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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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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那以后;我每天战战兢兢地洗衣、烧火、打扫房间、清洗马桶……于所有最脏最累的活儿。妓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使唤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快;便是劈头盖脸的辱骂鞭挞……短短半年;我流于了这一生的眼泪;终于渐渐不再哭了。”

    岩浆滚沸;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李师师的侧脸;她嘴角微笑;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怨毒。

    许宣想到她年仅六岁;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哥哥也再难见着;只能孤苦伶仃地在妓馆里受尽欺辱;终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也不禁心有戚戚;胸膺如堵。

    又听她接着说道:“老鸨嫌我年纪太小;不能接客;身体又瘦得跟芦柴棒似的;于不了重活;又将我卖给了甜水巷的另一家妓馆。于是之后的三年多里;我从桃花洞被卖到了甜水巷;从甜水巷卖到了南北斜街;又从南北斜街卖到了矾楼。

    “矾楼是东京最热闹繁华的销金窟;位列七十二名楼之首。由五座巍峨壮丽的楼阁组成;高三层;错落围合;彼此以廊桥相连。矾楼里日日酒宴;歌舞不休;即使到了深夜;依旧管弦并奏;灯火辉煌。京城里的文人墨客、官宦商贾、三教九流……无不蜂拥而至;在此寻欢作乐。

    “那年我十岁;面黄肌瘦;琴棋书画样样未曾学过。买我的人叫做‘李姥;;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鸨;人前春风满面;人后阴狠刻毒;被她活活打死的雏妓也不知有多少。我早听说过她的恶名;又是忐忑又是害怕;暗暗打定主意;她若是逼我接客;便立即从楼阁上跳下去;死也要死个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我倒是和颜悦色;东摸西看了片刻;便让嬷嬷领我洗了个热水澡;送来了一套剪裁合身的衣裳。我从没敷过铅粉;抹过胭脂;更没穿过如此柔软顺滑的衣服。怯生生地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飘飘忽忽;如在梦里。

    “嬷嬷领着我;来到矾楼后一处僻静的院落前。正值暮春;门前杨柳依依;系着几匹雪白的骏马;夕阳照在的墙头的桃花上;绚烂如霞。我从未见过这等精致秀丽的园子;左折右转;一步步就像踩在云端。绕过千奇百怪的假山;穿过曲折幽静的长廊;终于来到了池塘东角的一座楼阁前。

    “窗前长着几树艳红的樱桃;卷着绿纱帘;随风摇曳。琴声飘渺;和着那似有若无的熏香与周围馥郁的花气;闻之欲醉。嬷嬷将我留在门前;一句话没说;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我心里如悬着吊桶;七上八下;却又不敢走开。等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遥遥吟诵道: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那声音温和清雅;说不出的悦耳。

    “我呼吸一紧;转头望去;却见一个青衣男子领着一个书童;绕过池边的假山;朝这里走来。他年纪约莫三十来许;长眉入鬓;颔下留着三绺青须;顾盼神飞;虽然谈不上如何俊美;却神采熠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起来;双颊如烧;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他也没瞧见我;依旧握着一节柳枝;轻轻地在左手里打着拍子;一边走;一边继续念道:‘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

    “琴声如流泉;越来越响。他粲然转头一笑;又道: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琴声层层高上;攀到最高处;突然断绝;余音袅袅。

    “他终于瞧见我了;点头微微一笑;我心慌意乱;急忙转过头去。又听他道:‘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我虽然不识字;但在各大妓馆待了四年;耳濡目染;也通晓了不少诗词歌赋;明白词中意思。暗想;不知这池阁中住的是谁?他这番相思的话语是不是说给她听?心里竟莫名地有些酸苦羡妒。”

    许宣心想;她说的这青衣男子想必就是曾任“提举大晟府”的周美成了。周邦彦才名远播;填了许多名词;也自度了不少好曲;临安各大勾栏妓馆至今仍在传唱。这首《风流子》他便曾在酒楼里听过许多遍。

    此时炎风鼓舞;熔岩层层掀涌;四周越来越热。李师师沉溺在回忆里;恍然不觉;他听得入神;也丝毫感觉不到。只有王文卿痛苦地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赫赫”的低吼。

    李师师续道:“池阁里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道:你要是真的这般想我;就不会过这么久才回来啦。;绿纱帘徐徐卷起;一个红衣女子立在窗边;似嗔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几年里;我见了京城许多以美貌著称的名妓;但和眼前这女子一比;就全成了光彩全无的庸脂俗粉。就连我;一个方甫十岁的女童;也被她的姿容震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青衣男子笑道:‘我这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经过七个驿馆;换了六匹马;却只喝了三碗水;吃了两碗饭;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觉;就连一个时辰的梦里也时时刻刻都是你……还不容易风尘仆仆;赶回到这里;却只换回你如此一声叹息;真真伤碎心啦。;

    “这番话若是由旁人说来;自是牙酸肉麻得紧;但出自他的口中;却是如此诚挚动听。我年纪虽小;却听得耳热心跳;仿佛他是在对我倾诉衷肠一般。经过我身边时;他又转头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沛;这就是你新找来的婢女吗?瞧来倒十分伶俐讨喜。;”

    师师?许宣心中一震;突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她所说的这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才是真正的李师师?

    见他神色陡变;李师师似是知他心中所思;嫣然一笑;似悲似喜:“你猜得不错;真正的李师师许多年前就已经死啦。几十年来;颠倒众生、祸乱天下的那个‘李师师;;才是我。”

    许宣又惊又骇;瞥了眼她手上血淋淋的脸皮;道:“原来你说的那张引得天下大乱的脸皮;就是出自李师师”

    李师师格格大笑道:“我早说过啦;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之人;世间之事;原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左右来去不过一具皮囊;你又何必着相?”伸手在脸上一抹;忽然变成另一张容颜。

    许宣脑中轰然一响;火光彤红地映照在她的脸上;泪光滢然;冷艳如霜雪;与楚青红容貌果有六分神似。但相较之下;却又比楚青红美艳得多了。

    李师师指尖一弹;将手里的两张脸皮全都抛入了喷涌的岩浆中;双眸灼灼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柔声道:“许官人;现在你见着我真正的容貌啦。你说说;你有见过比我更美的人么?赵官家为了我;抛却社稷;丢掉江山;到底值不值得?”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二章 美成
    许宣呼吸如窒;口于舌燥;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没有楚青红冷艳;也不如白素贞清丽;及不上小青妩媚;更不如李少微妖娆……但不知何以;却偏偏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让人难以逼视。即便所有这些绝代佳人并列旁侧;只怕也瞬间黯然失色。

    李师师嫣然一笑;摇头道:“可是那时的我;却不过是个又瘦又小的黄毛丫头;和那‘李师师;一比;更是自惭形秽;羞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暗想;原来李姥买我不是为了陪客;而是伺候她的。心里五味交杂;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

    “我虽然从小受尽了种种折磨;却咬紧牙关;从没妒羡过别人。但那一刻;看着那‘李师师;光彩照人地站在绿纱帘下;与青衣男子相视而笑;第一次涌出如此强烈的自卑与渴望;多么想终有一日也能像她那样呵。

    “于是从那时起;我不由自主地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模仿她说话的声音;模仿她弹琴的姿势;偷偷读书识字;看她看过的每一本书;弹她弹过的每一首曲子……就连她生病时蹙着的眉;生气时努着的嘴;也觉得那么美

    “不知不觉;我当了她三个月的婢女;也渐渐摸透了她的脾性。她喜怒无常;忽冷忽热;高兴时温柔亲切;和蔼可亲;就算不小心打碎了她最心爱的杯子、弄脏了她最钟意的字画;她也笑吟吟的不以为忤;但生气时却凶狠冷酷;又打又骂;像是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李姥之所以买下我;是因为前一个丫鬟被她活活打死了;他们悄悄将她埋在了‘章台园;的池边柳树下。剩下的两个婢女畏她如虎;只要她脸色一变;就吓得远远得躲开。只有我;只有我从小捱惯了打骂;她疾言厉色也罢;鞭挞掌掴也罢;全都默默忍受;毫无怨言。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反倒待我越来越好;不再让我于重活儿了;动辄赏给我衣服和银两;让我陪着下棋弹琴;研墨扫花;就连吃饭、睡觉;也让我挨在她身边。高兴时还会教我识字念书;弹琴画画;甚至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地教我魅惑男人的法子。

    “那两个丫鬟又妒又恨;冷嘲热讽地说我定是她失散的妹妹;还给我改了个名字;叫作‘李诗诗;。传入她的耳里;她非但不生气;反倒格格大笑;让所有人今后都叫我‘李诗诗;。于是从那时起;矾楼就有大小两个‘李师师;

    “那时她艳冠京华;每天想要入幕之宾的访客也不知有多少;门庭若市;她却常常托病;一个也不肯见。京城里的人都说她性情孤傲;眼高于顶;只有我心如明镜;她只是对周美成痴心一片;不愿负他罢了。”

    李师师脸颊晕红;眼波忽然变得温柔迷蒙起来;低声道:“我初到‘章台园;遇见的那个青衣男子;就是她的心上人、被称作‘天下第一词人;的周美成。我听过的许多歌;都是他填的词;作的曲。‘李师师;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也全都是因他而起。

    “那时美成在外地任官;隔上许久才能回京一次。收到他的书信;她便会欢欣好几天;得知他即将返京;更是喜悦得几夜不能入眠。他走了之后;每每伤心气怒;思念成疾;稍不顺心;立即大发雷霆。

    “有时她几日不下床;就让我一遍遍地念他写的书信。那些信中的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能倒背如流。我读给她听时;总不免心痛如割;又是羡妒又是难过。如果世上也能有一个人;这般想我、念我;给我写这么甜蜜的情话;填这么动人的词;我就算即刻死了;也甘之若饴。

    “有时我常想;我究竟是因为羡妒审;才喜欢上了美成;还是因为喜欢美成;才羡妒了审?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每念一封美成的信;便对他沉迷一分;那些字句就像楔子般一寸寸钉入我的心底;让我心碎沉沦;而不自知。

    “但是在美成的眼里;我依旧只是个羞怯胆小的小丫鬟。每次他回到‘章台园;;总是对我微微一笑;连话也来不及说上两句;便匆匆地见她去了。但即便那短短的一瞬;我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每逢那时;我总是咬着唇;如坐针毡地候在屋外;既盼着审叫我;又生怕她真的叫我。他们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一步也舍不得踏出楼外;不是倚靠着画画、写字;就是一起抚琴唱曲。

    “我屏息敛气地在一旁为他们端茶倒酒;研墨调筝;心里突突直跳;不敢看他。偶尔视线交对;他朝我粲然一笑;我总不免面红耳热;心慌意乱;不是打翻了砚台;就是摔碎了茶盏。审此时心情大佳;自然不会责罚。他温雅宽和;更加不会呵责;反倒拿我打趣;说些解围的俏皮话。

    “我从小见的男子;不是龟奴嫖客;就是被护院伙;动辄对我打骂凌辱;何曾这般温和体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泪水差点儿便涌出来了。除了我爹和哥哥;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子;只怕就是眼前这至为熟悉的陌生人了。

    “他风度翩翩;妙语连珠;相处越久;对他便越发欢喜痴迷。与我渐渐熟稔后;他说的话、开的玩笑也渐渐多了;知道我会弹琴书画;颇为惊讶;很是称赞了一番;还兴致勃勃地亲自点拨。

    “当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勾画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颤抖;耳颊如烧;心仿佛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审却笑吟吟地在一旁望着我们;神色古怪。她一定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却不道破。

    “哼;在她眼里;那时的我定是可笑极了。可是她又怎会料到;有一天;美成竟会移情别恋;喜欢上我这又可怜又可笑的黄毛丫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我就在‘章台园;里待了三年。那三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虽然贱为奴婢;除了矾楼哪里也不能去;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时不时地见到美成;只要能日日读到他写来的书信;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便是广阔无边的宇宙了。

    “那天夜里;矾楼来了许多高官贵人;审拗不过李姥再三央遣;带着那两个丫鬟去唱曲陪酒。我独自一人留在‘章台园;里。窗外柳枝浓绿;月儿又亮又圆;那时已经有两个月未曾接着美成的音讯了;我想着他;心思缭乱;掌着灯;提起笔;在纸笺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

    “耳根忽然一热;有人朝我呵了口气;低声道:‘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我手指一颤;毛笔登时掉落。那人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耳垂;继续低声道: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想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那声音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几月来朝思暮想的美成。我浑身瘫软;想要挣扎;却连呼吸的气力也没有了。原来他想要给审一个惊喜;未寄音信;便昼夜行程;赶回京城。我掌灯背对着他;身形与审相若;穿着的又是她送与的衣裙;一时间将我误当成了她。

    “我想明此节;心里却突突狂跳;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觉他的唇沿着我的耳垂;慢慢地转到耳后;又一点点地吻过颈子;移过肩窝……我浑身越来越烫;鸡皮疙瘩全泛起来了。终于;他猛地扳过我的脸;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

    上方火山云里电光乱舞;轰鸣滚滚。许宣听得耳热心跳;李师师双颊酡红如醉;眼波也像要融化开一般;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那时我脑里如雷声轰鸣;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不过过了多久;才听见他低呼一声:‘是你;我如梦初醒;又羞又窘;急忙挣脱开来;掩住衣襟。

    “他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桌上那写满了他名字的纸笺;忽然泛起了一丝微笑;说:诗;诗诗;几个月不见;原来你也已经长成大姑娘啦。;我越发羞窘;忙将纸笺揉作一团;抛入竹篓。

    “他举着灯;双眼灼灼地盯着我;我以为他又要上来抱我;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却笑了笑;提起笔;一边写;一边念道:烛影摇红;夜阑饮散**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于、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话音刚落;左侧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一句“夜阑饮散**短。争奈云收雨散”;我猛吃一惊;掉头望去;‘李师师;正立在门外;怨毒阴冷地看着我。”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三章 云泥
    “美成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笑道:沛;你可算回来啦。;她淡淡道:‘我再迟些回来;可就听不到这首妙词啦。“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唱为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沉雨散;凭阑于;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原是王晋卿王大人的《忆故人》;美成;你改得好;改得真好;连故人也认不出来啦。;

    “听她话中有话;我更是耳根烧烫;又惊又怕。美成这时反倒平定下来了;放下笔;微笑道:‘是啊;官家喜欢王大人的这首词;又嫌不够丰容婉转;问我能够增减别撰。我想了好几天;方才急着来见你;见诗诗掌灯站在桌前;烛影摇红;只当是你;突然就想出来啦。;

    “‘李师师;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脸色稍缓。我心里突突狂跳;急忙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回到屋里时;双腿发软;连站也站不住了。灯烛摇曳;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像着了火;嘴唇又红又肿;眼睛却亮晶晶的;迷蒙闪烁。又羞又喜又惊又惧;就像做了一场梦;分不清是幻是真。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复;睁开眼;闭上眼;尽是他的眼睛和笑容;到了四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第二日醒来;满心忐忑也不知‘李师师;会如何责罚我;更不知见了美成又当如何。岂料一切如旧。‘李师师;似乎完全忘了昨夜之事;美成撞见我时;也只是微微一笑;便即擦身而过。

    “我松了口大气;心底里却又说不出的失望;远远地看着审和他依偎在池边的亭子里;喁喁私语;格格脆笑;更是痛如针扎;泪水盈眶。原来他终不过是逢场作戏;在他心里;我也不过是他聊以取乐的黄毛丫头罢了

    “此后的六天;我就像从云端跌入了泥里。春色烂漫的‘章台园;里;处处都能遇见他;最近时相隔不过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审推掉了一切应酬;和他终日厮守。只有两次实在推脱不过;才去了矾楼;但每次不过两个时辰;便又匆匆赶回来了。

    “哪怕她不在的时候;他依旧独自写字弹琴;读书赏画;我为他端茶送饭;他总视如不见;偶尔抬头一笑;便又自顾握卷吟诵。唯有那日黄昏;我站在桥上;看着晚霞满天;落英纷乱地卷过水面;看着涟漪纹生;自己的影子模糊不定;突然悲从心来;泪珠一滴滴坠落水中。

    “水面忽然多了一道人影。我猛吃一惊;正欲愠泪起身;他递来一张罗帕;笑了笑;低声道:‘叶下斜阳照水;漾清波、沉沉天阔。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绿窗竹帘底;听几片、落英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我心里突突狂跳;接过罗帕;不敢看他;一边拭泪;一边快步回屋;迎面与另外一个丫鬟撞了个满怀。那丫鬟叫沉香;平时对我便极妒恨;冷笑一声;看了看我;又瞥了眼美成;神色古怪。我又慌又怕;忙奔回屋中;掩上门;紧紧地将那罗帕攥在胸前。”

    李师师脸红如火;双眼却水汪汪的仿佛泪光滢动;叹了口气;道:“许官人;你们男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你们男人的心;却像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定……”瞟了他一眼;嫣然道:“我可糊涂啦;像你这样半大不小的男娃儿;又知道什么男女之事?”

    许宣脸上微烫;便欲反唇相讥;心中忽然一凛:是了这妖女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倒了全来;就连那些肉麻隐秘的情事也毫不避忌;必是早已起了杀心。无论我告不告诉她林灵素的下落;势必都会杀了我

    抬头望去;灰云雷火;滚滚闪耀;那只海东青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剧跳;咬牙暗想;罢了不管有无“救兵”;何时到来;先趁着妖女沉湎回忆;感应岩浆烈火;杀她个措手不及再说

    又听李师师道:“那天夜里;我攥着罗帕;回想着他的那首词;反反复复地猜测着他的心思。‘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他说的‘萧娘;是我么?书一纸;是不是那张写满了他名字的纸笺呢?他真的因为念着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么?越想越是意乱情迷;鬼使神差地推开窗;朝他与审的厢房望去。

    “却见月满西楼;一个人影倚在阑于边;正双目灼灼地凝视着我。我当胸如被重锤猛击;霎时间呼吸不得。是他是他在看着我我耳颊滚烫如烧;想要躲到窗后;全身僵凝似的一动也无法动弹;泪珠忽然模糊了视线。

    “他也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眸就像暗夜里的星星;闪闪发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不见他的话语;但那一刻;却明白了他所有的心事。在我这一生中;从未有如那一刻般幸福喜悦;过去没有;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了。

    “我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对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更梆迭响;有人提着灯笼从长廊里走来。我如梦初醒;急忙关上窗。等到更梆声越紧越远;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窗子时;他却已经不见了。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大门‘吱呀;开关的声音;接着骏马长嘶;蹄声渐去渐远。他就这样趁着天色未亮;突如其来地离开了‘章台园;。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波澜不惊;我苦苦地等着他的音信;度日如年。直到那日午后;审突然将我叫到西厢房。我见沉香立在门口;满脸幸灾乐祸;隐隐觉得不妙。刚跨过门槛;便听审冷笑一声;道:‘李姥可真是慧眼识珠;做得一手好买卖。看不出你这没人要的小娼货都已经值上一千贯了

    “我猛吃一惊;她忽然一掌重重地掴在我的脸上;将我扇倒在地;接着抓起沉香递来的木棍;一边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一边厉声喝道:娼货;我教你的那些招;都用在勾引美成上了罢?居然勾得他神魂颠倒;花了几年的俸禄为你赎身来啦;

    “转眼之间;我便被打得满脸是血;只能抱头蜷身;强忍剧痛;但心里却惊喜激动得像要炸开来了。原来美成为了替我赎身;暗地里凑了一千贯钱;委托他的朋友来买我为婢。李姥见他指名道姓;买无人知晓的‘李诗诗;;心下起疑;便旁敲侧击;弄清了来龙去脉。审知晓后;自是妒怒如狂;一心要将我活活打死。

    “好在李姥及时赶到;命人夺下了她手中的棒子。那时我已经迷迷糊糊;一动也不能动了;心里却依旧说不出的喜悦;就算被她生生打死;也不枉了这一世了。审怒极而笑道:娼货;你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好;我就成全你;让他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婊子;

    “等我醒来时;全身已洗净抹香;一丝不挂地躺在架子床上。我吃了一惊;奋力挣扎;双手、双脚却被绳索绑在床柱上;难以动弹。四周烛影摇红;焚香袅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过不片刻;门突然开了;沉香领着一个又黑又矮的壮汉进来;那汉子瞧见我;两眼发直;颤声笑道:妙极一百贯换得如此一个美人儿的初夜;真真太值当啦;我脑中嗡;地一响;哭着苦苦哀求;却反倒激得他哈哈大笑……”

    李师师睫毛一颤;泪珠倏然滑落;嘴角却依旧挂着微笑;淡淡道:“接下来的七天;我被数十人轮番蹂躏;痛不欲生。起初还想着一死了之;但到了后来;已经渐渐麻木了;心底里的怒火越来越炽烈。我咬着牙;将这些人的脸容牢牢地记在心底;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要将他们;将李姥、沉香、‘李师师;;将所有践踏我、凌辱我的人;全都斩尽杀绝。

    “七天之后;他们终于将我松绑。‘李师师;看着奄奄一息的我;格格大笑;柔声道:娼货;打死你就太便宜你啦。我要你这一辈子生不如死。;我浑身颤抖;恨不能咬住她的喉咙;将她生吞活吃;但还是匍匐在地;故意装出极度恐惧、恭顺的模样。

    “李姥将我送入矾楼;做最低贱的活儿;陪最乖戾的客。好几次;我找到了毒死李姥和‘李师师;的机会;却又强行忍住了。审说得不错;杀死一个人太便宜了;要先让她生不如死。

    “之后的半年;我再也没见到美成;终日如行尸走肉;往来于那歌舞不休、纸醉金迷的矾楼。终于有一天;当我强颜欢笑;为满座宾客弹着琵琶;唱着《瑞龙吟》时;他与数人并肩走进来了;瞧见我;笑容顿时僵住。我指尖颤抖;泪水盈眶;不敢抬眼望他;真恨不能即刻便死在他的面前。
第一卷人间世 第二百零四章 邂逅
    “才唱了两句;我的喉咙便似被什么堵住了;邻座的几个人登时大声起哄。忽听他道:小姐;我新填了一曲《瑞龙吟》;不如你唱给大家听听;何如?;唤来纸笔;当着众人之面一挥而就。

    “我定了定神;照着那纸上的词句唱道:‘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惜惜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我心中一颤;暗想:原来他去章台园找过我;却不知我早已沦落风尘;屈身在这矾楼之中。;强忍泪水;接着唱道:‘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一曲既毕;四周喝彩迭起;有的夸他词写得好;有的夸我唱得好。他听若不见;只是痴痴地望着我。我想着那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心里更是痛如刀绞;泪水忍不住一颗颗滴落在膝上的纸笺。

    “若是半年前;我必会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里;但那时……那时我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怎配他如许深情?于是笑了笑;道:‘周官人有一首《忆旧游》;奴家一直记在心上。今日重逢;正好唱给各位听听;聊以助兴。;吸了一口气;即兴唱道: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坠叶惊离思;听寒夜泣;乱雨潇潇。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销……;”

    许宣心里一震;这曲《忆旧游》他曾听不少歌姬唱过;都道是周邦彦填词;敢情竟是李师师所作一时大觉钦佩。想到她满心悲苦;只能假托他的词作;表白心迹;又不由恻然怜悯。

    李师师道:“满座宾客中;只有他知道这是我说与他听的。我含泪看着他;他默默看着我;一如那夜;只是却已天地翻覆;再难回到从前了我接着唱道:‘迢迢;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一个锦衣男子猛地拍了下桌沿;大声喝彩;见众人望去;忙低头起身;和几个随从一道匆匆离开。到了门边;又转头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但那时我所有的心思都萦系在美成心上;也只是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便未再留意。

    “酒散之后;美成要来见我;却被李姥拦阻在外。我倚在窗前;看着他在楼下骑马徘徊;不由得泪水涟涟;肝肠寸断。若不是一心要报仇雪恨;只怕已推窗跳下;落个于净了。

    “美成刚走;‘李师师;便脸色铁青地冲进来;指着我格格厉笑:娼货;这辈子你都别想赎身啦只要我在这一日;就算他出一万贯;千万贯;也买不得你去;抓起金剪对我又戳又扎;若不是李姥及时拦住;我就算不当场殒命;也必被她划破相了。

    “也不知李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色霎时变了;又惊又怒又惧又妒地瞪着我;拂袖而去。

    “那贱人走后;李姥假惺惺地数落了一通她的不是;叹气道:‘我的好女儿;审虽有千般不是;好歹也有恩于你。你初到章台园时;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若不是她细心指点;潜移默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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