢头,必定上演一幕血拼大戏,只有彪哥接任不费吹灰之力。
彪哥接手之后,按轮船上的建制安排人事,自任船长,其他人以案情轻重、犯罪性质分别授予职务和权力。除他自己之外,诈骗犯最受赏识,杀人犯其次,拐卖人口、流氓强奸犯都是人渣下九流,一律不予重用。以彪哥的标准,前两种人一是有谋,智商高;一是有勇,胆子大。后边两种人,所犯之事有悖爹生娘养的道理,不是人干的。有这些条条杠杠管着,彪哥待人接物倒也算有章有法赏罚分明,前提是你得按彪哥的口头禅来行事。
彪哥的口头禅成天挂在嘴上:只要你小子不跟老子作对……
其实不用他警告,也没有谁敢跟他作对。在一号仓里,新来的囚犯只要待上半天,彪哥的种种骄人事迹,定如雷贯耳,震得你呆若木鸡。别的不说,光说他左手那半截食指,就够你唏嘘好一阵子。
据说彪哥刚跟飞哥当保镖的时候,飞哥也不过是个胡同串子小蟊贼,不知为什么事情被人追捕扣押,索要巨额赎金。彪哥为救飞哥命也不要,跑到那伙人正在欢宴的酒席上,纵身跳上台面,将一盆热腾腾的毛血旺,浇在为首的老大头上。那人也不是吃素的,被袭之后并不退却,反而指挥若定,吩咐小的们分头把守包厢、走廊、酒楼大门,凡有来接应的,来一个捉一个,至于这个名叫阿彪的猛子,只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了半天,来接应的鬼影子也没有一个。知道这家伙是个孤胆英雄,唱的是出单刀赴会,压根儿没带人来,这点倒叫对方老大始料未及。江湖上从来好汉惜好汉,要是把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热血马仔就地正法,老大也怕寒了自己弟兄的心。于是放下架子跟彪哥谈判,赎金减半,款到放人。
彪哥答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说着,从腰里拔出匕首,将自己的半截食指,齐关节剁下,放进嘴里,咯吧咯吧嚼碎,又从桌上抄起半瓶茅台酒,仰头一吞,咽进肚里。
对方老大大惊失色,带着手下一齐撤退,还扔下五百块钱,叫服务生快把这痛得脸色煞白,眼看就要休克的亡命之徒送去医院急救。
当天夜里,飞哥打道回府,毫发无损。从此在黑道上,彪哥被称天下第一仔,名声大震。
眼下在这一号仓里,彪哥早已不是当年的马仔,而是名正言顺的老大——船长。看见这小老万金贵带着跟包的来坐牢,回想自己进来的时候,提着抽去了皮带的裤子,走得磕磕绊绊,还被人推推搡搡,心里不禁愤愤然:这小老头如此潇洒自得,凭的什么!
仓门一关,彪哥就从船长的宝座上缓缓起身,徐徐踱步过来,斜眼盯住老头,看得目不转睛。老犯们见状,知道彪哥打算无事生非,纷纷让到两边,靠在墙根儿。
老头并不胆怯,半闭的眼睛略略睁开一线,对彪哥冷冷一扫。然后拎起地上的包,走到通铺前放下,稳稳端坐其上。
彪哥一看,这还了得,顿时怒气冲天,跳起脚骂:你个老不死的!从哪个裆里钻出来,跑到这儿来找死?
老头低眉顺眼,不吭不哈。
彪哥又喊:你是哑巴呀?咱这贼船上谁敢不听招呼,残联的政策在一号仓不管用!
老头非但不应,反而脱鞋褪袜,盘腿打坐,双目微闭如初。
彪哥怒发冲冠,顾不得吆喝手下,跨上一步,揪住老头脖领子,打算亲手给他颜色看看。
正当仓中各位凝神屏气,等着上演好戏之际,铁门上的窗口突然传来声音:28号!
28号正是彪哥的编号,彪哥条件反射似的紧急刹车,立正应道:到!
窗口传来纪石凉熟悉的声音:在那儿忙什么呢?
自从进得仓来,彪哥跟纪看守多次过招,双方都熟悉了对手的套路,说起话来也已有了某种默契。彪哥可着嗓子说:报告政府!正在给新水手搞上船典礼呢。
纪石凉说:哦,想把你船长的威风再张扬张扬?
彪哥说:政府在上,28号不敢。
纪石凉说:现在我告诉你,你得知道老幼有别的道理,这老家伙年纪大了,不用你调教。
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这样的话彪哥听着可太不爽了,然而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好含糊应道:报告政府,28号明白。
纪石凉又说:跟你说真的啊,别跟我玩阳奉阴违的小动作!
彪哥不得已再次保证:政府放心,28号对政府从来有令就行有禁就止,没有二话。
纪石凉说:那就行了。说罢,退身而去,嘴里还哼着西皮导板: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详……
老纪撂下几句话,唱着小曲走了,把个彪哥晾在了半山腰上下不得。彪哥心上恨恨地想:这个姓纪的老麻雀,肯定是不满领导对小老头的特殊照顾,想要撩起老子的火气找茬修理我,故意派个鸟人送他进来,自己慢半拍露脸,专等老子手起刀落的当口,来喊刀下留人。姓纪的这个(尸求),时间差打得算是刁,领导的意思传达了,小老头跟老子的梁子结下了,他稳坐开封府唱着小曲,把老子吊在半空中。
彪哥跟看守们周旋久了,认定最难缠的就是这姓纪的。别看他外表粗粗咧咧浑不懔,心里头可有本小九九,整起人来阴损得很。移花接木、暗渡陈仓、金蝉脱壳、声东击西,飞哥当年给弟兄讲解的《孙子兵法》那一套,此人都给活学活用了。彪哥刚来的时候,没少在他手里头吃亏,而且吃的全是暗亏,不是偷鸡不得蚀把米,就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从来没占过便宜。所以每次只要听见纪某的声音,彪哥都格外小心地揣摸一下,久而久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虽说一囚一警分属两个阵营,彪哥渐渐地竟有点佩服纪某人了。
不过今天姓纪的可是有点不仗义。老子已经发作了,他才来叫停,让咱这脸面往哪里放。要是老子就此蔫了屁,那小老头以后还能把咱当老大?彪哥这么一想,决定来个敲山震虎,杀鸡吓猴。
彪哥眼珠子一转,看上了比小老头早进来不过两个时辰的魏宣。反正他今天入仓的见面礼还没行,玩他一通也不冤枉。
彪哥脸朝着魏宣,眼瞅着小老头,高腔出场:174号,你听着。不管你以前干的什么差事,今天沦落到这贼船上,就算是入了江湖了。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由不得你自己,那又由着谁呢?在上海滩由着杜月笙,在美国由着奥巴马,在咱一号仓,由着谁?
彪哥拿目光将众犯一扫,众犯马上齐声答道:由着彪哥!
魏宣跟着说:由着彪哥。
彪哥道:明白啦?明白就好。你现在立马落实到行动上。听我命令,跟歪脖一对一单练一把。
歪脖正为这小白脸儿凭着一双运动鞋轻易被彪哥赦免,心里怏怏不快,巴不得有机会发泄。一听彪哥的话,立刻精神倍增,尖起男作女声的嗓子,说:报告船长,歪脖得令!是文打,还是武打?
在这仓里,整人的法子多得很。
文打通常是用来对待老弱病残嫌犯的,怕打坏了出麻烦,主要是逼你做些猥琐不堪的动作。比如把脑袋凑近尿桶吸气,叫桂花飘香;比如头上顶上一满碗开水转上几十圈,不准把水晃出来,叫老驴拉磨。一般来说,过得去就行了,既然船长说用文打,说明打算关照你,也就没人跟你为难了。
武打就是可劲揍狠命踢。原则只有一个,打完了踢完了,不能有明显的外伤,特别是头部和脸部。当然更不能发生骨折、出血这样的事故,所以常常是用被子蒙着你来做。被做了,也告不起官,看守查验没有明显的伤痕,安抚安抚也就不管了,而且要告了官,回到仓里,还得挨上更厉害的一通揍。
歪脖在一号仓稳坐二把交椅,收拾新嫌犯的事儿,大部分归他掌管。彪哥正观察小老头对他发威有何反应,没心思去考虑歪脖问题,随口说:文武都行。
歪脖一听,高兴坏了,这说明彪哥不打算偏袒这小子,就放肆地说:那就文的武的都来点。
走到魏宣跟前,歪脖像看牲口似的,把他上下打量,左右评议,直搅得魏宣怒火中烧。
歪脖用拳头照着魏宣的胸大肌,梆梆打了几下,妖声鬼气说:嘿,挺厚实啊,练过健美吧?练健美好,弄块小遮羞布往前边一搭,浑身上下跟剥了皮的蛤蟆似的,左边一晃,右边一扭,招惹得小妞们一片尖叫,过瘾啊!
歪脖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健美操的动作,极尽轻薄之态。
魏宣强忍心头的厌恶,一声不吭。
歪脖有恃无恐,上来将魏宣的领口拽了一把,探头看看说:嘿,真不赖,还长着胸毛呢!牛逼!性感!
一边说一边还把手往他领子里伸。
魏宣忍无可忍,一个标准的勾拳,朝那张让他恶心的脸,狠狠打过去。歪脖还算警觉,赶快躲闪,不轻不重栽了一个跟头。
仓里的人包括彪哥在内,全都惊着了。他们哪儿知道,魏宣读书的时候,一直是学校足球队的门将,还在业余体校练过两年拳击。
自己的副将栽在一个书生手里,彪哥很没面子,对着歪脖伸出一个小拇指,表示不满。
歪脖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他恶声说:小兔崽子,骨头痒了?老子给你挠挠!
说着,歪脖手在魏宣胳膊上一摸,就出现了一条血线。魏宣痛得哼了一声,惊慌地看着对方,不知道他出的什么招。
歪脖报了一箭之仇,得意洋洋地用一只掏耳勺掏着耳屎,咯咯笑得浑身发抖。魏宣猜想,那一定是他私藏的违禁品。
彪哥对歪脖此举更加不满。本想用他收拾魏宣,震一震小老头。他倒好,不光自身不保,还把一个查出来要受罚的物件露了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于是他训斥歪脖道:你使暗器伤人算什么本事?我一辈子最看不起的阴脐烂肚的人,有本领就搞明的,要杀要砍都敞着来!
说完,反倒把气咻咻的魏宣拉到铺边坐下,和颜悦色夸他出手快,一看就是练过两手的干才。边说边用眼睛去瞟新来的老头,明摆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老头却一直不动声色,对这场闹剧置若罔闻。
彪哥夸完了魏宣,突然兴味索然,回头叫声“大台”“二台”,就身往床上一摊。两个跟使唤丫头似的小青年慌忙跑到他身边,一人抱着他的一条腿拍将起来,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魏宣心下清楚,彪哥已经感受到极大的挑战。彪哥与小老头的较量,在这个屋顶下会随时展开,而他自己跟歪脖的厮杀,也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还有恶战在后边。
魏宣的心情暗淡,悔恨也再次升腾起来,他心中的苦海波涛汹涌,每一个浪花都翻滚着绝望。
16
一番挣扎,已经让陈山妹耗尽了力气。灌了肠之后,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好像有七十二个孙悟空在里边打滚。随着一大盆污秽的稀浆飞流直下,她的身体似乎连血带肉一起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层皮囊贴在床上,轻飘飘的,随时可以让一阵风给吹起来,飞扬而去。然而,她的心仍然沉甸甸的,宛如塞满了带棱带角的石头,那么结实,一阵阵硌得人钝痛。以她的感觉,这些石头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从她心里搬走了,这种结实的痛楚也将伴随她走完不会太长的余生。
朱颜和安莺燕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又开始拌嘴。她们俩一天不干仗,女监二号仓就像缺了什么似的,让人觉得不太正常。陈山妹不知道这两个妹子,怎么会从见面第一天起,就成了冤家对头。
自打朱颜来到女监二号仓,和安莺燕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开始是安莺燕撩拨朱颜,朱颜不理不睬,后来朱颜开始接招,也是安莺燕说十句她才回一句,但每句话出口,都夹枪带棒,枪棒上还沾着毒药和盐水,让人碰着就得软了手脚,再痛上半天。
陈山妹不会说那些有缘无缘的话,不会在意谁有地位谁有钱,但她看人也有自己的标准,那就是顺眼不顺眼,为人良心好不好。顺眼的可交,心好的可靠。可是在安莺燕和朱颜这儿,她的标准不够用了。
陈山妹刚进仓的时候,安莺燕最早过来关照她,而且不知从什么渠道很快打听到陈山妹的案情,就此大发议论。安莺燕点着彩色的头,对陈山妹杀死企图乱伦的后夫,表示热烈的赞同,说:这种畜牲都不如的男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这是为民除害,政府肯定不会枪毙你。你甭太担心了,见义勇为犯了哪门子罪了?说不定法院会酌情处理,给你一个从轻发落。
自扔下手中带血的柴刀那一刻起,陈山妹就抱定了死的决心。杀人偿命,是她脑子里最简单也最明确的天规地矩,杀了人还会有什么酌情处理从轻发落,她从来没想过。
警察到家里来抓她的时候,陈山妹在照常做午饭。
她把家里最后一只下蛋的鸡杀了,放在锅里焖着,又从炉灶高处的房梁上,取下过年留的老腊肉,薄薄地切了。然后跑到屋后的菜地里,摘了几个红红的尖辣椒,一把绿茵茵的大蒜苗,还有两个长茄子。她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给两个孩子做饭了,要好好多做几个菜,让他们吃剩的也能多吃上两餐。
十四岁的儿子大浩,九岁的女儿缨络,被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吓着了,虽说守在妈妈身边,一个帮着添柴火,一个帮着拉风箱,可是谁也不敢说话,连哭都不敢出声,只管哆哆嗦嗦地干活儿。陈山妹知道,孩子们都吓破了胆,她心里那个痛哟。可事到如今,人都杀了,还能有什么话可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鸡还没焖烂,陈山妹就叫孩子们快摆桌子。右边的眼皮突突突跳得越来越厉害,她知道跟孩子们生离死别的时辰越来越近了。
果然,当她刚把几片腊肉夹起来,分别放进大浩和缨络的碗,孩子们还没来得及吃到嘴里,警察就来了。陈山妹摘下身上的围裙,到屋子里照着镜子梳了梳头发。衣服早就换过,因为上边的血迹又浓又腥,无法再穿了。
从早晨发生了那件血案开始,陈山妹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现在依旧一言不发。她安安静静地让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安安静静跟在警察后面,朝囚车走去。经过孩子们身边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停留一下,摸一摸他们的头发,跟他们说一句话。
她不敢。她害怕。
陈山妹怕瞅见孩子们的眼睛,她的腿会软成两条绳索,再也直不起来;怕触摸到孩子温热的额头,她的心就会被凿出千百个窟窿,变成一张筛子,把孩子们的模样漏出去,等她想念他们的时候,再也记不起来。她更怕孩子们抱住她的腰,哭喊着叫妈妈别走,他们的身子会嵌进她的肚子,重新变成她的一部分,像当年十月怀胎那样。她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到那样的地方去。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好人去的地方。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自己一夜之间,就从好人变成了罪人。
在这个太阳光又明又亮的正午,三十五岁的农妇陈山妹,最后一次走过自家飘着鸡汤香气的堂屋,穿过田野里葱茏碧绿的庄稼,走向了警笛呜叫的囚车,一句话也没有。她的两个孩子一向懂事听话,看见妈妈一声不吭,也都紧抿着嘴巴,不哭不喊。
静默之中,大浩把缨络梳着黄毛小辫的头,死死抱在胸前,用自己并不粗壮的臂膀护住妹妹,仿佛要用他的姿势向妈妈传递一个信号,他会好好照顾妹妹。
一个犯了死罪的母亲.用这样的方式跟孩子们告别,见多识广的警察们也料想不到。他们觉得无论如何,陈山妹应该跟两个孩子说点什么。当囚车已经发动,车子启动时,为首的警察用很温和的声音问陈山妹:你还有什么话要跟孩子们说,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陈山妹感激地看了看他,又努力地想了想,透过装了铁栅栏的车窗,对两个紧紧依偎的孩子,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妈妈对不起你们。
回去把灶火熄掉,别让鸡肉煳了。
然后她将脸转向前方,看着那条曾经把她引向苦难的深渊,而今又要把她引向死亡的小路,表示可以走了。司机还有点迟疑,轰着空油门等待发话,为首的警察见状,似乎下了个决心,才挥手示意开车。
囚车向前一冲,路上的扬尘立刻遮断了视线,只听得尘埃雾霭里,传来孩子们凄厉哀伤的叫声:妈——
那一声喊叫,把陈山妹的心喊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了。她觉得等待自己的,只可能是某一天,脑后砰的一声枪响。
可是安莺燕的几句话说得如此轻松,什么见义勇为、酌情处理、从轻发落,陈山妹虽说半懂不懂,总还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杀了人也有不用抵命的,人民政府会区别对待。于是又惊又喜热泪盈眶,慌忙问道:这是真的?会有这事?
安莺燕点点头,很内行地说:你得花钱请个律师,让他把你为什么杀人的原因搞清楚,然后到法院去替你辩护……
陈山妹一听就急了:要钱?我哪里有钱?
安莺燕又说:没有钱也没关系,法院会给你派一个不要钱的……当然还是要钱的能力强,比那些不要钱的,辩得赢些。你看看,钱还是蛮重要吧。人活一世,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谁不想赚钱,怕只怕钱在你手边,别人就是不叫你赚。像我这种人,要文化没上过学,要力气没做过工,想穿几件漂亮衣衫,过几天快活日子,就得自食其力多赚钱。结果呢,三天两头喊打喊抓的。我又没偷,又没抢,也没杀人放火,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公共男厕所。人吃五谷杂食,还能不上厕所?像你那死鬼男人,就是没钱上公共厕所,要是来上一趟泄泄火,也不至于打自己女儿的主意,把你害到这里边来……
陈山妹一开始认认真真听,生怕错过了一个字。听着听着,先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些啥,后来看见旁边的女犯都在挤眉弄眼,偷偷发笑,也就猜到里面的蹊跷。等到完全听懂了,陈山妹的一张脸,已经臊得红布一般。原先只听见村里打工回来的人说,城里有一些年轻女人,穿得光鲜,吃得香甜,一天啥也不用于,只要陪男人睡觉就行了,陈山妹不信。现在亲眼见识了,不光有,还这么不要脸。
陈山妹不想再理她,也不再相信她的话,刚刚在心里燃起的希望,也随之熄灭了。
安莺燕倒是完全不在乎陈山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热忱相待。看见她想孩子想得吃不下牢饭,就把自己的方便面泡给她,听见她整夜整夜哭,还贴到她耳边来哼歌。安莺燕的嗓子好,歌也哼得好,哼着哼着,陈山妹就慢慢睡着了。安莺燕天天这么做,从来不嫌烦。
陈山妹是个本分人,受不得别人一点好。被安莺燕这么不明不白地关照,心下过意不去,嘴上也渐渐亲近了些。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安妹子,这仓里住着十几个人,数我罪行重,也数我最穷,你怎么独独照看我?
安莺燕露出惨淡的笑容,关闭了嗓子的高音,悄悄对她说:因为我佩服你,你敢为了保护女儿,杀了那老畜牲。要是当年我妈有你这样的胆量,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死相,猪不亲狗不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原来,看似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安莺燕,肚子里埋藏着一个深深的秘密。
安莺燕七岁时,跟着改嫁的母亲到了继父家,十二岁就被那个禽兽给糟蹋了。懦弱的母亲忍气吞声.怕声张出去不光坏了女儿的名声,还得把丈夫送进监牢。乱伦的日子,就这么一年年过下来,到了十七岁那年,安莺燕已经为继父做了三次人工流产。直到她只身出逃,继父还遍访亲友四处追查,扬言要把她绑回家去沉了潭。没有亲可投,没有家可归,为了活下去,安莺燕蹚了歌舞厅的浑水,做起皮肉生意,好像也没有什么障碍。在她眼里,无论那些嫖客如何粗鲁,如何肮脏,都要比她千刀万剐的继父好得多。
陈山妹听着听着,不禁涕泗横流,轻轻把安莺燕的手拉过来,摩挲了半晌,仿佛要用自己粗大的、曾经杀死过一个男人的手,向她的身体里传递某种力量。
从那天开始,陈山妹和安莺燕成了一对朋友。同仓的女犯没有谁想得通,这两个品行和经历完全不同的女人,怎么会变得如此亲密。
17
过了些日子,朱颜进来了。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朱颜,陈山妹就觉得她特别顺眼。清凌凌的眼眸,千干净净的表情,几乎让陈山妹产生错觉,以为是长大成人的缨络站在自己面前。朱颜的出现,让陈山妹空落落的心,有了一个可以安放的地方。特别是当她得知朱颜是律师,还是漂洋过海到美国的大学里学来的本事,更不知如何对待她才够好。
安莺燕说过,当律师的人就是能把人犯罪的原因理清楚,去说给政府的人听,政府再做出判决,看这个人该不该杀,那个人要坐多少年牢。陈山妹因此对朱颜肃然起敬。你想想,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能给政府出主意,掌握别人性命攸关的大事,多了不起。有时,陈山妹还会忽发奇想,要是缨络长大了,也跟朱颜一样,漂洋过海去学本领,回来当律师,专为受冤屈的人伸冤,那该多好!至于朱颜为什么也被关到这个屋子里来了,陈山妹没有去多想,也不愿意多想。
听说她是被好朋友陷害、被冤枉了,安莺燕不但不相信反而说:像她这种有文化的小妞最会装逼。怕陈山妹不懂,又解释道:装逼就是装假,装弱,装强,装嗲,装凶,装穷,装病,装纯洁,装豪爽,装害羞,装有钱,装无辜,装冤枉,还有装反革命的,统统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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