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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略 (完结)BL-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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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轻轻地拍打着案几,在檀木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烛光下投射在上面,在我的掌下弥漫出大片的黑暗,像魑魅的跃动……
   上一世的我似乎离现在越来越远,果然,我已经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么。
   
   我微微虚了眼,心下有些空落,我轻轻地道:“不必了……这份情太浅了,要给……就要给一份重礼。”
   
   母后面容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她轻声问道:“什么重礼?”
   
   “若使戚夫人得逞,到时刘建无依无靠,定然恨戚氏母子入骨,他若从此效忠于我,我便会答应他十年之后,助他实现他复仇的念想,这难道不是重礼?”
   
   母后微微一笑,她看着阑干外夜色,缓缓地开口:“你终于长大了。母后也是这个意思,想你仁爱,说出来怕你不喜。” 
 
    心下有些微涩……我不禁自嘲地笑了。
   
   单纯和美好,幼稚和浅薄,在生命威胁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它们土崩瓦解,迅速蜕变,就像人趋利避害的本能……
   
   我有时也会看着内心中的那个人,他曾经姓赵,有一份尚且满意的工作,可如今,他身处异世,却日行千里,离最初的那个地方渐行渐远……等我蓦然惊觉,已不知身在何处,我又究竟是何人。弥雨昍音购买
   
   我何尝不曾惶恐过,黑暗亦如噬骨蚀心般蝉食着我心中的希望,我整日作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乎泯灭了胸中的生气。我从一开始便强迫自己相信……这是天下,这是只有帝王将相才能看到的壮丽,最后才强打起了面容……   
   但若无法真正爱上这种生活,便无法继续生存下去。既然在这里,权势是空气,必定便只有热爱权势的人,将权势当做鲜美空气吸入的人,才能生存。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踌躇,在宫廷这个不见血的修罗场中,都显得可笑而微不足道。
   
   如今,我是大汉的太子,便不得不担起配得上太子的权谋和手腕。我也是男人……其实……又有哪个男人,心中真的不爱权势呢?
   
   我沉静地笑了笑:“母后……”
   
   母后眼中满是欣慰:“那此事便如此了。来,母后跟你说正事……”
   
   原来这还不是正事……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母后请讲。”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柔软的绢布平铺在了案台之上,灼灼地望着我:“这是留侯的来信,明日楚王便进京了。”
   
   
 
 
 
 
 9
 
 9、第九章 迎驾 。。。 
  
  
   通往长安的驿道上长沙漫漫,骑在马上,我眺望着远处飞扬的尘籽,黄沙掀起伏在地上的尘土,在烈日下散开干燥的热浪。马蹄的答答声和车驾辄辄的转动在正午骄阳下如同远处而来的鼓声……
   
   坐下的马匹不禁打了一个响鼻,来回地踏着碎步。
   身后列满了仪仗,以诸侯王的规格迎接楚王的仪仗,旌旗林立,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我骑着马伫立在整个仪仗的最前端,身后是身披兵甲的御林军,不下千人。
   
   两百身着穿长服的礼仪官,列着队两人一行一直站到长安城玄武门前。三条宽阔的驿道直通城门,中间那条坚实而恢弘,似乎自从灭了天下的诸侯王后,这条道便成为了皇帝专用,但是如今,它被用来迎接楚王。
   
   远处车驾带着冗长的随从,拨开了飞扬的黄土,渐渐在地平线的远方展露了头角,我微微虚了眼睛。
   一用器物,皆是萧丞相为我备下的,我在心中细细咀嚼着母后昨日交代的话,望着远方越来越近的车驾。
   
   我等候在此,已经很久了,烈日让我有些睁不开眼;心中忐忑,眼前是未知将来。楚王进京的福祸,并不掌握在我手中……
   
   也许这一切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机,带着我如同沙漠中的玫瑰,在一片贫瘠的黄土中直面灼热的烈阳;也许这一切亦能成为我最后的葬身之地,用一个天下掌兵的将才悍将,作为我黑夜中掘墓的先导,直到我理屈辞穷,智竭魂散,寸骨不留。
   
   眼见车驾渐渐地近了,我缓缓闭上眼睛,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胸中不由得有些发闷,睁开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尘土的味道,干燥热烈,泛出微微的苦意。
   
   策马……向前缓缓地走去。既然我想要权势,自然不能自清惬意了;无论身边污浊还是内心惶恐……一切……都要自己承担。
   
   若是有一天我真能沉迷权势,这些重压对我来说,将不再是煎熬,而是享受。
   这一天,不知道还有多远……
   
   坐下的马一步一步,得得作响,蹄声清越的像久候的散步,轻快地向前小跑着。我的视域中,车驾离我越来越近了。
   
   前面有两列开路的楚军,车辙在青石板的宽阔大道上,缓缓地压进,后面跟着长长的楚军队列,一齐踏步前行,尽是威武雄壮。
   王旗飘扬,楚王的车驾由三匹毛色相同的马拉着,车驾顶端代表王仪的饰物雕刻着伏虎的图腾,车轴上包裹着黑色的铁皮,是剑柄的形状。
   
   鼻腔中蔓开了土的味道,三匹骏马乱踏了一阵,楚王的车驾便停在了那里。按说,这时楚王该下车,我会纵马过去,代表父皇接受他对于皇城的敬畏。
   
   “楚王朝京——”立在两旁的宦者拉长了声音,起贺道。
   
   过了半晌,车中仍无动静,我心下有些忐忑,目光继续紧紧地锁在楚王的车驾上。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候,楚王的车驾仍是停在那里,并没有丝毫动静,我不禁微微皱了眉,只好自己先策马过去,行至楚王的车驾前,这便离城门的仪仗有些距离了。
   
   勒住马匹,我朗声道:“楚王来京,父皇已派孤在此等候多时,城中已设宴,还请楚王出驾,随孤前往。”
   
   车驾前的帘子依风而动,仍是静立在那里,绿竹连缀上,画着属于楚王的张扬印记。
   
   仍然没有动静,我只好径自驾马行至楚王车驾近前,轻声试探道:“楚王殿下……?”
   
   一阵风起,楚王车驾前的帘子被风稍稍掀开了一隙,一闪而过间,我仿佛看见了一双纹着瑞兽的靴,还有王袍的下摆……
   
   “孤闻当今太子太傅孙叔通,乃授礼仪之儒生,难道未教过太子何为师礼么?”
   
   我一震,这个懒散醇厚声音……是楚王?
   
   缓缓地回首望了一眼离我百来步的京城仪仗,再看了看楚王的车驾,和楚王车驾后的步行的仆从……
   我跳下马,松开缰绳,行步至楚王车驾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车驾旁躬身作揖道:“学生刘盈,拜见楚王太傅。”
   
   我的声音刚落下,执御者便将楚王车驾的竹帘一点一点地卷了起来,我仍是低着头,只见刚才的御者双膝跪地,伏趴于驾前,那双靛青底暗绣瑞兽的靴子缓缓地踩在御者的背上,拾着人阶而下。
   
   地面上一条长长的影子出现在身侧,我这才缓缓地抬头,阳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仍不能遮住目光如剑的双眸,我怔在了那里。
   
   很多年以后,我都无法忘记看到他的第一眼——身后的喧嚣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在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静谧,我怔怔地望着他,似乎那双眼睛能割开我的骨肉,凌迟我的血脉,如剑一般冷冽清寒,惊心动魄。
   
   他冷哼了一声,我霎时回神,他微微地虚了眼,脸上笑容轻蔑,五官若鬼斧凿刻,冷酷而精湛,青龙纹绣边的朝服,齐发拢后于两肩,他既没有伸手来扶起朝他躬身行礼的我,也没有说一句场面话,只是径直地走过我的身旁。
   
   在他经过我身侧时,一句话像刀子一样飘进了我的耳朵,很轻很轻,带着若有若无的轻佻与不屑。
   
   ——“尔……也想荡平天下诸侯王?”此t x t 弥雨昍音 购买  提供
   
   一瞬间气血上涌,我心中如江海翻涌……向他行礼的手还僵在那里……我为太子至此,何时受过如此的屈辱!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扶上了我的肩膀,我抬头,竟见张良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长发仍是简单地别在脑后,随风飘起,宽大的袍袖在风中轻轻地浮动着,美丽的容颜上有温柔的笑意,如水在水中静流,风在风中轻响。
   
   原来……他跟在楚王身后一同下了车驾。
   
   我一怔,正有些惊喜地要唤:“子房先生……”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穿过我的身后,我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暖,昨日母后叮嘱的言语也响在耳旁,我忙转身去赶先行一步的楚王。
   
   只见他华服下的背影仍是冷洌,似乎散发出异常的光彩。
   
   我两步走到他的身侧,和他并行。   
   其实见到他后,我虽屈辱,却从未如此清醒。只见身侧的佩剑在烈日下反射出粼粼的白光。
   
   穿过两侧一列一列排好的人形,他们躬着身子,接受来自楚地的贡品,木质深棕红漆涂饰的大木盒,由两名仆从相抬,巍巍地随在楚王的身后,作为楚王对皇家的敬畏。
   
   我深深地呼吸着,面前是高耸的皇城城垣,和嵌在高耸城垣上的漆色扣钉城门,如俯视般,临着楚王的仪仗。如同一道骇人的风景。
   
   行至到城门口,朝上望去,城垣如遮天蔽日,斜挡群山般耸立在眼前,不能直视。
   他停了下来,我上前一步,扬起清越的微笑:“楚王,请——”
   
   他的目光转了过来,却似乎并未在我的脸上停留,便又转了回去,直视着前方,精干敏捷的身姿,似乎绝没有一点多余,没有一点缺憾。
   
   忽然他沉沉地开口了,声音冷峻而清冽:“太子的剑,是一把好剑。”
   
   我这才发现他身侧,竟挂着那把张良从我手中拿走的青铜剑,剑身犀利,竟完全搭上他的气质,如浑然天成般,融为一体。
   
   我恭敬地道:“若是楚王喜欢,便赠予楚王了。”
   
   他冷冷地扫过来一眼,如深渊中冷厉的山峰:“孤要太子的剑作甚,这把剑,便算是孤借于太子。”
   
   心下挑眉,他是说,要帮我挥动,属于我的剑么?   
   我微笑道:“楚王名震天下,区区一把剑罢了,楚王何人,即便没有名剑,亦能挥师如行云流水,无论是何剑,能在楚王手中,方能成为名剑。”楚王心傲,昨日母后早就言于我。心敖者,心胸宽阔,却也自恃英雄……
   
   他没有看我,只是望向长安城内的一片开阔的繁盛,缓缓地道:“孤只是怕这把剑,在庸人手中辱没了而已。”说罢他便迈步走了进去,走进了喧嚣嬉闹的长安城。
   
   我忙趋步赶上,郑重地道:“总有一日,孤定能让楚王将此剑,安心交还于孤。”
   
   这时从正面又迎来了礼官,对我和楚王躬身拜贺,原来父皇晚上要在麒麟殿中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楚王,如今按萧丞相的安排先接楚王去驿站休息。
   
   我一直站在楚王身侧,直到楚王上车,他也不发一言,我只是看见面前的帘子落下,隔绝了我的目光,皇城迎接的车驾便缓缓地开走了。
   
   心下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我转身去寻张良,只见他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我快步走上前去:“子房先生……一路辛苦了吧……”
   
   他微微一笑,道:“哪里,楚王车銮很是舒适。”
   
   我谦和地笑着,牵来自己的马:“上次孤见侯府中马匹老驽,不如这匹便送给先生了。”
   
   他温和地看着我,微笑道:“不必了,臣本是一介文人,并不需良驹,这匹还是随太子方能一展雄才,莫要骈死于槽枥之间才是。”
   
   我低下了头:“子房先生说笑了……也是,大恩不言谢,子房先生有恩于孤,孤今后定然不负先生……”说罢我让人将我的马牵走。
   
   “子房先生……”我有些难以开口。
   
   “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我谦逊地道:“楚王是武震天下的悍将,孤……长于深宫之中,更何况孤年少,许多事情不曾知晓,许多道理也不能明白,还请子房先生赐教……孤该如何与楚王相处?”
   
   张良静静地看着我:“既然太子殿下尚且自知,楚王如何能不知?再说太子殿下聪慧过人,无须多虑。”
   
   我怔了怔,随即感激地笑了,便着人为留侯准备回府的马车。
   
   他坐上车驾,我掀起帘子,深深地看着他,再次道:“先生旅途辛苦,定也为孤费了不少心,见先生憔悴,孤心中不忍,还望先生回府好声安歇。”
   
   张良眼角似乎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他轻声道:“多谢太子,太子多礼了。”
   
   帘子缓缓地落了下来,我心中有什么却不一样了。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昨天夜里看到信的那一刹那,心下不禁浸满了久违的欣慰和安心,如同一只羽毛缓缓拂在心口……
   对于张良,我心中是感激的……他在我危难的时候相助于我,只身于楚王辖,不顾性命,不废君命。
   
   他镇定恬淡说话的样子,总能让我心安。如果说母后给我披荆斩棘的力量和勇气,他便如在我干涸沆瀣的胸中注入清泉。
   
   太子銮驾也停在了我面前,提醒着我仍有未竟的接待工作。
   楚王的驿馆是新造,本是留给长安最尊贵的客人,如今用来接待楚王。丞相得知楚王即将进京时,便遣人寻良木去了,为了造楚王府。可能也是父皇想让楚王在京长居之意。
   
   靠在车里,听着车声粼粼,让自己随着微有崎岖的地面在车中摇晃,我让人开快些,直驶向驿站。
   这驾车似乎比楚王悠悠的车驾快上许多,几乎在驿站门口追上了楚王。见他要下车,我忙趋步过去相搀扶,他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了我。
   
   我这才发现,他的一双手极是漂亮,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说是一个人的教养和身份都会显在一双手上,这才想起,他本就是战国时楚国贵族的后裔。
   
   我微笑地看着他,迎着楚王走进驿站,不由得感叹道:“如今孤称一声楚王,只因还未行拜师之礼,之后,孤可便要称楚王为太傅了……楚王,请——”
   
   楚王挑眉看着我,我脸上挂起恭敬清越的微笑。入内只见的衣食住行一列早被萧丞相打点妥当,就连案几上的茶都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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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第十章 楚王 。。。 
  
  
   看着驿馆中萧丞相井井有条的布置,我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思路也清晰起来,脸上仍是挂上面具一般的微笑。
   
   我仍然字字句句记得母后对我说的话。
   
   昨夜,她问我:“楚王年少时孤母去世,当时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连安葬其之资都凑不出来。但他为母看墓地,却去到了一个能置万户的的高旷之地,想作为其母下葬之所① ,那时……他也不比你现在大多少。你说……这件事说明楚王此人如何?”
   
   我怔了怔,道:“说明楚王少时胸怀大志。”
   
   她笑了笑,道:“胸怀大志是自然,可更说明楚王年少时,心气便高,不堪与俗人为伍。”
   
   心下微微了然,我点了点头:“儿臣记下了。”
   
   “母后再问你,你父皇对其他将领都是呼来喝去,可为何唯独对楚王,当年拜他为大将军时,却要择吉日,筑高台,设坛场,斋戒沐浴,具礼仪,方才将兵权在点将台上亲授与他?② ”
   
   我心中有些豁然开朗之感,道:“因为只有如此,楚王才能为大汉尽心尽力。”
   
   母后微微一笑:“不错。管人要管到心里,楚王如此心性,自然不能缺了排场。他心里暖了,才能竭诚以报。”   
   我点了点头:“可……楚王曾受胯+下之辱,岂非能屈能伸么……”
   
   母后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人的傲气在心里,并不在面上。你可知道当年辱楚王之人,现今如何了?”
   
   我道:“儿臣听闻那人被楚王封了官。”
   
   母后道:“不错,不过楚王不仅仅将他封了官,还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话,楚王说,‘他侮辱我的时候,我难道就不能杀了他么?可他不过是无名小卒,我杀了他也无法扬名,所以才忍受了 。③’真正的心傲者便是如此,楚王根本不屑于和市井小民计较——开口还击是玷污了自己的嘴,用剑杀了他是玷污了自己的剑。
   
   真正被他放在眼中的,是被他开口斥为匹夫之勇妇人之仁的,让他挥动战骑和铁甲的——项羽。也许只有项羽这样的人,在楚王心中才值得他拔剑,并为了斩杀其的性命,绞尽脑汁将其逼上绝路。”
   
   我低头道:“儿臣受教了。”
   
   “那你可知,该如何应对楚王?”
   
   我沉吟道:“应该以高礼待之,楚王方能心服。”
   
   母后轻轻地摸着我的发梢,道:“盈儿……你只说对了其一,却没有说对其二。楚王这样的人,心性高洁,你若是待他好,他便十分重义,别人用万金也难以劝服他与你为敌;可你若是待他不好,你便是三皇五帝,他也会反。御人之道,不仅仅要用高礼,更要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我怔怔地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母后点了点头:“正是。不过明日楚王来京,你且不必如此,你是太子,一开始要有太子的威仪,这样日后施恩时,才显得尤其贵重。若是一开始你便待之高礼,别说你父皇可能不喜,便是楚王也要将你看低了。”
   
   我点了点头:“明日儿臣定然尽展大汉太子威仪。”
   
   母后微微一笑:“这都是大略,小道母后就不教你了,和楚王日夜相处,你自己琢磨着吧。”
   
   回神的时候,我有些恍然,身边便是楚王在侧,母后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岂敢忘心……
   
   看着楚王跨过门槛,进入驿馆的内室,我也随之而入:“此处侍人,器用一应俱全,楚王殿下一路车马劳顿,便可安歇,午后父皇摆宴,到时便有车驾侯在门前,接楚王入宫。”
   
   楚王行至前面的塌上,侧身撩袍跪坐,将那柄挂在他身侧的青铜剑摘下,置于足边,他抬眼看了看我,淡淡地道:“太子请——”
   
   我也依礼上榻,跪坐在楚王的对面,马上便有侍人奉上了茶水,茶香渺渺,一缕青烟从茶壶嘴中幽幽升起,整个内室都好像弥漫着茶香,只见楚王一手端着茶盏,微微垂着眼,并没有理我,似乎是在品茶。
   
   阳光被阑干滤成一缕一缕的金辉铺在他身上,如同远山秋峦被洒上萧瑟的余晖,如同早已逝去的荣光,似乎有些孤独的味道。
   
   “太子殿下?”楚王抬首,挑眉一道冷冽的目光朝我射来,似乎是在质问我刚才无礼的注目。
   
   我微微一笑:“茶是好茶。”
   
   他放下茶盏看着我,语气仍然很淡:“太子适才并未饮茶,又怎知这是好茶?”
   
   我躬身道:“孤虽然未曾用过,但楚王方才已用过此茶,孤见楚王未有不渝之色,便妄自猜测,这定是好茶。”
   
   楚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问我:“你读过哪些书?”
   
   我规规矩矩地答道:“孤不才,就识得几个字而已,并不曾读过什么书。”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姿势优雅:“读过兵书么?”
   
   我摇了摇头:“只读过《论语》《尚书》和《老子》。”
   
   他点了点头,语气还是淡淡:“那太子确没读过什么书。”
   
   我怔了怔,谦和地笑着:“孤不才,不能领会这几本书中真谛,但孤听闻,《论语》能治国安邦;《老子》能修身养性,《尚书》能知古晓礼,为何楚王却看不上眼?”
   
   楚王抬眼,扫了我一眼,嗤笑一声:“这些书,孤何曾看不上眼?是太子看不上眼才是……”
   
   我心中一跳,笑道:“怎么是孤看不上眼了?”
   
   楚王冷冷地剔了我一眼,并不说话。
   
   看着他隐于韬略的神色,我心中似乎有一根弦被缓缓地被拨动了……
   
   我在楚王面前行了一个拜礼,额头贴在伏在塌上的手背上,请教道:“还请楚王殿下明言。”
   
   楚王微微虚了眼:“古之治者,其政有三:王道之治用教化;霸道之治用威摄;强同之治取强迫。各有所施,不可易也。管子曰:“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智者善谋,不如当时。”邹子曰:“政治政策,以匡救邦家也。适时则用之,过时则舍之。”由此观之,当行霸者之政时,却行王者之化,则悖矣。当行强世之政而行霸者之威,则乖矣。若天下大乱,人心诡诈,正道崩坏,为政者却要广陈德化,便犹如请求身份尊贵者去救火一般,善则善矣,可却不通于时变……
   
   太子殿下既然放出狂言,要荡平天下异姓王,岂是盼几句教化便使诸王军灰飞烟灭么……
   所以孤才说,《论语》《尚书》之类,按太子之意,可入不了太子之眼。”④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喟然叹道:“楚王所言及是,天下大定前,不宜实行王道,却能实行霸道……待孤平定天下之后,《论语》方才有用……孤闻楚王言,如大旱遇甘霖……”
   
   他嘴角微微一弯,似乎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案几上:“太子果愿平定天下?”
   
   我一怔,他眸中似乎不再平静,原本山峦刀锋般的目光一点一点的破碎,我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瞳仁中的血色,好似悬崖底出深渊的嘶喊,那千军万马的奔腾……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落父皇猜忌,索性便垂了眼。
   
   半晌,才听见额边缓缓的一句:“有志者,事竟成。还望太子不要忘记胸中的志向。”
   
   我抬眼看他,沉沉地道:“孤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深深地看着我,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王道,孤无以授太子,唯有霸道。夫霸者,驳道也,盖白黑杂合,不纯用德。只求成就事业,不问为何成就;只论大体,不守小节。虽称仁引义不及夏禹商汤周文王之德,但扶颠定倾,摄定大统上,却可制胜。”
   
   我再拜:“能得楚王为太傅,是孤的大幸。”
   
   他点点头:“孤运来了一车兵书,太子都着人带回宫去吧,有不懂的地方,拿来问孤。”
   
   “多谢楚王。”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起身道:“既然太子殿下没有别的事了,便先回宫吧,孤要休息了。”
   
   我怔了怔,也起身着履,行礼道:“也是……楚王车马劳顿,孤叨扰多时……那……楚王好生歇息,孤便先行一步。”
   说罢我便又拜谢了楚王,走出了楚王的驿馆。
   
   烈日当空,我一瞬间的恍然。
   
   阳光似乎要剥去我的皮肉般。在脸上照耀得滚烫。
   
   楚王……
   楚王……
   我想用他,但早知了他的结局,我反而不知从何下手。
   
   遮着眼睛,我抬首望向耀眼的日冕,
   即使山林中群鸟长鸣,一齐展开翅膀去追逐落日的荣光,可是天边的浮云,在黄昏时仍会被染上血色……
   太阳……也有坠落的时候。
   
   他是一个死局中人,
   按说我该废他,但我却想保他,
   按说我该防他,但我却想交他。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请上车……”身后的宦者恭敬地提醒我,将我拉回了现实。
   
   爬上銮驾,我心中疲惫,靠在车里打起帘子,木然地看着长安的街景。
   本来先回父皇处汇报今日的情况,但父皇正在教如意写字,便直接三句两句赶了我出了桂宫。如意倒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到了未央宫,我这才完完整整地将今日的所闻所见全部告诉了母后。
   
   心中不免忐忑,屏退了宫娥,我试探着打算开口。
   
   母后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绣那张腾龙图案的手绢,似乎已经收线打尾了。漏进宫中那缕浅浅的日光浮在她的英气的面庞上,她抬头望我,沉静的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走到她身前,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她伸手找到我的手,握在她的掌心。我仍是沉吟着开口:“楚王权重……父皇……”真要对他下手?若是如此,我又该如何自处?
   
   炽热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她轻轻地道:“你所虑非虚,只是你要记得,大汉初定,你父皇不会不明白,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
 
   晚上的宴会,母后也参加了,她静静地坐在父皇的身后,每当他的酒盏空落时,便侧身为他斜酒。她的长发挽在脑后,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眉间却淡淡的疏离,远处看上去她面色威严而庄重。
   
   长乐宫中灯火通明,明烛盏盏,一片容光笑语,整个皇宫都因为迎接楚王而变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父皇坐在主座,楚王坐在次坐,我则和众文武大臣一般,坐在下列。
   
   女乐们低吟着温柔的歌,歌声在殿中响起,仿佛将整个麒麟殿都充满了暖意,明明已是傍晚,它却一缕一缕飘进人的心中,沁人心脾,如三月的春光。
   
   宴已过半,该行的礼仪早就做完了……
   如今殿上的舞袖如一片片云彩飘落,她们旋转着,在大殿弥漫的一股厚重的酒气中,舞开缤纷的花色。
   
   父皇似乎是有些醉,他侧身一把搂住了楚王的肩膀,吃吃地笑着:“你能来……朕真高兴……真高兴……”父皇挥着宽大的袍袖,起身指点着大殿:“你看……朕把好酒都拿出来了……就为了招待你……”
   
   楚王微微地垂下了眼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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