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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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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债务牵扯到你,爹的良苦用心你现在该明白了。没想到,这么快农场就变成了撂荒地。你的这片孝心,爹妈领了,你也不要为我承担什么,我和你虽然是父子关系,但是,在财产上,我们是独立的。我贷款是为了开荒,也是沙镇领导动员我我才开荒的。银行要追债,就把荒地交给他们,要不要随他们的便,反正是虱子多了不怕咬,账,就让它欠着……”杨二宝说到这里,一声叹息,终将无尽的话咽到了肚里。

田大脚便接了话说:“天旺,你爹说得对。农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反正欠的是公家的,我们没钱还,他们能把我们咋办?总不能要了我们的老命。反正肉烂了在锅里哩,把我们家的一百多万也搭进去了,他们爱咋的就咋的,我们也豁出去了。厂子是你自己办的,贷款也是你自己办的,与农场没有关系,只要你不愿意顶债,他们银行也拿你没办法。”

天旺说:“爹、妈,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我听你们的。我现在也不主动为你们还银行的贷款,到时候,他们实在逼得不行了,再说不行的话。”

杨二宝说:“实在不行也不能有再说的话,那是你的产业,你一口咬定与农场无关,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天旺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好作罢。告辞出来,心里却一阵阵发沉。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向父母说什么了,他们的思想观念还停留在法制不健全的过去,试图想靠农民式的无理与抵赖,赖去银行的这笔贷款。他为自己的父母感到深深的悲哀。那个靠胆量加机遇,就可以一夜暴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逐渐地被知识化和法制化所替代。父亲的辉煌永远属于改革开放的初期。他无意对自己的父亲作出更多的评价,他只是感觉到,父亲身上所具有的农民式的狡黠,那种想赖账的心理准备,足使他感到了父亲的卑微与渺小,也感到了父亲的简单与幼稚。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银行自然会按着法律程序办事,你就是想抵赖也无法抵赖的。他不想戳破这一点,想让这种幼稚的想法在父亲的心里多存活一阵,也许能让父亲减轻一些精神压力。

来到厂里的家中,他看到王小云还在对着电视乐呵呵地笑着。王小云心事似乎永远都在电视上。天旺每次回到家里,不是看到她面对着电视在傻笑,就是看着电视在默默哭泣。自从有了孩子后,王小云只呆在家里做做饭,搞搞家务,吃完了睡,睡完了就看电视,也不去工厂做事儿了,人也就一天天地胖了起来,窝在沙发上,就像窝了一堆肥肉,那样子,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天旺也懒得理会,不去上班也罢,省得到了厂里碍手碍脚。有时,看到她一副懒散的样子,心里就想,如果没有电视,不知道王小云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女儿丫丫被小山东的儿子国国领上玩去了。这几年,随着产业的发展,天旺就在工厂的隔壁盖了一个家属院,他住一半,另一半让小山东一家三口人住。几年来,小山东两口子已被红沙窝同化了,不仅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学会了这里的方言,有时偶尔说几句带有地方方言的话,逗得厂里的工人们哈哈大笑。几年前,小山东有了一个儿了。玉秀有了身孕后,小山东本想要回到他们山东老家去生产,没料那时正忙,就被天旺挡下了。天旺说,就让玉秀在这里生算了,这里离医院也不算太远,有什么情况,马上送医院,保证不会出问题。等玉秀生了小孩后,厂里负责给你们雇个保姆。在天旺的一再挽留下,小山东也只好留了下来。天旺也果然讲信誉,小宝宝出生后,他就在村里请了个保姆,一切费用均有厂里来承担。这样一来,小山东两口子越发感激天旺,也就死心塌地地留了下来。天旺与小山东亲如兄弟,两家的关系也越发亲近了。村人都说,天旺与小山东的关系都胜过了天旺与天盼。天旺有时一想,觉得也真是的。

【“文】此刻,当天旺看到王小云一副懒散的样子,心里顿生出一种说不出和悲哀来。有好几次,因看不惯她那样子,多说了几句,王小云就不高兴了,拉着脸儿,故意丢碟子摔碗给他颜色看。他要忍不住再说几句,王小云道理好像比他还多,就大声同他吵嚷了起来:“嫁汉嫁汉,就是为了穿衣吃饭。我嫁给你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安闲自在?否则,我嫁谁不是嫁,为什么单单嫁给比我大那么多岁的你?”天旺觉得这话实在有伤自尊,就说:“你要嫌我岁数大我们可以离婚,我保证成全你,离掉了你可以找一个小的。”王小云说:“你想得美,我现在生过孩子了,人老珠黄的,你的事业也发展起来,就想一脚蹬掉不要我?姓杨的,我告诉你,没门儿!我又不是一件旧衣服,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我是一个大活人,没那么容易!”王小云不吵则已,一旦吵起来,又哭又喊的,好像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这样吵过几回,就把天旺的心吵凉了,觉得再也没有必要说什么了,她爱咋的就咋的去。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女人,你真拿她没治。

【“人】天旺心里一凉,就越发后悔当初选择了她是一个绝对的错误。为什么不再等一等?要是再等一等,就等到了银杏,也不会将那样好的一个女人,送给了酸胖。一想起这些,他就心疼万分。有时,他进了家门,也在幻想,要屋里呆着的不是王小云,而是银杏,那该多好呀!但是,事不由人,木已成舟,这辈子,只能这样了。银杏到了沙窝村,他就安排银杏到厂里来上班。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酸胖本来也在厂里干着,觉得两口子都在这里干,好像多占了天旺的便宜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就加入到石头的合作社。天旺觉得这样也好,自从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好,要求来当工人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好推托,只能每户安排一名。银杏的到来,仿佛一下子为他注入了活力,每天只要能看到她,即便不说任何话,互相对视一眼,他也就感到心里踏实了。

【“书】天旺懒得在家里呆,出了门来,想到石头家里去坐一会。没想刚出了门,便看到银杏匆匆忙忙地从村口走了来,就迎上去问她出了什么事。银杏急切地说,飞儿正发高烧,昏迷不醒,她去找村上的张大夫,没有找到,说张大夫上了城还没有来,不知怎么是好。天旺急切地说,你赶快准备下,我马上去开车,上城里的医院。说着,匆匆回到厂里,将车开到酸胖的家门口,把飞儿抱上车,就飞快地向县城方向开了去。

【“屋】来到县医院,他们匆匆将飞儿送进了急诊室,经医生检查,才得知得了急性肺炎。医生埋怨他们说,你们为什么才送来?要是再晚一步,就没救了。天旺和银杏听了,吓出了一头冷汗。经过一番抢救,飞儿最终脱离了危险,但是,天旺的心依然沉重。看着吊瓶中的药液在一滴一滴的朝下滴着,飞儿紧闭着双眼,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心里涌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他轻轻地抚去了挂在儿子脑门上渗出的虚汗,由不得的长叹了一声。就这一声,叹出了他的无限心酸,也叹出了他的人生无奈。几次次,他在路头巷尾碰到了飞儿,很想亲切地叫一声儿子,但是,话出了口的,却是一个“飞儿”。几回回,飞儿看到他时,向他亲切地问一声“叔叔好”,就一蹦一跳地跑远了。他从来还没有近距离的认识和打量过飞儿,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此刻,他便趁着儿子紧闭着双眼的当儿,认真地看了起来,就像欣赏着一件弥足珍贵的艺术品。飞儿的眼睛很像银杏,大大的,很有神。鼻子也像他妈妈,高高的,挺挺的。还有,他的脸颊也像他妈的,清秀中暗藏着刚毅。只有嘴像他的,棱角分明,还有那单薄的小身子,很像他小时候。看着,想着,心里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难受。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父子相见不相识。这样的悲哀,却让他摊上了,他只有将牙打落了,悄悄地吞进了肚子里。

他认真地打量着飞儿,银杏却在认真地打量着他。在银杏眼里,他永远是那么刚毅,那么充满自信。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她没有逾越不了的障碍,也没有无法克服不了的困难。当她每每与他眸子相撞,她的心里总是涌起了一层一的波浪。这已经成了她每天的盼望,即使是一个照面,或者是一个眼神,对她来讲,都是那般的渴望,都会在她的心里产生出无限的甜美。她永远也忘不了新婚的那天,挂在他眼里的泪。那泪,别人是读不懂的,只有她能读懂。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无奈,也是深藏于心的爱的压抑。就在那天晚上,当酸胖急猴猴地与她做那种事儿时,她的心里还是牵挂着他,还是想着他。只有想着了他,想象着是他,她才能进入到一种境界和状态。在此后的岁月里,酸胖凡与她做爱,她几乎都要在她的意念里,将酸胖幻化成了他,唯其如此,她才能得到暂时的幸福。她知道,这样似乎对酸胖有些不公,但是,没有办法,意念往往是不由人的,控制不了,就得想。后来,她听说他过得并不幸福,经常与他的妻子吵吵闹闹,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她也曾想,王小云真是太不知足了,那样好的男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不知道疼爱?

此刻,当她近距离的认真的欣赏着她心爱的人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美。他变了,再不是那个会吹笛子的英俊小伙了,岁月的风霜,已经悄悄在他的两鬓染下了几根白发,终年的操劳,又在他的额头上,添下一道细细的皱纹。他虽然不再年轻了,但是,却比年轻时更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就这样,他们相隔在飞儿的床边,默默无言地守候着。过了好久,她忍不住说话了。她说:“幸亏送得及时,要不然,飞儿还不知会是咋样。”

他抬起头,长吁了一口气说:“我……没有尽到责任,常常想起,总感到很内疚。”

她顿了一下说:“你有你的难处,我能理解。”

他说:“一个男人,除了情感,还有责任,除了责任,还有道义。要不是这样……我早就跟她离了婚,也不会让你们这样受委屈。”

她说:“有些事儿,是由不得人的。”

他说:“酸胖对你和孩子还好吗?”

她说:“还好。他是个实诚人。”

他说:“飞儿病了,他知道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她说:“他知道。他是个粗心人,没有在意,就上地干活去了。”

过了半天,他叹了一声气,她也叹了一声气,就在这叹气声中,飞儿慢慢睁开了眼。

51

新疆三爷不行了。半年前,新疆三爷胃里难受,吃不下去饭,新疆三奶就到村里张大夫那里买了一些酵母片,吃了,还是不管用。石头就想把他送到县医院里检查一下。新疆三爷说,不了,不去了。瞎花那钱做甚呢,过上两天就好了。新疆三奶听老汉这么一说,也不再撺掇了。心想也是,能为儿孙们省就省一点。不想过了一个多月,还不见好转,三奶就有点发慌了,对三爷说,老汉,不行就上趟城吧,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新疆三爷说,老了么,该咋的就咋的,瞎花那钱做甚?石头还要供孙子上高中哩,紧巴巴地,瞧什么病呀。三奶说,再紧巴巴,有病了,总得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病下去。三爷说,再说吧,过两天再说吧。

哑女段凤英听到三爷病了,提着一只老母鸡来看望。自从胡六儿死后,段凤英日子过得也艰难。好不容易熬到富生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日子才渐渐地有了起色。没过几年,段凤英又开始为儿子的婚事担起了忧,富生说不急不急,可她却急得觉都睡不着。直到大前年,才终于把儿子的婚事办了。媳妇在城里教书,人也长得很鲜亮,这给她的心里带来了极大的安慰。虽说结婚借了债,但是,媳妇却很开通,对她说,妈,你不要担心,我们俩都有工资,要不了几年就还完了。段凤英听不懂,儿子给她比划了,她才知道了,心里暖融融的,也就不再担心了。冬天闲了,儿子要接她到城里去。她死活不去。一是儿子住在单位的家属院里,房子窄小,不方便。更主要的是,自己是个聋哑人,呆在村子里,习惯了,也没人嫌弃,到了城里,让别人说三道四的,别给儿子媳妇丢了脸。所以她就不去。

段凤英来到三爷的炕头前,握着三爷的手,嗷嗷地比划了一阵。三爷看懂了她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好好养病,不行的话,要上县城看看。三爷看了,很是感动,就说,好的好的。然后又问,富生好吗?他咋不来看看我?我有点想他。三奶就把话比划给了女儿。段凤英又比划了一阵子。三奶就对三爷说,富生最近不在城上,下乡搞调查去了。等他上来,我就让他来看望你。三爷听了,就点点头说,只要娃好就对了,我也是说说,娃是公家的人,忙,我知道的。来不了就不要来了。

三爷一天不如一天了。在三奶的一再说服下,三爷终于答应了石头上县医院去看看。

到了医院一检查,麻烦就来了,又是拍片子,又是做胃镜,还要化验肝功。一折腾,果然花了几百块钱。医生开了一大单子药,说是他的病挺麻烦的,还要他住院观察。新疆三爷一听,死活不住院,也不让石头去抓药。石头说,你不住院倒也罢,药还是要抓上,回到家里吃。三爷说,吃啥哩,老了么,也快到死的时候了,花那钱做甚?你别抓了,抓上我也不吃。经过医院里一折腾,新疆三爷一天不如一天了。三奶就心疼地说,老汉,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行,就干脆住院吧。三爷说,住也没用,八十四岁的人了,也该到见阎王爷的时候了,不拖累娃们了,不拖累了。三奶听了,就落着泪说,可你走了,让我怎么办?三爷说,你好好活着,你还不到时候,就好好活着。三奶就越发伤感了。三奶说,你是个好人,我没有白跟了你。三爷说,你也是个好人,让我享了不少福,这辈子,我也没有白活。

又一个早上,三爷对三奶说,老婆子,我想穿新衣服,你给我穿上,让我看看咋样。三爷说的新衣服就是送老衣。三奶便从柜中取了出来,给三爷穿上了。三爷说,很好,很好,很合身的。然后三爷又说,今天我想吃碗揪面片子,你给我调得酸酸的,做一碗。三奶就应着声,下厨去了。做好端了来,三爷已经闭上了眼,永远地走了。

村人听了,都说,这是三爷修行修的,没有受折磨,就轻轻松松地走了。好呀,这是好事,三爷是活好了,也走好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活好了,活好了。

三爷走了,石头的心里很难受。三爷虽不是他的亲爹,但是,在他的心里,就像亲爹一样。小时,当他踏进了三爷的家门,就觉得这个后爹不是他原先想象的那样,他很随和,也很善良。他什么都依着他和娘,也顺着他和娘。正是仰仗着他的善良和很好的人缘,少年的他≮我们备用网址:。。≯,才没有受到别人的歧视,还得到了同龄的孩子不曾拥有的上学、参军的机会,让他学得了知识,得到了锻炼。如今,他安详地走了,他唯一能表达的,就是请来了乡里有名的道人和吹鼓手,热热闹闹将这位后爹送走。送葬的那天,富生带着城里的媳妇一块儿来了,来为外爷披麻戴孝。送葬的队伍排了很长的队,儿孙们跟了一大串,哭天抹泪地把三爷送到了苏武山上,三爷就风风光光地入了土。

发送完了新疆三爷,村人归来时,就不由得说起了新疆三爷,说新疆三爷有石头这样一个孝顺儿子,真是活好了,比有些有亲儿子的人活得还好。于是,人们就夸起了石头,说石头自小就懂事,是个善良人,他对新疆三爷比亲老子还孝顺。夸了一阵,就有人说,新疆三爷就这样风风光光地走了,不知道下一个又是谁哩。老奎就说,下一个就该是我了。大家就笑。保德说,老支书身体好哩,不活他个八九十岁能行?老奎说,活那么老做甚?自己遭罪不消说,还要拖累别人。等到哪天动弹不动了,死了最好。又有人说,生死由不得你自己,有的人不想活,却越活越精神,有的人想活,却活不长。保德说,哪个人不想活?谁都想活,没有不想活的。要是他不想活,还不容易?田富说,也有不想活的。刘皮庄的刘臭皮匠的女人就活厌了,前些日子就是喝了半瓶敌敌畏毒死了。大家都知道,刘臭皮匠有四个儿子,都不孝敬娘老子,老两口过得孽障得很,冬天连个火炉都架不上,年三十日,儿子媳妇们吃香的喝辣的,没有一个来给老两口送上一口热饭。刘臭皮匠就气得骂,养了一窝白眼狼,早知道都是些没良心的货,生这些狗日的做甚?一个个把他们养大成人了,又一个个给娶了媳妇,把娘老子掏空了,就不管娘老子了。要是把养他们的粮存起来,给他们娶媳妇的钱存起来,我们老两口过个啥日子过不上?看着这伙狗日的,气都能把人气死。后来,刘臭皮匠果真咽不下这口气,越积越深,就被气死了。刘臭皮匠死后,村里做了调解,让四个儿子分月养老妈妈,每户一个月,轮了班子来。话虽是这么说下了,但他们不执行,老太婆还是常常吃不上饭,一次老太婆实在饿极了,看到二儿子家门开着,就进屋用衣襟兜了四个大馒头,没想刚出门时,被二媳妇撞上了,二媳妇夺下馒头,把老太婆推出了门外,还骂她是老不死的,说这个月你在老三家过,你偷馒头给谁?老人受不了这个窝囊气,回到自己的小茅屋里,一下喝了半瓶敌敌畏就死了。说起这一家的事,大家都骂,骂这四个儿子真不是人,畜生都不如,现在又不像过去,就四个馒头嘛,能把他吃穷?他们要是能有石头的一半就好了,娘老子也不会走上那条道。有人接了说,他们不要说有石头的一半,连石头的一个脚趾头都不如,那样的儿子,还不如不养。骂着,说着,有人就想起了自家,想起了以后,要是真的动弹不动了,能不能靠着儿女还很难说呀。想着,就有人说,还是老支书说得对哩,等到哪天动弹不动了,死了最好,少受气,也少受罪。保德说,你们可别当真,老支书只是随便说说,他可不像我们,他有个当干部的儿子,对他孝顺得很,他又不愁将来苦不动了没人养。老奎就嘿嘿地笑着说,不知道将来变不变心,现在看,好哩,儿子媳妇对我们老两口好得很。老奎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是自豪,儿子是国家干部,有知识,跟那些没有知识的就是不一样。去年,老伴儿去了一趟凉州,回来说开顺又升了一级,说是成了市委的副秘书长了。熟人见了儿子,都改了口,叫张秘书长。老奎听了,眼睛就笑成了一个圈圈儿。他知道,副秘书长与副县长是平级,副秘书长就是副县长。开顺已经成了县太爷了,他就成了县太爷他爹了,他怎能不高兴?老伴儿说过了儿子,又说孙女,说孙女已经上学了,长得机灵得很,就像她姑姑叶叶。一说到叶叶,老伴儿又想起女儿,就由不得慨叹起来。老伴儿一感慨,他的心里也酸酸的,挺难受。要是叶叶还活着,看到她的弟弟有这么大的出息,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呀!

归来时,他们上了捷路。那捷路,就是扬二宝的荒地。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滩,裸露的沙地上,泛着一层一层的白碱,脚踏在上面,扑哧扑哧地直冒白灰。看着这片撂荒地,老奎的心里仿佛堵了块东西,感到分外地难受。没想到,当年活艳艳的柴湾,却成了这般模样。那时候,柴湾归公社管,公社专门派了朱老汉看管,朱老汉守了几十年,把这里守成了一片绿洲。每到夏天,甘草秧、马莲花、柳棵、红柳一长起来,整个柴湾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朵。就是到了冬天,也有看样,远远看去,黑黝黝的一片,就像一道屏障,护着红沙湾村。没想到,好好的一个柴湾,就这样给毁了。这要怪谁呢?怨谁呢?怨杨二宝吧,杨二宝也是个受害者,耗了十多年,投进去了几百万,本都没有收回来,反欠了一屁股债。怨镇上吧,好像也不能怨,他们也是好意,想多开些荒地,让大家尽快富起来。可是,不怨他们,又能怨谁呢?要是镇上稳一点,不急功近利,看得远一点,就不会把一个好端端的柴湾交给杨二宝胡开发,杨二宝也不会栽进去。要是杨二宝不狮子大开口,太贪便宜,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改革开放二十年,社会经济是发展了,可地里的油也被人榨干了。难怪这沙尘暴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地面上没有水分了,植被都被毁坏了,能不沙化?

就在人们快进村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几辆大卡车,卷着浓浓的沙尘向村里开去,领头的是一辆警车,上面的灯哗闪哗闪地亮着。大家都来了精神,一边看着,一边问别人,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被问的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酸胖突然说,那是法院的车,是不是为二宝叔的贷款问题来强制执行?这样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看这么大的阵势,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村人都知道,杨二宝欠了一屁股的贷款,想赖着不还。银行撵着他的屁股,催要了好几次,杨二宝的说法是,都投到地里了,没有钱,干脆你们把地收去算了。银行又不是开荒队,他们要那地干甚?杨二宝这样说显然是耍赖。银行拿他没治,只好起诉到了法院。法院就不一样了,法院是执法机构,就是讲公道的,软的不成就可以来硬的,你不能贷了公家的款,挣了就装到你的囊囊里,赔了你就赖账。要是这样,谁也贷款去了。一看法院出动了这么多的车,肯定有好戏,大家都加快了脚步,想去看个究竟。

法院果真是冲着杨二宝来的。那些大小小的车,开来后,只有一辆停在了杨二宝的院落外,其余的小车和大车都开到了沙湾里去了,去查封杨二宝的羊去了。其实法院早就给杨二宝打了招呼,让他立即想办法还清银行的贷款,杨二宝还是那句老话,贷款都投进了地里,没有钱还银行,干脆把地顶给他们算了。这样的话在银行的人面前耍赖还可以,但是,在法院人的面前就不灵了。法院说,你要不积极主动,我们可要采取强制措施。杨二宝已经豁出去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反正坐过一次牢了,也不在乎再坐一次。况且,还不上贷款的人多的是,也没听说谁坐了牢。法院果然就采取了措施。他们早已摸清了杨二宝的家底,知道杨二宝还有一大群羊,还有一辆车,还有一大院子房子,还有一个当老板的儿子。他们知道杨二宝完全有能力还,就是不想还。他们不得不采取了果断的措施,出其不意地来了这次行动。他们这次来,带来了公证处的人,也带来了县羊场的经理。就是先查封杨二宝的羊,当面公证清楚,再作价处理给县羊场顶债。那些大卡车,就是县羊场的。

杨二宝虽然嘴上耍赖,心里却一直担鬼。毕竟是欠了债,再怎么说,心里还是有压力。这一次,一看这架势,知道法院果是要来真的,心里先自怯了三分。法院的王庭长一进来,就不客气地说,杨二宝,我们这次来是要强制执行。杨二宝说,怎么强制执行?王庭长说,强制执行就是查封,然后作价处理,抵消你的贷款,多出余额退还给你,不足部分再由你补上。杨二宝说,查封我的什么?就那片农场,想什么时候查封都行。王庭长说,你是不是有一辆桑塔纳车?杨二宝说,有。王庭长说,你还有一群羊?杨二宝说,有。王庭长说,多少只?杨二宝说,大概就是十多只吧。王庭长笑了一下说,十多只,你骗谁呀?杨二宝,我们早就调查清楚了,你还有一百多只。这样吧,我们的车已经上了沙窝,不管是十多只,还是一百多只,等他们拉回来了,当面点清楚,是多少,算多少。然后再当场作价处理给县羊场,为你抵债。杨二宝后背一凉,头皮子就紧了,忙说,王庭长,请你给我宽限几天,我自己处理了,再交给你们行不行?王庭长说,你早是干啥的?你以为我们跟你闹着玩吧?迟喽,杨二宝,今天我们不仅来查封你的羊,你的车,还要查封你的这院房子。杨二宝一听,心想完了,今天他们是来动真格的了。就横了心说,王庭长,别的你可以查封,这房子,查封了让我怎么办?政府总不能让我睡到大马路上去吧?王庭长说,你爱睡哪儿就哪儿,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依法办事。一直没有说话的田大脚憋不住了,终于发了话。田大脚长长地哟了一声,把王庭长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才说,当时政府让我们开荒的时候咋不说这话?要是当时你们这样说,就是个金滩银滩我们也不想。你们不信问王县长去,他当时在镇上当书记时,是不是鼓励我们开荒,让我们当什么领头羊?听了他的话,害得我们把一百多万的资金都投进去了,我们都冤死了,背上泥菩萨过河,费了力,还落不下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向我们要账,我们的账又要向谁要?谁又管我们的死活呢?说到伤心处,泪就滚了下来,就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起来,这事儿还是王县长、镇上的张书记引起的,他们当年不煽惑,不说服我们,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就是要查封,也得让他们说句话,他们说让我们把房子腾给你们法院,我二话不说,就是睡到马路上,也心甘。田大脚的泪水可以打动别人,就是打动不了王庭长。王庭长见过的泪水太多了,不会把田大脚的泪水当一回事,等她说完,就又说,这是两码事儿。当年政府动员你们开荒,并没有说让你贷了款不还,不要说是王县长,就是市长、省长也没有权力说贷了国家的款不还。欠债还债,欠账还账,这是天经地义的。你们不能贷了国家的款,发了家就还,不发家就赖账,要是这样,国家不早就乱了套?田大脚说,我们现在赔得光光的,拿什么叫我们还?王庭长说,怎么光光的?不是还有车,还有羊,还有这房子?然后便对杨二宝说,你的车呢?杨二宝说,在车库。王庭长说,你把它开出来。杨二宝不想交出去,磨蹭着找了一阵钥匙,假装没有找到,便故意大声说,不知道钥匙放到哪里去了。老婆子,钥匙呢?田大脚没好气地说,我哪里知道?昨天天盼想开车,就没有找到车钥匙。王庭长说,你别装了,找不到也得找到。要是万一你不肯交出来,我们就是撬开车门也要把它拖走。这样的事儿遇到的多了,想难倒我们,是不可能的。杨二宝已经横了心,虱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已经这样了,他只有豁出去了。车子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装着,他就是不掏出来,看他们怎么撬。

杨二宝这边正闹翻了天,沙窝里那边,也同样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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