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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勾魂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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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无花


第1节:午夜勾魂曲(1)

引子午夜两点,万籁俱寂。

沿江市师范大学的校园笼罩在一片黝黑黝黑的夜色里。没有风吹,没有月光,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是偶尔有一只野猫在黑夜里敏捷地四处乱窜,一双散发着清幽光泽的眼睛如鬼火一样明灭在无边无岸的夜空下。

住在女生宿舍九号楼的吴媚还丝毫没有睡意,她僵直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宿舍里其他舍友都睡着了,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还有女孩子熟睡时身上散发的特有的味道。

突然,吴媚听到了一阵令人浑身发冷的笑,“咯咯咯,咯咯咯……”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和诡异。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起身四处看,宿舍里的其他人都酣睡着,刘珍正翻身,嘴里面嘟囔着梦话。这样的夜晚真是平静啊,看到四周都是自己熟悉的同学,吴媚心里踏实了,又躺倒在床上。

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一阵倦意袭来,吴媚的两眼轻轻合上了。突然,吴媚好像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旋:“今天晚上,我会找你。”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给我打那些电话?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吴媚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那个有些沙哑,又有些阴冷的声音又传来:“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名字叫吴媚,你的曾曾祖父叫吴作栋。这一点就够了。我是你曾曾祖父的老朋友,请你今天晚上两点半,到女生宿舍九号楼的天台上去,就是你们用来晾衣服的天台,我会在那里等你。”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吴媚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害怕,可她还是喜欢听,仿佛那个人的声音里被注入了能让人着迷的魔法。可是,那个声音曾经对吴媚说,他不是人,至少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那种意义上的人。

第2节:午夜勾魂曲(2)

“那你是什么?”吴媚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说:“我是一个已经死了七十多年的人。”

一个死人?鬼?

想到这个字,吴媚的心里猛一哆嗦。尽管吴媚自称“胆破天”,意思就是胆子大得能把天撑破,可当她想到自己被一个自称是鬼的东西缠上了的时候,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恐惧。管他呢,反正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的。我们都是唯物主义的忠实信徒,怎能被一句鬼话给吓破了胆?

想到这儿,吴媚稍稍有些心安。她想虽然这个“人”老是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鬼话,可和他聊天还是挺有意思的,而且好像这个“人”有一些特异功能,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事似的。每当吴媚和他在电话里聊天,他都能在不经意间把吴媚心里想的东西用一句话点破。他还说,他就是活在吴媚心里的鬼。

想到这儿,吴媚的思维已经滞顿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一阵穿堂风掠过,宿舍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冷了起来,冷得让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接着她又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整理什么东西。

她想起身看看究竟是谁打开了门,可她那会儿就是不能动。又是该死的“鬼压身”。自从吴媚第一次接到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承受“鬼压身”的痛苦。明明自己意识十分清醒,能够听到或者看到身边发生的事,可身体就像是被别人控制了似的,怎么都动不了。自己不断提醒自己已经醒来了,要去开灯,可还是不能动,好像还没有醒来似的。那种大脑和身体分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更让吴媚觉得恐怖的是,每当她被“鬼压身”的时候,都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平常见不到的事情。

上个月,有一天晚上吴媚又被“鬼压身”了,她竟然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曾曾祖父,那个名叫吴作栋的老人。她曾曾祖父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吴媚心里很害怕,想要喊出来,可嘴怎么也张不开,只能被那种恐怖感觉一点一滴地淹没。

还有一次她被“鬼压身”,结果听到几个男人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打麻将,并且那些人还咋咋呼呼地说一种吴媚听不懂的方言,好像吵架一样。那一切就像电影情节一样离自己很遥远,可明明这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等吴媚醒过来时,那些打麻将的人就不见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这一次,吴媚又被“鬼压身”了。她躺在床上,能够听,能够看,可她的身体就是不能动一下。她听到有人走进她的宿舍。明明宿舍门从里面反锁了,怎么就突然被打开了?吴媚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颤抖。

那个人正在向她的床位走过来,脚步轻缓。后来就停住了,他站在吴媚床头,低头看着她。吴媚挣扎着想要叫出声来,可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俯下身来,那张脸靠得越来越近。当那个人的脸已经伏到吴媚的眼前时,吴媚感到了无比的恐惧和绝望。

那张脸上,除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竟然什么也没有!

鬼呀!吴媚被吓得猛一哆嗦,接着就醒了过来。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了。宿舍里依然很寂静,没有人醒来。窗外夜色正浓,远处的楼群在夜色里显露出一片黑漆漆的轮廓,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坟墓,沉寂在那个神秘莫测的夜晚。

吴媚伸手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使劲地喘着气。她又无力地摇了摇头,心乱如麻。她开始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对别人隐瞒那些神秘电话是不是有些不对。如果她能主动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男朋友,可能现在的情况会好一些。她转念又想,即使把这件事告诉他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能怎么办?即使纠缠她的那个人不是鬼,也不会是一个好人。

这样想着,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不觉已经落下泪来。

午夜两点半。外面的夜色更浓,像是漫天泼下来的一层墨,笼罩着整个世界。在这样的夜晚里,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吴媚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很留恋地环视了一下那个有些温馨的宿舍,看了看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姐妹。

第3节:午夜勾魂曲(3)

窗外传来一阵飘渺凄迷的歌声,在歌声中,吴媚缓缓地起身,梳妆,整理好床铺,有些僵硬地走出宿舍,再也没有回来……第一章2005年9月某一天深夜的某个时刻。微风轻拂,带着一片夜的清凉淌过寂静的病房。在风的鼓动下,窗帘轻轻摇曳。树叶摆动,远处黑黢黢的杨树林里传来沙沙的呜咽声。午夜的病房静得很吓人,尽管那里有几百个正睡觉的患者,间或有几声婴儿梦惊的啼声,还有走廊里由远而近的孤单的脚步。可那里真的很吓人。

苏格,沿江市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副院长,一个大学教授,正躺在302病房里的床上。此时他身上缠满了纱布,像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包的次品大粽子。他还在昏睡中,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五天了,每天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如果那还叫生命的话。反正他生死未卜,或者说他正在死亡的边缘。

苏格的妻子伊呀还有他们的孩子乐乐满脸倦容,悲伤地坐在他的病床前,伊呀紧紧握着苏格的手,苍白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叫做柔情的东西。而乐乐双手抱着一个雪白的大桃子,像是怕那桃子跑掉,紧紧地抱着。

一个孩子在意一件东西的时候,比方说一件自己喜欢了很久的玩具,那件玩具就会满满地占据他的心房,脸上会洋溢着害怕失去玩具的不安。

医生说苏格的脉搏和心跳已经比较稳定和强健,他有可能会在今夜苏醒。其实他已经醒过来了一点,能够在昏迷中找东西吃了,可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过了凌晨一点,苏格的手指动了一下,伊呀忙欠身,轻轻呼唤:“苏格,苏格……”

苏格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无边的黑夜里走路,夜很黑,什么人也没有。但他能听到歌声,那声音像是从天上飘来的,又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个女人在飘渺地唱:“苏格,苏格,回来吧……”苏格又累又冷,还有绝望和孤独时刻笼罩着他。他想停下,想要休息。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模糊的光明,引导着他。他想,我要走到白天了。

终于,苏格在一阵疼痛和疲累中挣扎着醒来,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光线就刺痛了他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眼睛。到处是一片白,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白色的迷幻的灯影。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这里不是学院路吗?他的脑海里只记得学院路,还有刹那间血红的太阳……

“苏格,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伊呀握紧了他的手,像是乐乐正抱紧了手里的桃子。伊呀想笑,可那个笑容只绽放了一半,泪水就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乐乐有些惊恐地看着苏格,仿佛还没有适应这个睡了好久的爸爸突然间能够说话,能够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举起手里的桃子,面无表情地说:“爸爸,你最喜欢的桃子。”他的声音很阴冷,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像是一个孩子。

苏格笑了笑,温柔地抚摸自己儿子的脸,这时的他就和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脸上所有的温暖都在绽放,只是因为他醒来时第一眼能够看到自己的最爱,那骨肉相连的儿子。他还很累,不想说话,只是不停地用眼光来回在伊呀和乐乐身上扫着。而乐乐,却在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透着寒气,像是一个在审问罪犯的警察。三个月前的某一天,乐乐无意中在苏格的卧室看到苏格正和他的助理米雪在一起偷欢,从那时起,他的眼光就越来越冷。

苏格有些累,他歉意地对伊呀和乐乐笑了笑,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正在睡眠中的苏格梦到了五天前的学院路,梦到了那辆白色的货车。那辆车?他猛地睁开眼,感觉身上浮起了一层冷汗。他突然意识到,有人想要杀死他,那起不明不白的车祸就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他依稀记得那辆车的模样,恍然间那辆车正加足了马力向他冲来,冲来……

“啊!”他大叫了一声,瞪着惊恐的眼睛转身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风阴阴地从窗口吹进来,窗帘不停地摇曳。“咔,咔,咔……”楼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串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缓缓地走路,在这凌晨三点的死寂的医院走廊,向着苏格的病房走近,走近。苏格觉得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对外界的危险有着本能的反应。他紧张地看着病房门口,那咔咔的脚步声响了好久,苏格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在苏格的病房前停下了,然后又一切归于死寂。空气中突然就弥漫起恐惧,苏格想要大喊,他肩膀上的肌肉因为紧张用力,已经隐隐地疼了起来。

第4节:午夜勾魂曲(4)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哐当一声撞到了后面的墙上。可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回旋着冷风的空荡荡黑黝黝的走廊,连灯光也没有。

苏格心里打了个冷战。

过了一会儿,门口倏地出现了一张阴森森的脸。苏格不禁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毕竟他看到了一个熟人。那是米雪的老公,中文系资料室的管理员王晓义。今天他穿着一身很奇怪的白色衣服,雪白的衬衫,雪白的裤子。这和他以前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苏格从来没见他穿过这种衣服。他属于那种比较守旧、固执的人,喜欢穿那种藏青的衣服,这是他的风格。

“老王,是你呀?”苏格对他笑了笑,

王晓义依旧没有笑,一张脸冷得吓人。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正一脸虚汗尴尬地笑着的苏格,缓步走来,他的脚步很轻,很飘,像是在空中漂浮着一般,只有那咔咔的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像是濒死病人痛苦的呻吟,还在提醒着苏格,他的这个“情敌”是在向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格的心里突然很不安,他的不安来源于王晓义那张阴黑得没有表情的脸,还有他泛着寒光的飘忽的眼神。

要杀我的凶手会不会就是王晓义?苏格心里念头一闪,突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这半夜三更的,王晓义来看我干什么?有了前面的那个念头做铺垫,这个念头更是让他胆战心惊。如果现在王晓义杀他,他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他就是一只等着被屠宰的羔羊。

“啊……”苏格突然尖叫起来,但他的声音只能在喉结那里发出一串奇怪的咕咕的声音。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看着苏格惊恐的脸,王晓义依旧面无表情,他向苏格走来,眼睛却盯着窗户外面。苏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窗帘正被风鼓起,窗外一片黑。随着王晓义停在苏格面前,苏格突然看见窗户外浮起一个黑影,一个长发黑衣的身影在窗帘飘摆的空隙里若隐若现。这是三楼的病房,怎么会有人能在窗外悬空出现?

“鬼?”苏格大惊,忙转脸去看王晓义。王晓义的脸上有表情了,他正对苏格阴森森地笑。笑着笑着,他抬起了手。苏格本能地向下缩了缩身子,想要躲避他的攻击。

王晓义的手没有落下来,落下来的是一只翠绿色钥匙状的玉坠。苏格知道,这是他两个月前送给米雪的礼物。那玉坠像小蛇一样凉凉地滑滑地从苏格的脖颈上滑下。

“罪。”王晓义冷冷地说了这个诡异无比的字,然后转身离去。正在这时,苏格抬脸看向王晓义的后背,上面竟是一片血渍,像是一枝盛开的梅花。

寒气从苏格的后背弥漫上来,他忙把毛毯盖在脸上,任无边无际的恐惧淹没了他。

半月后。苏格的身体已经恢复,能够下地走路了。那该死的车祸撞断了苏格的两根肋骨还有左臂。据苏格的主治医生沈绍波说,他胸腔内的淤血已经化去,幸好肋骨被撞断的时候没有刺伤胸膜,要不然他这次真是要得道成仙了。沈绍波还嘱咐苏格,说他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出现头晕目眩甚至幻听等神志不正常的状况,所以要经常休息。

“哦。谢谢老同学。”苏格谦和地对沈绍波笑了笑,眼睛里流露出对这位高中同学感激甚至是依赖的感情。任何大病初愈的患者对医生都是由衷尊敬的,因为自己的生命就寄托在医生身上。

“呵呵,你小子,客气什么?改天你有空了,到我家来,让你嫂子给你弄点好吃的补一补。”沈绍波手脚利落地收拾着面前的血压计和听筒等器械,“对了,老苏,待会儿林烁可能要来找你了解情况。林烁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曾经和你同桌,并且上学时还和你打过架。他现在是咱们沿江市刑警队的副队长了。”

“想起来了,那小子。我还记得他外号叫什么大壮的,是不是他?”想起往事,苏格脸上浮起一层笑意。

暴雨将至,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一群一群的蜻蜓低矮地飞舞着,四处游动。远处墨色的树林披着一层水雾,像是在高温的浴室里窒息的少女,一动不动。苏格烦闷地在屋内来回走,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了,可他还是觉得热。身体内隐隐的伤痛更是让他难以忍耐。

第5节:午夜勾魂曲(5)

那白色的货车,穿血衣的王晓义,还有窗外的黑影,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虚幻,那么不正常。难道世界上真有鬼?难道我真的得罪了什么人?苏格自忖,不会啊,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做人,最近这段时间,我除了与米雪在几个月前发生的婚外情,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

自我安慰了一番,苏格心里渐渐平静。可能那真的就是一场意外吧。想不到受了点伤,内心竟变得那么脆弱。想到这,苏格自嘲地笑了笑。

正这样想着,昏暗的窗外又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苏格眼光随之掠去,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是那个黑影?苏格走到窗外,黑影不见了,可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声音虽远,可像是从苏格的心中发出来的,那么清晰,那么摄人心魄。苏格听得很清楚,黄梅戏,是的,是黄梅戏的声调。那凄楚无比的声音像是在呼唤什么。苏格不由自主地把头伸向了窗外,伸向了灰蒙蒙的空中。

正在这时,苏格突然觉得一双手从他后背慢慢滑了上来,凉凉的,滑向他的脖颈,在他脖颈那里套成了一个圈。“鬼啊!”苏格大叫一声,猛转身过去。

“哪有什么鬼呀?真是年龄越大,胆子越小了。”是林烁。他脸上涨满了笑,还是上学时那种调皮的笑,“怎么?嫂子不在?”

“哎呀,吓死我了。”苏格使劲揉着胸口,不知为什么,黄梅戏的声音消失了,“我还以为见鬼了呢!这病房不干净,这两天净出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我受不了。心脏不好。你嫂子……不在,出去买饭了。”

“哦。”林烁自己坐到了病床边的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大教授待遇就是好,住院都要高级病房。哎,对了,你说这病房里有鬼?”

“是啊。你听,你听窗外,那歌声多奇怪。”歌声又响起来了,断断续续,仔细听,像是一个女子哀怨的哭泣。说是黄梅戏,又与之不同,更像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那些风尘歌女唱的歌,穿越空气飘渺地传到苏格的耳朵里,那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视机的嘈杂。他闻到了一股陈腐的气息,不由得身上阵阵发冷。

“哪有什么歌声啊,那是电视机的声音。”林烁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同学,其实呢,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心怀鬼胎的人。行了,不会有事的,咱们聊聊你那车祸的事情吧。有个叫米雪的女人来公安局报案说你那车祸不是自然车祸,是有人想杀你。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撞你的那辆白色货车。”

“是啊。”苏格从那清晰又模糊的歌声中回过神来,“那辆车的车牌用丧花盖住了,一前一后两朵黑绸子扎成的花。所以我没能看到车牌号。”

“车祸发生在哪一天?”林烁正襟危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9月23号。那天下午我从学院路的西餐厅出来……”

“不是你一个人吧。”林烁狡猾地笑。

“不是,我和米雪,就是我那女同事在西餐厅吃饭呢。出来后,一辆白色货车冲着我开过来。我躲开了。”苏格沉思着,声调很慢,“我们继续往前走,那辆车从前面远处的转弯处转弯了,结果过了五分钟,那辆车又从我后面冲过来,这一次把我撞倒了。”

“怪不得米雪一口咬定那是谋杀。”看来林烁也感觉到这起车祸有些蹊跷了。

“是啊。这基本上可以排除意外的可能,那辆车摆明了要撞死我,第一次失手了,第二次继续来。对了,那米雪没有被撞到吧?”

“没有。她只是右胳膊被后视镜擦伤了。看来这真是有预谋的车祸啊。不过怎么定性,我还不敢说,得找到真凭实据。如果有人想杀你,咱们是假设,那会是谁?你平常有没有得罪过人?”

“这个……”苏格沉吟,“没有吧,我平常没有得罪什么人。要说得罪人也就是米雪的老公,我们系一个叫王晓义的图书管理员。因为……因为……还有一个就是古代文学教研室的主任,他叫程海,我们叫他程胖子。我们俩曾经竞争副院长的位子,他没有争过我。”

第6节:午夜勾魂曲(6)

说到这儿,苏格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我想到了,那辆车上有歌声,和我刚才听到的那种歌声一样,也是一个女人唱的,那声音太特别了,很空灵,很哀伤也很恐怖,像是为人送葬时才唱的哀乐。”讲到这儿,苏格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看到苏格这个模样,林烁也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电视机上正播放一出很无聊的肥皂剧,一群人在电视上嘻嘻哈哈笑得欢腾。突然电视画面一转。林烁和苏格都瞪大了眼睛看。电视上一辆公交车在吴江中心缓缓地向下沉,依稀能看到车里面的人正乱作一团,有试图爬出车外的,有抱在一起绝望地哭嚎的,有目瞪口呆被吓傻了的。虽然看不到里面人们的面目,光汽车往下沉的情景就能激发人们许多的遐想。然后镜头又一转,江面上平静了。开始有尸体从江底浮上来,或者又沉下去。有打捞船过去打捞,可江水很急,大规模的打捞队伍还没有来到,那艘小船往往不能首尾兼顾,有的尸体被错过了,或者被卷入了湍急的漩涡中。

正在这时,苏格看到了一具尸体,伏在水面上向下漂流,那具尸体穿一袭白衣,后背上依稀有一片鲜红的血渍。王晓义?苏格突然想到那天晚上王晓义来看他的时候,就是穿的这身衣服,连背后血渍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电视上响起了解说声:“这是我市于9月28日发生的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刚刚大家看到的情景是我市一名DV爱好者在沿江大桥采景时偶然拍到的。那次事故中,从东城区开往西城区的一辆18路公交车在沿江大桥上不知什么原因撞开了桥边护栏,跌入江中。由于警方和消防队接到报警时间比较晚,错过了救援时机。所以,很不幸,车上所有乘客包括司机至今无一人生还,其中死亡11人,失踪人数不详。现在希望广大市民家中有人员失踪的请到市公安局报案。感谢沿江师范大学的罗晓伟同学为电视台提供这次事件的珍贵镜头。”

看到这儿,苏格感觉自己的心向一个黑暗的深渊坠去。9月28日,不正是我苏醒的那天吗?那天王晓义明明穿着那身血衣来看我了,难道他是死后又来看的我?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魂?还有那个罗晓伟为什么不早一点向电视台提供车祸录影带,偏偏今天才提供?苏格认识罗晓伟,那是他的一个学生。苏格又想到了9月28号那天深夜王晓义来看他的时候那奇怪的表情和动作,心里不安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那只玉坠还在里面。一股凉凉的感觉直从他的指尖传到心脏。苏格突然感觉那个玉坠正是象征了死亡和恐惧,他猛地从口袋里摸出玉坠,扔出窗外,仿佛是要把王晓义那阴森森的笑脸扔出去。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是一个女人恐怖的笑,里面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就在他的窗边响起:“咯咯咯……咯咯咯……”

这一次好像林烁也听到了,他从沙发上弹起,冲到了窗边,向外面四下张望了一下。摇了摇头又兀自喃喃地说:“不对呀,我明明听到窗口外边有人笑的,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四面的天空一片黑,黑得像一片化不开的墨。苏格艰难地走着,可前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灯光,没有人,甚至连树木也没有。走着走着,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凭空传来。

夜玫瑰啊夜玫瑰,

你夜半盛开为了谁?

可知真情如流水,

你枉为卿独憔悴。

夜玫瑰啊夜玫瑰,

可有蝴蝶绕你飞?

离人能有几时回,

何不强欢买一醉。

夜玫瑰……

又是这首歌,苏格这次听得真切,那歌声似是从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滩穿越斑驳陆离腐烂的时空而来。带着一种陈腐气息,如同死亡时的哀乐,从遥远的天际飘扬而来。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苏格绝望地对着天空喊。

“咯咯咯……咯咯咯……”如泣如诉的歌声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笑声。笑声在苏格头顶久久回荡。阴风阵阵。苏格感觉头疼起来,四周像是布满了魑魅魍魉,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苏格头顶悄悄地向他压下,伸出了一双鲜血淋漓的手,伸过来,伸过来……

第7节:午夜勾魂曲(7)

“啊……”苏格大叫一声,接着他就看到了伊呀那布满泪痕的脸。

“你又做噩梦了?”伊呀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和忧伤,她正坐在床沿看着苏格。迷幻的灯影照在她那一袭瀑布一样的披肩长发上,使得她看起来无比的圣洁和迷人。乐乐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格轻轻握住了伊呀的小手,那双手上已经过早地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有了裂痕和皱纹。

伊呀是个好女人。苏格心里想。十年前,苏格和伊呀同在沿江师范大学读书,伊呀就经常这样坐在苏格旁边看着他,直到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伊呀从没有对苏格说过太明显的情话,毕竟他们都经历了十年“文革”,小心谨慎惯了,甚至连“我爱你”这样的话都不会轻易去说了。

但苏格心里明白,伊呀爱他很深很深。不管什么时候,伊呀看苏格的时候都是用那种充满柔情充满信赖的眼神。就因为苏格刚和伊呀谈恋爱时,说过他喜欢伊呀那一头靓丽的披肩发,伊呀就把那发型保持了十年。这期间不管什么样的发型潮流都没有使伊呀动心。

在苏格的记忆里,伊呀只动手打过他一下。那是他们刚结婚时,苏格有一次犯了严重的哮喘病,可他烟瘾很大,边没命地咳嗽还边偷偷地吸烟。结果被伊呀发现了,伊呀哭着冲上去捶了苏格一拳,她紧紧抱着苏格说了一句让他感动了许久的话:“苏格,我的命就在你的身上,你再这样不要命地抽烟,就等于在杀我呀。没有了你,我活不了。”

我对不起伊呀。苏格经常这样想。因为他有了另一个女人,就是他的助理米雪。米雪长得实在太诱人了,那胀鼓鼓的胸脯,浑圆精致的屁股,修长的身段,看人时似笑非笑迷离的眼神,再加上一头波浪般的鬈发,浑身上下散发着性感女人的诱惑。那种诱惑是致命的,只有经历过这种诱惑的男人才能明白自己那所谓的强大自制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于是,在初春一个万物复苏的夜晚,在苏格的办公室里,他们干柴烈火般缠绕到一起。从那时起,苏格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没有想到一个男人还能享受到这般欲罢不能的欢乐。从米雪身上,他体验到了伊呀不能带给他的快感。苏格对这个女人的身体有了类似于毒瘾的依赖性。

但他多享受一丝这样的快乐,心里就要多增加一分负罪的歉疚。他明白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对家庭的不忠。但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说,像是在共同保守一个秘密。

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最大的宽容就是能原谅他的出轨。可这种宽容就真的没有任何代价吗?

欲罢不能,苏格深刻地体验到了这个成语的恶毒。

事情总是两面的,不是吗?你得到一些东西就注定要以失去另一些东西做补偿。命运正是以这种方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到死去的一刹那你就会明白,原来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游荡了一次,不过是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直到最终回到原点,只剩下一具赤条条的尸体。

苏格想了很多,想到最后突然觉得人生真是没有什么意义,心里就有了醍醐灌顶般的大彻大悟。他歉疚地对妻子笑,笑过以后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伊呀已经很少和他说话了,并且自从苏格出车祸住院,伊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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