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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潮-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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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菊说:“可现在俺也没钱哪,钱都投资在孵化上了。”

有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激烈地说:“你说没钱不行!这年头,没有人说自己有钱的!你再不答应,俺们就把你弟弟小乐的船拿来顶大伙的账!”

四菊瞪着眼睛:“你敢?那是俺弟弟的财产!”

小伙子说:“你和你弟弟不是没分家过吗?你不答应,就找你爹的造船场要钱!”

高天河吓得吸了一口凉气,一时没了主意。

那个老汉说:“走,咱们找赵老巩要钱去!”

四菊是个孝顺女儿,她拉起架势搞孵化的时候,就是想帮这个家的,她不能让爹和大哥跟着她着急上火。她红着眼睛拦住了众人:“都给俺站住!咱老蟹湾的规矩,父债子还,哪有女儿账让爹还的?你们听俺说,俺心里有底,孵化场不会垮的!钱也不会黄的!万一出了大的窟窿,俺四菊就是贷款也还你们!要是贷不来款,就拿俺四菊活人顶账!这话说到家了吧?”

小伙子说:“你?俺们养不起呢!”

还有人问:“你拿啥担保?”

四菊大声说:“俺拿人格担保!”

小伙子摇着头:“你人俺们都不要,人格算什么?这年头的人格还他娘的是人格吗?人格还顶不上一截狗杂碎呢!”

孵化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四菊脸色苍白,眼睛冒火,她狠狠咬住嘴唇,慢慢的,她感到齿间有了一股滚烫的血腥味。她发疯般地从头发上取出白亮尖细的发卡,瞅冷子往胳膊上一划,她白细的胳膊上顿时就渗出一条血珠儿,一滴一滴流下来,掉在她的脚面上。她猛然抬起头倔倔地吼:“你们不信俺的人格,你们还不信俺这血吗?”吼着又重重地划了一道,接着说:“你们要不信,俺就这么划下去,直到俺四菊流干这腔子血!”

要账的人们便了眼,惊呆了。

高天河眼直着,愣了片刻,就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四菊,一把夺过带血的发卡,扔出去,他感到四菊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四菊见了高天河,她一头扎进高天河的怀里委屈地哭了。

高天河一手捂住四菊流血的胳膊,一边扭头说:“乡亲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这么逼她一个姑娘?我是海港的技术员高天河,听说四菊的孵化场闹了灾,我就是来帮她度过难关的!请你们相信四菊,也请你们相信我高天河!这个坎儿会迈过去的!”

小伙子认识高天河,说:“你不是在县科委给俺们讲课的高技术员吗?”

高天河点点头:“乡亲们,饶了四菊吧!”

小伙子说:“给高技术员个面子,俺听过他的课!”

四菊的喉咙里挤出一阵短促的呜咽,身子软软地跌落在高天河的怀里。在场的人都蔫了,有的人眼里涩涩的。在场的一个老汉,挥了挥手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啥?非逼死两口子不可吗?走吧,走吧!”

高天河说:“不走也行,你们就看着我高天河,怎么把虾病治好,怎么让孵化场再活起来!”

人们与高天河说了几句话就散了,有的老人过意不去,还安慰了四菊几句话,也惴惴地走了。人群一撤,高天河就用自己的手绢给四菊的胳膊包扎好,心疼地说:“四菊呀,你是个傻姑娘!哪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他们能把你怎么着?”

四菊哆嗦着嘴唇说:“他们太气人啦!乡下人就是见识短,榆木脑袋不开窍!你说,俺赵四菊能够欠他们的钱吗?这阵儿俺确实倒不开手!俺的大嫂在澳洲留学,开车撞了外国人,从俺这用了点钱!”

高天河惊讶地说:“你哥是个大市长,还从你这儿拿钱?”

四菊撇撇嘴说:“你别瞧他当市长,他没钱,原来那点积蓄都让俺嫂子出国折腾光了。俺大哥又不是那种贪昧心钱的人!”

高天河心悦诚服地说:“你哥是个好官,平易近人,没官架子!工地上的人都愿意跟他说话。熊大进副老总本来要求调走的,就是因为你哥才留下来了!上次我的眼睛被黑沙喷坏了,也是你哥让司机给送到县医院的!”

四菊哎哟了一声,高天河赶忙问:“是不是疼啦?”

四菊生气地说:“人家到挖泥船上找你,听说你躲了,不愿见俺!俺是老虎咋的?”

高天河不好意思地说:“小乐跟我说了。我是因为不愿意让刘连仲生气。他够狠的,跑到我的单位去闹!小乐说你打了他!”

四菊说:“刘连仲算是让俺给治服啦!他承包的造纸厂愣让俺爹和朱朱她爸给搅黄了。唉,这几天俺们想到船上找你呢,一是他给你道歉,二是俺们想求你给医治虾苗。这可怎么办呢?”

高天河说:“你让小乐找熊大进给我请几天假,我沉下心来研究。”

第二天的上午,四菊和刘连仲去了海港指挥部,找到了熊大进,给高天河请假。熊大进听说海港的养殖户遭了灾,满口答应让高天河过去帮忙,并提供港口现有的一切实验设备。

四菊和刘连仲亲自到挖泥船上接来了高天河,刘连仲家里的孵化池也遇到了同样的灾难,他很诚恳地向高天河承认错误,就差给高天河作揖磕头了。

高天河搞起研究来是没白天没黑日的,他频频地从虾池里提取海水,沉重地说:“目前的渤海湾污染相当严重,这次的赤潮与周边污染关系很大。眼下不仅近海养殖,就是到远一点的海域,渔业资源也出现严重的衰退现象。捕捞的海产品当中,有幼鱼、幼虾,去年大小黄鱼产量,就比十年前减产了百分之七十二啊!很可怕呀!”

四菊静静地听着:“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高天河高兴地说:“哎,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的大学班主任老师,在山东烟台养殖基地,海水试养罗非鱼获得成功!明年春天,我把他给你们请过来!”

四菊欢喜得不顾胳膊疼,一下子搂紧了高天河的脖子,朝他的额头亲吻了一口,弄得高天河红了脸。四菊还想亲他的时候,看见刘连仲担着一桶海水走进来,赶紧缩了缩脖子。等刘连仲进来了,高天河向他们提了一个建议:“我建议你们把目光放得远一点,北龙港眼瞅着就要建成通航了,这里肯定会热闹起来。你们干脆聚敛资金,建一个海洋养殖所,既养殖又收养。再盖个小型的展厅,将来这里变成旅游胜地了,稍一改装就是海洋馆啦!参观收门票,也能发财哩!”

四菊眼睛放光:“连仲,干不干?”

刘连仲笑着说:“好哇,等俺的纸钱收回来,就把钱投在这上面!俺算是想通啦,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不能对不住海哩!不能砸了子孙的饭碗哪——”

四菊瞪着他:“你呀,良心还没丧尽!”

刘连仲憨憨地咧着嘴笑了。2盐化县委常委会照常举行。

人们并没有注意这个不同寻常的常委会,将是柴德发书记和白县长在盐化告别政治舞台的最后演说。没有人发现楼下的警车,是雷娟局长带来的,更没有人发现雷娟坐在车里等待着他们。这样的时刻的确能让人在恐惧中生发许多联想。

柴德发书记的嗓音还是很响亮的,他与白县长刚刚从澳大利亚考察回来。尽管赵振涛市长没有领情,他们还是去了澳洲。在悉尼的那所大学里,柴德发竟然找到了孟瑶,他给孟瑶送钱的时候,孟瑶并没有接,只是留下了他送的一些衣服。此时的柴德发在大讲开发开放,他说咱盐化要借鸡下蛋,好好做好北龙港这篇大文章。我们要依附北龙港,搞开发建设。这次在澳洲与澳商米歇尔先生谈定了一个旅游项目,在盐化的西海滩搞一个娱乐场,其中有一种叫泥疗。人家就是冲着北龙港才愿意投资的。常委们除了齐少武副县长,都在表态祝贺鼓掌。盐化班子多年的习惯,常委会也好,常委扩大会也好,讨论什么事情一般都不会出现什么公开反对的局面。如果不触及自己的切身利益,委员们大多是随着一把手大唱赞歌,人云亦云地附和,就连白县长也常常是充当了柴德发的传声筒。一二把手这样团结的真是不多。

接触到富强公司卢国营行贿大案,雷娟就对盐化的班子进行了研究。柴德发有高焕章的靠山,而她了解到白县长也同样有着坚实的靠山,如今在北京的马天水部长就是他的老上级,马部长与省委潘书记和高焕章书记都是好朋友,白县长每年都要去上面跑动。白县长的性格并不是温和型的,不可能那么步调一致地跟着柴德发跑,疑点由此产生。按现今的体制,党政部门与政府部门很少有不闹矛盾的,书记管干部,县长抓经济,一个管人一个理财,人财物是权力的核心,实际工作中时时有磨擦和抵触。一二把手团结紧密的,大约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两人都正派脾气相投;另一种是两人有着共同的不可告人的利益。雷娟在盐化的实际考察里得出结论,柴德发与白县长的关系是属于后一种。这也是她紧紧不放卢国营的一个原因——楼上的常委会有了激烈的争论。这在盐化许多年来,是从没有过的。争论的人物是柴德发与齐少武。齐少武并没有反对柴德发的旅游新项目,而是反对在西海滩占地。西海滩是他近来主抓的养殖基地,还有盐场扩建项目。旅游占去一条子海滩,盐场扩建和养殖基地就会泡汤。柴德发很恼火地批评他:“你近来也太狂妄啦,不要以为你是赵市长的妹夫,就可以跟我柴德发叫板!”

齐少武对柴德发的霸道忍了很长时间了,因为他有了与赵振涛的那次谈话,底气就足了。他一心想调离盐化,等往后班子顺了,他再随时杀回马枪。他大声对柴德发吼:“你一手遮天,就不应该有个不同呼声吗?我是赵市长的妹夫怎么啦?他还没来北龙的时候,我就是赵家的姑爷啦!”他愤愤地站了起来。

白县长沉下了脸,训斥他说:“齐县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得容柴书记把话说完嘛!”

柴德发气得碰倒了茶杯里的水,白县长赶紧招呼秘书上来擦。柴德发胸脯起伏着说:“齐县长,我们应该开个生活会了。你近来的一些工作总是跟县委唱着对台戏!这怎么能搞好改革开放呢?”

齐少武不服气地说:“你少给我扣帽子!我要跟你说,近来我想将盐场扩大,就是为了迎接北龙港通航。通航后,盐场将是我们的聚宝盆!聚宝盆哪!”他正说着,政府办的裴秘书悄悄推门进来,说北龙港的熊大进副总指挥叫他听电话。白县长与柴德发对了一下眼色。齐少武知道熊大进找他没有好事,肯定是海港的防潮工程遇到麻烦了,蟹湾村的老百姓不让动祖坟。

他还就是猜准了,熊大进在电话里说:“听赵市长讲你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答应他解决这个难题。你快来吧,工人们都停工啦!”齐少武马上想到眼前的处境,盐化是没他的立足之处了,到北龙港避难吧!

他满口答应着,回到常委会会议室,就向主持会议的柴德发请假说:“柴书记,刚才我说话可能有些激动,你别介意啊!”

柴德发没吭声,但当齐少武把熊大进的电话一说,他就把火气撒在熊大进的身上了:“这个熊总,怎么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呢?这里开着常委会,不能请假!”

齐少武坚决地说:“工程遇到了麻烦,十分紧急,我必须马上去!”

柴德发气得拍了桌子:“不去!这盐化的事是归他管还是归我柴德发管?他不找我说,直接来调你,不是目中无人吗?”

齐少武故意气着柴德发说:“我的柴书记,眼下是非常时期,你就担待着点吧!你不让我去,那你去!”

柴德发没好气地说:“他熊大进高指挥我还远呢!”

齐少武冷笑了两声,扬长而去。柴德发知道齐少武的性格,他很会投机,干事也很稳妥,今天他既然敢站出来公开跟他闹,说明他已经找好了退路。

齐少武下楼的时候,看见了停在门口停车场的警车,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来抓柴德发和白县长的。再过一个小时,柴德发和白县长就将走上新的不归路了,等待他们的将是历史和人民的审判。

齐少武乘车来到老蟹湾大河汉工地,看见一个他始料不及的场面。他没料到老坟地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全村的老少几乎都来静坐了,黑压压地坐满了整个河坡。坟地旁的村人都默默地沉着脸,一个个的脑袋像茔地灯一样悬着,人的脸像海浪头似的一层层地叠着。让他惊讶的是,他的老支人赵老巩和妻子赵海英也坐在里面。赵老巩黑着老脸,梗着脖子使劲扭动肩上的脑袋,眼窝里禁不住挤出一片灼热的粘液。海英是什么时候搅进来的呢?再往路旁看,葛老太太的汽车也停在路边,葛老太太虽说没坐在坟地里,可她靠在汽车旁的虎视眈眈的样子,是不好惹的。连赵老巩也弄不明白,他怎么在这个问题上与葛老太太的屁股坐到一块来了呢?都是源于祖宗,各为各的祖宗。坟地是祖宗安歇的地方,那一满一满的土丘,是祖宗阴间的家。他们怕祖宗受到惊扰,不愿祖宗搬家。齐少武马上想到村人的感情,这里大多渔民是在风暴潮里死的,他们的尸骨沉埋进了大海,有的坟包里,只有一双鞋子或是一件别的物件。就拿岳父赵老巩祖上的坟来说吧,那两支逃荒过来的族人,全部饿死在芦苇荡里了,除了几根骨头就是那个太极斧。掘坟,他们能依吗?

齐少武愣了很久,等熊大进和黄国林两个副总指挥赶来的时候,他还没拿出一个下手的准主意。熊大进苦着脸说:“齐县长,你看怎么办哪?工程就停在这儿啦!”齐少武扭头往工地上看了看,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三五成群地吸烟说话,推土机和挖掘机都傻呆呆地晾在河坡上。齐少武没有马上表态,他知道过去常用的思想工作方法,已被熊大进他们用尽了。如果开刀不用麻药硬来,那样势必会造成很大的混乱,损坏党和政府的形象,酿成大规模的上访事件,那他还不如不管,赵振涛市长会责备他的。怎么办?他这时只有最后一招,就是把村支书者座子喊来,让他叫出赵老巩和赵海英。

老座子挪着胖身子走过来了,跟齐少武打着招呼。齐少武对他有恩,老座子的女儿中专毕业,就是齐少武给分配到县城的农村合作基金会了。齐少武一见老座子就大声骂开了:“你个支书是干啥吃的?连这点事都干不好,工程占坟地不是早就通知你了吗?怎么闹到这个地步?”

老座子为难地说:“开始,村里也不知道是连锅端哪,就没太在意,这回到现场一见,村里老少爷们就炸啦。我和熊副总指挥做了好久工作了,就是没人听啊!”

齐少武让老座子把赵老巩和赵海英叫过来,老座子就颠颠地去了。齐少武不敢与老岳父的眼神对接,他知道老人不得意他,可他眼下不会不给海英面子吧?

赵老巩还就是当众撅他,不但没动身,而且还狠狠地瞪了齐少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齐少武算个什么东西?赵海英还是蔫蔫地跟着老座子出来了。齐少武的一肚子火气全撒在妻子身上:“你不好好在家呆着,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赵海英讷讷地说:“是爹让来的!你们家祖坟要毁了你不动心哪?共产党也得要祖宗!”

齐少武没好气地吼:“谁说共产党不要祖宗啦?我是让你别在这儿添乱!你知道这条河多么重要吗?你知道北龙港在大哥心中的位置吗?爹那把年纪了,还情有可原。大哥要是知道你也跟着搅和,还不气死!你真是越活越糊涂啦!”

赵海英真被齐少武骂蔫了,哺哺地说:“你说咋办?”

齐少武说:“你先把爹给劝走,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啦!”

赵海英想了想说:“爹不会走的!爹要求河道改道!”

齐少武扭头问熊大进:“熊总,这河道不能改道了吧?”

熊大进皱着眉头说:“是万万不可的!我们本来是想避开老坟地的,可是不能啊!测量好几次啦,改道的话,整个防潮的工程就会前功尽弃的!齐县长,就是因为涉及赵市长的老爹,我们才难办,这回可就看你的啦!”

齐少武又把头扭向赵海英:“你都听见啦?咱爹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赶紧回家去吧!”

赵海英过去是很怕男人的,上次齐少武和她闹离婚,还动手打了她,她都是处于劣势,自从大哥回了北龙,她的地位一下子就上来了,她不仅不怕齐少武了,而且有时还跟他耍个小性子。赵海英一甩手又回到静坐的队伍里去了。

赵海英的举动使齐少武很恼火,他走到熊大进跟前说:“熊总,我看这问题复杂啦!我搬不动老爷子,就等于束手无策!弄走了谁也白搭!你看还是找别人吧!”

熊大进哭丧着脸说:“齐县长,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你这当地干部都为难,我们这外来人,就——”

齐少武想了想,这的确是他的一个机会。盐化那里是没有他的退路了,他听说,北龙港建成后,熊大进和一些人员就要到胡市长主持的黄连港了,而北龙港的管理者肯定是个空缺,这炮打响,他就会在北龙港树立起威信。赵振涛让他出马可能有这个意思吧?齐少武拍了拍熊大进的肩膀,笑笑说:“熊总,我试试,我试试——”他说着就朝坟地里的人群走去。

实在不行,齐少武就想来狠的,强制把人赶走,然后再想办法安抚百姓。他走到群众当中才明白,百姓不仅是不让迁坟,还有他们对新坟地不满意。齐少武开始点头哈腰,劝了这个劝那个,在人群里的不屑眼神里穿梭。哼哈不动,他就很没趣地悻悻而出,跟熊大进商量强硬的办法。熊大进心里也没底,忙给赵振涛市长打电话。可是就在熊大进打电话的时候,齐少武招呼着工人与乡政府派出所的警察,去驱赶静坐着的老百姓。

赵振涛刚刚接到了雷娟的电话,柴德发和白县长已被他们抓起来了。雷娟说她还真给了高书记面子,等他们开完了常委会才动的手。赵振涛让他们抓紧审案,尽管高书记不说话,可这两个人多年来用大量公款砸出来的关系,很快就该行动了,上上下下的说情网,会很快包围他赵振涛的。高书记住在医院里,火力基本上奔他来了,就很可能打乱建设的时间表。绝不能陷进去。

他放下电话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北龙港工地可能出麻烦。此时他对齐少武的下一步安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了新的变化。他本来是想让他到北龙港的工程里摔打锻炼,柴德发和白县长案发,盐化就空出了位子,齐少武是为躲避柴德发才要求调走的,他听说这个事情之后,不愿离开了,肯定会让海英来跑官。盐化是万万不能提齐少武的,一是因为他提拔得太快了,二是提了他会被北龙干部认为他赵振涛任人唯亲。从眼下的局势看,北龙港也不能留齐少武了。他在很短的时间内,给齐少武找了个好去处,那就是出任北港铁路工程的副总指挥。高书记病成这个样子,冯和平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就让齐少武到北港铁路的大会战里锻炼吧!

这个想法,还要到医院跟高焕章商量,然后再拿到常委会上讨论任命。这时,北龙港的熊总来电话了。眼下的危机,使赵振涛愣怔了一会儿,齐少武难办,对他赵振涛也同样难办,但是不能乱,眼下北龙尤其不能乱了阵脚。事不宜迟,工程不能耽误,他叫上秘书小郑,驱车赶到北龙港工地现场。

现场的气氛是赵振涛能够想象出来的,他还能够想象出义父赵老巩坐在老坟地里的样子。他很小的时候,每逢过清明节,赵老巩就带着家人到老坟地上添坟,这也同样是他赵振涛的祖宗。如果赵老巩是他的亲爹,那么情形就好得多,他可以随意来。正是由于赵家老坟地不是他的祖宗,他才更难,他才动员齐少武去解决这个难题。他对自己的逃避深深谴责着:你赵振涛想躲吗?你是躲不过的,忠孝矛盾的尴尬,你是躲不过去的。你怕见到乡亲们吗?你怕碰到赵老巩的眼神吗?你怕看见葛老太太的苍白的老脸吗?

赵振涛没有喘上一口气,也没说一句话,直接奔坟地里的乡亲们去了,那里正乱成一锅粥。老百姓哭哭闹闹,警察和工人像拖小鸡子一样拖出一个个乡亲们,推土机隆隆地开上了老坟。这时,赵振涛看见赵老巩身子剧烈地晃动着,愤怒的眼睛喷火,走路时脚步落地很重,透着一股狠气。他走到推土机前,猛地从腰间抽出那把阳面太极斧,高高地举过头顶,闪雷似的吼一声:“狗日的,你敢再开?”

开推土机的小伙子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赵老巩是谁,把他看成一个刁民。他红着眼睛把推土机又发动起来,伸出脑袋喊道:“老头,你活腻歪了吗?滚开!”

赵老巩举起大斧,狠狠朝推土机劈了下来。当啷一声响,火星子四溅,赵老巩的身子剧烈地一晃,险些栽倒。

赵海英哭喊着:“爹,爹,您别——”

赵老巩依然举着大斧:“狗日的听着,谁铲俺们的祖坟,俺就跟他拚老命!俺儿子是市长,他都不敢刨祖坟,你们多了三头六臂?”

人们被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呆了。推土机里的小伙子气红了眼。

海风越刮越紧,尖利地在树梢上打着口哨。赵振涛看着老爹的样子,勾起内心最深的隐痛。他呆了片刻,有一片树叶打在他的脸上。老爹护这坟地是有历史的,记得大跃进填海造田的时候,公社要动这坟地,赵老巩就举起太极斧去拚老命,保住了坟地。他知道老爹对祖宗的感情。僵住了,怎么办?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振涛的脸上,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几个小伙子要上前夺赵老巩的斧头,有人骂道:“这老东西算怎么回事啊?”

赵老巩举斧头的双手在颤抖:“谁来,俺就劈了谁!”

赵振涛远远地喊了一声:“爹——”就扑扑跌跌走过去,陋一声跪在赵老巩的脚下,眼泪刷刷地流下来:“爹,俺是振涛啊,这个工程是我让干的!都怪我没跟您说——”

赵老巩大吃一惊:是振涛吗?他怎么来啦?他举斧的手,立时就软了,可他运足一口气,强挺着站住了。他吼道:“你这不肖子孙,当了官就不要祖宗了吗?你说!你说呀!”

赵振涛满脸是泪地说:“爹,当官的也是人,我更要祖宗!我们老蟹湾人的祖宗在哪?在大海啊!只有把这片海开发出来,我们才能更好地祭奠祖宗啊!难道您不盼着海港通航吗?”

赵老巩骂道:“你说昏话!改个方向不行吗?”

赵振涛跪着说:“爹,我们老蟹湾的百姓,让风暴潮欺辱了几百年啦!您的徒弟肖贵录大哥,不也是死在风暴潮里吗?我们挖这条河,就是为了治服风暴潮啊!规划好了,躲不开老坟,躲不开呀——爹,您要劈,就先劈了我吧!振涛的命是您给的,您想拿回就拿吧!”

赵老巩仰天长啸:“天杀的!”一口浓血喷涌出来,他应声倒地。

斧头落地的时候,擦着了赵振涛的额头,闪着寒光的太极斧是从他耳边呼啸而过的。赵海英和齐少武扑了过来,抱起赵老巩的身子,感到老人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赵海英给老爹擦着嘴边的血,擦出了一个血块子,黑红黑红的。赵振涛跪着,依旧不动声色地跪着,脸庞在痛苦地痉挛着。赵老巩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赵振涛依旧跪着,心理防线彻底垮了,他缓缓抬起手,弓起身子,使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扯起跪着的赵振涛,哆嗦着说:“振涛,傻儿子,起来,起来!要跪,爹替你跪着,你是市长,膝盖这么软,还咋在人前人后做事?”

赵振涛的泪水刷地流下来了,一把抱紧了赵老巩。

村里的百姓都被这一幕镇住了,他们呆傻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老巩和赵振涛,有人心里酸酸的,不时地抹眼泪。黄国林想上去说话,被熊大进一把拽住了。他知道,此时家庭之外的人最好别说话,因为他觉得,赵老巩决定着整个局势的走向。

谁也没有想到,赵老巩挣扎着甩掉了赵海英,从齐少武手里夺过那把太极斧,吃力地挪着碎步,走到自家的老坟旁,嗵地跪下,老泪纵横:“祖上有灵,俺赵老巩犯上作乱啦,惊扰了先人,俺给你们磕头啦,你们有啥不如愿的地方,就全怪罪俺赵老巩一人吧,这与孩子们无关啊!”说着,他又举起太极斧,斧头颤颤地举到一半,就瘫软下来。赵海英赶过来,老人不让扶他,又挣扎着站起,颤声说道:“祖宗啊——”他手里的太极斧就落下去了。

全村人都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葛老太太由老三搀扶着,从汽车旁颤巍巍地走过来。刚才她像看戏一样,看世间阴阳轮回。她曾在赵老巩身上存有一种幻想,能够阻止他们的只有赵老巩,赵老巩的防线垮了,就等于全线崩溃。她抹着眼泪,走到自家的坟地前,磕着头,点燃了一把纸钱。

这时,熊大进等人围上赵振涛,齐少武递过来一个手绢,让赵振涛擦擦额头上的血迹。赵振涛擦了额头,与熊大进嘀咕了几句,就走到乡亲们中间,弯腰一一搀起乡亲们。他说:“乡亲们,我赵振涛是你们眼看着长大的,是咱这老蟹湾的儿子,我很理解你们的感情。原来我们的工作是有失误的,没有做到家,该检讨的是我赵振涛。刚才我跟熊副总指挥商量了,乡亲们为建港做出了巨大牺牲,海港就不能忘记乡亲们。我宣布,就在这附近,选一块废地,由港口出资,建一个新式的公墓。让咱的祖宗安歇,后人也就有了寄托——”

村支书老座子说:“听振涛的,公墓俺见过,很好的!”

熊大进作揖说:“我谢谢乡亲们,我给你们鞠躬啦!”

乡亲们默默地听着,慢慢散去了。3赵振涛把女儿男男接到北龙来的第二天晚上,孙艳萍就到家里来找他。男男认识孙艳萍,在省城的时候,爸爸曾经请孙艳萍和葛老太太吃过饭,她和妈妈作陪。孙艳萍走进赵振涛家,说是来看男男的,给男男买了许多衣服和好吃的巧克力等。她进来的时候,男男正跟她的爸爸赵振涛赌气。男男是与爸爸亲近的,可自从上次他陪她进行升学考试溜号之后,她就给赵振涛打电话,说他变了,变得无情无义。赵振涛觉得小孩子很可笑,你知道爸爸多忙吗?男男到来之后,看见爸爸忙,可她也不原谅赵振涛,说他说话不算数。赵振涛解释说工地出了事故,男男却觉得爸爸在跟她撒谎。赵振涛想着找个机会让男男到老蟹湾去,让她叔叔赵小乐跟她解释。孙艳萍走进来,把他们的争吵给截断了。其实,在男男来到北龙之后,赵振涛是不愿意在家里会见孙艳萍的,可这个女人是不会听话的。男男吃着巧克力到电脑旁边玩游戏去了。

赵振涛把孙艳萍领到另一个房间说话,他不知道她是干什么来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孙艳萍有事情跟他说,而且是关于盐化方面的事情。赵振涛从盐化回来之后,主持召开了一次常委会,专门研究盐化腐败案的问题,同时还把盐化的新班子定了一下。常委里面很多人对高焕章宠着柴德发有意见,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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