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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克世纪精选-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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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风狂雨急,她仍和平常一样风雨无阻地到处溜达,走着走着,竟走上了车道。司机看到她,想绕过去,但还是让她摔了个跤。于是,这司机连忙下车搀扶。奶奶虽毫发无伤,不过却吓坏了。
  司机说:“老太太,我送您到医院去一趟,好吗?还是让医师检查一下,比较妥当。”
  “年轻人,你对我这个笨老太婆实在太好了,”奶奶答道,“还是麻烦你叫辆救护车来好了。车上多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可能会损及你的名誉——人言可畏啊。”10分钟后,救护车抵达时,奶奶已因严重的心肌梗塞而死亡。
  弟弟知道我和奶奶很亲,因此打电话告诉我。他以哀伤的语调说道:“我有一个非常令人难过的消息要告诉你……奶奶今天一早过世了。”但是,他一开始描述奶奶死亡前的故事,音调就有点改变,最后终于笑了出来:“想想看吧。只有我们的宝贝奶奶会这么说,高龄七十几岁的她,居然还担心和一个年轻人同车会给他带来‘绯闻’的困扰!”
  我也笑了。不过,我倒想到一件事:一个75岁的老太婆自然不会损及这个年轻人的名誉,但要是一个陌生老太太在他车内死去的话,他要如何向世人解释?第2章
  Adventures of a Bystander
  赫姆和吉妮亚
  我没有成为小说家,实在对不起赫姆和吉妮亚。
  从小,我就立志要写出一些好作品,也许这就是我唯一的志向。的确,我愿意朝着这方向努力。小说写作无疑是作家的试金石。我一向对“人”相当感兴趣,不喜欢“抽象概念”,更别提哲学家的定义与分类了——对我来说,这简直和囚衣一样可怕。“人”不只比较有趣,更有着许多不同的形态,也较有意义,因为人会发展、表露、改变并成为一种新的形态。
  我很早就认识赫姆和吉妮亚了。他们的全名是:赫姆·施瓦兹瓦尔德博士和尤吉妮亚·施瓦兹瓦尔德博士,娘家姓氏为诺斯本。施瓦兹瓦尔德伉俪是我一生所见到的最有趣的人。如果我要写故事,一定不会遗漏这两个人物。
  然而,我很早就知道要把这两个角色描绘得栩栩如生可不是易事。瑕疵的部分比较容易描述,但是要写活他们那既耀眼,又矛盾复杂的个性与人格,实在是一大挑战。这两个人物对我的吸引力是无穷的,让我一直目眩神迷;同时也困扰着我,使我萌生退避三舍之心。因为每当我想拥抱他们,满怀的却只是一片虚无……
  乍看之下,赫姆和吉妮亚无奇特复杂之处,一个是天才型的政府官员,另一个则是天赋异禀的女教育家。他们的故事之所以不同于同一时代的人,似乎只是早年成功,享有盛名。
  赫姆瘦骨嶙峋,发已全秃,从学生时代开始,头顶就出现一块光溜溜的小丘。深邃的眼睛上方像是突出的山陵,耳朵尖尖、硬硬的,下巴亦“戽斗”得厉害。他那修长的双手,像是只剩骨头似的,硕大的关节和手腕裸露在大衣袖口之下,使得他的衣服看来老是不够长。他只有中等身高,骨架却很大,看起来就像稻草人般消瘦。他的嘴巴很小、很薄,常常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声音高亢,一开口常像是几个猛烈、断奏的音符。他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就叫人不快。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1)
有一次,我母亲去巴黎玩,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件出自名设计师之手、极为时髦的洋装。她对这件衣服喜欢得不得了,打算等到重大场合,也就是施瓦兹瓦尔德家举行盛宴,或是圣诞晚会时,再拿出来亮相。我们这些小孩也一同前往。那天,赫姆看了我母亲一眼,就说:“凯洛琳,回家去把那件衣服脱下来,送给家里的女佣吧。这件衣服看起来,就像是跟她借来的一样。”我那固执、好辩且向来独立的母亲竟一声不响地回去,乖乖地把衣服脱下来,给了女佣。
  我母亲是吉妮亚的学生,赫姆一律叫她们“吉妮亚的小孩”。在这些年轻女学生中,其实母亲是最得赫姆喜爱的。这个骨瘦如柴看似冷酷的赫姆,偶尔还是会显露出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仁慈。虽然不轻易开口,但有必要说句话以挽回情势时,他还是会强迫自己说的。
  我在1933年回到维也纳和父母亲一同过圣诞节时,已经离开家乡一段时间了,那时的我,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前一年春天,希特勒已经掌权,于是我离开德国,跑到伦敦一家大保险公司当练习生,做了几个月,到圣诞节时,这个工作就没了,又找不到另一个差事,因此相当沮丧。我一直不想回维也纳,从14岁开始,我就想离开那个地方了,高中一毕业,我就远走高飞。之后,我在伦敦遇见了一个年轻女子,她后来成为我的终身伴侣。1933年那次回维也纳时,让我饱尝与妻两地相思之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恨不得立刻飞回她身旁。
  然而,家乡生活的舒适与安逸,对我的惰性来说,是一大引诱。不知有多少人不断地劝说,要我留下来,比方说在奥地利外交部里,担任新闻官员。我明知自己无意留下,却再三徘徊。直至2月初,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了,但还是因和亲友一一告别,延宕了离开的时刻。其中非亲自造访不可的,就是施瓦兹瓦尔德家。吉妮亚对我非常亲切而且关心,提出种种问题,问我在伦敦的工作机会如何(可说是希望渺茫),以及我的财务状况(更是凄惨),也问到维也纳所提供的工作,并说,这可真是难得的肥缺。
  突然,赫姆走进来。听了一会儿之后,他对吉妮亚说出了几乎让人难以入耳的话,我从未听过他对吉妮亚这么说:“吉妮亚,放了这小子吧。你这个样子,就像个愚不可及的老太婆!”然后转过头来,跟我说话。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很欣赏你的独立,不人云亦云,甚至不会被我们的意见影响。你高中一毕业就决定离开维也纳到国外闯天下,这点让我颇以为傲。去年希特勒在德国主掌大权,你毫不犹豫地离开德国,叫我不得不为你喝彩。不留在维也纳是对的,这个国家已成明日黄花,就快完蛋了。但是,彼得啊,”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回家整理行囊。往伦敦的火车明天中午就要开了,你一定得搭上这班车。”
  他粗野地用力把我拖到门边,几乎要把我推下楼。他看我走到了楼下,准备打开大门离开,就大声吼叫:“不要担心工作的事。工作总会有的,而且一定会比这里的好。找到差事后,给我们寄张明信片,可别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哦!”
  第二天,我就搭了那班火车离开了。甫抵伦敦,不到6个小时,我就找到了工作,的确要比维也纳提供的任何机会都好。我在伦敦一家商业银行做经济分析员,并担任合伙老板之一的执行秘书。之后,我遵照赫姆的话,给他寄了张明信片。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2)
其实我欠他的实在不少,或许是太多了。这样帮我,对这个已退休而含蓄的人来说,不知已尽了多少力。因此,我想给他写封热情洋溢的信,但又害怕被嘲笑说滥情,最后只好作罢。后来,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没写那封信——因为我再也见不到赫姆了,没有机会对他诉说心中的感激了。直到三年后,我和太太搬到纽约之前,每年圣诞节我还是会回维也纳,每次回去,我一定去拜访吉妮亚,但是已无缘见到赫姆了。他在1934年的夏天中风,后来身体虽无大碍,却逐渐丧失了心智能力。当然,他还有清醒的时候,可是那时我却不在他身边。多年后,有人告诉我,赫姆在神智稍微清醒之际,有时还会问:“为什么总没有彼得·德鲁克的消息?”
  大人都很怕赫姆,对他那尖酸刻薄的嘴愤愤不平,同时因为赫姆不让人接近,因此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他对小孩子一样很凶——事实上,他对三岁孩儿的态度和对大人的没什么两样。也许正因为这样,小孩子一点都不怕他,而且还挺崇拜他的。在他晚年,身边总围绕着一堆七八岁的孩子,和他吼来吼去。然而,他有一项身体特征却使小朋友害怕,那就是他的跛行。他一只脚比另一只短得多,因此成了可怕的畸形足。他的臀部向外突出,大腿又缩回来,和身体形成一个很奇怪的角度,膝盖以下小腿的部分又向后扭曲。如果不用拐杖,赫姆简直是寸步难行,即使有拐杖,他也几乎只能像螃蟹一样侧着颠簸横行。爬楼梯或是上斜坡对他来说,都是难事,然而他还是设法克服,并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到了平地,他就可加大步伐,曳足而行,速度之快连壮硕的小伙子都难以赶上。根据谣传,赫姆的跛足是小时候一次意外造成的:有人说,他在襁褓时,摔到地上;又有人说,他从窗户跌了下来;最通行的说法是,他小时候骑着快马,从马上坠下,才成了今天这副德性。然而,赫姆本人却不会谈及自己的残废,也绝口不提家人、童年,以及少年时代的事。
  大家都知道的是,他在1870年(或是更早)生于奥属波兰的最东边,距离俄国边界只有数英里之处,是家中最小的男孩。他的家一贫如洗,过着仅足以糊口的生活。他父亲听说是个游手好闲的小贩,家计靠做产婆的母亲来维持。不过,之后他们还是得以向前迈进一大步,晋身为成功的中产阶级。赫姆的舅舅,后来搬到维也纳,成为当地的名律师,也是第一个领导维也纳律师协会的犹太人。舅舅没有子嗣,因此相当照顾自己的外甥,特别是早慧的小赫姆。他让这些外甥都完成中等教育。赫姆的一个哥哥便住在维也纳的舅舅家,并上了大学,后来成了一位受人尊崇的维也纳下级法院法官。赫姆比同辈的孩子早两年完成预校的学业,因此在毕业后一两年间,大家和舅舅都认为赫姆应该会和哥哥走上相同的路子。
  那时候的赫姆,应该不到17岁。然而,他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天赋”和意志力都已成熟了。他拒绝到维也纳上大学,而选择在奥属波兰以德文为主要语言的索斯诺维次大学。奥属波兰另外还有两家大学,一个是以波兰语文为主的克拉科大学,另一个则是以乌克兰语为主的兰博克大学。索斯诺维次大学的学生清一色是犹太人,因为只有奥属波兰的犹太人说德语(或意第绪语)。除非有特殊原因,即使是波兰的犹太人也不上索斯诺维次大学,无不使用各种手段到“西方”,也就是维也纳或布拉格去上大学。就算索斯诺维次大学是官方承认的大学,也不被社会所认可,更非成功的生涯起点。在奥匈帝国下的索斯诺维次大学,犹如19世纪二三十年代纽约的市立学院,学生之间虽很竞争,但若有机会进别的大学,没有人会上这里来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3)
市立学院:纽约市一所由公家管理的男女学校,正式名称为纽约市立大学附属学院,为市立大学附属高级学院里最古老且最具规模者。建于1847年,1866年定名为纽约市立学院,1929年改成“市立学院”。因此,赫姆一宣布要进索斯诺维次大学,就受到外界极大的压力,要他改变心意。我父亲和他舅舅很熟,我记得他们提起过,只要赫姆愿意到维也纳来求学,他的舅舅愿意租一间房间让他单独使用;要是赫姆想到德国、瑞士、法国或是英国留学,学杂费也没有问题,完全由舅舅负责——能到那几个地方求学几乎是每个奥地利青年梦寐以求的。最后,这位舅舅不得不改口威胁他:再不听话,就要断绝一切经济援助。但是赫姆完全不为所动,还是到索斯诺维次大学就读,并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法学院毕业,同时,他也是该校有史以来,最快取得学位的人。
  现在,赫姆终于要回到维也纳来了。他的舅舅于是设法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帮赫姆这个法学院高才生找全奥地利最好的公职。赫姆既非有土地的贵族之子,又是个犹太人,然而他的舅舅还是帮他在财政部的顾问室找到了一个空缺。赫姆虽想从事公职,但财政部却不是他的志愿,他已打算到外贸局服务。
  如果说前往索斯诺维次大学就读是他一时兴起,那么拒绝财政部而选择外贸局可谓愚不可及,并有故意宣示的意味。众所皆知的是,外贸局是奥地利历史最悠久的政府机关,在18世纪就成立了,远早于19世纪才创设的各个现代的“部”,此外这个外贸局主要负责促进奥地利的出口贸易,并主办各种商展,故自18世纪始,素以“商业博物馆”著称。虽然这个机关和外交部、经济部形成一种巧妙的平衡关系,但仍算一个自主的单位,独立在外交部之外,同时也办理领事服务事宜,所以和它们也有所竞争。
  在这个“商业博物馆”的管理之下,还有两家大学:一是东方学院,另一家则是领事学院。赫姆进入这个单位服务后不久,他们又创办了奥地利第一所商学院,亦即“出口贸易学院”,也就是现今维也纳外贸大学的前身。这所学校颇为有趣,也有许多很有意思的人。然而,在外贸局这种单位服务,既不能享受特权,也没有什么未来——这个地方就像一潭死水。
  相形之下,财政部可不同了,特别是其中的顾问室,掌控着奥地利高级首长的职位,以及企业的高级职位。当时的三大“特权”部门——农业部、内政部和外交部的要职还是留给伯爵或男爵,其他开放给非贵族的高级职位,无不在财政部的控制之下。顾问室里的官员,不是出任财政首长,就是在其首长办公室担任资深要员,或是去领导较小的部门,如商业部和司法部,或是成为大银行的总裁。
  赫姆选择外贸局,放弃财政部的“肥缺”,简直是匪夷所思,这是一种具有政治意味的宣示。财政部是官方的“自由派”,官员皆受过高等教育,度量不错,有见识而且明智,在保守的奥国政府中,他们可谓“忠诚的反对党”。但外贸局却是个故意“唱反调”的机构:奥地利政府力行保护主义,外贸局却高唱自由贸易;奥地利是个农业国,外贸局却提倡发展工业。
  当时的工会组织,如果没遭到警察*,也会受到政府当局公开的反对,但是外贸局不但认同这些工会成员的信念,还鼓励工会为成员开一些大学程度的科目,并为他们延揽教师。此外,外贸局还主张确保劳工安全、实施儿童劳动法、减少每周工时等。更糟的是,这个外贸局是18世纪奥地利启蒙运动的产物,因此与共济会有着某种关联,而这共济会在奥地利与其说是社会的或是公益的社团,不如说是一个政治组织——他们反对神职(即使不是反天主教),抨击大地主,也不赞成土地操控在少数人的手里;更重要的是,他们极其反对军国主义。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4)
奥地利政府居然能让这种具有“颠覆”因子的机关存在,不是心胸宽大,就是本身组织大有问题,这点就留待历史学家去研究吧。当时,外贸局的存在已成事实,大家只好忍耐。但是,明明可以到财政部就职的,却跑到外贸局去,这就不是“古怪”一词可以形容的了。赫姆此举,让大家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而且知道他是公开挑战。
  原来赫姆之所以选择外贸局,并不是有志于此。像我父亲10年后加入外贸局就是因为个人的志趣,大多数加入外贸局的官员也是这样。但赫姆进入外贸局为的只是和家人划清界限,他如此费尽心机,就是要让他们伤心。
  而赫姆那热心的舅舅不但为他取得财政部的职位,还帮他订了火车头等席并把车票寄给他。在19世纪90年代初期,只有将军和高级银行主管才能如此奢侈。这个舅舅很体贴,想到赫姆从来没到过维也纳,于是亲自在凌晨时分跑到火车站去接这个远道而来的外甥。他第一眼看到赫姆时,简直吓呆了:他原知道赫姆的脚有点不方便,但是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赫姆提议,不妨在清晨爽朗的阳光下,步行回舅舅的住处。这个舅舅十分欣喜,心想可以在路上跟他谈工作的事和为赫姆的生活做的种种安排。他邀请赫姆住在他家,同时又很有技巧地说,如果他想一个人清静的话,可以在舅舅家附近的饭店休息。他还跟赫姆说,他已和最有权势和影响力的人谈过,说他那聪明绝顶的外甥马上要到维也纳来了,请他们多关照。
  他们走了约一个小时,赫姆却一句话也没说,让做舅舅的觉得有点不安。最后,他们走到一条安静的街道,舅舅和舅妈就住在这里,这时赫姆终于开口,希望舅舅能给他几分钟,他马上回来。这个舅舅日后回想道:“那时,我心里想着,这个年轻人真是难得,或许是要去买束花,送给素未谋面而将一起生活的舅妈吧。”一个小时后,他不见外甥身影,两小时,三小时,四个小时都过去了,还是没等到。最后,到了下午,舅妈已经快歇斯底里了,而这个舅舅也准备打电话报警时,信差送了一封信来,上面写着:“我已决定到‘商业博物馆’任职,请把我的行李交给信差。”
  从此,这个舅舅和舅妈再也没见过赫姆,也没有他的消息。在赫姆到维也纳的前几年,他那些好心的亲戚年节时还邀请他过来玩或是共度周末,他们的邀请函却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赫姆也从不和自己的哥哥联络,不回信,连电话也不回。
  这种做法真是十分怪异,最后终究会被人认为是目中无人。在赫姆搬到维也纳约十年左右,他的母亲过世了,他那一无所长的父亲也放弃了这个儿子。舅舅于是把赫姆的父亲带到维也纳来,并帮他找了份闲差,也就是在财政部大楼里卖点小东西。当然官方是不准政府机关有小贩出入的,还是托人靠着贿赂或是关系,才得以入内贩售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如刮胡刀等,有时也做一些跑腿的工作,像买胸花什么的,年轻的官员要约会就代购戏票啦,年长的官员周六下午要带家人出去踏青,就为他们准备野餐篮子啦,到街上代为采买文具以赚个一成小利……总之,部里的小事、各种小礼物都可以由他一手包办。
  这种专门在政府机关服务的小贩并非奥地利所特有。从特洛伊普19世纪50年代写的小说,就可发现英国政府办公室也有这等人存在,德国俾斯麦政府里也有。20世纪三四十年代纽约办公大楼不是也有“擦鞋童”吗?他们都有自己的地盘,专门卖领带、衬衫等杂物。据我所知,这些人今天仍可得见。这些政府大楼里的小贩可算是一种高级仆役,不过社会地位不高,但和开一家小店相比,这种工作还算稳当、高尚。这种小贩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也不会“降格以求”,公然地开起店来。所以老施瓦兹瓦尔德,也就是赫姆的父亲,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保障、生活无虑的工作。不料,后来赫姆入主财政部时,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老人赶出去。父亲可怜兮兮地要求见儿子一面,跟他求情,却被拒绝了。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5)
阿德勒(Alfred Adler,1870 —1937):奥地利精神病学家,设计了一种灵活的支持性心理治疗方法,以指导有自卑感的情绪障碍患者,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他于1911年坦率地批评弗洛伊德,并与之分道扬镳,和追随者建立个体心理学体系。一度是弗洛伊德的弟子,后来成为其竞争对手的心理学家阿德勒和赫姆很熟。他认为赫姆这种行为完全是由畸形身躯所引发的典型“过度补偿”(overpensation)心理。阿德勒认为,赫姆在下意识里,一定责怪他的父母把他生成一个跛子。因此,他对自家人持这种态度绝不是“古怪”而已,就像他当初选择外贸局,弃财政部如敝屣这件事,才不是认同外贸局的基本做法和方针呢。比方说,外贸局秉持着自由贸易的信条,赫姆却一点也不相信自由贸易,认为只有在严密的控制之下,才能赞同自由贸易;又如外贸局主张工业化,创造人口稠密区的就业机会,赫姆却偏好农业,而且宁可弃婴儿于不顾,也要防止人口增长;此外,外贸局之所以创立,为的是帮助商人,赫姆却是彻头彻尾地反商、反中产阶级,认为他们都是寄生虫。总之,他的理想是中国,这辈子唯一写过的文章就是赞扬中国的复本位币制,并大力抨击奥地利当时通行的币制与经济理论。
  复本位币制(bimetalli*):如金银二本位制,在二者间保持一定的兑换率。
  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1883—1946):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经济政策的制定者和评论家,有成就的金融家。在20世纪20年代,他没有直接批判过自由放任政策,但到30年代,由于面临经济大危机,政治家和经济学家对传统政策丧失信心,迫切需要新的理论和政策,于是凯恩斯在其著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Interest and Money)中提出因应之道,而此书也为他奠下不朽的声誉。他主张国家干预,并认为通过政府的充分就业政策可以使经济从衰退中复生。
  杜林(Eugen Dühring,1833—1921):哲学家、政治经济学家、作家,也是德国主要的实证主义者。因攻击军国主义、*主义、宗教和犹太教而树敌甚多。现在回想起来,赫姆应属于凯恩斯学派,却比凯恩斯早了40年。他认为国家干预有其必要,然而一般传统的看法则不能接受经济受到政府的干预和操控,或者只相信供给面的管理。赫姆认为政府应该操控货币、信用和金钱,但传统的看法却认为这种操控没有效果,终将失败;他更相信增加消费者的购买力将是经济复苏的万灵丹。然而在1890年的时候,却无理论工具,也没有资料来支持这种革命性的理论。从某方面来看,赫姆实在是个不善表达的先知,而不是有系统的思想家。从赫姆的经济学观点来看,可看出他的怪异,和他对父亲的态度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这点,我们要从赫姆所崇拜的经济学英雄杜林谈起。
  如果说杜林在经济学历史上有什么地位,那就是他是恩格斯的箭靶。在《反杜林论》(AntiDühring)这本*主义的经典之作中,恩格斯对杜林大肆攻击。不用读完全书,我们就知道恩格斯的立场了。对《反杜林论》一书的读者而言,杜林已经完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赫姆·施瓦兹瓦尔德。赫姆在索斯诺维次大学求学时就读过《反杜林论》一书,自此反而对杜林佩服得五体投地,终生不渝。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赫姆每年都会去德国东部的耶拿——一所小小的大学,他的英雄就长眠于此。赫姆在杜林的墓前献上花圈,流连凭吊。但是杜林之所以吸引赫姆,并不是因为他的经济学,赫姆至为精明,知道杜林的脑筋实在是像一团糨糊。让赫姆倾心的原因,是19世纪的经济学家中,只有杜林极端而且强烈地反犹太。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6)
这种反犹太的情结当然要比希特勒来得早。当时反犹太不见得一定会有什么后果,赫姆并不是唯一以反犹太来解决自己内心冲突的欧洲犹太人,*也是一样,和赫姆同时代的人,如维也纳的弗洛伊德以及法国的柏格森也是,借着反抗,来面对自己的犹太血统。弗洛伊德晚年的主要作品《摩西与一神教》(Moses and Monothei*)就探讨了这个问题。赫姆不像*那样对犹太人不具任何个人情感。他的妻子是犹太人,唯一的好友,一位维也纳的银行家,也是犹太人;当时那些银行家大都是犹太人出身的。这个银行家好友信奉的是正统的犹太教,从他教导儿子的方式可见他的宗教狂热。他儿子是我的同班同学,班上那么多犹太人,就他一个人每星期六都不读书、不写字或是不背书。犹太长老的儿子也在班上,他都没这样。
  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法国哲学家、作家,192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生命哲学和现代非理性哲学的主要代表。当然,赫姆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纯正的犹太血统,然而他还是认为犹太人是现代世界的罪恶之源,更因为犹太人多是中产阶级,贪得无厌而且精打细算,而认为他们是毒害社会者。身为犹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种族或是宗教的问题,而与态度和精神有关。赫姆自己知道他已弃绝犹太人多年了,而且尽可能表现得完全不像个犹太人。
  当时,奥地利的官场可说是相当冷酷,派系恩怨很多而且见不得别人好,因此实在令人想不到像赫姆·施瓦兹瓦尔德这种人会有立足之地。他这个人脾气暴躁、粗鲁,欠缺谋略,令人退避三舍;从名不见经传的索斯诺维次大学毕业,而非自维也纳大学出身,还放弃财政部的要职,跑到“商业博物馆”服务。他的妻子和他一样激进、反犹。他们没有钱,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却对每一件事都有意见,而且常高声表达自己的“高见”,不是*了别人,就是让人觉得可笑,再加上那恶毒的舌头,和他交往过的,多半成了敌人。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是阿雷钦(Sholem Aleichem)作品中的反英雄角色,或是伊撒·辛格(lsaac Bashevis Singer)写的犹太人悲喜剧中的人物。
  然而,赫姆还是力争上游。有一次,他终于有机会晋身成为枢密顾问官,也就是奥地利文官制度中的最高首长,和德国的“枢密官”或“内廷参事”相当,他却差一点毁了这个机运。远在赫姆成为资深官员以前,犹太人已慢慢“咸鱼翻身”为大众所接受,并掌控政府高级职位。但是,在一些具有特权的部门中,仍保留着过去要职皆由基督教徒担任的传统。也就是说,原本在比较小的单位担任首长的犹太人在晋升“大臣”前,都得悄悄地进行一种古老的“受洗仪式”:为了秘密进行,多半凌晨5点由宫廷里的神父为之主持仪式,而成为天主教徒,或是请维也纳最大的路德教会的牧师到家里来,并请这牧师的夫人或牧师的儿子做见证。一切行事极为小心谨慎。
  因此,赫姆将升官到“天下第一部”财政部做枢密大臣时,有人就向他建议进行“受洗仪式”,但是他却大声咆哮。
  “我才不管什么仪式,”他说,“对我这种‘儒家’而言,受洗一点意义都没有。即使不做犹太人,我还是不会因此而受洗的。我已不是犹太人了。多年前,还在求学时,我就已经彻底去除自己精神中的犹太成分了。”

第2章 赫姆和吉妮亚(7)
向他进言的官员知道赫姆这个人素以顽固闻名,只好打消念头,撤销他的提名。然而这件事还是引起了皇帝的好奇心。当时的奥皇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要求属下给他一份调查报告,毕竟任命枢密顾问大臣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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