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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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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问得挺有体育精神,挺实在的。李皓警告我别搭话,我也没那兴趣。水泥地四处开裂,红砖楼陈旧得发黑发黄,窗户上的黄漆和玻璃被厚重的灰尘和油烟覆盖得斑驳陆离。几个摇摇欲坠的花台里,一些残花败草在贫瘠、干燥且垃圾密布的土壤里垂死挣扎。
“咋住这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索马里卢旺达啥的。”我笑。
“凑合吧。在北京你就得随时准备搬家,我都搬了十多次家了。要不咋叫北漂?”
哼哧哼哧地上楼,壁炉一样的房间和凌乱加剧了我的崩溃。李皓打开窗户和电扇,冲澡,然后兴致勃勃做好饭。我拿起破沙发上杂物,一屁股塞下去:“这家比狗窝也就多了几本书,你得赶紧找老婆啊。”
“我这情况,谁瞎了眼嫁我啊?”他苦笑着添酒。
“别眼高手低——跟我似的,就找个北京工人阶级的女儿吧。”
“你臆想症啊?她们还指望着走出小胡同,住进电梯高楼深宅大院呢。”李皓嘭一声撬开啤酒瓶,“除非杨总那样的还可能。”
“回老家找吧,做饭也可口,你看杨总多幸福。”我们开始上菜。
“条件好的谁来北京啊——别以为你漂在北京就是北京人了;条件不好的,来了也是个负担。”李皓感叹道,“像杨夫人那样既精明能干又同甘共苦的可遇不可求。”
“那咋办?总不能老找性工作者吧?”我打趣。
“这名词听着新鲜。我从来不找,又出钱又出力还担惊受怕的事我才不干呢。”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干杯,喝下凉爽而苦涩的液体。他瞅了一眼对面房间,低声说:“那哥们爱找,有时还带回来。”
“那你咋办啊?”
“嗨,还能咋办,听个响,洗洗睡吧。”
“别急着睡啊。”我说,“专家给民工出的主意——多开展文体活动转移注意力,打打乒乓球啥的。”
“中国垄断世界乒坛,敢情全靠性压抑啊!狗屁专家,瞎掰!他们花天酒地的,咋不去打打乒乓球?”他笑骂,又诡秘地说,“我有个秘密情人。”
“是吗?”我惊讶地问,“你是深藏不露啊,她来了,我睡哪儿?”
“没事,你睡床垫子。”
我大惊失色:“啥,TMD比我还前卫啊?知道群宿群居啥性质吗?刑事案件!”
“没事,到时候就知道。”他再诡秘一笑,“别老是关心我,说说,和留美博士的事情咋样了?”
“估计是没戏了。考砸了,更没戏了。”
“嗨,出去的人。哥们提醒你,别太傻太天真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自嘲,“哥们下岗职工,再不拼一把,卖大饼去啊?”
晚饭后,和对面室友去亚运村游泳。回“家”时,小路旁边的黑暗沟渠蛙鸣一片。推销自己身体的女人一拥而上,那室友嘿嘿一笑:“不错吧,这条路上既能听到蛙叫还能听到鸡叫。”
室友和她们讨价还价,砍到四十五块,假惺惺地问我们要不要,我们连摆手。他挑了一个姿色尚可的女人。其他女人纠缠一阵,悻悻而去。浓妆艳抹的女人挽住老公一样挽着室友走,就像一老妈子挽着自己壮实的儿子。我对李皓耳语:“这哥们喜欢既出钱又出力,活雷锋啊!”
“这哥们艺高人胆大,久经沙场了。”他笑。
“说我们啥呢,讨厌!”那女人嗲笑着揪李皓的胳膊。
“我说咱哥们艺高人胆大。”李皓说,女人淫笑着:“高不高待会才知道呢。”
室友一拍女人臀部,骂道:“傻逼,闭嘴!”
说说笑笑进了院子,这个衰败的小区,保安形同虚设。那边巫山云雨颠鸾倒凤时,这边也欲火中烧,我问李皓秘密情人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皓哈哈大笑,神秘兮兮从衣柜深处拿出一长条形盒子,打开后将一橡皮玩具啥的扔向我,下意识接住,充气娃娃!我乐不可支。他说是商家送的。
“真TMD有创意!”我笑得差点岔了气,“只听说过给农民打白条的,没听说过给白领来这一手的。这事可以上‘焦点访谈’啦,肯定惊动党中央。”
“嗨,说来话长。”李皓边喝水边说,“这家公司人让我翻译资料,千方百计赖账,最后一笔几百块不由分说拿这个抵债,搞笑吧?”
“这该死的太有人情味啦!”我看着这赤裸裸极有质感的肉色尤物,“这尤物多少钱?”
“市面上一千多呢,质量还是不错,真人体积,一米六五,魔鬼身材。”
“哈哈,你赚了。”
“卖给你我少赔点,二百块你拿走吧。”他咕哝着。
“操练过吗?”
“没有,你看还没拆封呢,拆开试试吧。”他过来指着说明书说,“这都是特殊矽胶制作,触感与人体几乎一样,体内有芯片控制的温控声控系统。”
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尤物取出来,充气。干瘪的肉色矽胶慢慢膨胀起来,色泽越来越丰润,手感越来越真实,体积也越来越接近真人,丰乳细腰肥臀,微笑谦恭、热辣,活脱脱当下某一线清纯女星。李皓放进电池,打开开关,我抚摸尤物脸颊,嗲嗲的一声:“讨厌!讨厌!”李皓浪笑着捏粉红色乳头,尤物肉麻抱怨:“你坏!你坏!”李皓把尤物往床上一扔,尤物尖叫:“我要我要!”“你真棒!你真棒!”
我赶紧关掉电源,拔掉气阀,这个尤物立即像个泄气的皮球,瞬间成为失去水分的美丽木乃伊。我赞叹:“霹雳娇娃!你翻译得真TMD棒!”
“纯属意淫!这TMD变态游戏也只有小日本才想得出!”他笑。
“就这么白留着?资源浪费啊。”
“你喜欢你拿去。”
“得啦,我没那么变态。”我笑,又朝对面房间努嘴,“要不送给这哥们,牲口型的,猛!”
“他喜欢干实事。”
我献上一计:“送房东,抵一月房租也好。”
“好主意呀,——可惜房东是女的!”
“给她换个男用的嘛。”
“得啦,找死啊!还是下次搬家时送给民工兄弟吧,肯定比打乒乓球强啊。肯定成轮奸啦!”李皓收起“霹雳娇娃”,物归原处。对面传来女人肆无忌惮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李皓怪笑:“我要我要,你坏你坏!”
眼前的“霹雳娇娃”和对面的性工作者提醒我,在这个欲望横流的时代,我整整一年没碰女人了。半夜,我梦游般窸窸窣窣摸向那个衣柜。
8
难得的懒觉中被急促的电话声吵醒,武彤彤打来的,立即睡意全无。
“比我想的要好,我当初语文比你还低十分呢,数学也还将就。”她口气比以前好多了,忍不住爆笑,“你逻辑也太差了!按你的分数,基本错完啦。”
“我容易吗我?”我也笑,“我还获得一个雅号呢,Mr。 Ilogic(无逻辑先生)。”
“没贬低你。其实如果你不学理科,这些都用不上。”
“那还考干嘛?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吗?”我抱怨。
“这是考试体制,看综合能力。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你就改变吧?不过第一次考这个分数还不算太寒碜。”她又为我叹息,“你要是逻辑多考个两三百分就行了。多少中国学生得满分啊,就靠它得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中国人啊?”
“杨星辰说我有犹太人血统,绝对胡说,我不贪财嘛;不过匈奴鲜卑血统啥的倒有可能,五胡乱中华,谁也干净不了。”我自嘲,“我的智商能赶上街头菜农的十分之一就谢天谢地啦。”
“也够难为你的了。”
“可不是嘛,而且我不习惯电脑考试,看着都晕。”
“慢慢就习惯了。”
“而且我在考试前受到了刺激,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我忿忿地说,同时将考试后说成了考试前。她吃惊地问怎么啦,我说考前入住我们住过的那个宾馆,正好一周年。
“别,别说这个。”她语气大变,我不悦:“咋啦?说话的口气就像陌生人。”
“陌生人还给你打电话?”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我可怜巴巴地问。
“我想是的。”
“那我该咋办?”我傻傻地问,她滴水不漏,逻辑超群:“我也不知道,自己拿主意。如果不考就算了,哪儿都一样过日子;如果你要继续折腾,我可以出点主意。但你必须明白,我对你没义务。”
“仁至义尽啊。”
“可不嘛,我一贯如此。”她又问,“你准备回去还是留在北京?”
“我玩两天,回去复习托福,同时提高逻辑——估计没戏啦,再考一次,不行拉倒。”
武彤彤沉吟片刻,说:“也行,很多人都考几次,最后以最高分为准。”
“有新男朋友了吗?”我见缝下针,她笑起来:“这关你啥事儿啊?”
“这是咱家的事。”我嬉皮笑脸地,她威胁我如果再胡说就挂电话,无奈地同意了,“还有啥指示?”
“真还有一件小事麻烦你。”
“能为你效劳,天大的荣幸,说吧。”我来了精神。
“你能不能去‘纽东方’总部帮我买一套GRE和托福材料,最新版的。”
我纳闷:“你还用这个干嘛?你不已经读了一年了吗?”
“我不太喜欢现在这个导师,也不太喜欢这个学校,我想去美国最顶尖的大学。”
“二流大学已经很不错啦,三流要我我也去,还兴高采烈敲锣打鼓的。”
她笑:“那是因为你没追求。”
“啥时间要?”
“越快越好,钱你就先垫着吧。你现在还有钱吗?”
“毛病啊,一家人说啥两家话?”我说,掌柜向地主汇报似的,“咱家还有些余粮。”
我翻身起床。在挂断前,她突然补充道:“你注意安全!”
莫名涌起一阵温暖,心旷神怡地穿衣洗漱,兴高采烈地下楼,神情坦然地突破性工作者的围追阻截,精神抖擞地向小区外走去。一路长途奔袭,终于赶到“纽东方”总部。按书目买了全套资料,又赶到办理国际邮政的中关村邮局。工作人员兴高采烈地接待了我,打了个漂亮的包裹。他们没法不高兴,区区三百块的书,生生收了我四百多大洋邮寄费。
第8章
1
复习托福同样无聊,仅一月我就无法忍受。模拟考试中,我的语法和阅读几乎满分,作文自我感觉也不错。问题出在听力上,和GRE的逻辑有些相似,老是无法集中精力。最多听几分钟,我就开始走神,思维放散如梦游,可以从亚马逊森林里的大蟒蛇跳跃到共产国际季诺维耶夫再回到茅厕里的秽物啥的。
莫非我有精神分裂症或神经衰弱症?去看了几个医生。看着我生龙活虎谈笑风生的样子,他们压根就不给我检查,一致判断我除了毛病啥病也没有。啥毛病他们语焉不详,大意是个体差异大,左右脑发育不平衡,形象思维抽象思维不平衡啥的。一个医生还煞有介事地说,你这方面不发达,另一方面就畸形发达;瞎子耳朵灵聋子眼睛尖,就这道理。这病没治,也不必治。在我的坚持下,医生开了一堆价格不菲的安神补脑液让我滚蛋。这玩意就跟红糖水,一点效果没有,灌花。
一不留神我成了疑难杂症患者,莫非与我家住闹市区噪音太大有关?入秋后,在成都的姐姐要我去她家住几个月,她家非常安静。我算了一下,如果在她家住两个月,正好元旦后在成都两门一起考,我也就解脱了。我觉得根本没必要上啥培训班了,先天性的智商低下和后天性的神经错乱就TMD增高鞋聪明液一样,咋补也白搭。
我除了自己复习,还辅导外甥的功课。当小学四年级的他看见我老是在纸张上画那些或矩阵或迷宫似的排列组合时,好奇地问我那是啥,我把题意翻译给他后,他键笔如飞,居然辅导起我来。一段时间下来“听力走神症”依然如故,“逻辑紊乱症”也未见好转。我决定从城北搬到城南的川大附近,那里更有气氛,查资料、报名、考试也方便。
在棕南村找了个楼房,和一对中年夫妇合租。此后加快复习节奏,延长复习时间。天气越来越寒冷,我在没任何取暖设施的屋里,如同呆在冰窖中。成都的冬天阴冷潮湿,空气和衣服都能拧出水来,冻入骨髓和灵魂。每天上午我都披着我姐夫的军大衣,龟缩在写字台前,推演那些无聊的逻辑题,或者戴着麦克风如同梦游。双脚不停地蠕动,或轻踏冰冷的水泥地。直到午饭时,放风一样出门找个小餐馆,狼吞虎咽把胃部缓和缓和。运气好的话,下午有一丝灰蒙蒙的阳光艰难地斜射进来,那是我最幸福的短暂时光。
年终脚步一步紧似一步,效果始终不妙。爱谁谁吧。我赶到川大留学考试处预约,三天内两门考完。当天,入住川大招待所。
托福情况比模拟时糟,考室外老是有人吵架似的耳语。考听力时照例陷入精神分裂,和考逻辑时差不多。隔天考GRE,几道逻辑题后,就不可救药重蹈覆辙了。手忙脚乱的我索性握着电脑鼠标啪啪乱点一气,直到毫无犹豫点击“确认”,和上次相差无几,我连成绩都懒得记,走人。
去TMD托福!见鬼去吧GRE!——GRD(注:GRD,一句国骂,疑似“狗日的”。)还差不多!我躲进网吧雅座消磨一个下午,走之前给武彤彤发了邮件,宣告我从此解放了。当晚,喝了半斤烧酒的我在凄风冷雨中的成都街头东倒西歪,一片迷濛。午夜,武彤彤把电话打到我的房间,我们语气异常平静,像两个客气的朋友。
“折腾这一年,也够难为你的了,毕竟丢了那么多年了。”
“反正闲着,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很必要。”我的声音如同折翅的小鸟。
“你的GRE抛开逻辑还算不错,就看托福了,把考号发过来,一月后我给你查查。”
“破费了。”
“十美元,小Case,我还欠你的呢。”
“我都忘了。别提了,谁也不欠谁了。”
“那你准备咋办?”
“谁知道?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放心,不会再纠缠你了。”我长出一口气。
“别说那么难听,还是朋友嘛。”她缄默了片刻,“还去北京吗?”
“去干嘛?找陈宁安开书店?”我笑。
“我要是不走,我们可以合伙,我们做朋友还行。”
“做啥啊,我现在都不名一文啦。”我一声叹息。
“股市亏掉了?”
“差不多亏光啦,尽割肉。”
“够惨的,你在怪我吧?多少次让你别打电话,让你别轻举妄动,先冷静下来,你不听。”
我苦笑:“我没怪你,只怪自己命运不济,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
“呵呵,还是怪我。”她笑起来。
“恋爱中的人都像蠢驴,我知道我傻。”
“你也别自责了。人有很多生活方式,自己觉得好就行。”
“听起来跟支书或政委似的。”我冷笑起来。
“呵呵,讽刺我吧?”
“行啦。你好好搞学问,早日拿到学位,拿到绿卡,找到老公。我也放心了。”我强压哽咽,努力在装A和装C之间寻求支撑。
她又笑起来:“担心我嫁不出去啊?”
“是啊,麻烦到哪儿都是麻烦。”我也笑。
“我一点也不麻烦,如果愿意,马上就可以解决你所臆想出来的所谓麻烦。”
“哦,我忘了你在那边属于稀有物种了。”
“其实,和你做朋友我还是挺乐意的。”
“深感荣幸。”我酸溜溜地,“留美博士和下岗职工交朋友,这事可上‘新闻咸播’和《知己》杂志啦。”
“咋又来了,光荣啊?有你这么年轻的下岗职工吗?再说,你老这样说,谁在乎啊?真成祥林嫂啦。人只在乎你是不是成功,你缺心眼啊?”她责备道。
“呵呵,我是有自知之明。”
2
家人感到宽慰,希望我不要瞎折腾了,美国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遥远了。我决定在成都玩几天,托人带来那部难产的书稿。从头到尾修改一次,到打印室守着一字一句输入,存入软盘。我和联系过的出版社一一联系,都没明确的说法。
2001年春节后,我常去网吧消遣,看一些火爆起来的网络文学,就想在网上连载看看反应。几家门户网站同时推出后,读者反应之强烈令我大吃一惊,一天评论便上万条。我给编辑们联系,让他们看看盛况。武彤彤也很兴奋,动员留学生去看。家人为我高兴,我妈第一次去了网吧,她戴着老花镜,看着电脑屏幕上她儿子的照片,读着一些评论,觉得这也不错。我蠢蠢欲动又想去北京了。
一份大报上有一篇人物专访。东北青年胡蒙,诗人,四处晃荡,忽觉人生珍贵,拒绝再玩。他跑到北京,抓住一次机会,策划了一本关于高科技的书卖给美国人,转眼赚了一千万,成了出版界神话。热血沸腾之余,想和这个传奇人物通个电话。我那破书能赚个百八十万就心满意足啦。
我找到那个记者,客客气气说明来意,他很爽快地给了胡蒙手机号码。我估计胡蒙这样的人一定忙得钞票掉地上都顾不上弯腰,惟独午后那段时间要么打盹要么蹲马桶,总有谈话的空档。于是午后打过去,电话通了,可能因为这一段风头太劲,啥样电话习以为常,“喂——”那一声很随意。我先对他恭维一番,他呵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以后还有很长路要走。他说出版市场复苏,机会来了。我趁机提起我的书,让他上网站看看。他让我三天后给他电话。
三天后的通话异常愉快,胡蒙不但要我这部书稿,还要我这个人。他觉得我这人脑子不算太笨,望我加盟,职务都给我留了:图书总策划兼总编辑。他说公司刚成立,百废待兴,可以大干一场云云。工资三千元,另加效益。他说公司在高档商住两用楼,去了可以暂住。我和他讨价还价,要求工资四千,他哈哈笑起来:“呃呀妈呀!四千也叫钱?三千五吧,别忘了每天有工作午餐。”
我答应了,并约定尽快赴任。我妈在旁边笑:“那么大的老板,还几百几百地谈价钱。”
“这是大事不糊涂,小事不含糊!大尾巴狼都这样,跟着混有前途。”我很有信心。
家人都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劝我不要盲动。我保证这次去只带三千块钱,做一场生存实验。如失败,便打道回府,从此停止折腾,努力过好下岗职工应该过的生活。我的人生道路其实很广阔:做当代骆驼祥子,摆地摊,打临工,开个小打米厂或豆腐坊啥的。
我也想过求助认识的惟一大款许达宽,做个小文员估计问题不大。许达宽雅号“许大款”,商贸起家,再进军建筑和房地产,短短几年已是亿万富豪,有“靀城李嘉诚”之称。几年前我搞有偿新闻时拉过他,还在他公司兼过几个月职。他公司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许达宽待人豪爽,但对文化产业始终没兴趣,我劝说几次被婉拒,加上他生意越做越大,很少来往了。最后一次联系,是老爸去世后,借车。我想好,如果股市不反弹,就硬着头皮去借他两千块。
股市连续大跌几周后,我想总有一个反弹了,就跑到股市去蹲守,以少割点肉。刚开盘就傻眼了,大盘就像坠毁的太空飞行物,齐刷刷坠入无底黑洞,电子屏幕绿油油一片,除了日期和时间,连个红点都没有,绝大多数股票被牢牢封在跌停盘,给这个罕见的倒春寒雪上加霜。我觉得身子凉透了,牙齿冷得打架。
大厅内先是目瞪口呆,随后一片呜咽,很快哭声震天,陌生男女都抱头痛哭,几欲窒息。突然一声大骂:“我日你个妈!”我旁边一老头将茶杯砸向大盘,“嘭”一声巨响就像冲锋号,更多的茶杯、矿泉水瓶子、木块、椅子一股脑地砸向大屏幕,我也将雨伞砸过去。有人从外面拣来石块砖头,流星雨一样砸向大屏幕和自动交易机,瞬间狼藉如屠宰场。几个保安懒洋洋地过来,先是说“砸得好!我们也亏大了。”再假惺惺地干涉,被人们轰走了。证券公司员工趾高气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问罪,被打得抱头鼠窜。混战中,突然“哗啦”一声巨响,门口巨大的玻璃门砸了下来,一声惨叫异常尖锐,一女人应声倒地。我从水泄不通的人墙中拼命挤进去。一块一米见方的玻璃深深嵌进了中年女人的脑袋,深至太阳穴,血流如注,面目模糊,她像被割破了脖子的鸡鸭一样在血泊中绝命扑腾,还可以喊出几声渐次微弱的“我的票啊!”
恐怖和慌乱中救护车来了,女人被送上车,医生就地抢救一会,当即宣布死亡。又一轮群情激昂和打砸,高呼口号:揪出股市黑手,操‘正奸会’祖宗十八代,炸毁交易所……闻讯而来的警察没轻举妄动,和大家对峙着。靀城地方小,很多警察和股民都认识,甚至是亲戚朋友。还有警察公开说他们也是股民,同情大家。几个打砸分子不翼而飞,警察假模假式地说等大家检举,也等着他们自首,引来一阵哄笑,很快就散了。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妈也知道了。为了避免股市再割肉,家人给我凑了两千,许达宽赞助了两千,还给我饯了个行。我考虑再三,除了身份证还将下岗证带上了。那是官方给的法律身份,也许关键时候可做挡箭牌。
第9章
1
在出站口,见一高挑女子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她执意接过简单行李,走向出租车站位。约四十分钟,赶到北三环中路冠城园附近胡蒙的公司。的确是高档住宅,在周围平房和热火朝天的工地中卓尔不群。在酒楼见到了胡蒙等人。胡蒙高拔清瘦,西服笔挺,金边眼镜,不像一个浪荡诗人,倒像一个海归精英啥的。我迎过他伸出来的手:“少帅啊!”
“见笑了。那帮孙子衣帽取人,哥哥还得乔装打扮一番,挺不自在的。”他抱怨,他说话总是嘿嘿地笑。
于江湖名片上是“北京波希米亚文化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此人板寸头,壮实,说话不冷不热的,有点倨傲,活像日本古惑仔。还有两个女子,办公室文秘齐芸和没名片的吴丽丽,据说是胡蒙私人助理,看他们的亲昵关系,更像是私人护理。来接我的许佳,官至行政主管。胡蒙执意要我举杯动筷,我象征性地和他们来了两杯。胡蒙意气风发:“呃呀妈呀,我们的队伍到齐啦。”
“一不留神我也成元老啦。”我笑,胡蒙哈哈地:“是啊,三个猛男,三个美女,那还不得所向披靡?”
“咋说话呢,像个老总吗?还儒商呢。”于江湖取笑他,胡蒙讪讪地笑:“要装逼咱出去装,这儿咱都是波希米亚人。”
波希米亚,这名字挺很对我的胃口。饭后,胡蒙在签单,服务员小心翼翼说前几次的还没结呢。胡蒙大大咧咧:“不是说好了月结吗,我们就在这楼上。叫经理过来。”
那个女孩回来道歉。胡蒙原谅了她的无知,潇洒地披上黑色风衣,还开服务员玩笑:“你看看我这一身行头还不放心啊?要骗也去骗政府,一个餐馆值几个钱。”
无辜女孩强作笑颜,送客。说说笑笑乘电梯到三十一楼,一进屋,暖洋洋的,视野豁然开朗。三室两厅一厨两卫套间,新装修,木地板,大吊灯。雪白墙壁上挂着一幅镜框,框内不是照片,是那家大报对胡蒙的大版专访。两小间是胡蒙和于江湖的办公室,有简单而时尚的胶木板和铝合金玻璃办公设备。大客厅里几张新办公桌,每桌一台电话分机和几个文件夹。大桌子除了电话和传真,有公司惟一一部电脑,老得就像一块熏腊肉,和周围极不协调,拨号上网。胡蒙坐在电脑前一边拨号一边说:“我就是在这里看你的大作的,忙过这一段就添置电脑,一人一台。”
许佳怯生生地:“胡总,公司能配一部笔记本吗?出门方便。”
“那当然了,要配就得人手一部。”胡蒙说,“咱们还得买车,可惜我和于总都还没驾照。”
我搭话了:“我有,拿三年啦,您就不用另请司机啦。”
“太好啦。”胡蒙说。
“那我还去学车吗?”吴丽丽嘟哝着嘴。
“你学你的啊。戈老师给公司开车,谁给我开啊?”胡蒙说得吴丽丽眼睛都笑没了。
我被分配在临窗桌子,和两位女子共事。胡蒙又吩咐许佳把我名片处理一下。本想和胡蒙谈谈劳动合同的事情,不好开口,他毕竟是近期文化界炙手可热的大尾巴狼,毕竟咱是“干大事”的,要是给他留下一小农印象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我还指望他把我的书弄出来大赚一笔呢。
名片和手机卡很快就被送来,名片上那几个印刷体美术字很诱人。当晚,于江湖和我留宿办公室。他解释说,公司租了一套房,但胡蒙母亲和女友——即吴丽丽同时来了。这间房十多平米,除了钢丝床,还有折叠沙发床。我在这个高档公寓的大浴缸里舒舒服服出了个恭,泡了个澡。于江湖小我一岁,看上去颇有城府,对我的话头闪烁其词。我想谈谈我的工作,他说明天再说吧,倒头就睡。
次日等半天也不见给安排工作。胡蒙没来,于江湖见我客气笑笑:“等我把这个稿子写完,你润色一下。”
无所事事的我拨号上网,书稿已经连载完毕,读者评论堆积如山,电子邮件上千封。其中一个在纽约的上海女子还要认我做哥,还有一帮书商要我和他们联系。阅读并选择性地回复一些,赏心悦目。于江湖给我稿子时说:“胡总最近很火,我们就火上给他加一把油。”
我自作聪明:“我懂,这叫软文,顾左右而言其他,冷不防扒了顾客的钱包。不付广告费,却比广告管用。我干过这脏活儿。”
于江湖一怔,难得大笑起来:“要不找你来呢!”
“行,你只说说,把胡总写成百年一遇、还是五百年一遇的人才?我心里有个底。”
“得啦!比尔·盖茨、巴菲特也不过百年一遇的人才,五百年一遇的也就牛顿、爱因斯坦了。牛逼吹破了,谁去缝啊?十年一遇就不得了啦。”于江湖又补充道,“我写了一个粗线条,千把字,你呀,就来个合理虚构,七八千字吧。”
稿子以一个对胡蒙知根知底烂兄烂弟的口气写成,写胡蒙如何由放荡不羁的波希米亚人升华成既怀抱理想、又脚踏实地的儒商。调侃中明贬暗褒。我的工作就是将动辄显露出来的、过于主观的意图隐藏起来,绕着,兜着,掖着,偶尔露峥嵘,一露就狰狞。
交稿后于江湖和胡蒙看得呵呵大笑。吴丽丽崇拜地望着胡蒙,就像非洲饥民望着热气腾腾的烤白薯。
2
一家省级驻京办会议室座无虚席。乔装打扮、衣冠楚楚的胡蒙和于江湖端坐主席台中央,我和许佳也陪坐一旁。横幅:“北京波希米亚文化有限公司、美国阿波罗公司联合新闻发布会”。许佳主持会议,介绍了几个人。关于我,她只是一句带过,说我是新加盟的战略性人物。
首先发问的是一文化报记者:“请胡先生谈谈这部书稿的产生过程、主要内容,以及和美方的洽谈经过。”
胡蒙微微一笑,将麦克风往面前一拉,噗噗两声,说:“媒体上说的很详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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