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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忽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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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计划着一件事。虽然两个女孩的目的都是为了爱情,但实现的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两个女孩都看上了四月的一个星期五。艾米计划那天半夜跟Allan见面,过一个浪漫的周末,因为她父母星期六要到她奶奶家去,很早就会出发,要到星期天上午才回来,所以她跟Allan整个星期六都可以待在一起。能在家里幽会的时候,艾米就懒得到公园里去,她喜欢跟Allan待在床上,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做的时候,她可以偎在他怀里跟他神侃。他们还可以在家做饭,过一整天柴米油盐老夫老妻的生活。
Jane也选中了这个星期五,她为什么选那一天,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因为她的日记中没有记录,她也没对任何人讲过。如果我们一定要猜测一下的话,那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父母那天晚上也要出去,他们要去看望一个朋友,那个朋友的丈夫患癌症去世了。她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想些什么,可能那个星期五的晚上就不会出去了。但也许这话应该反过来说,也许Jane实际上是选定过别的时间的,只是因为她父母在家,她只好把计划推迟。
与这两个女孩的计划密切相关的Allan,那天也有他自己的计划。他未来的老板张总从深圳那边到J市来办事,星期三晚上已经约他出去吃过饭了,他想回请张总一下,尽尽地主之谊,也把室友老丁引见给张总,因为老丁也很想到张总的公司去工作,于是Allan和老丁约张总星期五晚上出去吃饭。他们三人,加上深圳那边来的另外两人,总共五个人,那天晚上约好在“全聚德”吃烤鸭,然后去唱卡拉OK,据说张总嗓子好,唱歌有瘾。
Allan那天先回了趟简家,因为他身上带的钱不多了,他不知道晚上会吃出一个什么天文数字出来,决定回家拿点钱。很巧的是,他留在家里的人民币也不多了,于是他拿了一些他父母寄来的美元,准备到一个邮局门前去跟那些贩子兑换人民币。
他在那里换过美元,知道那个在邮局门前东逛西逛的中年男人其实是个炒美元的贩子。他还知道另一个文质彬彬、永远都在看报纸的中年男人也是美元贩子。这两个贩子不同的地方就是东逛西逛的那个总是从胸前、背后、腰带上、裤裆里掏出人民币来换给你,而那个看报纸的男人则把你带到邮局的小储蓄所去,当场从他的账号上取出人民币来支付给你。
所以Allan那天走得很匆忙,怕去晚了,邮局的储蓄所关门了,那就只好跟那个从裤裆掏钱的家伙换人民币了。虽然那家伙是长期在邮局门前讨生活的,所以也是讲信誉的,不会换假钱给你,但看见他从裤裆里掏钱,总觉得用起来不舒服。因为走得匆忙,他就忘了告诉简家的人今晚是在哪家餐馆吃饭,而他以前几乎次次都告诉他们的,这是他父母培养出来的好习惯,就是不管你到哪里去,都要告诉家里人,那样万一有什么事找你,就知道你在哪里。
他在家换好了衣服,拿了美元,准备出门的时候,Jane来到他的卧室,跟他聊了几句,然后她靠在他卧室的门框上,微笑着说了那句著名的话:“小女婿,我想好了,我要走了,我连方式方法都想好了。”然后她做了一个切腕的动作,很优雅很潇洒的样子。Allan以为她又在开玩笑,而且急着出去应酬,就回她一个玩笑说:“你前脚走,我后脚跟。”
这句让他悔恨终生的话,在那时就那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了。然后,Jane哈哈笑了几声,从门边让开,Allan匆匆离开简家,骑上自行车,直奔邮局。
艾米那天晚上也有一个同学聚会,所以她跟Allan约好半夜在她家见面,叫他等到她父母睡觉了再来,那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鬼子”眼皮子底下潜伏到第二天早上,等父母离去后,再占领“鬼子”的碉堡。
如果那个时候,手机像现在这样普遍,可能这整个故事就要大变样了。可惜的是,艾米不仅没有手机,连“考”机也没有一个,Allan也一样。家里有电话,但没有留言机,没有ID显示,现在想来,真可以说是落后的电信事业造成了那个悲剧。
艾米从她的聚会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妈妈说:“八点多的时候,有个女孩打了三次电话找你,问她姓名她不肯说,问要不要带口信又说不用。”
艾米想,那是谁呢?几个要好的女朋友都在刚才那个聚会上,实在想不出谁会给她打几次电话,还神神秘秘地不留姓名。最后她想可能是Jane,但她想不出Jane为什么每次打电话都不肯说自己的姓名。她不知道Jane今天找她干什么,可能又在担心成钢。但现在太晚了,明天再打电话问Jane吧。
这一点,也成了艾米心中一个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如果我那天没去那个聚会,会怎么样?也许我就接到了Jane的电话,把Allan的行踪告诉了Jane,那Jane就能找到Allan,那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但也许我会醋性大发,故意不把Allan的地点告诉Jane,那我就成了谋杀她的罪人。
一个悲剧,留下了太多的“if”,每个有关的人都在企图用几个“if”改写历史。可惜的是,历史是任人评说却无人能改写的。
那天一直到十二点多了,Allan才来到艾米家。她一直在从窗口望下面,因为她要在他来的时候为他开门。她看见Allan骑着车来到她楼下了,就悄悄跑去把家门打开,下了几层楼梯去接他,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睡觉之前,艾米对Allan说:“如果我睡着了挤你,就把我叫醒,听见没有?你不答应我这句,我就睁着眼睛不睡。”
“不是睁着眼睛不睡,而是睡得张着小嘴流口水。”他知道她最怕他说她睡觉流口水,故意逗她说。
“我什么时候流口水了?造谣!”
“等你的口水把我胸前弄湿的时候我叫醒你,看你承认不承认。”他关了灯,在被子里搂住她,“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洗完澡,两条肉虫睡在被子里,真舒服。”
她恋恋不舍地问:“肉虫,你想不想天天这样?”
“想又怎么样?也就是想想而已。”
“还有十五天,你就要走了,”她幽幽地说,“谁知道你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这样?你舍得走吗?”
“这个问题有现成的答案,秦少游若干年前就为我们写好了,”他说,“我很喜欢他的那首《鹊桥仙》,很缠绵,又很大气,不是一味地渲染相思之苦。聚就聚得亲密无间,别就别得潇潇洒洒,痴而通达,柔而洒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最喜欢哪一句?”
艾米想了想,说:“我最喜欢‘飞星传恨’一句。”
“呵呵,你总是有不同凡响的见解,大多数人都会喜欢最后两句,也是这首词的词眼,”他想了一会儿,赞许地说,“不过你喜欢的东西很符合你的个性,也可以说符合人性,也许心里头因为分离产生的那番‘恨’才是最真实最深刻的。最后两句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之际,用来开解自己的安慰剂。”
“你最喜欢哪句?”
“我是个信奉loser哲学的人,所以我肯定是喜欢最后两句,见不到面了,就拿这两句安慰自己。不过我现在最喜欢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你——想不想——相逢一下?”
“Again?”
“不能枉担‘贪得无厌’的罪名……你不想?”
“不想。”
“你这张嘴总是不说实话的,让我来问问小妹妹。嗯,小妹妹是个说实话的好孩子。”
20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艾米醒了,虽然她想上厕所,但她不愿乱动,怕把Allan弄醒了,但他很快就睁开了眼。
“我把你弄醒了?”艾米好奇地问,“可我一动没动啊。”
“我知道你没动,奇怪得很,你一醒我就知道了,好像有人在我睡梦里告诉了我一样。”
“你是不是一直就没睡着?”
“睡着了啊,可能你的睡神经连在我身上了吧。要上厕所了吧?”他在她小腹上轻轻按了一把,她夸张地尖叫起来。他捂住她的嘴,嘻嘻笑着说,“快去吧,别尿床上了。”
她穿上睡衣,去了趟洗手间,顺便侦察了一下情况,发现爸爸妈妈已经走了,便放肆地大叫起来:“平安无事喽!”她匆匆跑回卧室,脱了睡衣,胡乱一扔,又钻进被子。但Allan却爬起来,开始穿衣服。她失望地问:“你不睡了?”
“嗯,肚子饿了,昨晚光喝酒,没吃什么东西。你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就是吃面,我煮面你吃吧,”他穿好衣服,掀开被子的一角,压低嗓子,装腔作势地叫唤,“大家都来看呀,这里有个小丫头没穿衣服呀!都来羞她呀——”
她从被子里跳出来,挂在他脖子上:“我怕人看?我就这样跟你上街去都不怕。”
他赶快把她放回被子里:“瞎搞,感冒了怎么办?”
他煮好了面,端了一碗给她,她闻到一股香香的麻油味,看到面汤里有切得细细的葱花,面上盖着榨菜肉丝,叫了一声:“好香!”就赶快去洗个脸,刷个牙,裹了件衣服坐被子里吃。“我今天一天都不起床,”她边吃边说,“你吃完了也回到被子里来,好不好?”
“我回到被子里来?那你还有好日子过?不又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今天坚决不受罪,只躺在床上说说话。”
这时电话铃响了,她跑到客厅去听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憔悴,很沙哑:“请问成钢在不在?”
“他——呃——,不在,你找他有事吗?”
“你要是见到他,跟他说简惠的妈妈在找他,有急事。”
“行,我碰到他就告诉他。”
艾米挂了电话,诧异地说:“是Jane的妈妈,找你,说有急事。奇怪,她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电话打这里来了,我们暴露了?”
“我也不知道,”Allan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从这里打电话给简阿姨,“她说没说是什么事?”
“没有,她只说有急事,不过听她声音——好像哭过一样,很嘶哑的感觉。”“那我还是从这里打个电话给她吧。”Allan说着,到客厅去给Jane的妈妈打电话。
她看见Allan的表情变得很焦虑:“她现在没事吧?哪家医院?”然后Allan挂了电话,茫然地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这么重?”
艾米问:“谁病了?”
“简阿姨说Jane住院了,问她哪家医院她又不说,只叫我先回家。”他匆匆走进卧室,提着他的外衣往门口走,“我现在要回去一下,你在家等我,那边弄好了,我马上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艾米急切地说。
“你不要去了吧,医院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他看她撅起嘴,知道她又拽上了,只好带着她,“快穿衣服吧。”
两个人骑车到了校门口,Allan说:“算了,打的吧,你骑车太怕人,别慌慌张张出了事。”他们把车放在车棚里,叫了出租车,来到Jane的家。
Jane家门前围着好些人,看见Allan,就有人脱口说:“他来了!他来了!”艾米不知道他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感觉这些观众都在翘首以待他这个大演员出场一样,很像哪个电影里的婚礼,客人都到齐了,新娘也穿戴停当了,就在等这位新婚前夜还在外面寻花问柳的新郎。
围观的人在Jane家的门前一直站到离老远的地方,不知围观的人是都认识Allan,还是听见了“他来了”这句话,或者就是凭一种直觉,总之,大家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艾米跟着Allan,也享受了一下特殊待遇。他们俩从自动形成的夹道欢迎般的人群中一直跑到Jane家的门外,还没到单元门,艾米就闻到一股她从来没闻过的味道,无法形容,只觉得马上就反胃,要吐出来了。Allan拦住了她,很武断地说:“你不要进去了,回去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艾米觉得他的眼神很专横,很严厉,她不敢再往前走,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进去了。人群很快挤拢,艾米费劲地挤了一通,才挤了出来。她跑到楼房侧面的一个垃圾桶跟前,把胃里反上来的东西痛痛快快地吐了出来,心想,我是不是怀孕了?怎么会呕吐?可能是让那股难闻的味道熏的,她不明白这些围观的人怎么会忍受得住,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他们不顾难闻的味道,紧紧地围在那里?
她也很担心Allan,在屋外就能闻到这股气味了,进到里面岂不是更糟糕?到底是什么味道?煤气漏了?还是?她突然意识到那就是书里常常写到的血腥味,但她没想到血腥味会这么腥,这么难闻,她一直以为就是像鱼腥味一样。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Allan说Jane进了医院,但Jane的妈妈为什么又叫他上她家里来,而不直接去医院呢?这股血腥味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现在已很难挤进去了,她也很怕那股味道,干脆站在最外围。即使最外围的人仍然在踮着脚张望,她也踮着脚往Jane的家那边望,但只看见人头,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问身边的一个女孩:“出了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煤气中毒吧。”
另一个人说:“哪里是煤气中毒?是这家的闺女难产,一地的血,啧啧啧,这下隔壁四邻的都没法住了。”
“那她——人呢?我是说——这家的闺女?”她恐惧地问。
“早就弄到医院去了,昨天晚上的事了,你来晚了,现在看不到什么了。”
“那人——还活着吗?”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插嘴说:“还活个鬼,血流了一屋一地,还活得成?”
艾米听到这里,觉得胃里又开始翻腾,躲闪不及,就蹲到地上呕吐起来。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还在一阵阵地干呕,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惊叹说:“啧啧啧,你比我还胃浅,我也不行,所以我只站远远地看一下。”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哎,作孽啊,一个女孩儿家,跟人乱搞。我说这小子也太狠了,弄到医院刮掉不就行了,非得灭口?现如今哪,男人没有一个男人的样,女人没有一个女人的样。我早就说了,小惠的妈让那个男的住他们家没好事,看见了吧?我没说错吧?”
艾米开始感到惊恐,为什么说“灭口”?难道Jane死了?她知道那个妇女说的“那个男的”是指Allan,难道是在说Allan“灭口”?
一个年轻男人呵斥那个妇女说:“妈,你别在这里瞎叨叨,你又不懂,瞎说个什么呢?那闺女是自己割脉的,是自杀,不是他杀,你乱说一通,当心人家找你麻烦。”
“我瞎说?”那个妇女说,“那人家闺女无缘无故地就割脉了?前天我还见她好好的,跟我打招呼还一脸的笑,哪知才过了一天就成这样。”
另一个妇女插嘴说:“简家的闺女怀毛毛了?真看不出来呢。还是党校的老师,怎么干这事。”
那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说:“看不出来?我跟你说,我眼睛尖得很,不要说肚子搞大了,就是没搞大,我也看得出她跟人搞过没有。黄花闺女屁股是尖的,跟男人搞过的女人,屁股是圆的。”
艾米听得头皮发炸,心想,完了,这个妇女肯定看出我不是黄花闺女了,我的屁股是圆的吗?不知道妈妈看不看得出。她听见另一边有人在说:“上个月电视上就说破案了,怎么这里又来一起?手段都是一样的,先奸后杀,颈子上一刀致命。”
“剃头匠的刀,那还不一刀致命?不瞒你说,我每次去‘天下第一剪’剃头都提心吊胆的,孟老头阴着呢,这回他得判个死刑了吧?”
“你不要高兴,凡是在孟老头那里理过发的都是嫌疑犯,你没在那里理过发?”
“我理过发怎么啦?警察为什么不抓我,只抓昨天那俩小子?”
艾米越听越糊涂,她抓住一个人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知道的,每个人都是胸有成竹,每个人都说得铜铜铁铁,不容置疑,每个人都很耐心地给她讲解,但每个人给她的答案都不同。
还没问出个名堂,她就听见人群在嚷嚷:“又抓了一个,又抓了一个,抓红了眼了。”
她顺着人群的视线向简家的方向望去,看见Allan从单元门里出来了。他被围观的人挡着,她只能勉强看见他的脸,觉得他脸色苍白,焦急地向人群中张望着。她知道他在找她,就爬到一个花坛上,举起手,尖声大叫:“Allan,I’mhere!I’mhere!”
这一下,所有围观的人都向她望过来了。
她看见他也向她的方向望过来,看见了她,他不顾一切地向她的方向挤过来,但很快就被谁扯了回去,推着他往一辆车那里走,他扭头对她大声喊:“快回去吧,Don’ttell——parents。”
她身边有人嘻笑着喊:“嗨,还会放洋屁呢。他们在对暗号,这里有个同谋!”
她看见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扬起一根黑色的棍子样的东西在Allan头上敲了一下,推推搡搡地让他往车那边走,围观的人当中也有人在打他,她愤然叫道:“你们不要打他,你们凭什么打人?我要告你们。”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围观人群的议论和喊叫声中了。
21
不知道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合乎逻辑的思维应该是怎样的。如果你觉得艾米的表现不合逻辑、不真实、不正常,那你就知道,你比当年的艾米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艾米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没有哭,也没有晕倒。当她看到那辆车把Allan带走的时候,她想的好像是一个相关而又不相关的问题:幸好爸爸妈妈到奶奶家去了。她觉得Allan被带上车之前对她喊的是“Don’ttellyourparents”,给她的感觉有点像学生在学校犯了错误,怕老师告家长,瞒过一时是一时。
她不知道那辆车把Allan带到哪里去,可能是带去公安局了,因为围观的人嚷嚷着“又抓了一个”,但她不能确定他们说得对不对,她甚至没看清那车是不是警车,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警车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她将近二十年的“漫长”生涯中,她从来没有跟公安局的人打过交道,她甚至不知道“公安人员”跟“警察”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拘留”“拘捕”“逮捕”有什么区别。她觉得她这一生肯定不会犯法,那些东西就一辈子都不会跟她搭上边,所以她从来没费心去想那些问题。
她印象当中逮捕一个人是要出具一个什么“逮捕证”的,还要念长长的一段:“你有权保持沉默……”后来她想起那是在外国电影上看来的。她不记得有没有看过描写国内警方的电视电影,可能有这样的电影,但她很可能没耐着性子看过,她无缘无故地就觉得国产电视电影很虚假,不论拍哪行哪业的人,都虚假,都做作,都脸谱化,都千篇一律,她都嗤之以鼻,懒得看。
她也不知道Jane究竟怎么样了,虽然有人说Jane死了,但她不是很相信,她觉得死亡是老年人的事,是病人的事,像Jane这么年轻健康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怎么跟死亡沾得上边。特别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不要说她没看见Jane的尸体,就是看见了,都很难相信这个前不久还跟自己说过话的人,说死就死了。
她在小说里写过死亡,写过自杀,写得很像回事,写自杀前的绝望,甚至还得到过一篇评论文章的好评,说“细腻逼真”。可能那个写评论文章的人也不知道自杀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自杀的人自杀之前会想些什么,因为他/她既然还在写评论文章,说明他/她还没有自杀,所以说“逼真”,却不知道“真”在哪里,又怎么知道如何去“逼”?
难产在电影里看到过,又是外国电影,还是原文的,记得产妇在鸡喊鸭叫,旁边的人就喊“Push!Push!”然后是产妇大汗淋淋的脸部特写,再然后一个小孩就生出来了。也可能那不是难产,至少在她看来一点也不“难”。
切腕在电影里看到过,还是外国电影。在她的记忆中,中国电影里的人自杀,好像多半选择上吊。电影上只看见一双脚悬空摆动,看不见上吊人的头,给她的感觉是演员用两手抓在一根横杆上,笑着恳求导演:“可不可以快点拍?挂不住了。”
外国电影里切腕的镜头,在她印象中都是躺在浴缸里切,可能是导演追求的一种性感和美感,因为那样的话,切腕的人就会赤身裸体,银幕上就不会血流遍地,而是流在浴缸里,放开塞子就可以冲得干干净净。这样的电影给她的印象就是切腕天经地义就应该在浴缸里切,如果家里没浴缸,还切什么切?所以她的小说里面就不写切腕,而写服食安眠药。实际上,服食安眠药的死亡场面是什么样,她也不知道,所以她重点写服药前的内心挣扎,服药之后的情节就稀里糊涂一带而过。
在现实生活中,她还从来没见过死亡,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过。从她记事起,她家还没什么人死过。她所见过的唯一的真实的流血场面就是她自己的period和她初夜时血染的那一点风采。
听说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怕血,因为她们月月见到流血事件。如果这样说有道理的话,那艾米更不怕血,因为她月月见到较大的流血事件,她听别人说,那都是“废血”,流掉了才好,不流就不对了。初夜的血也只是使她感到欣慰,又是“不流就不对”的那种。她觉得那天Allan看到床单上的血迹时,比她还害怕,问了她很多次疼不疼,要不要上医院。后来他帮她用洗衣机洗那条床单,她还有点舍不得,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所以那个上午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的大脑把现实中的、电影中的、小说中的、想象中的东西全混在一起,感觉很模糊,不真实,像一个梦,但还算不上噩梦,而是一个没有逻辑、没有道理、杂乱无章的梦,没有头绪,东扯西拉,没有完整的情节,都是一些片断,好像连“意识流”都算不上,即使有意识,也没形成“流”,充其量是个“意识泥坑”。
她的两条腿好像自动地把她带到了街上,但她没有马上伸出手来叫出租车,而是茫然地站在街边,好像是因为没钱打的,又好像是在等Allan,她老觉得过一会儿Allan就会气喘吁吁地从街道拐角处跑过来,说:“对不起,他们叫我去问几句话,我这里有钱,我们打的回去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街边站了多久,后来有一辆出租车自动地停在她身边,司机问她要到哪去,她才坐了进去,报了自家的地址。她还记得那个司机问了一句:“J大的呀?校门让不让车进去呀?”
“大门不让进,旁门可以。”
她记得自己还能很狡猾地算计,现在不要告诉司机我没钱,不然他会在半路上把我赶下车的,我要等到他把我送到了我再告诉他。司机把她送到楼下了,她才告诉司机她没带钱,让他在下面等,她会上去拿钱。但司机跟着她上了楼,她很聪明地叫司机就在外面等,她进去拿了钱付给了他。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她才想,我怎么跑回家来了?Allan呢?但她又想起是Allan叫她回家的,因为他被别人推进那辆车之前对她喊的是:“快回去吧,Don’ttellyourparents!”所以她想,我回来是对的,Allan肯定会到这里来找我。
她吃了一点东西,又吐掉了,她不敢再吃,因为吐了几次,她觉得她的食道肯定是被吐的食物划伤了,很痛,从喉咙到胃里,长长的一道线,都很痛。她和衣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她才醒来,头很痛很痛,上午发生的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一样。她想:待会Allan来了,我一定要对他撒个娇,说我头好痛,他肯定会端一杯冷水来,为我按摩。
她走到窗前去等他,看着楼下那条路,觉得Allan很快就会出现在她楼下。她一直那样等着,很多次都觉得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了,但跑过去开了门,外面却没有人。她有时觉得Allan是在逗她,可能躲在楼梯转角处,但她跑去查看了,他不在那里。
她想他怎么还没有来呢?今天是星期六,公安局派出所什么的会上班吗?即使上班现在也该下班了,不是早就该把他放出来了吗?她跑到校门那里,去看他的自行车在不在。她看到他的自行车和她自己的自行车都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她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车推回去,那样Allan来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回家了。
后来她没再出去,怕他来的时候她不在,他进不了门。她在窗口一直守到十二点,然后转移到门边去等。她想,我就坐在这里等,他敲门我肯定能听见。她坐在门边的地上,裹着一床被子,靠在门上等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自己很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她流了一会儿泪,慢慢地睡着了。
(文)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想,是不是我睡得太死,Allan敲了门我没听见,他回他寝室去了?她知道他今天是不能住在Jane那里了的,因为那里那么肮脏,那么腥臭,谁还敢住那里?虽然她听到有人说Jane肯定活不了了,但那只是围观者的猜测,Jane的妈妈说了Jane在医院里,并没说Jane死了,警察也没说Jane死了。然后她突然意识到,Allan可能也在医院里,在陪Jane。
(人)她开始生气,觉得自己很傻,怎么这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呢?那辆车可能就是把Allan载到医院去的。Jane认识公安局的人,叫辆警车接一下Allan是完全有可能的。是不是Allan怕她吃醋,才串通了Jane安排这么一个场面的?她越想越觉得像,开始他不想让她跟去,到了门前他又不让她进去,最后还搞个什么警车把他带走,那样他就makesure她不会跟去了。
(书)这样一想,就觉得那个用来打他的黑棍子很像是根橡皮棍子。她想象Allan一坐进那辆车,就对身边那些帮忙的人说:“好险!总算把她摆脱了。过两天请你们上餐馆搓一顿啊。”
(屋)她突然觉得她心里很烦,比上次听到别人说Allan在chasingskirts的时候还烦。她想,一定是Jane在家里生孩子了,不是有人说是难产吗?听说生孩子会流很多血,可是上次见到Jane时她的肚子一点也不大呀。
她想起听别人讲过,说有个女孩怀了孕,不想让人知道,把肚子捆得紧紧的,结果一直到生都没人看出来。还听别人讲过,说有个中学生怀了孕,自己都不知道,结果去上厕所的时候,蹲下一使劲,一个小孩就掉到厕所里去了。
肯定是Jane生了孩子了,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围着看?那么Allan一直就跟Jane有那种关系?多久了?在我之前还是之后?之前之后重要吗?重要的是Jane怀了孕而我没有怀。Allan现在肯定是在Jane的病床边忙前忙后,骄傲地说:“如果你们两个都哭起来,我抱谁好呢?”
她看了一下钟,半夜三点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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