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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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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信得过我!”
人群刚松动了一些,孔太平赶紧拉着区师傅挤过去。见到孔太平,汤有林和萧县长都很高兴。孔太平将自己回来后所处理的几个事一一作了汇报。听说堵塞公路的农民已经撤了卡,上街请愿的教师也都回学校去了,现在又有一千名女干部女职工来做汤河村农民的工作,请农民们先回家去协商解决问题,在场的老柯老阎和两个常委随口叫了一声好。汤有林和萧县长却好久不肯做声。
孔太平猜不出他们是在暗自权衡这事该如何收场,还是在后悔自己闹来闹去到头来却成就了别人,只好主动说:“因为情况特殊,无法与领导联系,只好擅自作主,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等这事完全了结后,我会向常委会作检查的。”
看见别人都不做声,憋得两脸发青的段人庆忍不住开口说:“地委有指示,让你优先将县里的主要领导解放出来,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是不是指导思想肯定有问题?”
孔太平也不同他争议,依然说:“我能力有限,只考虑到眼前最紧急的事情,没有太深奥政治头脑。”
段人太看了萧县长一眼还想说话时,萧县长终于嗯了一声。他说:“看来我们提拔孔太平当常委的决定太对了。”
萧县长说话的味道很不对,让人听着难受。
一直站在孔太平身后的区师傅有些忍无可忍地说了句:“这世界也真怪,有人蹲在大街上拉完屎后起身就走了,别人看着过意不去,便拿来锄头刮,再用扫帚扫,最后用清水冲洗,将一切弄干净了,拉屎的人怎么会有意见?”
一直没有做声的汤有林终于开口了。“你是什么人,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见汤有林很不高兴,孔太平忙说:“区师傅也是专案组的,我们那里有纪律,外出时必须两个人在一起。”
孔太平没有说出区师傅的其它身份,好在专案组几个字有足够的影响力。汤有林想记较也只能在闷在心里。院子外面突然响起萧县长爱人的声音。萧县长的爱人大声嚷着要黄所长将院门打开,她要亲眼看到萧县长才放心。屋里的男人还没走到门口,萧县长的爱人就带着一群家属闯进来。大家见面后,段人庆的爱人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并且说早知当县长这样危险,不如不当。另有两个女人在一旁拉着自己的丈夫说,多亏孔太平没有困住,在外面做的决断也很得人心,不然的话说不定还有人要扔炸弹。这时候,送人来的大客车全到了,四周尽是女人说话的声音。孔太平大声叫萧县长的爱人带着其余的家属同外面的九百多位女干部女职工会合,先将汤河村的农民劝回家去。萧县长的爱人带着家属们走后,孔太平将区师傅先前说的话复述给大家,惹得汤有林和萧县长终于笑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堵在大门外的那些农民基本上被从县里来的女人们两个夹一个,连拉带扯地带走了。只剩下那些要搬迁人家的女人。黄所长这时轻松了许多,他冲着孔太平说:“美人计只能对付男人,对女人得有美男计。”孔太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别在腰间的手机响了。月纺在电话里哭着告诉孔太平,舅妈终于没有把握住那百分之一,十分钟之前被医院的人送进了太平间。孔太平咬着牙要月纺替舅舅他们拿主意,按乡下的风俗赶紧将舅妈的遗体运回来。收了手机以后,孔太平忍不住哭了一阵。汤有林他们也觉得挺难过,围着他不停地劝慰。孔太平想着舅妈一向对自己的种种关怀,哭得最厉害时,他挣着要冲到门口去,揍那些还赖在院门口不走的女人一顿。赵卫东见了,先行几步跑到大门口,替孔太平将那些女人臭骂一顿,说她们全是不讲道理的泼妇,将好生生的邻居害死了。那些女人听说出了人命,一个个吓得恨不能生出八条腿,才能逃得快。
舅妈的遗体回到了汤河村时,黄所长已查清楚炸死人的炸弹是哪些做的,哪些人扔的。他带着手下的警察将那些人尽数抓起来,并按照孔太平的吩咐关在田细佰家的牛栏里。田细佰和田毛毛守一直呆坐在那里。伤心不已的月纺和孔太平总是当众泪流不止。舅妈入土后,月纺要回银行上班,临行前她哭着跪在田细佰的面前,要田细佰带个头,响应搬迁的号召,舅妈死了,田毛毛总要出嫁,剩下田细佰一个人,到时候不管他搬到哪儿,她和孔太平都会将其接到县城的家里,当作亲生父亲奉养起来。孔太平拦了几次没拦住。月纺继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这项工作也是孔太平当常委后的第一项政绩,如果砸了,那些对孔太平当常委本来就不满的人就有许多话好说了,那样的话,孔太平往后的前途就会非常渺茫。月纺哭着走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田细佰终于开口要孔太平发话让黄所长将那些扔炸弹的人放了。反正舅妈人已死了,扔炸弹的人也不是有意的,就别追究什么罪过了。田细佰还说现在惟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田毛毛,孔太平若是不能给她找个好工作,就早点给她找个好婆家。这个家里积了太多的痛苦,就是想呆也呆不下去了。不过田细佰不肯跟孔太平去县里,他不想死后让乡邻们指着坟头骂他。田细佰最后说,只要孔太平能像这几天那样为老百姓多做好事,到时候他会带头搬家的。
田细佰的话让孔太平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当场答应了田细佰的所有要求。
半夜时分,孔太平回到家里,他正匆匆忙忙地赶着洗澡换衣服,马副秘书长代表地委打来电话。马副秘书长说区书记充份肯定了他在县内出现突发事件时的优良表现,特别是作为县里的主要领导干部,能带头将自家的存款拿出来,交给银行作为抵押,更是难能可贵。马副秘书长当然不知道那八万元正是在青干班读书弄到的那笔回扣。马副秘书长最后还通知他必须连夜赶回专案组。孔太平有些不理解。马副秘书长听出他的语气不大对,就娓婉地告诉他,不要辜负区书记对他的特殊爱护。孔太平听出这话意味深长,回专案组的路上,他与区师傅讨论了好久。最后他接受了区师傅的说法。区师傅说,也许区书记发现汤有林和萧县长之间的矛盾太深太尖锐,为了不让自己着意培养成的干部卷进这种丑陋的纷争,让其回避一下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回到专案组的第三天,孔太平和区师傅将陶乡长找着了。陶乡长已经剃光了头发,只差没有披上袈裟。经历过县里的那些事情后,孔太平的底气足了许多。他二话没说,上去照着陶乡长的脸就是一耳光。陶乡长愣在那里不知发生什么事时,孔太平再次左右开弓给了他几耳光。垸里陶乡长的亲弟弟堂哥哥们见状一齐涌了上来。孔太平索性揪住陶乡长的头发,将他亮相一样对着众人。
孔太平说:“当男人就是阳萎了也要挺着胸做人,好好地放着乡长不做,放着还没有脱贫脱困的乡亲不管,上丢下双亲,下抛弃儿女,中间让好生生的妻子守活寡,这样的人还叫人吗?”
也是因为陶乡长这阵子一个想出了头绪,他红着眼圈说:“我是担心县里看不下去的东西太多了,用不多久就会弄得现有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自己尽了力,却愧对走到哪儿都认识的父老乡亲。”
孔太平说:“既然这样想,就更不应该有出家的念头。你不是说过我有憨福吗,我们一起憨一回,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新天地。”
由于有陶乡长出面,整个案子很快水落石出了。包括县长和董乡长在内一共有二十六个局级以上的干部在过年之前被正式逮捕。在由双规向逮捕转换的过程中,董乡长要求孔太平来审问自己。董乡长一点也没有刁难孔太平,每次问话都非常配合。惟一出格的是董乡长认定上不了青干班是他决定与别人同流合污的契机: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个上了青干班,然后就飞黄腾达,让他觉得前面的路被人挖断了。再不来点阴谋诡计,找条捷径,自己就没机会了。孔太平在董乡长面前也没有将自己当成主审官,有空还劝董乡长几句,他以段人庆为例,说明不用上青干班也是有前途的。董乡长笑话孔太平,说难怪地委将他抽调过来帮助纪委的人办案,要不是他在政治上还很幼稚,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头上,在纪委工作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患有自虐症。
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中,董乡长告诉孔太平,段人庆这一次彻底搞砸了。段人庆伙同萧县长在环保蔬菜的收购问题和汤河村的农民搬迁等问题上所闹和事被孔太平摆平后,他们又利用汤河村小学改成养鸡场的事大做文章。私下里动员县里的教师到省里上访,还将这事捅到中央电视台。结果那个专门进行焦点新闻访谈的节目组真的派了一个帮人下来,将现场素材录了好几盘磁带。哪想到汤有林表面上不声不响,暗地里却留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关键时刻,汤有林从团省委请来一帮人,在离汤河村小学不远的地方奠基建一所希望小学。那个访谈节目的人的确有正义感,一见萧县长明摆着是想借刀杀人,便恼火地补拍了一些镜头,然后剪辑成一个对萧县长和段人庆极为不利的节目,一回北京就播了出来。惹得省委骂地委,地委又骂县委。到头来所有的账全算在萧县长和段人庆的头上。
听到这些消息后,孔太平只是短暂地高兴一阵,接着就暗自悲哀起来。询问结束后,孔太平有意在区师傅面前大发牢骚,说是自己只知道按上级指示拼命工作,对县里的事竟然一无所知,甚至不如董乡长这种被看管起来的人消息灵通。孔太平担心赵卫东会受到牵连,他要区师傅破例让自己用他的车载电话同县里联系一下,了解这主面的情况。区师傅劝他不如当面将这些话向专案组组长说说,组长是纪委的人,这种事也归纪委处理。如果赵卫东确实如孔太平说的那样好,这样做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孔太平按区师傅说的,同组长说过这事。过了一个星期,组长就回话说,赵卫东没事了。组长同时还说,经过汤有林出面力保,段人庆也没事了。孔太平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起萧县长曾经笼络自己用以制约段人庆的策略,他觉得汤有林力保段人庆的目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最终让董乡长闭上嘴不再发牢骚的一件事是,虽然陶乡长曾闹着要出家,区书记还是力排众议将他提拔为县里的纪委书记。董乡长听到这个消息后,长吁短叹了整三天,然后将一根牙刷缠上布条插进自己的喉咙里自杀了。
专案组解散那天,孔太平有意多喝了几杯酒,然后趁着酒意将区师傅拉到自己屋里,要区师傅说清楚与区书记的关系。区师傅在回答之前反问孔太平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听孔太平说是在地委党校学习时的最后几天,区师傅点点头,说孔太平基本上是个诚实的人,然后告诉孔太平,区书记是他的亲弟弟。孔太平不无后悔地说,自己发现区师傅与区书的关系后,做起来挺为难,有时候还忍不住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譬如在青干班读书时得到的那点回扣,本来可以直接交到哪个纪委就了事,可他非要画蛇添足。孔太平的话说得区师傅在大笑后,忍不住说了实话,孔太平之所以能上青干班,主要是自己在区书记面前建议的。区书记经常不满地委组织部推荐的干部人选,让自己在地委党校当门卫,就是区书记想通过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别外建立一个考察和发现人才的渠道。孔太平没有再在区师傅面前提缡子。他直截了当地对区师傅说,他想将那个受尽了苦难的田毛毛介绍给自己最信得过的区师傅,只有区师傅才有博大的胸怀去关心和呵护这种虽然遭人冷眼,心底却柔弱善良的女子。孔太平非常郑重地说,自己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区师傅是区书记的哥哥。区师傅也郑重地说,他会考虑每个自己信任的人提出的任何建议。
孔太平一回到县里就先去了汤河村。田细佰他们全搬走了,原先的垸子已被推土机夷为平地,四周的大片良田已被挖成千疮百孔。孔太平没敢走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能看见汤河村希望小学几个大字被写在一处建房工地上。赵卫东闻讯赶来告诉孔太平:汤有林发明的那个迷你汤真的搞成了,头一个月就卖出两万多罐,养殖场新招了一百多名工人,日夜加班还忙不过来,估计年三十和初一都放不成假。汤有林将卖迷你汤得到的几百万元钱,一个子不留地全部还了银行的贷款,不仅将干部们的存款单全都取了回来,还付给他们一笔比银行利息高得多的风险利息,所以今年过年干部们会更轻松更快乐。赵卫东说这些话时,脸上始终不忘挂着一副谄媚的神情。孔太平想知道汤有林的情况,见赵卫东基本上不知道,他便打道回县城。
此去专案组已有一个月,孔太平去见汤有林时很谦虚地将在专案组工作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汤有林听得很仔细,等到孔太平将要说的话全说完后,他才出其不意地说,孔太平说的全是废话,自己只是一个县委书记管不了这些只该地委领导操心的事。孔太平本想问问自己回来后工作如何安排,一见气氛不对,赶紧起身告辞。
回家后,孔太平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怄了半天气,他明白汤有林虽然将萧县长制服了,可在处理这场事变时,最出风头的却是自己。汤有林正是在这一点上对自己不满。想了好久,孔太平决定去省城找安如娜要点钱回。年关越来越近,县里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如果能在这方面帮汤有林一把,起码可以暂时缓解汤有林心里对自己的怨气。
憋在专案组的这段时间里,孔太平的收获之一就是可以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忘记一切有必要忘记的东西。尽管一见面安如娜就说她丈夫像是想通了,答应过了年就往省里调,还准备要她生个孩子,孔太平还是与相处得很愉快,并从她那里得知:省委和地委一致决定,让萧县长到地区政协当专职常委。而他自己则因为最近一段的出色表现,极有可能出任代理县长。孔太平的胃口比人前大了许多,他没有因为这一件事而兴高采烈。
孔太平认真地对安如娜说:“你得给我一百万,否则汤有林不仅不让我当代理县长,这个年他也不会让我过好。”
安如娜不解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吧?”
孔太平说:“如果你不相信,你就别给这一百万。”
孔太平在省城呆着等安如娜的回复。第三天晚上,安如娜突然来饭店找孔太平。她将一份拨款通知书放到孔太平的枕头上,然后叹着气说:“你的预感是对的。汤有林这一阵子正在四处活动,不希望让你代理县长。”
孔太平极委屈地说:“我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汤有林干吗还要和我过不去!”
安如娜说:“有个与汤有林特别相好的人告诉我,汤有林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小瞧了你!”
孔太平诚恳地说:“安如娜,就凭我们的这种关系,我才对你说实话。请你不要担心,我和汤有林同学一场,我是不会做任何伤害汤有林的事。如果将来我和他之间真的出现问题,责任只可能出在他的身上。”
安如娜也同样诚恳地说:“有你这句话垫底,以后我就更放心了。”
与安如娜分手后,孔太平专程到田毛毛曾住过的安济医院看望正在那里养病的萧县长。孔太平进去时,萧县长正瞪着电视机对同房的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说:“来了来了,下一条广告就是的。”孔太平刚一坐下,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鹿头山的景色。接着镜头一推,闪着腰肢的娥媚出现屏幕上,再往下娥媚的眼睛化成了一潭清水,屏幕上的潭水越来越清,几道涟漪一闪,圆圆的鹅卵石上游出几只甲鱼苗。萧县长又说:“这全是假的,那些甲鱼苗是人工喂养的,鹿头山上有野羊,有麂子,也有石鸡,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甲鱼。这种东西只能骗没有见过自然的城里人。”那个男人说:“城里人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好骗,不管怎么说,这条广告里包括了过去从未出现过的东西,用甲鱼苗煨汤,怎么说也是很大的创举。”萧县长见话不投机,才扭头不怀好意地问孔太平是不是因为年关来了,到省里来上贡。
29
往年过年县城时到处是鞭炮气味,今年过年不同,满街飘的全是迷你汤的味道。从省城和其它地方来拖货的卡车年三十晚上都在县城的街道上轰隆隆地跑着。来要货的人无一例外地说,他们那里好多人都在等着这迷你汤作拜年礼品。从洪塔山那里正常出来的货每罐只要二百几十元。腊月二十九那天,通过各种关系弄出来,然后上了地摊的迷你汤每罐竟卖出了四百元的价格。孔太平一回县里就碰上卖迷你汤的高潮,他和汤有林一道到养殖场转一圈后,汤有林指示洪塔山,将迷你汤按每人三罐的限额,卖给县里那些因工厂停工停产无钱过年而跑到县委和县政府门口静坐的工人,让他们上街摆摊小赚三五百,图个吉利。汤有林还从自己在财政局的账户上拿出五十万,加上各个常委学他的样子总共拿出来的二十万,作为一项温暖人心工程,一个工厂一个工厂地当众发给那些下岗的工人。腊月二十七,孔太平从安如娜那儿要来的一百万也到帐了,汤有林一高兴便指示财政局将它全花掉。弄得县里出现多少年来从未有过的喜庆景象。
大年初一,汤有林在电视上发表讲话,说有人说今年春节是近几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春节,他要告诉大家,等开春后环保蔬菜大上市,明年的年会过得更加舒心。
夜里孔太平带着月纺和儿子上汤有林家拜年。尽管事先打电话约了,汤有林仍然不在,只有江小寒带着孩子守在家里。江小寒说汤有林到鹿尾镇去了,他在那里新发现一处泉水,比鹿头山这边的泉水更适合做迷你汤。孔太平听说泉水就在水文站附近,差一点笑出声来。月纺察觉后赶紧叉开话题,问汤有林是不是还在亲自清洗甲鱼苗肚子里面的脏东西。听说还是这样,月纺就感叹,汤有林现在贵为县委书记,完全用不着为这样的小事劳心费力。
江小寒说:“这也是汤有林在青干班学会的,做事要留一手,防着后路被人断了。”
这时候汤有林敲门进来了,一见屋里的气氛他就问:“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孔太平说:“坏说倒没有说,坏事却没少做。我们想让江小寒将做迷你汤有关键工艺说出来。”
江小寒接过汤有林脱下来大衣,皱着眉头要他赶快去卫生间,将身上的甲鱼味洗耳恭听掉。汤有林却不着急,站在屋子中央要孔太平猜测一下。
孔太平故意憨憨地说:“也就是像漂黄蟮泥鳅一样,在清水里养上三五天,脏东西就全拉出来了。”
月纺盯了孔太平一眼说:“难得见到你这么大着胆子吹牛!你说的这种办法谁不知道!前一阵你不在家,汤书记特意让洪塔山他们试过了,结果做出来的汤,简直比加了黄连的中药还难喝。”
汤有林笑着对孔太平说:“等到我要离开这儿时,我会将这个秘密告你的。”
孔太平说:“这是汤书记的专利,你若要钱,我可买不起。”
从汤有林家出来后,孔太平和月纺绕到萧县长家,敲了半天门也没听到屋里有动静,门口的地上,一点鞭炮屑也没有,才知道萧县长一家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家里过年。一想到去年过年来拜年时,站在门口,踩着几寸厚的鞭炮屑的情景,两个人心里禁然有点落寞。往回走时,夫妻俩小声地将官场上的残酷议论了半天。
刚进门,就接到缡子的电话。缡子问孔太平是不是也按老习惯,初三初四给舅舅拜年。孔太平说他家不同,因为自己十二岁以后就一直跟着舅舅过,舅舅是他的半个父亲,所以他总是初二就给舅舅拜年。问准后,缡子要带着区师傅赶过来,她说区师傅已经同意上田家看看。
初二一大早,拜年的人就将孔太平和月纺闹起来。不到九点钟先后来了二十几拨,留下的红包装满了抽屉。整十点钟时,汤有林在门外叫了一声:“拜年罗!”孔太平和月纺慌忙跑到门口,一边将汤有林一家三口接进屋里,一边点了一挂五百响的鞭炮。
坐下后,汤有林问孔太平:“今年县里的干部拜年时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孔太平一时答不上来。汤有林告诉他:“这句话是——萧县长到更年期了!”汤有林又问孔太平知不知道这话的出处。孔太平还是答不上来。汤有林说:“这话是区书记说的,区书记的原话是,老萧这人也应该到更年期了!”
江小寒说:“这是医学院女生最爱说的一句话,不知区书记怎么学会的。”
月纺瞟了两个男人一眼说:“凡是男人爱听的话,都是从女人嘴里传出来的。”
说说笑笑之后,汤有林当着两个女人的面告诉孔太平,萧县长退到二线的事已成定局,他准备初八一上班就报请地委让孔太平先到政府那边去代理县长,然后再按程序顺理成章地任县长兼副书记。汤有林说,他在这儿没有什么奢侈的想法,只希望孔太平往后还像现在这样与自己多默契配合,下一步将环保蔬菜的市场大门打开,那样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回省城去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孔太平心里早就有数了,知道汤有林一定是被区书记逼得没办法了才肯如此就范,他沉着地说,自己既没有当县长的思想准备,也没有当县长的经验准备,上一次县里出事时,他一时冲动,逼着干部们拿出自家的存款给银行作抵押,若不是汤有林发明的迷你汤卖得这样火,今年这年还不知上哪儿去过。汤有林听后笑眯眯地表示,其实自己对环保蔬菜如何拓展市场早已胸有成竹,他不会再让孔太平像当初那样亲自去卖红甘蓝了。汤有林说到得意时,又提起请团省委的人吃饭的事,他说孔太平只要多动一下脑筋就会联想到希望工程和希望小学。
汤有林春风得意的样子,让孔太平免不了心生醋意。趁月纺与江小寒说话时,孔太平小声告诉汤有林,缡子马上就要来家里拜年。汤有林一听心里就乱了方寸,不顾两个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强行带着一家人匆匆走了。
汤有林走后不到十分钟,缡子和区师傅就到了。问了几句各自过年的情况,缡子怕雪下得太大路上不方便,就催着出发。小许早在银行值班室里等着,一叫就到。红色桑塔纳将他们送到鹿头山下时,上山的路已经被雪埋住了。区师傅头一个跳下车,也不问孔太平什么,寻着路就往山上爬。爬到半山上,月纺见区师傅一点不显累,便感叹说只有去相亲的男人才会如此劲头十足。
县里为田细佰他们新建成的家与环保蔬菜基地紧挨着。孔太平领着一群人走进田细佰的新家时,田细佰正闷坐在火塘边看着田毛毛默默地包着饺子。见来了拜年客人,田毛毛连忙进厨房做了几碗吃的东西端上来。缡子一见每只碗里都摆着六只鸡蛋外加糍粑挂面,吓得不敢动筷子。区师傅倒是动了动筷子,不过还没动嘴就放了下来。孔太平却很坦然,边吃边劝他们吃多少算多少,剩余的就放在碗里。月纺也说不要紧,哪怕是先前最困难的时候,给拜年客吃的东西也是这么多。不过大家心里有数,只吃碗里的挂面,腊肉和鸡蛋一点也不动。所以别看每逢客来碗里都堆得像山一样,其实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总共也就那么几只鸡蛋和几块腊肉。月纺的话让孔太平想起小时候在田细佰家碰到的事:那年年后,一个从北方初来的工作组干部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在田细佰家吃饭时,竟将碗里的东西吃光了。干部走后,舅妈端着空碗大哭了几场,因为那六只鸡蛋和几块腊肉都是点着数从隔壁人家借来的。隔壁人家的女人听说后,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因为他们家也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款待拜年的亲戚。听了孔太平的话,缡子直发笑。区师傅在旁边咳了一声,她一扭头才发现另外四个都在那里抹眼泪。
缡子不敢做声了,低下头只顾吃碗里的东西。吃着吃着她突然惊叫起来。孔太平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抹干眼泪问原由。
缡子傻傻地盯着那只空空的碗,好半天才说:“这么多的东西是我吃下去的吗?”
众人明白过来后,全都破泣为笑。
田细佰忍不住说:“这姑娘虽然是城里长大的,性子却与我家毛毛一个样。”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月纺和缡子趁机将田毛毛拉到里屋小声说话。
剩下三个男人时,田细佰不紧不慢地说:“听山下来拜年的人说,萧县长好像要被撤职了?”
孔太平点点头说:“萧县长犯了一些错误。”
田细佰说:“可我觉得萧县长为人比汤有林好。”
区师傅问:“你有什么根据吗?”
“这要什么根据,看看电视里两个人的面相就一目了然!人心有七根筋连着七窍,心里有动静脸上就有反应。”说着,田细佰就将区师傅打量一番,“你是个好人,喜欢做善事。”
这时候,月纺出现在里屋门口,她说:“舅舅,你进来一下,田毛毛有话对你说。”
田细佰进了屋以后,月纺和缡子都出来了。
孔太平还没来得及问月纺,缡子在旁边先对区师傅说:“田毛毛答应了。”
一会儿田细佰和田毛毛都出来了。田细佰刚在火塘边坐下又站起来,一个人走到屋外的雪地里。大家赶紧问田毛毛,田细佰同意了没有。
田毛毛动了动,看不清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只是听着,一个字也没有说。”
屋里沉默了一阵,忽然听见章见淮在后面的山坡上喊:“谁家的烟囱着火啦,有发财的机会也不要一个人全占了,大家一起细水长流才行!”
田毛毛一吸鼻子,马上说:“是我家的!”
孔太平一听赶紧找出梯子搭在屋檐下。区师傅伸手扒开他,抢着爬上屋顶,抓起瓦上的积雪直往烟囱里塞。月纺仰着脸边看边说,区师傅这样子比孔太平当年上她家相亲时的表现还要好。大家笑了几场,等烟囱不再冒火星时,区师傅也从梯子上下来了。最高兴的却是章见淮,一见到缡子和月纺,便不由分说拉上她们就往山那边走。章见淮说,娥媚过年太寂寞了,一天到晚都在念叨她们。缡子和月纺哪里挣得过来,孔太平见了索性叫大家都上章见淮家去吃野味喝药酒。
翻过山梁,章见淮便大声叫着娥媚,要她出来迎接客人。娥媚穿着一件玫瑰红的羊毛衫在雪地里跑着。孔太平从未见娥媚这样奋过,他觉得自己心里也燃起一团火。趁着女人们在一起闹时,章见淮很主观地对孔太平说,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药酒的效果不错。章见淮还叹息说,豹鞭这东西就是好,可惜鹿头山再也不会有豹子了。章见淮家的火塘上早就用吊罐煨着野山羊肉,男人刚一坐下,娥媚就将酒端上来了。然后同缡子、月纺到一边说女人们爱说那些话去。那声音时大时小,孔太平听见她们曾经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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