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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阁-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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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相思怔怔的看着地上那道水痕,却没有了趁机逃走的力气。
她散乱的目光突然凝滞,似乎从水光中发现了什么——那是一道极淡的血迹。点点滴滴,洒落在水痕中,宛如一串无人问津的早梅。
他终究还是受伤了。相思一低头,两行泪水默默的落到她赤裸的胸膛上。突然,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池中起身,伸手将旁边的一道锦帷拉下,披在身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向帝迦刚才离去得片夜色走去。
帷幕在风中轻轻摇曳,掀起一阵微寒的夜风。
相思眼前的景象突然一阔,自己立身之处似乎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一道刺目的阳光从前方直照而下,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帷幕后边竟然是一处极其巍峨的神殿。整个神殿都建在山颠之上,透过数十道巨大的石柱,可以看到雪山连绵的峰顶,还有碧蓝得如大海一样的天穹。
山风吹起她身上缠绕的锦幔,宛如在天边盛开了一朵妖艳的彩莲。
“你……”相思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幔,欲言又止。
帝迦背对着她,没有回头,默默仰视着他面前那座极高的神像。他身后散开的蓝发和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似乎亘古以来,他就是站在此处的,而刚才大殿之中的,只是他无尽化身中的一个。
相思的目光渐渐凝止在那座神像上,再也无法移开。
神像背山而建,足有数十丈高,巍峨的身形直入天幕深处,辉煌的日晕就衬在神像法相之后,看上去真有顶天立地之感,常人哪怕只是仰视神像的面容,都会被刺目的阳光耀伤双眼。
神像造型极为张烈扬厉,几乎及地的长发披散而下,其中一束缠绕毒蛇、骷髅,垂于胸前,其余飞扬于天际。神像四臂张开,正舞于火焰与光环之中,三眼俱张,分别注视过去、未来、现在,天地一切,无所不照,而他脚下踩踏的鬼神正是时光的化身,寓言他的舞蹈能踏尽一切时间与轮回。
——这就是孤独、残忍、庄严、公正的神主,是毁灭、性力、战争、苦行、野兽、舞蹈六种力量的拥有者,湿婆。
湿婆拥有宇宙之舞,天地间各种力量都在他狂舞的姿态中诞生——即宇宙进化、持守及终极的消解。他是人间刚柔两种舞蹈的创造者,他的舞蹈是一切智慧与终极之美的象征。传说毗湿奴的伙伴龙王舍沙甚至为了观看湿婆之舞而舍弃了对毗湿奴的忠诚。
这种舞蹈被称作坦达罗舞,本来应该是人间一切舞蹈、一切艺术的典范,然而湿婆绝少舞蹈。因为当他舞蹈之时,世界就在他的狂舞中毁灭。
作为舞神的湿婆,四臂中分持火焰、鼙鼓、三叉戟、长弓。鼓,像征了声音,火焰是智慧与变化,三叉戟则象征伏魔,最上一臂所持巨弓,则凝聚了湿婆无所不催的毁灭之力。那柄摧毁三连城的巨弓,化为无边光彩,从神手中散出,覆满三界。群魔万兽、芸芸众生就匍匐在神的脚下,作永恒的膜拜。
……
两人就这样在湿婆神像前默默对持着,似乎过了千万年的时间。帝迦叹息了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相思似乎猛然回过神来,喃喃道:“我?”
帝迦依旧注视着神像,缓缓道:“帕凡提可以为湿婆等候一万年的岁月,重生转世,都是一样。你却已经选择了别人,而且那么执着。所以——”他顿了顿,终于摇头道:“你不是她。”
相思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会放我走?”
帝迦淡淡道:“你既然不是她,我留你有什么意义。”他顿了顿,良久才叹息道:“湿婆大神无所不能,上一次回归本位前,在世间留下了六种伟大的力量,分别是毁灭、战争、性力、兽主、苦行、舞蹈。我作为他在人世间的化身,已经完全觉悟了其后五种。然而我却始终无法自如运用一件东西——”他突然转过身,注视着相思道:“就是这最终蕴藉着毁灭之力的湿婆之弓。”
相思这才看清,他手上正持着一张巨大的弯弓。
弯弓在碧蓝的天幕下徐徐张开一抹浓黑的色泽,然而这抹黑色,却华丽得耀眼,宛如从天孙手中裁下的一段星河。无尽的华彩就在弓弦上盈盈流动,让人不敢谛视。
当年阿修罗王横扫三界之时,诸神恐惧,大地之神化为战车,日月之神为车轮,山神为战旗,蛇神为箭矢,凤凰为箭羽,大梵天亲为驭者,到雪山之颠恳请湿婆出战。而湿婆正是用这张弓,一箭洞穿了号称永恒的三连之城。
相思眼中的神光长久停伫在这柄弯弓上。
弓弦已张如满月。
弦上是一枚羽箭,万道金光如太阳一样从箭尾耀目而出,宛如来自凤凰最美丽的尾翎。在蓝天下宛如圣火跳跃,奕奕生辉。
而金色的箭尖,已直对准了她的胸膛。
相思闭上眼睛,轻轻道:“你要杀了我?”
帝迦摇头,缓缓道:“不。湿婆之弓摧毁你的肉体,也将拯救你的灵魂。”他默默注视着她,不再说话,冰冷而妖红的眸子中渐渐透出一种悲悯来。
相思抬头看着他,他的身影与身后的神像若即若离,他的神情也突然如神一样高高在上,似乎久已看淡了人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却又偶尔引动了怜悯之心,慷慨的,赐给他选定者永生的权力。
湿婆之弓华光流转,宛如彩虹。任何人看到这样美丽的光华,都会忍不住匍匐膜拜,甘心在它怀中作永恒的安眠。
死亡,是他给她的恩赐。这在多少人眼中,都是永世追求梦想,是三生难得的荣耀。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觉悟成神真的那么重要?”
帝迦注视着她,似乎在面对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终于淡淡道:“你不会明白的。”
相思道:“为什么不肯做一个人呢?”
帝迦没有回答。
相思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握在箭尖上。
帝迦一皱眉,正要撤箭,却又犹豫了。
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阵灼烧的声音,相思双手止不住颤抖,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她没有放手,反而将箭尖握向胸前,轻轻道:“你如果真的以为这样能救我,就放箭吧。”
帝迦注视着她,突然一扬手,弦音一声空响,羽箭已经收回他的手中。
相思双手仍然放在胸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滴滴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坠落。
帝迦转过身去,不去看她,淡淡道:“乐胜伦宫东面的所有迷阵我都已经撤去,你沿着左边这条小路,就能一直走到山下。西面有人闯入,我必须用心御敌,不能送你了。”
相思怔了怔,明白他真的是要放自己走,脸上掠过一片喜色,突然又有些担心的道:“敌人很强么,你的伤……”
帝迦打断她:“走!”
相思又看了他一眼,终于道:“保重。”转身向神像左边的小路跑去。
此刻,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悠扬的梵唱。那声音若有若无,极其高远,宛如诸天花雨,突然坠落,天香满路,洞人肝胆。
相思不由止住了脚步,抬头仰望冥冥的青天,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帝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道:“乐胜伦宫的天音梵唱,据说已经数千年没有重响过了。”
相思讶然道:“那为什么今天……”
帝迦微笑道:“因为乐胜伦宫在迎接它的主人。”
相思喃喃道:“谁?”
帝迦突然执住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道:“你。”
相思这才看见,他一手握着刚才那支羽箭,箭头正直对青天,金色的箭尖发出夺目的光芒,而金光的中心,却有一缕蜿蜒的血痕,不知为何已经变成桃花一般嫣红的颜色,盈盈艳光流转,太阳一般的金光,也遮挡不住。
漫天梵唱,竟似乎就是从箭头之中发出的。
“你的鲜血染到湿婆之箭上,让乐胜伦宫的梵唱因此而奏响。”帝迦凝视着她,一字字道:“我也许最终还是没有找错人。”
相思摇头,退了一步,道:“不可能的……”
帝迦打断道:“是与不是,已经不是你我能看得明白的。”他转身面对神像,将一指放在眉心,结印道:“唯有祈求神示。”
相思一怔,道:“神示?”她抬头仰视神像,喃喃道:“问他?”
“不是。”帝迦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是神的使者。居住在第五道圣泉之中,曼荼罗教之天魔,湿婆在人间唯一的预言师——日耀。”
岗仁波吉峰上四道圣泉,每一道都流入一个佛法之国,成为灌溉十方、抚育万众的河流。其中流入印度的发源为恒河;流入中国的,成为长江。
然而,还有第五道。
第五道圣泉居于世界的中心。传说中万年前已在天战中被冰雪封印,除非湿婆大神亲挽神弓,一箭洞穿,任何力量都无法打开。
而第五道圣泉之中的神的使者日耀,赫然也是西王母的最后一只青鸟。与月阙、星涟一样,都是拥有着神奇的预言力量却又满身畸形的半神,寄居在常人无法涉足的地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折磨,只为了她们的使命——召唤西王母的回归。
帝迦反手将箭插入大地,轻轻抬起她的下颚,道:“你愿意跟我去第五道圣泉么?”
相思犹豫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帝迦突一挥手,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湿婆神像右边的巨石缓缓挪开,幽光闪耀,里边竟然也是一条狭窄的隧道。
相思还在惊讶,帝迦已从她身后轻拍她的肩,道:“进去。”
相思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那……那闯入宫中的敌人呢?”
帝迦深红的眸子中神光一寒:“他已经进入了孔雀之阵。然而,自古以来,还没有人类能从孔雀阵中走出来过。”
卓王孙一踏入隧道,身后的石门已经轰然关闭。
隧道极长,似乎永无尽头。两边石壁竟然是半透明的,透过森然蓝光,可以隐约看到外边三尺内的水域。而那诡异的蓝光带着纵横交错的无形磁力,一道道透体而过,照得人骨骼筋脉都带上荧荧碧色,两旁石壁似乎都被巨力重压,几欲变形。
卓王孙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隧道中已经前行了多长时间,石壁外的游鱼错过了一群又一群。有的小如弹珠,带着千万点金光,一涌而过,宛如开了一蓬金色的烟花,有的却极其庞大,黑沉沉身体宛如山岳一般从石壁上方缓缓掠过,鳞爪森然,恐怖怪诞,宛如从禹鼎上脱身而出的上古怪兽。不由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在这隧道中行进的时间,就是世界诞生,历经神怪、洪荒、文明等诸多时代;万物生长、变化、灭亡、轮回的整个历史。
他眼前突然一阔,一道七彩的光华透空而来。
眼前是一片极为广大的森林。
只是这森林中并没有树,而是无数高耸的石柱。
第一柱合抱粗细,通体赤红,约有数十尺高,正对在卓王孙眼前,柱上刻画着无数凌乱的图案、以及无法辨认的文字。而这条石柱后,宛如大树分支一般,分出了六支,都各俱颜色。而这六支之上,又每柱再生出六支,如此生生不止,往返不休,森林迅速扩大延伸,仿佛无边无际,直覆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石林下半部都没在数尺深的液体中。那液体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水银,一片妖异的银光,静如沉璧,腾空返照,照得柱身上图案闪动不止。传说秦王陵在地底以水银为川流湖泊,这里一片广大的水银之湖,真让人有误入千年古墓之感。
七色石林,却被顶端蓝光、底部银纹交相映衬,更显得光华流转,七彩斑斓。
想不到这孔雀之阵,却真的如孔雀开屏一般,美轮美奂,只让人目眩神摇。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如此浩瀚的工程,竟然潜藏在这幽幽湖底之中。而这彩石之柱,水银之湖,难道就是传说中无人能破的孔雀之阵?那些凌乱的图案与经文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不管如何,前方除了半没在水中的彩石柱外,已经没有路了。
卓王孙突一纵身,已无声无息的落到第一根石柱的顶端。
他脚下赫然是一幅血红的湿婆本生图。而前面的六根柱子的顶端,则各绘着湿婆的一种化身。毁灭之神、性力之神、战争之神、苦行之神、舞蹈之神、万兽之主。六色彩绘都镶着一圈夺目的金边,从上从上看去,才真如孔雀之翎,妖艳瑰魅。
而每一幅彩绘之后又分别再生出这六种化身,如此循环往复,铺陈开去,真如一支巨大的孔雀,将翎屏盛开在这圣湖之底。
然而他下一步,应该选择湿婆的哪一种化身呢?
卓王孙注视着彩图,突然冷笑道:“出来。”
一个人影,在湿婆舞蹈之神的彩绘上,缓缓显现。
那人全身隐没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休说面目,就连身形也难以看清。然而一种清幽的寒气,就从他模糊的身影中逼人而来。
卓王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谁?”
那人注视着他,良久,突然微笑道:“我就是守护孔雀之阵的人。
华音流韶之天剑伦第三卷 第九章、日耀
卓王孙道:“孔雀之阵?而你衣角却绣着狮泉河的图案。”那人的笑容宛如暗夜中一抹阳光,虽然无法看清,却无比和煦,让整个地下都为之一暖。他道:“不错,我本是狮泉河的守护者。然而孔雀泉的圣兽舍衍蒂死在庄易箭下,使者兰葩,却是你杀死的。所以,我将代她守护这孔雀之阵。”
卓王孙笑道:“或许还应该杀了我为她复仇。”
“那是自然。”他语调仍然是那么平和,宛如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因此我现在就要引导你进入孔雀之阵。孔雀之阵,每一步都有六种选择,分别是湿婆的六种化身,只要选错一次,就会堕入炼狱。所以,每一步都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而如果你能对到最后的话,这孔雀之阵也就解开了。只不过传说自上古以来,还没有人走出过第四步。”
那七彩石柱如枝繁叶茂的老树一样,分支无穷,又有什么可能,每一步都能选中这六分之一的可能?
卓王孙将目光挪回他身上,淡淡道:“你既然是此阵的守护者,那么我杀了你,此阵也就自然解开了?”
“不错。”那人微笑着回答道:“只是你未必能杀了我。”卓王孙道:“也许。”他的身影突然一动。一道沉雄之极的内力瞬间已到了那人眼前,那人并未躲闪或者说根本来不及躲闪,那道劲气已突然炸开,那人脚下的那根蓝色石柱,竟为这爆裂之气生生摧折,石柱半腰以上几乎全裂为碎块。而那人黑色的身影在呼啸而来的气流中猛地一颤,然后也随之碎开,化为万千尘芥,飞扬四散。
石屑崩塌,从高处坠落到地底的水银湖中。那一湖水银之镜突然裂为碎片,溅起满天银光,如飞花雨,满天洒落。
卓王孙身形还在半空,方要落足在那半段石柱上,心念却不知为何,突然一动。他一拂袖,一道光幕自他手下展开,四溅的水银珠如触屏障,纷纷弹震开去。而他的身形,也借力向旁边一掠,无声无息的落到旁边的毁灭之神像上。
突然,整个地底的光线似乎瞬间被抽走,顿时暗了一瞬,而后地心处传来一阵轰然巨响,只震得四壁乱颤,雷同之音,嗡嗡不绝。然而,另外五支石柱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下沉!只片刻之间,五支数丈高的石柱就都已没入那一湖水银之中。
四周渐渐沉寂,只剩下湖面银波澹荡,宛如月下冰池,幽艳不可方物。
然而,刚才那人的身影,宛如又由尘芥汇聚一般,渐渐成形,长身站立在第三重石柱的第五支上。
卓王孙冷冷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你很幸运,选择了正确的一柱。”那人顿了顿,又笑道:“曼荼罗教中,并非只有曼陀罗一人精通遁法。而且你忘了,这里是轮回之隧,其中充满了天神留下的秘魔之力,一切事物在此都被拉伸、变形,就连你看到的影像也不例外,所以你眼虽见我在此,其实我未必在。在你眼中,我只是无形之影,是杀死不了的。”
无论人有多强,却是没法杀死影子的,这个道理,似乎谁都明白。
那人缓缓抬起一只垂地的广袖,微笑道:“所以,你能作的,就是跟着我,一步步走入这孔雀之阵中。如果你的幸运能帮你到最后一步,你终究可以走出此阵。不然,你将永困此阵之中。”他突然抬头:“现在,你可以选择下一步了。”
彩柱似乎无穷无尽,像夜色深处延伸蔓延。而眼前六支石柱上湿婆化身像栩栩如生,重彩淋漓。或舞于烈焰之中,或挽弓重城之下,或喜、或怒、或哀悯众生,或摧毁三界。而这无穷无尽的选择之中,是否有一种冥冥的规律?幸运不可久恃,而规律却是这秘魔之阵的唯一解法。
卓王孙神色一沉,目光从一排排的石柱上扫过。
阵中似乎有无数的彩柱,而每一支上都又分出六个分支,而这六个分支的排列竟然极其凌乱,似乎毫无相似之处。难道这冥冥的规律,就隐藏在这凌乱的排列之下?
地道中一片黑暗,阴冷而潮湿,一种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帝迦一抬袖,挡在相思眼前,道:“这条地道,可通往第五道圣泉,也是曼荼罗教祭神之圣地。里边陈列着种种祭祀的情景,你看到之前,最好有所准备。”
相思深吸一口气,轻轻将他的手推开:“我能承受。”
帝迦一扬手,地道两旁的石壁上顿时燃起两排熊熊火炬。地道中顿时灯火煌煌,如在白昼。
两旁那些粗巨的石壁,已然被暗红的藓垢布满,宛如久病之人的肌肤,显得阴沉而肮脏。而脚下的石板却在光线的照射下透出道道诡异的红光。
相思低头看时,发现地面居然是透明的,透过石板,隐约可见自己竟然是立身在一道长长的地下河流之上。河流随隧道一起直通向远方,里面光影阴森,似乎注满了某种液体。那股刺鼻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某种莫名的味道,就从地下散发出来,让人几欲呕吐。
相思强行忍住,向前迈了一步。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脚下正踏着一团阴影,而这阴影似乎还在缓缓漂浮!相思一惊,却偏偏忍不住低头去看。
幽光粼粼,脚下那汪液体更是绿到发蓝,照得人眉目皆碧。那液体之中,竟赫然沉浮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位极美的婆罗门少女,她全身赤裸,宛如新生的婴儿,双手却被反剪身后,从手腕直到脚踝,全身被极细的红线紧紧捆束着,深红色的勒痕如网一般张布在她还带着红晕的肌肤上,透出一种极诡异,却也极妖媚的姿态。
更为妖媚的是她那宛如生时的面孔,虽然美目紧闭,但那纤长的睫毛、玫瑰色的双唇让人几乎忘却了她已经死亡,似乎只要在她耳畔轻声一唤,她就会慵懒的醒来,迷茫的打量着周围的世界。就连捆缚她的人,似也不忍破坏她的美貌,绳索小心的绕开了她的面容,和墨莲一般浮在水中的秀发。
只是她的胸前。
她的胸膛竟然已被生生破开,脏器等都已被剥尽,主刀者似乎极其小心,宛如在雕琢一件工艺品,决不会留下一丝多余的经络,也不会错取走哪怕一小块肌肉。从大开的刀口就能看到她背部平滑的肌肉,和薄薄体膜下的精致的脊椎。她全身似乎还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没有一点淤血之痕,似乎那背后的肌肉就是她光洁的皮肤本身,胸前的巨大创口只不过是一种诡异的装饰。
在她空空的胸腔之中,生出几条墨黑色的藤蔓,蜿蜒上升,攀附着石壁,几乎就要透地而出。而那藤蔓之上还开着几朵蚕豆大的小花,红艳欲滴,仿佛心脏的形态,在诡异波光的张力下,似乎还在随着某种韵律无声无息的搏动着。
这副画面虽然算不上特别的恶心可怖,但却极度诡异,让人莫名的感到全身一阵寒意。
相思止不住倒退了一步,声音都有些嘶哑:“这是什么?”帝迦道:“神之祭品。”
相思摇了摇头,突然声音转厉:“是你做的?”
帝迦一指置于眉心,平静的道:“是他们自己。”
相思喃喃道:“你疯了……”她仰望着他,眼神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良久,才将目光挪向地下的河流,颤声道:“这里……这里的都是么?”
帝迦遥望着远处,道:“是。这条冥暗之河是天地之间最深沉、平静之处,千万年来都不会有一点改变。沉睡在这里的祭品将如回归神的怀抱,得到永恒的安眠。”他回头注视着相思,道:“一般的祭品在祭祀之后都会被火化,只有最盛大、最圣洁的祭品能够保留在冥暗之河中。将肉体和灵魂献给伟大的湿婆神——这就是凡人的不朽。”
相思轻轻摇着头,双拳却越握越紧,她突然道:“让我走!”甩开他,转身跑向门口。
然而眼前一块巨石森然而立,苔痕斑斑,似乎千万年没有动过,刚才的入口难道也只是幻觉?
回望时,前方冥河伴着两排火炬一直向远方延伸着,整个通道都笼罩着一层妖异的红光。
相思一咬牙,转而向通道另一端跑去。
帝迦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似乎并不想去追。
然而相思的身影突然止住了。她凝望着脚下,似乎看到了不可以思议的东西。巨大的惊恐让她的双眼都忘记了挪开,直勾勾的盯在那道冥暗之河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后退了一步,脚下竟然站立不住,几欲跌倒。
帝迦身形一动,已来到她身后,伸手扶住她,叹息道:“你说过你能承受的。”
她静静的浮在碧波中,长发飘扬,脸上带着欣然的笑意。而她的身体,却被当中切开一个十字,那钝重的伤口,宛如一条鲜红的彩带,缠绕在她曼妙的身体上。
帝迦淡淡道:“你想得没错,这里就是百年来第一次完成的六支天祭。主持祭祀的人最后虽然以身殉之,然而,她必定为神献上了最隆重的祭祀。”
相思仍然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这难道是兰葩……”帝迦道:“不仅是她,所有六支天祭的尸体都在此处。这些人你应该认识。”
相思忍不住将目光向前投去,恍惚间另外几张熟悉的面孔赫然跃入眼帘。她立刻将脸转开,道:“可是……可是我亲眼看到,所有的尸体都海葬了!”
帝迦微笑道:“天地万物,无不归属于湿婆。曼荼罗教从海上得到这些尸体,并非难事。”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长得不见尽头的河流,一字字道:“我只问你一句,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死?”
帝迦的双眸依旧如深潭止水一般平静。他缓缓道:“是我,替神赐给他们死亡。”
相思声音由惧转怒:“难道这就是你的修行?这就是你的教义?”
帝迦叹息道:“你仍然不明白。生死在我眼中,只是灵魂寄居的两种状态,我为信神者解脱生的苦难,得到死的欢娱,并且永远陪伴着神灵而不朽。”
相思怒道:“一派胡言!”
帝迦皱眉道:“你能不能明白都无所谓。但是通往日阙所在的路还很长,既然你无力承受,不妨闭上眼睛,跟着我走。”言罢向她伸出手来。
相思侧开脸不去看他,退到石壁前,试图闭上眼扶着石壁前进。
然而这石壁实在太肮脏。那层锈藓呈血痂一样的颜色,还散发着恶心的恶臭,她伸出去的手实在无法落到石壁上。
然而帝迦的手呢,是否也沾满了看不见的罪恶和血腥?
她站在石壁前,双眉紧蹙,犹豫不决。
帝迦道:“再往前一点,四壁和隧道中央会摆满腐尸。你若致意要自己走,只怕难免撞上去。”
相思一凛,道:“为什么会有腐尸?”
帝迦道:“在尸体面前静坐,看着它一日日腐烂,这是一种俞迦观想之法。几乎每一个曼荼罗教徒都会修炼,你若也曾如此修行过,想必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执着于生死之分。”
相思捂住耳朵,摇头道:“不要讲了!”她的声音极其尖利,如梦魇中的惊叫一般,只希望这刺耳的声音,能让自己从魔境中醒来。
良久,她才平静下来,似乎有些无力,轻声道:“是不是我随你去见了日耀,她若说我不是帕凡提,我就可以走了?”
“不是。”帝迦缓缓摇了摇头:“你若现在后悔,我还可以放你下山。然而一旦见到日阙就不同。”
相思讶然道:“为什么?”
帝迦叹息道:“因为第五道圣泉,是神的禁地。凡人一旦踏足,就必须以死赎罪。所以——”他凝望着她,伸手捧起她的脸颊,眼中有怜惜却也显得有些森然:“你若不是帕凡提,那么你就只能作我最完美的祭品,永远沉睡在冥河之中。”
相思怔住了,良久无法出声。眼前这个人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阴晴不定,若即若离,却永难看清。
难道自己还是想错了。这个人,终究是深居在神宫深处、杀人无算、噬血而生的恶魔,是随着末法之世而降临的魔王波旬,是天地众生无可避免的劫难?
帝迦依旧温和的道:“你还愿意跟我去么?”
相思就这样呆呆的仰望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中的惊惧渐渐散去,反而透出一种安宁来。
她长长叹息一声,打破了四周死一般的沉默,道:“既然这样,我若去了,你可愿意答应我一件事?”
帝迦道:“你说。”
相思犹豫了。她心中此刻千头百绪,都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可能就要中止在这冥冥地河之中,然而,她现在可以提一个要求。
她应该要求什么呢?她有几次都脱口而出,想让帝迦在祭祀之前,允许她和卓王孙见一面,或者仅仅是传几句话给他……然而她最终还是垂下眸子,轻声说:“我始终不能明白你的话,如果在生中,已经找不到欢娱,那么死的欢娱又有什么意义?生命是最值得珍惜的,虽然并不永恒,但是却属于自己……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愚蠢,无法觉悟,但是我还是要求你答应我——若我跟你去,你以后,以后都不要再作这样的祭祀了,好不好?”
帝迦注视着她,眼中涌起一种难以言传的神色。他终于点了点头:“若你是,我可以彻底觉悟为湿婆大神,自然不需要祭祀。若你不是,有你作祭,想必一切也已足够。”
相思阖上双眼,轻轻拉住他的手,道:“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日耀了。”
华音流韶之天剑伦第三卷 第十章、日耀
幽暗的红光摇曳不定。相思虽然闭着眼睛,仍能感到地道中的光线在急遽变化。宛如一只只张开了羽翼的巨鸟,无声无息的从上方掠过。她下意识的将双目闭得更紧,不想也不敢去猜想这些光影照耀下的地狱变相了。
帝迦放慢了脚步,道:“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圣泉了。”
相思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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