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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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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全身的骨头都碎成了粉末,转眼之间又被粘合在一起,噗的一声,他出现在二十里以外,远离两个战场,正停在妖火之山数百步之外,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头顶扑下来一股火焰,妖火之山以滚动的方式前进,它喷出的火焰像是风车一样跟着转动,长达里许。
慕行秋急忙闪身让过去,为了避免被妖火之山碾压,他只能转身向断流城的方向飞去,正纳闷申继先分派给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看到了两个飞驰而至的身影。
芳芳飞过来,一把握住慕行秋的手腕,眼里闪动着极为少见的热情,在她身后跟着兰奇章。
“听我说。”芳芳明白了许多事情,可她没办法将这些事情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告诉他,“永远别认输,不管敌人是谁。”
慕行秋又是一愣,他不明白芳芳为什么会跟来,不明白芳芳眼中的热情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认输不认输的话。
可他明白芳芳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这是唯一对他从不设防的道士,连她的内丹也是如此,他不需要多强大的念心幻术,就能探测到她的心事——那是与众不同的无畏,没有太多的激情,却坚定不移,像是平静的湖面,在天塌地陷的前一刻,仍然波澜不起,静静地映照着毁灭的场景。
湖面能够原封不动地映照出一切,却不为所动,这就是道士之心,都教林飒经常对年轻弟子们讲述这句话,这一刻,慕行秋在芳芳心中感受到了。
“不。”他还不知道芳芳要做什么,但他绝不同意,心中甚至生出一股恐惧,他试图用幻术去影响芳芳的情绪,让平静的湖面出现一丝必要的波纹。
可是没有用,湖面是如此平静,虽然对慕行秋完全开放,却不受幻术的丝毫影响,慕行秋在她的心湖上看到了自己形象的倒影,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切都不能掀起哪怕是最微弱的浪花。
“不。”他又说了一遍,惧意更重,“应该是兰奇章,不是你。”
兰奇章就停在两人身边,他的心已经乱成一团,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平静,他也觉得应该是自己,可他做不到,这不是努力与意愿的问题,而是一种留恋,它原本微弱得几不可见,却在一瞬间发展壮大,控制了他的全身,“秦凌霜,你不要去,没用的,这只是首座的计谋……”
芳芳不想浪费时间争辩,妖火之山正在压过来,一股火焰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扫过去,远方的战场上正有人在大批死伤,那个当年骑马来抢婚的小男孩正用尽一切办法要让她改变主意,她不知道自己能抵挡多久。
她将所有一切都容纳在一次微笑当中。在她平静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法无边,为什么不能将时间停住呢?将瞬间变成永恒,就让不受欢迎的未来永远停在未来,与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一刻的凝视冇是多么的珍贵,多么人令人不忍放弃。
这个念头没有在心境之湖产生波澜,却创造了一道法术。
她将自己想说而来不及说出的话凝聚成一页记忆,送给了慕行秋,她知道念心幻术有本事将它读出来。她从来没听说过有凝聚记忆的法术,更不可能施展过,可她成功了,发现这是如此的容易,好像早就练过多次一样。
慕行秋接受了这份馈赠,却没有来得及打开,他第三次说:“不。”
他的嘴里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只是做了一个嘴型,语言突然失去了全部意义与力量,所谓的道理也变得无关紧要,在这一瞬间,他不再关心十万人类士兵的存亡,不再关心断流城与祖师塔的安危,他只想用一切方法挽留芳芳,用他的意志,用他的念心幻术。
芳芳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可她的心湖依然平静,她不能有一丝犹豫,那会令她前功尽弃,就像兰奇章一样。
左流英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了一切,她将这些解释也凝聚在记忆的纸页当中,一同交给了慕行秋,很快他就会明白,为什么一切都是必须的,为什么他不应该认输。
她松开手,却无法摆脱慕行秋和他的力量。
“兰奇章。”她扭头叫出护持者的名字,该是他做出必要贡献的时候了。
兰奇章仍不相信秦凌霜能够施展碎丹之术,他非常清楚这道法术的难点,秦凌霜明显爱着一个人,这注定了她不可能坦然面对死亡。
道士拥有超出凡人千百倍的力量,同样也拥有比凡人激烈千百倍的情感,如果不及时去除,很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吞烟道士兰奇章因为一丁点的爱意而失去碎丹的必死之志,他不相信爱意比自己更深的秦凌霜能够顺利施法。
秦凌霜接近妖火之山,只能是白白送死。
可这是秦凌霜对他提出的唯一的要求,他之前已经同意了,答应帮她,他甚至产生一种想法:秦凌霜的死或许能够令他度过情劫。
妖火之山滚滚而来,兰奇章眼中映着两点火光,屏息宁气,准备施法带离慕行秋。
第二百六十七章遍观
芳芳发出第一束光芒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注意她。
第十一只大妖王从妖火之山的一个孔洞里飞出来,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大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身体蜷缩的时候只有数尺,迎风而长,随着双翅的展开,尺寸急剧膨胀,倏忽间已经是宽二十余丈、长十几丈的巨鸟。
黑凰出来了,并非孪影妖术的分身,而是本体妖身,他更像一只鹰,只是尾羽更长,头上顶着三支直棱棱的细羽,像是一顶高耸的王冠。
他在妖火之山里面等候多时,按照漆无上的命令,就为迎战这名道士。
黑凰飞向了兰奇章。
慕行秋没有注意到第十一只大妖王的出现,他在用尽全力施展念心幻术,希望以此改变芳芳的决定,只差一点,他觉得只差一点自己就能成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自由,变得僵硬,不由自主地向上升起。
“兰奇章!”慕行秋大叫一声,全部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转化为对兰奇章的愤恨,正是因为他的临阵退缩,才会导致芳芳自愿赴死,现在这个退缩者正施法带着他向高空迅速升起。
巨大的黑凰迎面扑来,双翅将两人罩在阴影之中。
慕行秋袖口里的长鞭自动伸出,上一次被妖火烧黑之后,它一直没有恢复原样,像一条黑色的毒蛇,柔韧而有力,变长数尺之后,撞上了一圈无形的光罩,这是兰奇章的法术,他要强迫慕行秋跟他一块走。
几件事同时发生,黑凰的双爪抓在光罩上,激出一层层的裂纹;黑鞭的力量大幅增强,竟然穿透了光罩的防护。拐了一个弯,缠在兰奇章的左手腕上;兰奇章大吃一惊,不明白光罩是毁于黑凰之爪,还是破于黑色长鞭,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这位吞烟道士感到疑惑。
兰奇章没有时间多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正强行突破他的内丹制造的护持之力,这更是从未发生过的怪事。
兰奇章翻起右手,露出手心里的一枚铜印,飞行实在太慢了,他得施展更快捷的法术。砰的一声闷响。兰奇章消失了,他身边的慕行秋也被迫随之消失,可两人对面的巨大黑凰也不见了。
这是一道失败的空遁法术,正常情况下,施法者绝不会将敌人一块带走。
慕行秋在消失前的一刹那看到了芳芳发出的第一道光,白色的光,简单的光,看上去并不强大,仿若第一缕晨曦之光。
他想挣脱出去。刚要蓄劲就失去了知觉,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这也是不同寻常的事情,道士有内丹护持。即使只是吸气境界,也极少会昏迷。
断流城外的怪事不只这几件。
南方数十里以外,秃子的头盔早已丢失,他正围着公主飞舞。张嘴咬向每一个敢于靠近的家伙,不管他是人是妖。加入战斗不久,公主就与卫兵冇分散了。妖王与黄金巨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最忠诚最有经验的卫兵也无法守在主人身边,只有秃子不受影响。
“跳蚤,快回来!”秃子还在指挥着三头庞山铁麒麟,共同保护公主,突然间,他在半空中停住了,周围的战斗正激烈地进行,成群的妖兵怒吼着冲杀,老兵潘三爷和大良沈休明奋力向公主靠近,三头铁麒麟与数头冰原巨象对撞,不远处一只妖王砍倒了一只金人,大树一般的身躯缓缓倒下,正朝他的位置砸来,可秃子却停住了。
“小秋哥、芳芳。”
他喃喃地说,脸上露出微笑,好像正与最熟悉的朋友闲聊天。他望向妖火之山,说话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凡人,逃跑吧,战争已经结束,活下来的就是胜利者!”
最后一只金人恰在此时被几只妖王手中的兵器砍中,缓缓倒下,他们给人类士兵所带来的士气骤然消失。
人类军队溃散了,扔下兵器,争先恐后地向南方跑去,这正是妖兵展开屠杀的最佳时机,可他们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迷惑不解地四处张望。
秃子的发髻被公主一把抓住,他的声音仍然能够传得很远,“漆无上,这是对你的惩罚……”
秃子眼睛转了一圈,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左流英干嘛又要用我说话?咦,为什么要跑?跳蚤!快过来,小秋哥让我看着你……”
跳蚤与父母正在一群冰原巨象中间左冲右突,整个南方战场上,只有它们还在坚持战斗。
漆无上的妖身转向妖火之山,凝望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意外震惊的神色,立刻化形为巨狼,发出震颤大地的吼叫,一跃而起,奔向妖火之山。
他看到了那名女道士发出的第一束光。
北方的空中,道士与散修已经被压缩到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申继先却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询问,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受他控制的五条巨龙分头冲向妖术师,承受无数道攻击,身躯迅速消散,却也将敌人逼退一段距离。
杨清音等人暂时从战斗中解脱出来,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不约而同地望向妖火之山,于是也看到了芳芳发出的第一束光。
“碎丹之术?那是……芳芳吗?”杨清音吃惊地问。
“为什么是她?”沈昊更加吃惊,在杨清音和申继先两人身上先后望了一眼,没有得到答案,他踩着破军如意向芳芳急速飞去。
沈昊喜欢芳芳,这股爱意被他压制了好几年,一方面是想专心修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慕行秋,他明白自己若参加竞争将注定失败。
当年芳芳被迫嫁给沈家大少爷之前,野林镇的好几名少年都做过同样的梦,却只有慕行秋一个人当真,沈昊与其他少年一样,只是心动了一下,就将梦境抛在了脑后,这让他遗憾至今。有时他会想。自己后来既然能带着一群少年离家帮助小秋和芳芳,为什么最初却不敢救人呢?
凝气成丹以来,沈昊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渐渐地摒除了那点爱意,将芳芳和慕行秋只当成好朋友。
可远处的那一束微弱白光打破了他几年来的努力,原来他只是将爱意隐藏,从来未能将它从心底斩除。
他是吸气道士,七情六欲不比凡人少太多,只是控制得更好。
沈昊不顾一切地飞向妖火之山,被辛幼陶拦住了。
“你疯了。碎丹的力量可不分敌我。”辛幼陶也不明白为什么碎丹的人选会改成秦凌霜,可他仍能保持理智。
沈昊细长的双眼瞪了起来,举起右拳,有那么一小会,他又回到了从前,沈家的二少爷、野林镇的小霸王,被惹恼的时候会打人,而不是施展法术。
辛幼陶吓了一跳,他被这只拳头打过。记忆犹新,即使与沈昊成为朋友,少年时的恐惧也没有完全消除。
小青桃也拦过来,与辛幼陶并肩。她比所有人都要吃惊,也更加悲痛,“千成别过去,芳芳……芳芳……”她无法理解芳芳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申继先不为所动。碎丹之术是消灭妖火之山的唯一选择,由谁来施展并不重要。当一件事情必然发生的时候,不值得浪费感情。望山之变、乱荆山之惑、庞山之难都没冇有让五行科首座太难过,一名餐霞道士的自我牺牲当然更不会。
申继先的法器所剩不多,他召出一只铜钟,它曾经与拒梦鼎一块被摆在养神峰思祖厅里面,现在也要派上用场了。
铜钟很小,只有五六寸高,悬在空中,未经敲击就发出轻响,每响一声就膨胀出一座与它形态完全相同的护罩,随着钟声响亮,护罩也越来越大,将道士和散修护住。
远处,妖术师们也停在空中不动了,他们预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
芳芳发出了第一束光,解除了根本隐遁之法的护持,发现这是如此容易,根本没有想象中困难,兰奇章尚且需要左流英的帮助,她只凭自己的力量就做到了。
妖火之山察觉到了道士的挑战,以倾倒之势压过来,邪火瞬间爆涨,里面的诡异妖光急速游动,满含愤怒与仇恨。
芳芳闭上双眼,发现自己无需天目与视力就能遍观战场,甚至能看穿妖火之山,看到内部的情况,核心区的熔洞里悬挂着十五颗大小不一的心脏,此起彼伏地剧烈跳动,喷挤出一团团红亮的火焰。
不只如此,她看到了一切,大至一跃而来的巨妖王漆无上、小至秃子的头颅,显至妖火之山表面的每一处坑洼、幽至消失不久的慕行秋,远至一名陌生的人类士兵、近至越转越慢的内丹。
瞬息之间,芳芳遍观上下左右、内外远近,诸多景象重重叠叠,却没有一丝混杂,每一种景象都那么清晰。
她是禁秘科弟子,以钻研新法术为最高荣誉,就在内丹接近停止的一刻,她想通了关于法术的许多事情、许多道理,她的脸上露出微笑,为自己的所得而兴奋,她只想与一个人分享这些领悟。
眼前的景象仿佛落叶一样纷纷消散,只剩下最后一个,她忘了自己的任务,忘了正在压来的妖火之山,甚至忘了身体与内丹,她集中全部精力与法力,制造出第二页记忆,将它传送给已在远处的慕行秋。
道火不熄——她在记忆之页上加上了自己的印记。
内丹停止转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旋转,时快时慢,当它终于处于静止时,却散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道火骤燃,芳芳第一次看到道火所在的位置与形态,却没办法将这段印象传送出去了。
这是她唯一的遗憾。
第二百六十八章普照
芳芳发出的第二束光,当日断流城外生灵皆见,日后也将天下皆知,人类称它为纯净之光,妖族则叫它灭魔之灾。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刺目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即使是用天目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与对面滚压来的妖火之山相比,还是显得太弱小,它悬停在半空中,像一个不自量力的婴儿在与力拔千斤的壮汉对峙。
两者相遇。
没有巨响,没有爆裂,妖火之山继续前进,谁也说不清,是大的吞掉了小的,还是小的刺进了大的。
北面的妖术师成群地向更远方飞逃,南面的妖王、妖兵在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也朝西方退却,先行逃离战场的人类士兵则边跑边回头观望,大家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双脚就是停不下来。人类与妖族,在此刻似乎都恢复了最原始的本能,直觉到大难即将临头,唯有奔跑才是唯一的自保方法。
巨妖王漆无上化成的狼形一跃而至,他是当天离妖火之山最近的观察者。三十丈的独眼黑狼横贯空中,停顿片刻,它亲眼见到如豆芥般的女道士与她发出的光芒轻易就融化了魔山的外表岩石,然后借助魔山滚动的力量,深深刺了进去。
那时,他心中升起浓烈的恐惧,却被他生生压制下去,他是巨妖王,妖力强大,甚至能够抑制心中的本能。断流城外的所有生灵或逃亡或施法,都在尽力自保,只有他飞在空中,像是痴迷的赌徒在观看两只动物的搏斗,心无杂念,只因他在其中一方身上押下了几乎全部本钱。
漆无上心中仍存有一线希望。希望强大的魔山和里面的十五颗魔族心脏能够阻挡那束光。
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魔山仍在滚动,邪火还在喷射,一切都未改变。只需再转动小半圈。魔山就能碾过断流城,那个端坐在法坛之上的禁秘科首座。仅剩的选择就是逃亡,而漆无上对此早有准备,逃亡只会令道士们死得更快。
转念之间,妖火之山不再喷射火焰。而是发出成千上万道光,从每一处孔眼和缝隙射出来,开始是红色,与邪火倒有几分相似,很快就转为白色,最后是比盛夏正午的炎阳还要刺眼的强光。
强光受到了束缚,一点点、一束束、一团团地向外扩张。速度虽然不快,势头却不可遏制。
风停了,难得的安静,漆无上突然压不住内心里的恐惧。浑身长毫刺起,更显巨大的黑狼在空中仰头嗥叫,低沉的声音直传到千里之外,惊吓到无数人类。也许是意识到什么,逃亡者的脚步放慢了,越来越频繁地回头,他们看到妖山中白光与红光此消彼涨,看到白光正在取得上风。在透出妖山十几丈的时候,白光停了停,似乎在喘口气,然后摆脱了一切束缚,光芒骤盛,那里的一切都变得明晃晃,刺目得无法直视。
黑狼瞬间化成了碎片,没多久就在强光之中消失无踪,没谁知道他的生死,也没谁关心这件事,他们跑得更快了。
仍然没有巨响发出,那束光的力量太强大,将妖山、地面、兵甲、人类、妖族、马匹、城墙等等一切,通通化为乌有,留在战场上的伤者无一生还,许多人类与妖族在死亡前的一刻变得疯狂,居然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闭着眼,一脸痴迷地迎接强光,似乎要与它拥抱。
一座宽十几里、深百余丈的半圆形大坑出现了,即使如此也没有声音发出,毁灭进行得太彻底,没有所谓的碰撞发生。
战场干干净净。
空中只剩下一小拨人,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用养神峰铜钟造成的护罩保住了道士与散修,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沈昊也不再试图飞向妖火之山,在最强大、最完美的力量面前,他的情感渺小得无关紧要。
庞山戒律科道士沈昊就是在这一刻醒悟的。
强光只存在了极短的一段时间,他眼看着内心深处最爱的人消失得不剩一缕呼吸,心中情劫骤起,随之又骤然斩断,他恍然大悟,自己对芳芳的爱只是尘世中的一份虚幻。他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夜晚,他从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梦境的真实程度感到诧异,还是小女孩的芳芳向他求助,情景如在眼前,可是父亲严厉的面容很快撵走了她的形象,他胆怯了。
一念之差,即已擦身错过,从此越离越远,再没有同行一路的机会,转身回望,已隔千山万水,彼时的爱恨情仇,已成为今日的累赘。
许多道士终其一生都未能斩断的情缘,沈昊在一瞬间就将它终结了,他明白了芳芳为何自愿施展碎丹之术,明白了两位首座为何无动于衷,那不是冷酷无情,也不是单纯的利用,而是看穿虚妄之后的真实:与短短一生的情爱相比,十三万多年的道统才是不变。
沈昊神情平静,悲伤映满了他的整座心湖,却没有引起一丝波动,他拥有了道士之心。
强光消失了,只留下一座半圆形的深坑,像是至高神灵随手一剜,在大地上制造出的杰作。
申继先手中的铜钟融化了,从手掌边缘往下流淌,涓涓不停,坠在深坑的斜坡上,顺势而下,居然填满了坑底,越升越高,数量之多与小小的铜钟不成比例。
申继先身子一晃,也向深坑坠去,辛幼陶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首座身边,将他托住。
申继先看了一眼金黄色的手掌,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一个餐霞道士的碎丹之术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道士们都围过来,只有杨清音没动,四处望了一眼,茫然地说:“不应该这样的。”她向断流城飞去,想要问个明白,只有左流英才能解释一切。
妖火之山离断流城本已不远。强光直射城墙废墟中的法坛,左流英挡住了,他一直留有余力,就是为了阻止这股力量。祖师塔内飞出至少三百名道士。前仆后继,一排又一排地被强光吞噬。但是保住了断流城。
就这样,强光造成的深坑在最东面凹进去一块,没有形成完美的圆形。
左流英是唯一神色不动的人,好像发生在眼前的巨变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站在他身后的曾拂却在颤抖、在哭泣,她是普通的凡人,一直生活在高等道士身边,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与首座的距离如此遥远。她无法获得平静的道士之心,只好流出泪水。
杨清音飞到左流英面前,冷冷地问:“慕行秋呢?”
左流英以手指天。
杨清音抬头仰望,在极高之处终于看到一大两小三个黑点。她也没有道士之心。从这天起,她憎恶这种所谓的平静。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左流英脸上,“道士与魔族究竟有何区别?你做了世上最坏最错的事,我希望你马上入魔而死。”
左流英没有做出回应。
兰奇章没有左流英的实力。没办法瞬间移动得太远,他带着慕行秋升入高空,出乎意料,黑凰居然也跟来了。
这本是生死相搏的一刻,道士与兽妖却都没有施法,他们也看到了地面的强光,惊讶得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
兰奇章自认为是庞山道统对碎丹之术了解最多的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疑惑,秦凌霜明明心怀爱意,而且是极深的爱意,为什么能够施展碎丹之术?
他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数十年来的修行,几千个日夜的苦读与钻研,突然之间变成了完全无用的浪费。
他以为会看到秦凌霜的失败,看到她在最后一刻放弃任务,甚至赢得一线生机,可他看到的是最纯净的强光,比一切法术更接近道火的本源,如果书上的记载没有错,秦凌霜不仅施法成功,释放的力量还远远超出了餐霞道士的水准。
无数个疑惑,像一群营营扰扰的小虫在兰奇章脑子里飞舞。
兰奇章受到的震撼比当天的所有生灵都要巨大,这本是他的任务,因为极小的一丝心境波动,他放弃了,正因为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秦凌霜能够成功,也不希望她成功,即使有左流英的肯定,他还是固执己见。
如果秦凌霜被妖火之山杀死,他会感到悲痛,并且将悲痛化为斩断情劫的动力,可事情与他预测的完全不一样。
嗡的一声,吞烟道士兰奇章脑子里一片空白,本来就已波动的心境之湖,突然干涸见底,他失去了道士之心,失去了全部法力,笔直地向地面坠去,昏迷的慕行秋随之跌落。
黑凰的身躯快速缩小,他可以轻易杀死那两名道士,可他受到了惊吓,妖火之山没了,巨妖王漆无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死不明,头顶的阳光如此炽烈,好像随时都会从天而降将他烤化。
黑凰转身逃向西北方。
慕行秋是唯一没有亲眼看到强光的人,他被兰奇章的法术击中,晕了过去,眼前一片黑暗,可他的神智却还在,他看到了芳芳,微笑的芳芳,兴奋的芳芳,既在黑暗之中,又在黑暗之外,时而招手,时而在无声地说话,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要与他分享。
他竭尽全力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她的手指,想要问她到底要说什么。
“永远别认输。”
芳芳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来,慕行秋猛地惊醒,眼前的黑暗就是敌人,它要将芳芳吞掉,自己的确不能认输,必须清除黑暗。
他睁开双眼,看到蓝色的天空在快速远去,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左边是自己的大剑,右边是神情呆滞的兰奇章。
他抓住兰奇章的肩膀,在空中翻身站起,踩在大剑之上,又下坠了百余丈,终于控制住了身形。
他向地面望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守魂
看着漫天的雪花,沈休明又一次生出同样的感慨,战争真是一件不讲理的事情,最勇敢、最聪明、最警觉的人未必能活下来,懦弱无力者也未必就只有一死,一切都是偶然与意外,若不是亲眼看到高等道士与巨妖王斗法,操纵着战场的走势,他真的快要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存在了。
左流英和漆无上没准就是神灵,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普通生灵。沈体明摇摇头,从脑子里撵走无用的胡思乱想,他宁愿只当一名花匠或者纯粹的农夫,再也不想上战场了。
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来到城内的军营,参加阵亡将士的葬礼,尽量推迟出城的时间。
事实上,总共没剩下几具尸体,绝大多数死者只有一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明了姓名与国家。葬礼简短而庄重,火焰在正午时分燃起,沈休明站在军营门口遥望,各国统帅轮流讲话,声音通过符箓放大,他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老兵潘三爷从人群中慢慢踅过来,站在沈休明身边,脸上多了一道伤疤,是一柄魔化兵器留下的,据说永远无法复原,冷热干湿都会带来疼痛,潘三爷却不在意,只是多了一个抽搐嘴角的习惯,完全是无意识的,他自己从不承认。
“公主殿下想见你。”潘三爷低声说,目光仍然望着焚烧尸体与牌位的火焰。
潘三爷有理由活下来,他是老兵,经验丰富,作战勇猛,对公主忠心耿耿,当初一块逃亡的时候对致用所弟子帮助甚大,沈休明笑了笑,“妖兵要是还敢再来,我肯定会参战,但是在这之前,我不想再碰兵器和盔甲了。”
潘三爷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冰天雪地,正是伤口最疼的时候,比挨砍的那一瞬间要疼得多,“不是打仗的事情,妖兵一时半会也不敢再来了,听说漆无上五天没出现,大概已经死了,他的军队四分五裂,不是据城固守,就是逃回了北方。殿下希望能亲自向你表示感谢。”
“感谢什么?实话实说,我并非为她而战。”沈休明停顿一会,“我为自己、为朋友、为庞山而战,我没死,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厉害,只是……运气好罢了。”
“那就为朋友去见一次殿下吧,她跟你一样担心慕道士。”潘三爷在沈休明肩上拍了一下,转身走了。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沈休明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野林镇的慕飞黄、赵大易,还有致用所的另外三名弟子,几个人相互间都没有打招呼,战争的伤痛与惊愕还横亘在每个人的心中,没到可以随意谈论的时候。
沈休明不知道该去哪里,他还不想出城,寻思了好一会,拖着伤腿来到道士们居住的客栈。门户虚掩,一推就开,庭院里满是白雪,平平整整,没有一个脚印。
三头麒麟卧在屋檐下面,公麒麟丢了一只角和一条前腿,同样永远无法复原,在剩余的生命里,它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地上了。
母麒麟和小麒麟跳蚤一左一右依偎在它的身边,公麒麟是为了给母子冲杀一条逃亡之路才受了重伤,战争已经过去五天,它仍然保持警惕,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虽然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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