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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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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镇子,街两边乘凉的人都拿眼光看着孔太平。同他打招呼的人却很少,偶尔开口也是那几个礼节性的字。孔太平平常进出镇子总是坐车,同镇上的人见面的日子不多,这般光景让他有些吃惊。自己刚来镇上时可不是这样,那时谁碰见他都会上前来说一阵话,反映些情况,提点建议什么的。孔太平看见街旁一位老人正在忙不迭地招呼几个孩子,就走上去询问他家中的情况。他以为老人的儿子,媳妇外出打工去了。谁知老人气呼呼地告诉他,孩子的父母都让派出所的人抓了起来。老人说,自家几个人在一起打麻将带点彩犯什么法,开口就要罚款三千。那么多贪官污吏怎么不去抓,那么多贪污受贿的人怎么不去抓?老人一开口,四周的人都围拢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孔太平总算搞清楚,原来镇派出所前天晚上搞了一次行动,抓了四十多个打麻将赌博的人,清一色是镇上的个体户,不要说是干部,就连农民也没有一个。他们认为这一定是派出所的预谋,十几万罚款够买一台桑塔纳。孔太平借口自己刚回,不了解情况,转身往人群外面走。

老人在背后说:“我将话说明了,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

孔太平没有理睬。

老人又说:“这哪像共产党,简直是……”

孔太平不等他那更刺耳的话出口,便猛地转过身大声说:“不是共产党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这些私营业主先富起来,你们能有今天这么大的铺子?钱来得太容易了,就想赌,是不是?莫以为自己逃税的手脚做得干净,让你逃才逃得了。你懂不懂,孔明知道关羽会放曹操才让他去守华容道。不让你逃时,你就是如来佛手中的孙悟空。得了共产党的恩惠却想着别人的好处,这叫什么,这叫混账王八蛋!前年订村规民约时,你们都签过字,赌博就要挨罚。不想交罚款的人明天来镇委会同我打个招呼。”

孔太平一吼,街上突然静下来。他什么也不再说,一溜烟地回到镇委院内,也不理睬别人叫他,站在院子当中扯着嗓子大叫老阎。分管政法的阎副书记应声从自家门口钻出来,孔太平要他马上将派出所黄所长叫来。他刚开门进屋,住隔壁的妇联主任李妙玉就送了两瓶开水进来,并随口问他这次出去的时间是不是延长了三四天。孔太平说,刚开始只准备参观一下华西村,后来大家都闹着要去张家港市看看,参观团的领导只好修改日程安排。李妙玉问他有些什么收获,孔太平一边叹气一边告诉她,经验很多,可是太先进了,他们一下子学不了,还得敲自己的老实锣鼓。

孔太平开始解上衣钮扣,见李妙玉站在屋里没动,他说:“我要冲个澡。”

李妙玉说:“你冲你的澡,我说我的话。你那东西我家里也有,吓不着人。”

说笑之间李妙玉起身站起来,跨过门槛后又回头告诉孔太平,他不在家里,汤河村超生了一个人。她说:“本来差一点就是三个,另两个被我抓住了时间差,抢先将工作做妥当了。”

“今年一切工作都白做了。”孔太平叹了口气,随手关上门,怔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些骚女人,若不是当着这个芝麻官,老子非要用焊枪将她们全废了。”

没想到李妙玉还没走远,在门外接着孔太平的话说:“别太着急,这个问题也不是今年才有,到统计时少报一个死人就行了。”

孔太平没有做声,他打开水龙头,放水冲了一阵身子,刚用肥皂将身子涂抹一遍,水龙头里就没有水了。他打开窗户探出头冲着楼下叫道:“一楼的,等会儿再用水好不好,让我将澡洗完。”叫了两声,水龙头里又有水了。他赶忙凑过去。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孔太平马上意识到是月纺打来的。月纺对他总有几分不放心,常常出其不意地搭车跑来或在半夜三更打来电话。孔太平冲出卫生间,抓起电话大声说:“是我,我是孔太平,我已经准时回到镇里,你该放心了吧!别用什么孩子不听话,钥匙找不见了等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别有用心,我都明白,你不要耍这种小聪明!”他吼了一通后,电话里竟无一点反应。他又说:“有话你就快说,不声不响地,到头来还是我付电话费。”电话里轻轻地响了一下,接下来是一串蜂鸣声。孔太平愣了一会,伸手拨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一阵后有人拿起了话筒,他对着话筒说:“我爱你,你放心,我不会三心二意的!”电话里忽然传出儿子的声音。儿子说:“你是谁,不许你爱我妈妈,我妈妈只能让我爸爸爱!”孔太平说:“儿子,我就是你爸爸!”儿子在那边欢叫道:“妈妈,爸爸要爱你!”

孔太平放下电话,继续将身上的肥皂液冲洗干净。

派出所黄所长进来时,孔太平刚刚将裤子穿好。天气太热,他懒得再穿上衣,光着膀子,开门见山就问抓赌的情况。黄所长说他们的确是有意选择镇上干部发工资的前几天行动,因为这时干部们口袋里都是瘪的,无钱上麻将桌,这样可以减少许多麻烦和难堪。只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到镇上的个体户们竟敢公开对抗,到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收上来。他们准备明天先放几个女人,探探风向。孔太平沉吟一会才表态,他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说政权机构做事就得令行禁止,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就会失去威信。孔太平答应由镇政府和镇委会出面帮他们维持一下,翻过眼前这道坎,条件是收上来的罚款二一添作五,两家对半开。黄所长不同意,他们正指望用这笔钱添制一些交通工具。孔太平告诉他,老百姓已猜出他们是想买辆桑塔纳,他们若真的这么做,会失去民心的。因此,不如将这批罚款分一半出来,给镇里的教师们发工资。黄所长有些松口了,只是不同意交出一半,他觉得太多了,教育上困难,公安部门也同样困难。

黄所长犹豫的样子让孔太平心里很不高兴,他摆出一付单听黄所长说话的架式,自己却一声不吭。黄所长刚开始也不想再说话,憋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要孔太平权衡一下利弊,如果派出所等到镇里干部们发了工资后再开始抓赌,此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黄所长的话让孔太平笑了起来。他像是改了主意,重新向黄所长提出,抓赌的事镇里可以与派出所一直配合下去,直到这事彻底完结。关于罚款的分配,他建议从明天一天由镇里想办收罚款,收到多少算多少,余下的全归派出所。黄所长很高兴地同意了。他在点头时,还再三申明,不许孔太平事后反悔。

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的磕磕声。孔太平连忙抓住上衣往头上套。孙萍进来时,他那铜钱大的肚脐眼还没有盖住。孙萍刚坐下,黄所长便起身告辞,那模样有点避嫌的意思。孔太平留他没留住,只好由他去了。孙萍将乌黑的披肩长发甩到胸前,像瀑布一样垂着,然后说她想喝口茶。孔太平正要重新泡一杯,孙萍已拿过他喝过的茶杯,有模有样地抿了一口。孔太平想阻止却来不及。孙萍的手很嫩,像粉做的一样好看。孔太平心里情不自禁地咚咚响了两下。

孙萍抬起头来说:“孔书记这茶叶太好了,是哪个村里做的?”

说话时她将像熟透的春蚕一样的嘴唇咂了两下。孔太平不敢正眼看离自己不太远的水晶晶的嘴唇。他起身将放在地上的电扇从二档调到三档上。屋里立即响一阵阵的风声。孔太平回头时,猛地看见孙萍的长发正在风中飘舞,喉咙里想说的话一下子被哽住了。

孔太平忍住内心的冲动盯着孙萍说:“我这茶叶算什么好,这回出去考察,带队的人是地委组织部的,我一看到他喝的茶叶心里就想,这么细这么嫩的茶叶,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才掐得下来。”

孙萍不解地问:“年纪大的女人为什么不行?”'小说下载网 。。'

孔太平说:“手指尖粗了。”

孙萍笑得像一朵花。她将自己的手指在孔太平面前晃了晃,还没问自己的手指行不行,孔太平就说,只有倒过来,让茶叶掐她的手指尖才行。

“其实鹿头镇也应该搞点特制土特产,这对开展工作有好处。”孙萍在地区团委工作,团委同组织部在一层楼办公。前几天孙萍回去休假,正好遇上鹿尾镇的书记段人庆在组织部门口转。孙萍说:“我一看段人庆那样子就知道是来磕头进贡的。”

“我才不会这么贱,胡子一大把了,还低三下四地去巴结那些二十来岁的毛头科长。不说这个了,说说病人里的情况吧!”说着,孔太平叹了一口气。

“胡老师可能是中暑了。但医生还不敢贸然下结论,一般的中暑醒过来就没事了。胡老师却是醒过来后又接着昏过去了。所以非得住院观察。”孙萍继续说:“病房里还有汤河村小学的一个民办教师,两人的症状几乎一样。”

孔太平想了想说:“我得马上去看看,不然万一出了事可没法交待。”孔太平这话一出口,换了别人肯定会马上站起来。孙萍坐在椅子上只顾瞅自己的手指尖,几乎没有想走的意思。孔太平刚开始没有发现,等到他注意到时,自己已站到孙萍的面前。他不想让孙萍看出自己的胆怯,盯着孙萍,以攻为守地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孙萍眨眨眼皮说:“毛毕要我将鹿头镇这四年来的变化写成一个较大的文章,在专给省委常委们看的内部材料上发一下。”

孔太平很干脆地回答:“如果你觉得鹿头镇还不错,可以试试。”

孙萍说:“孔书记放心,毛毕都在信上说了给我当牛做马的话。”

孔太平说:“这年代愿意给女人当牛做马的男人可是太少了,你干嘛不答应!”

“谁知道他是不是疯牛野马!”见孔太平也笑了,孙萍又说:“鹿头镇肯定不缺写文章的素材。不过我至今还是非党员,不好直接同省委联系!”

孙萍不愧是在地委机关里泡着的人,大学毕业才几年就如此老辣,弦外之音一点也不刺耳,场面上的人情交易也做得滚瓜烂熟。

孔太平心里很明白,嘴里却说:“你已经是地委的人,还在乎什么是呀非的。”

话到如此,两人都不再往下说了。孙萍像是下意识地将贴在胸脯上的裙领提了提,露出半截雪白的乳沟。孔太平想起给省委当笔杆子的毛毕,马上坚定地将目光移开,并说:“我们该走了。”

3

孔太平领着孙萍走到门口时,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很奇怪,往常大家总是整个晚上都在外面乘凉,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不怕热了!他在院子中央大声叫道:“都睡了吗?还没睡的出来一下。”喊声刚落,家家户户都有人从门里钻出来。孔太平告诉大家,他准备到医院里看看两个住院治病的老师,谁家里有暂时用不着的罐头、奶粉、麦乳精什么的,先借给他用用。孔太平一开口,几乎人人都转身进屋拿出一两样东西来,一会儿就积成不小的一堆。孔太平也不客套,找上两只口袋装好后就往医院方向走去。走了半天,孔太平回头一看,只有孙萍一个人跟在后面。往常这种事他不用开口,鞍前马后总有几个人跟着,特别是妇联主任李妙玉,哪怕是用心去甩也甩不掉。孙萍走上来,接过他左手提着的那只袋子时,无意中碰了他一下。顿时,一种别样的滋味袭上心头。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大院里的人为什么要躲进屋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跟上来。他心里骂一句:“这些狗日的东西,是想创造机会让我跳火坑哩!”孔太平想到这里,脚下迈动的速度忽然加快了。孙萍跟不上,一会儿就被拉开几丈远。急得她不住地叫着等一等。结果,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只用了十五分钟。

一到医院,孔太平就嚷着找白院长,见面后他将从镇里搜来的那些东西交过去,并要白院长写一个收条,注明收到这些东西的时间是几点几分。白院长不理解孔太平的用意,还当他是害怕有人举报此中有腐败行为,边写收条边说,几只罐头几包奶粉就是真的被鲸吞了,也上不了纲和线。

倒是孙萍意识到其中的玄机,她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鹿头镇有些人太恶心了!”

孔太平没做声。白院长将收条写好后,他们才去病房。

一边走,白院长一边同他说了实话。胡老师他们病因其实已查明了,主要是营养没跟上,身子太虚了,又赶上双抢季节农活多人太累,所以中暑的症状特别严重。白院长对政治问题比较敏感,知道现在教师的情况很复杂,搞不好一颗火星可以燎起一场大火,所以特别吩咐主治医生将病情说含糊一些。白院长说杨校长他们推测出了几分,再三追问是不是有营养不足的问题,他们咬紧牙关没有说出真情。胡老师一家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敢花钱买肉吃,就连端午节也只是买了一堆杂骨熬上一锅汤。那个民办教师的情况更糟。民办教师有个孩子在地区读中专,为了供孩子上学,暑假期间,他除了下田干活以外,每天还要上山砍两担柴挑到镇上来卖。昨天中午他柴没卖完,人就晕倒在街上。白院长的话让孔太平心里格外沉重起来。

孔太平出乎意料地来到病房,胡老师他们特别感动。杨校长和何站长还没走。听孙萍说孔太平是刚回来的,他俩不好一见面就发牢骚,但脸上的表情不如胡老师他们好看。孔太平没有理睬这些,亲自问过胡老师他们的情况后,当着大家的面表了硬态。说这个月十五号以前不将拖欠四个月的教师工资兑现了,自己就向县委递交辞职报告。

孔太平这么一说,杨校长就不好再挂着脸色了,他主动说:“我想了个可以减轻镇里负担的办法:让学生们再挤一挤,腾出几间教室租给别人办企业,只要一个月有它三五千元的收入,学校就可以维持下去。”

孔太平瞪了他一眼说:“这样做,你不怕人背后骂,我还怕哩,你当校长只管教书,若想做生意就将校长的位子让给别人。”

这时,田细佰的女儿田毛毛从门口跑进来,冲着孔太平问他几时回来的。孔太平反问她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了。躺在床上的民办教师忙说是学校里安排田毛毛来照料他的。田毛毛是田细佰的独生女,高中毕业后也在汤河村小学里当民办教师。田毛毛也不管是否有正经事,一下子就将孔太平拖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撒着娇非要表哥给她帮一回忙。田毛毛长相很动人,孔太平从小就很宠这个表妹,他早就在舅舅面前表了态,一定要给田毛毛找个合适她的工作。他的确联系了几个地方,可惜田毛毛都不愿去。孔太平以为又是找工作的事,就开口答应了。谁知田毛毛竟要他写个条子给洪塔山,让洪塔山以优惠价卖给她一千只甲鱼苗。

孔太平很奇怪,就问:“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田毛毛说:“当然不是放在家里养,是别人托我要买的。”

孔太平说:“毛毛,你别以为现在钱好赚,生意场上太变化莫测了,你涉世浅,小心几个浪头就折腾得爬不起来。”

田毛毛说:“就这一回。赚点小钱将自己打扮打扮。”

孔太平说:“你要是想买什么就对我说。”

田毛毛一撇嘴说:“罢罢,我可不敢沾惹你家那只醋罐子。”

孔太平笑起来,他抽出笔,就近找到一张处方笺,随手写了几行字后递给田毛毛。他告诉田毛毛,甲鱼苗平常卖时要二十五元钱一只,他让洪塔山用十五元钱一只卖给她。他要田毛毛别出面,直接将条子交给要买甲鱼苗的人,然后按差价的百分之八十拿一份钱。他怕田毛毛上人家的当,再三叮嘱她,要她一手交条子一手收钱。田毛毛不以为然地要孔太平别太小看她了。

孔太平回到病房时,白院长正同杨校长谈给自己的孩子换个班的事,白院长说现在的班主任对他的孩子一直有些歧视。杨校长否认有歧视这回事,但还是同意考虑,只不过得找个恰当的理由。孔太平来也就是看看,并没有具体的事,他向躺在病床上的人抚慰了几句,便转身往回走。

白院长送了一程后正要打住,孔太平还要他一起走一走。

这一次白院长算是明白孔太平的想法:这么晚孤男寡女的一对人在外面走,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对风月之事的猜疑。一路上,白院长不断讲些小故事,逗得孙萍笑个不停。白院长说现在搞计划生育的真正阻力是男人,所以有的地方就针锋相对地让男人去结扎,免得他们搞些借腹怀胎的鬼名堂。有一回,他随计划生育工作组到一个村里去打堡垒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缠着他们,非要代儿子做结扎手术,工作组不同意,老头反将工作组的头头训了一通,说他们挫伤了他计划生育的积极性。孙萍的笑声让孔太平心里很难受,他知道孙萍是下来镀金的,时间一到就要飞回去,再艰难的工作,在她来看也只是谈笑之间的事。然而,对他们来讲,越是让局外人发笑的事情,做起来越要呕心沥血,绞尽脑汁。

镇委大院子里依然没有人,孔太平拖着白院长在院子里的空竹床上坐下来。白院长想早点离开,便大声叫着李妙玉的名字,说是有人要开做结扎手术的证明。李妙玉像是站在门后,一听到叫喊就开门出来。李妙玉笑着问白院长这一次是不是想将自己的舌头结扎了。白院长巧妙地说,都到了晚上十点,孔太平还往医院里跑,他以为孔太平想做结扎手术,又不好意思大白天上医院。李妙玉说就算是天下男人都得结扎,孔太平也不用挨那一刀,因为孔太平太优秀了。白院长抓住李妙玉的话,开起玩笑来,他问李妙玉是不是在打孔太平的主意,想重组家庭。李妙玉毫不示弱地回答,只要不犯错误,重组家庭也是件好事。

孔太平这时候对什么玩笑都没兴趣,他回屋再次冲了一个澡,然后也搬了一只竹床到院子中间。在他洗澡的时间里,先前有意躲避的人全都回了院子。孔太平坐定后,乘凉的人不断凑过来问这问那。

食堂炊事员老何最后过来,该问的别人都问了,老何只问一件事:“华西村那么富,馒头是不是还用粉蒸?”

一院子的人都笑起来。

孙萍一边笑一边说:“何师傅,你这种问法,有点毛主席语录的味道!”

孙萍这话提醒了孔太平,别人都睡着了以后,他还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心里细细琢磨:人再富吃的馒头也还是粉做的,一把手身上的脏东西多数是二把手偷偷扔的,这都是基本规律,到哪也改变不了。孔太平下决心要在三天之内搞清楚,自己不在镇里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他也要看看镇长赵卫东的政治手腕有没有长进。

鸡叫过后,天气转凉了。孔太平咳嗽一阵,翻身吐痰时,看见一个人影在一旁徘徊,有点欲前又止的意思。他认出是副镇长老柯。老柯平时跟他跟得很紧,有什么小道消息绝不会放在心里过夜。现在连老柯都犹豫起来,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孔太平一翻身就想出了一个对策。

天亮以后,孔太平让办公室主任小赵通知,早饭后开一个党委、政府和人大负责人会议。小赵告诉他,赵卫东原定今天到县里去要钱,这时恐怕已经走了。孔太平知道小赵与赵卫东是嫡亲堂侄,就有意说:“赵镇长知道我回来了,怎么连照面也不打一个就走,该不是我在哪儿对不住他吧!”小赵是孔太平与赵卫东之间有些摩擦以后,孔太平有意提拔起来的。老柯开始还替他担心,唯恐小赵为虎作伥。但后来的情况让老柯打心里佩服孔太平,小赵当了办公室主任以后,常常直接从孔太平那里领略到许多暗含杀机的话语。小赵当然会转告赵卫东,可赵卫东又不能对这些话做出反应,那样就等于出卖了小赵。由于这种顾忌,赵卫东不得不对自己幕后行为有所收敛。

赵卫东果然没敢走,而且是第一个赶到会场。

等人一到齐,孔太平就宣布开会。会议议题有两个。第一个议题是如何搞好社会治安,协助派出所收缴赌博罚款。孔太平没有说出自己昨晚与黄所长达成的协议,只说今天在家的干部都要上街,由他自己带队。有两个人当即表示不同意这么做,其中就有老柯。

老柯说:“现在老百姓对压在他们头上的各种税费早就十分反感,若再介入派出所罚款之事,就会让老百姓嘴里多一种骂名。”

老柯平时总与孔太平保持高度一致,他一反对,反让大家迷惑不解起来,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表态。事际上,老柯的反对是孔太平会前安排的,什么原由他却没有说明。孔太平借口让大家再想想,转而进行第二个议题。他先问赵卫东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家。赵卫东说差不多有四十天。他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复是最少的人也有二十天没有回家了。到这时,孔太平才说,第二个议题是干部休假问题。因为双抢已基本结束,所以,他提议镇里的干部分三批休假,第一批优先照顾三十天以上没有回家的人。孔太平的提议让到会的人一个个露出灿烂的笑容。赵卫东开始也跟着笑了几下,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板着脸表示不同意。可是赵卫东的反对一点用处也没有。孔太平说他若再不回去,老婆闹离婚时,组织上一概不负责任。大家都笑着劝赵卫东接受这个提议。赵卫东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孔太平要小赵以组织的名义通知赵卫东家里,从今天起给赵卫东七天休假时间。

孔太平由衷地说:“赵镇长太累了,必须采取强制手段让他休息一阵。”

刚说完,孔太平就回到第一个议题。老柯应声而起,将刚才说过的话又强调了一番。老柯的话很长,他将镇里必须收的每一项税费对农民的影响细细数着说了一通。老柯一口气说了五十分钟。他歇下来后,会场上冷了几分钟。到九点钟时还没有人说话,孔太平一敲桌子,说不能占了赵镇长等人的休假时间,第一个议题过后再说。孔太平知道别人都不愿上街和群众对着干,他开这个会的真正目的只是放赵卫东的假,收罚款的事他自有主张。

散会后,几个干部围着他说,他们还以为孔太平今天只是传达出外考察的情况。孔太平说这事过一阵有了空再坐下来细细地说。接着他又指出他们用词不当,考察情况只能汇报,不能传达。

李妙玉说:“你是一把手,怎么能向我们汇报哩,只能是我们向你汇报。”

孔太平对这种回答在心里表示满意,他已经看出来刚才的会开始立竿见影了。赵卫东和另外几个干部刚走,孔太平又将镇里的干部们叫到一起。

这一次他只说一句话:“鹿头镇的干部今天谁也不许笑。不管见了谁,哪怕是来领结婚证的,也要板着脸。露不出杀气也要露出些狠气来。”

接下来,小赵按孔太平的吩咐,让税务所和工商所的头头带着所有的人火速到镇委会开会。同时又以镇委会和镇政府的名义发了一个通告,要那些收到派出所罚款通知书的人,在今天下班之前将全部罚款交到镇里,否则后果自负。税务所和工商所一共二十多人,孔太平领着他们先上街走了一圈,他没有向他们作什么交待,只是叫他们一个个跟紧些,路上不许说说笑笑,更不准打打闹闹,身上的制服是必须穿得整整齐齐。转了一圈回来,孔太平让他们集中在二楼会议室打扑克下棋,自己则带着镇里的干部们又到街上去走了一圈。两圈刚走完,孔太平独自一人再次上街,见了人也不说话,人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睬,顶多只是用鼻子哼一声。惹得满街的人都用一种惶惶不安的目光打量着他。最后,孔太平走进镇委会院子对面的一家商店,站在香烟柜台前,他掏出一张十元钱的纸币递过去。卖货的女孩正问他要哪种牌子的烟,一旁站着的老板马上跑过,取了一盒精装红塔山香烟放到孔太平面前。

老板说:“孔书记从不抽烟,怎么这回也破戒了?”

孔太平将精装红塔山香烟推了回去。他说:“来包三五或者希尔顿。”

老板将孔太平重重地看了一眼,低头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洋烟太冲,只有特别需要提神时才可以抽。”老板说。

孔太平拿上烟就走。老板在身后追着说要找钱给他。

孔太平说:“给你凑个份子,早点去派出所将老婆赎回来!”

他刚回到镇委院子里,几个高音喇叭就同时响了。先是报时的滴滴声,然后女播音员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整,离镇委会上午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离镇委会下午下班时间还有七个小时。无论是镇委院子里还是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那种最后通牒的倒计时的味道来。接下来女播音员就开始一遍遍地广播贴在街上的那份紧急通知。孔太平上到二楼会议室,他要大家再出去走一趟,他要求这一次人人面孔必须十分严肃。天气很热,还没出门大家身上的制服就被汗水湿透了。因为孔太平在头里带队,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加上心里对这些安排一直不摸底,神神秘秘的反让他们做起来挺认真。冷冰冰铁板模样的一群人在小镇的窄街上流动时,虽然已近夏日正午,却也有一股凉嗖嗖的东西渗到四周的空气中。

孔太平正在当街走着,一辆桑塔纳迎面驶来。他看出那是洪塔山的座车,便理也不理,昂着头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桑塔纳靠到街边,个子和模样都让人看了不舒服的洪塔山从车子里钻出来,老远就大声说:“孔书记,我有急事正要找你。”

孔太平说:“过了今天再说!今天我没空!”

洪塔山还要开口,孔太平突然说:“你那养殖场的干部有没有人赌博?惹毛了我,就是经济命脉,我也要查封。”

洪塔山一愣说:“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

孔太平说:“我还想见识一下,在鹿头镇有谁屙得出三尺高的尿!”

洪塔山也是在生意场上炼成精怪的人,他意识到孔太平是在敲山震虎,马上露出一副骨头软了的模样说:“我这饭碗还不是孔书记你给的,我可不敢让它变成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洪塔山站在街边,一直等到孔太平领着那群人走过去后,才转身上车。

上街转了四圈,食堂的饭已熟了,还不见有谁送罚款来。孔太平心里有些不踏实,却不让表情露出来。他让两位所长带着自己的人到镇委会食堂去吃饭,一个人也不许回家。有几个女人推说家里有急事,想回家去。孔太平开始没有阻拦,等她们走到院子门口时,他才暴跳如雷地吼起来,将女人们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

孔太平一声声都在说:“今天是非常时期,就是家里死人失火,也必须坚守岗位。”

孔太平骂她们时,许多人都从院门外边往里望,那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清。孔太平平时对人态度不错,从不直接批评普通干部和群众,对女同志尤其和气。这也是月纺对他不放心的地方。今天他一反常,大家立刻想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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