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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走的路III-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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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艺界和政界，经常有一些才华卓越的人物，带着无法抵挡的精力和热情，突然出现在大众面前。他们只需要展示真实的自己，就足以让我们感到震撼。他们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短暂、耀眼，在我们这个驯顺而怯懦的世界里飞驰而过。我们总说这些人拥有〃感召力〃（charisma），这个词的本义是天赐的才华。他们的力量不是来源于自我，而是发自他们的人格与作为中熊熊燃烧的神性光芒。
个性的表露一直被认为是对现状的威胁。即使是在强调个人价值的现代社会，在很多方面，我们仍然要求个人屈从于整体。现代生活的平稳和单调，让我们深深沉溺其中。就算你跑很多地方，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家有个性的商店或是餐馆。无论在哪里的商场、饭店和电影院里，你看见的都是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商标、同样的菜单、同样的片目、同样的建筑样式。然而，心理分析告诉我们，重复就意味着死亡。简单盲目的重复，会阻碍个体生命的释放。在重复性主导的文化中，一切都死气沉沉，完全没有惊奇存在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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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心灵与力量（7）
即使是最简单的新花样，比如一种新的食物，也会对重复性构成威胁。我们都知道，时装可以用来体现一致性，也可以用来标新立异，政治集团的成员会以头发的长短表明立场。在日常生活中，即便如此简单的选择也具有实实在在的力量。一个只关心秩序和稳定的社会，会在〃为大多数人着想〃的借口之下，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丧失生命力。
很多时候，当某种能量被压抑得太久以后，就会以某种形式重新出现。我们的幻想会凝结成某种具体的东西，并且具有神物（fetish）的力量和诱惑性。从这个角度看来，我们充满神秘和威胁的核武器库，其实正代表了心灵中被忽略的成分。核弹头和洲际导弹让我们日夜濒临毁灭。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们，有些力量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作为一个社会，我们有可能毁灭自己，也有可能毁灭其他人，甚至整个地球。作为神物，它们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荣格思想的追随者、心理分析家吉格里希（Wolfgang Giegerich）认为，核弹头与《出埃及记》中的金牛犊一样，都是人们崇拜的偶像。吉格里希认为，所谓的金牛犊其实是一头成年的公牛，代表了兽性无限的力量。但他又认为，在摩西摧毁金牛犊的那一刻，人类就放逐了这种黑暗的力量，从此只事奉光明的神祇。如此看来，今天的核弹头其实是金牛犊信仰的延续。黑暗的力量被我们排斥和压抑了太久，如今被迫以神物的形式重新出现，以它毁灭性的力量，继续让我们心醉神迷。
所以我认为，在看似无法解决的暴力问题和现代社会的平稳单调之间，其实存在着一种联系。在神话中，玛尔斯是创造性和力量的源泉，用生命激情映照着他周围的一切。心灵需要玛尔斯的创造力和挑战精神。可是一旦玛尔斯遭到漠视，就只能以神物和暴力的方式显现出来。玛尔斯引发的暴力，比个人的愤怒不知要强大多少倍。他的力量是创造力和破坏力的结合，是生命本身的奋争。
心灵没有任何中立的成分。我们要么理解它表现出来的幻想和欲望，响应它的需求，要么因为漠视它而承受苦痛，没有别的选择。心灵的力量可以把我们送上喜悦的巅峰，也可以把我们投进沮丧的谷底。这种力量可以创造，也可以破坏；可以是温柔的，也可以是霸道的。力量在心灵深处孕育成长，然后借着心灵的外在表现，进入我们的生命之中。如果我们疏远心灵，就得不到真正的力量，而如果我们缺少力量，也就无法享受真正的心灵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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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心灵与力量（8）
施虐受虐狂
心灵的力量一旦遭到漠视、侵夺和玩弄，我们就会陷入施虐或受虐狂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原本正常的心灵力量，会分裂为施虐与受虐的两极。表面上看，这或许跟真正的力量没有什么不同，但在本质上，这样的状态意味着力量的丧失。每当一个人欺凌另一个人时，真正的力量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对双方都有害的闹剧。
施虐受虐狂所造成的力量分裂具有毁灭性和两极性，其中的一极相对明显，另一极则较为隐晦。使用暴力的人，表面上扮演着控制者的角色，实则内心充满了脆弱和空虚。另一方面，惯于扮演受害者角色的人，往往在用非显而易见的手段控制着对方，尽管他们自己未必能察觉到……表面和实际情况并不一致。弱者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强大的姿态；真正的强者则把自己的弱点隐藏起来，旁观者只能看到表面的现象。我们误以为别人伪装出来的力量是真实的，结果深受其害。
身为心理医生，我每天都要处理这种分裂。有一位女士哭着来找我，她结婚十年的丈夫搞起了婚外情。很显然，她希望我同情她的遭遇，跟她一起谴责她的丈夫，逼他纠正他的行为。但我一直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自打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两件事情……她夸大了自己作为受害者的感觉，而且努力用这种感觉控制我。她执迷于受害者的角色，以至于完全意识不到，她在试图控制她丈夫和我。我向她指出这一点时，她说我彻底搞错了，她再也不会回来见我。我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立场，直到她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几个星期之内，她丈夫就结束了那段婚外情，她的婚姻生活也恢复了和谐。事情的转变如此之快，让我也深感惊讶。她告诉我，早在几年前，另一位心理医生就跟她探讨过控制的问题，当时她以为问题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了。
当她本可以轻易地把责任推卸给丈夫时，她却能控制愤怒的情绪，检省自己的内心，这就是她真正的力量所在。
毁灭的黑暗天使
暴力与阴影关系密切，尤其是力量的阴影。对很多在现代美国出生成长的人们来说，纯真……对阴影的抗拒或缺乏……是实现心灵力量的重大障碍之一。人们谈论力量和纯真的时候，常会提起他们接受过的宗教教育，而这些教育总是要求他们忍辱负重、逆来顺受。哲学家米勒（David Miller）指出，人们像羊群一样去教堂做礼拜的意象，暗示了这样的观念：〃善良〃意味着软弱和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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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心灵与力量（9）
过于认同美国社会流行的一些幼稚观念，也会导致力量的丧失。理想主义、大熔炉、机会均等、人人生而平等……这些植根于美国文化基层的观念，不仅在美国人心中投下了阴影，也让许多美国人觉得力量是不好的东西。在刻意压制之下，力量变成了阴影的一部分，结果许多权力斗争只能在暗中以卑劣的方式进行。
我们的梦境中经常会出现黑暗力量的意象，我们既可能是这种力量的拥有者，也可能是它的受害者。例如，一位中年男子告诉我，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家银行门口，等着银行开门。他的一位女性朋友跟他站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人。他忽然注意到，身边的两个人的口袋里揣着手枪，枪柄已经露出来了。那两个人正在慢慢掏枪，他本能地拔腿就逃，把朋友留在尘土中间，完全顾不上她的死活。醒来时，他为自己的怯懦感到十分愧疚。
那位男子认为，他的梦表现了他对暴力的恐惧，他连最平常的争执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告诉我，如果是在平时，他本来会十分挂念这位朋友，然而在梦中，恐惧盖过了他对她的关心，结果他就自顾自逃命去了。他说，他以前也梦见过枪，每次都吓得魂不守舍，一心只想着保全性命。在梦中，他从来没有参加过枪战，他觉得这是自己性格的一大弱点。
有时我们需要理解，梦中的人物看起来像是人类，却生活在想象力的世界中，在那里，现实生活中的自然和道德法则都不再适用。他们的行动充满了奥秘，不能以常理来解释。在我看来，那两个枪手是那位男子梦中的黑暗天使，他们所做的乃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害怕他们的枪，从他们身边逃开，这并不一定是怯懦的表现。因为面对有枪的对手，逃跑似乎是明智的反应，尤其是在他自己没有枪的时候。他从那位女性朋友身边逃开，也可以看做他面对暴力时的表现：他远离了他习惯去保护的世界……女性的、感性的世界。
这个梦不仅跟枪有关，同时也牵涉了抢劫银行。或许这样的梦境，其实是他在向自己暗示偷窃行为的必要性。有时候，为了生存，你必须戴上黑面具，再在口袋里藏上一支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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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心灵与力量（10）
在上文中，我们提到过耶稣讲述的故事：从早干到晚的工人和只工作了一个小时的那些人，得到的工钱一样多。在希腊神话中，赫耳墨斯生下来的第一天，就偷走了他哥哥阿波罗的羊群。这个故事似乎告诉我们，要像赫耳墨斯一样多才多艺，我们必然会损失阿波罗式的价值观念。纳斯鲁丁和音乐教师的故事，似乎也是在鼓励欺骗。无论是在福音书上，还是在数不清的耶稣受难像中，耶稣都是被钉在两个盗贼中间的十字架上。
著名作家王尔德在狱中创作的《深渊书简》（De Profundis），是浪漫主义神学的最高杰作之一。在这本书信体的著作中，王尔德论述了阴影在耶稣形象中的地位：
〃世人皆喜爱圣徒，因为圣徒最接近上帝的完美。基督以他神赐的本能，一直喜爱罪人，因为罪人最接近人的完美。他最大的愿望不是改造人们，更不是终结人们的苦难……他以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把罪行与苦难视为美丽神圣的事物、一种完美的形式。〃
如果我们用王尔德的观点诠释那位男子的梦境，那么，梦中的两名枪手就成了耶稣身边的两个盗贼。他们或许是堕落的天使，在人间的职责就是抢劫银行。可能他们的做法让世人难以接受……为了让心灵更加富裕，有时我们必须用阴暗的手段，从储藏财富的地方窃取我们需要的东西。单单获得我们所期待的或是努力争取的，又或是为之忍受苦难的东西，有时并不足够。越是在自认为纯真的时候，我们越有可能发现自己其实身处盗贼或是枪手之间。
心灵的阴影是真实的，也是令人恐惧的。黑暗是阴影永远的属性。恐惧与力量永远不会相隔太远。真正的纯真永远出现在罪孽的附近。耶稣受难的山坡上矗立的三个十字架，并不仅仅象征着〃善〃对〃恶〃的胜利，更反映了基督教中最宝贵的意象……〃三位一体〃。王尔德所指出的，正是这样的奥秘……一旦离开了〃恶〃，就没有真正的〃善〃。如果我们拒绝承认暴力在心灵中的地位，一味追求简单苍白的〃纯真〃，那只会助长这个世界上的暴力。
经常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梦中见到了枪或是别的武器。与其说这是纯真生活的反面写照，不如说这是心灵喜爱力量的证明。在社会上，枪是一种仪式性的物品。法令越是禁止持枪，枪就越受到人们喜爱。在我们周围，枪是最具备〃神性〃的物品之一，既让我们着迷，又令我们不安。枪是危险的，并不只是因为它能直接威胁我们的生命，更是因为它能把我们对力量的欲望具体化、神物化，让力量既处于我们视线之中，又远离我们的心灵生活。枪的存在对社会构成了威胁，而我们都是它的受害者……这意味着，我们的神物违反了我们的意旨。许多美国城镇都保留了几门老旧的大炮，放在专门的位置上展览……在我故乡的小村里，路边就陈列着这样一门炮，这体现了我们对枪炮、对杀人力量的虔诚尊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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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心灵与力量（11）
人们常说枪是生殖器的象征，或许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生殖器是枪的象征。枪的威力让我们痴迷，而〃令人痴迷〃（fascinating）这个词，正是源于生殖器（phallus）的词根。我并不认为枪是男性的专利。〃枪炮〃（gun）这个词源于一个女性名字Gunnhilda，这个名字在北欧古语中的意思是〃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军制造的列车巨炮被命名为〃大贝尔莎〃（Big Bertha），这又是一个女性名字，这说明枪炮或许是心灵中女性力量的外在体现。
心灵是强有力的，也是具有爆发性的。在情感最为强烈的时刻，心灵就是一支枪、一门大炮，拥有巨大的威力。之所以说〃笔比剑更强大〃，是因为笔更能表现心灵的激情，让人们通过想象力从根本上发生改变。
如果不去发掘心灵的力量，为我所用，我们就会反过来成为它的受害者。我们无法享受情感的快乐，只能忍受情感的折磨。我们把思想和激情禁锢起来，不让它们进入我们的生活，结果它们只能在我们心中制造麻烦，让我们心烦意乱，甚至表现出心理疾病的症候。我们把怒气强压下去，结果它在心中积压变质，转化成腐蚀性的憎恶和狂怒。即使是憋在心中不去表白的爱，也会对心灵造成压力，最终不得不以某种形式释放出来。
如果说暴力是生命力受压抑表现出的症候，那么这种症候的治疗之道，就是关怀心灵的力量。个性、怪癖、自我表达和激情，都是这种力量存在的迹象，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否定它的存在，因为它无法真正被压抑。从心灵的观点看来，街头暴力的存在，不仅仅是贫困和生活环境恶劣的缘故，更是心灵与精神得不到展现的结果。
苏格拉底和耶稣用善与爱教导世人，而他们之所以会被处死，是因为他们的心灵拥有强大的、令人不安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他们的言行中都显现出来。尽管没有枪，他们仍然对当权者构成了威胁，因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向人们展示他们的心灵。这同样可以解释耶稣为什么会被钉在两个盗贼之间……在否认心灵的当权者看来，他的确是一个罪犯。犯罪和越轨的欲望，是心灵阴暗面的基本属性，是完整人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在受到压抑和排斥的时候，它们才会以暴力的形式表现出来，在城市的街头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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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心灵与力量（12）
心灵生活永远存在着阴影，而心灵力量的一部分，正是来自它的阴影特质。在阴影日渐加深的时候，我们必须放弃虚假苍白的纯真，才能触碰我们的心灵，过上有深度的生活。放弃对纯真的追求，让心灵充分展现，可以增加心灵的力量。这股力量会为生活添加动力与激情，因为心灵在生活中得到了充分的表达。玛尔斯在受到尊重时，会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添加一层深红的色彩，让我们的生命充满张力、激情、决心和勇气。而他一旦遭到漠视，我们就会因盲目的、无法控制的暴力而蒙受痛苦。所以，我们必须尊奉玛尔斯的精神，让心灵在创造、个性、想象力和破除偶像的行动中，焕发出全部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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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抑郁的馈赠（1）
第七章 抑郁的馈赠
心灵能呈现出多种不同的色彩，其中也包括代表忧郁的蓝色、灰色和黑色。要关怀心灵，我们就必须关注它所有的色彩，而不是只把目光集中在明亮的色调……白色、红色和橙色上。给黑白电影上色的〃聪明〃主意，正反映了我们对灰暗色彩的排斥。在一个提防生命的悲剧意味的社会里，抑郁被人们当成了一个敌人，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然而在这样一个唯〃光明〃是从的社会里，抑郁症反而甚嚣尘上。
为了关怀心灵，我们必须理解和接受心灵的呈现方式。抑郁发作时，我们可以这样问自己：〃它为什么会出现呢？〃抑郁与死亡的感觉密切相关，所以在处理抑郁问题时，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学会接纳抑郁的情绪，尊重它在心灵循环周期中的地位。
某些感觉和想法似乎只有在阴暗的情绪下才会出现。如果我们压抑这样的情绪，就会把这些感觉和想法一同压抑下去。对于有价值的〃消极〃情绪而言，抑郁是一种重要的表达渠道，正如温情是爱的表达渠道一样。爱的情感会自然引发爱的举动，而抑郁的灰暗和空虚，则会把原本隐藏在轻松情绪背后的思绪激发出来。有些时候，人们会带着阴暗的情绪前来接受心理治疗。他们会说：〃我今天不该来的。下个星期我的感觉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再继续治疗不迟。〃但我仍然为他们能够前来而高兴，因为在这样的情绪状态下，他们的心灵会显露出许多平时看不见的内容。忧郁的情绪能给心灵提供一个机会，让它展现自己本性的另一面……被我们对阴暗和痛苦的嫌恶所掩盖的一面。
萨杜恩之子
今天，相比于〃悲伤〃（sadness）或者〃忧郁〃（melancholy），我们似乎更喜欢〃抑郁〃（depression）这个字眼。或许拉丁式的构词方式，让depression这个词显得更严肃、更有学术气息。生活在五六百年前的人们认为，忧郁的情绪是由罗马神话中的农神萨杜恩（Saturn）司掌的。抑郁的人被认为是受了萨杜恩的影响，而长期处于忧郁情绪中的人，则被称为〃萨杜恩之子〃。既然抑郁与萨杜恩有如此密切的联系，那么，它也难免受萨杜恩其他特质的影响。例如，萨杜恩被人们称作〃老人〃，他统御过人类历史上的黄金时代，是过往岁月的守护神。每当我们怀念〃过去的好时光〃时，都会唤起这位神祇。抑郁中的人们经常觉得，美好的时光全都已成过去，现在和未来则一无所有。如此忧郁的念头，其根源在于萨杜恩对过去记忆的偏爱，以及对岁月流逝的感慨。这些想法和情感尽管悲伤，却能满足心灵〃一半存在于时间中，一半存在于永恒〃的需求，甚至能以某种诡异的方式，让我们感到愉悦。
有时我们会把抑郁归咎于生理年龄的增长，然而，说它是心灵年龄增长的结果，或许更为贴切。萨杜恩并不仅仅让我们怀念〃过去的好时光〃，他还提醒我们，生命仍在继续……我们还在一天天变老，变得越来越有经验，甚至越来越睿智。即使是刚刚三十多岁的人，也会在跟别人谈话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他会停下来，惊讶地想：〃要是在二十年前，我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我是老了。〃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积累，都是萨杜恩的馈赠。曾经年轻的心灵，随着年龄的增长，获得了新的、积极的能力与特质。如果我们否定老年的意义，一味缅怀年轻时光，心灵就会迷失方向。
抑郁给我们的礼物是〃历练〃，这并不是实际经验的积累，而是一种看待自己的态度。经过某件事情的历练之后，我们会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点、聪明了一点。然后，我们逐渐明白，生命意味着苦难，而知识则能改变人生。我们再也不能享受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青春，这既让我们悲伤，也让我们欣喜，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达到自我接纳、自我了解的境界。对年龄与衰老的理解，既带着忧郁的氛围，也散发出高贵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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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抑郁的馈赠（2）
青春总是让人难以放弃，因为放弃青春意味着承认死亡。我一直怀疑，越是追求〃青春永驻〃的人，到头来越会陷入严重的抑郁。如果我们拒绝为萨杜恩服务，他就不得不找上门来，以抑郁的形式为我们的心灵增加色彩和深度。萨杜恩会让心灵自然老去，正如风霜雨雪会让建筑物自然老化一样。他让我们的思想变得更加深邃，让漫长生命中的经历沉淀下来，变成我们本性的一部分。
在传统文献中，萨杜恩被描述成一位冷漠的神祇，医学典籍则将他尊为智慧与哲学思想之神。在写给政治家及诗人卡瓦尔康提（Giovanni Cavalcanti）的一封信中，费齐诺把萨杜恩称为〃独特的，神圣的馈赠〃。但他告诫读书人……尤其是好学的读书人……不要让心灵带上太多的萨杜恩成分。他认为，读书人习惯独坐沉思，很容易陷入严重的抑郁之中，所以必须设法排解阴暗的情绪。但在今天，或许我们更需要相反的提醒：不读书、不研究、不思考的生活，同样是危险的。萨杜恩带来的阴暗情绪，的确具有危险性，但他对心灵丰富性的贡献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允许他带来的抑郁造访心灵，你就能感觉到身体、肌肉和脸孔发生的变化……你正从年轻人的乐观主义和〃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重压下解脱出来。
如果我们不把〃抑郁〃当成一个消极的字眼，或许就能理解和接受它在心灵活动中的作用。为什么不把〃抑郁〃当做心灵的一种存在形式，既不好也不坏，只是心灵的一种自发的活动，就像行星绕着太阳运转一样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个性会逐渐显露出来，散发出人格的芬芳，正如果实生长成熟一样。按照文艺复兴时期的观点，抑郁、个性与年龄的增长，三者是不可分割的……年龄增长带来的悲伤是个性形成过程的一部分。忧郁的思绪会营造出足够的空间，让智慧在其中安顿下来。
萨杜恩代表的金属是铅。当种种飘逸轻灵的元素在心灵中结合沉淀时，就会形成铅一般的重量和密度。由此看来，抑郁其实就是思维与情感沉淀的过程。随着我们渐渐变老，我们原本轻盈散乱、彼此毫无关系的念头，会逐渐沉淀成价值观和生活哲学，让生命变得更加充实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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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抑郁的馈赠（3）
抑郁带来的空虚感是痛苦的，我们总想摆脱这种痛苦。然而我们若能换个态度，投入抑郁的情绪和思维之中，就可以获得更深层次上的满足。有些人认为，抑郁就是没有想法、没有依靠的空虚状态，是我们所熟悉的事物和生活结构的崩溃，是乐观主义的丧失。如果我们能用更广阔的眼光看待这种空虚，或许就能学会理解和接纳它，让它助长我们的想象力。
当我们在亲朋好友身上观察到抑郁的症候时，不妨放弃〃人生必须是快乐的〃这种一神论的观点，做一个虚心的旁观者，看他们的心灵如何应对命运的沉重与严肃。作为朋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接纳和包容他们的抑郁情绪。当然，像所有的情感一样，抑郁有时会超出正常的范畴，形成严重的心理疾病。
抑郁会让我们担心，这样的状态是不是永远不会结束，生活是不是永远不会再有激情和乐趣？这是抑郁者情感模式的一部分……担心自己困在萨杜恩的领域里永远无法脱身。进行心理治疗时，我总是把患者的担心和恐惧，理解为萨杜恩影响心灵的方式。萨杜恩会让我们迷茫，让我们感到无路可走，如果我们不去抗拒萨杜恩的影响，把它的阴暗特质视为人格的一个方面，那么，担心的感觉自然就会消失。
死亡的暗示
身为罗马神话中的农神，萨杜恩是收割者，是岁末节庆〃农神节〃（Saturnalia）的守护者，是收获之神。因此，处于抑郁的情绪中时，我们经常会察觉到死亡的意象。抑郁的人们有时会说，他们的人生已经过去了，未来已经没有希望。他们感到消沉沮丧，是因为他们多年来信守的理念与价值观，突然之间失去了意义。他们一向珍惜的真理，如同收获时节的谷壳一般，消失在萨杜恩的黑土之中。
为了关怀心灵，我们必须接纳所有的死亡意象。就算我们坚守熟悉的人生观直到人生的最后一秒，最终在死亡面前，我们还是不得不将它们放弃。如果我们感到人生已经过去，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那就不如放开原有的观念，接受抑郁引发的情感和思绪。文艺复兴时期最深刻的神学家之一……库萨的尼古拉曾说，有一次他正乘船航行，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对最深邃的事物其实一无所知。当我们发现自己不知道上帝是谁，也不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时，我们就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对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无知。从这样的认识出发，我们可以建立一种新的知识，一种根基扎实、视角开阔、不会终结于固执成见的知识。他拿几何学里的概念打比方说：如果说对人生基础的彻底了解是一个圆形的话，那么我们无论如何追求知识，都只能得到一个多边形，与完美的圆形永远有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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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抑郁的馈赠（4）
正因为我们太固执于旧有的知识和解释，在抑郁带来的空虚感面前，才会感觉到人生意义的崩溃。当我们用个人哲学和价值观把心灵包裹起来，抑郁就会降临，在我们的观念里打开一个缺口。古代的占星家认为，萨杜恩守护的土星是最遥远的行星，位于寒冷空旷的外层空间。它带来的抑郁，让我们的理论和假设漏洞百出，这一过程虽然痛苦，却是治疗心灵的必要步骤。
王尔德曾经描述过这样的现象，尽管他强调〃圆满〃是人生的核心追求，但他也清楚〃空虚〃的重要。他曾因爱上另一个男人而入狱，在狱中写下了《深渊书简》。他在信中写道：〃一个人最大的奥秘就是他自己。他可以称出太阳的重量，算出月球的圆缺，绘出七重天上的每一颗星辰，然而他仍然是他自己。谁又能计算他自己灵魂的轨道呢？〃或许像库萨的尼古拉一样，我们也需要自己去发现，我们无法计算自己心灵的轨道。这种奇特的过程……发现我们自己的极限……或许并不仅仅是有意识的行为，当我们陷入抑郁之中，它就可能悄然降临，暂时让我们体会不到任何快乐，逼我们重新估价我们的知识、观念和我们存在的根本目的。
尽管萨杜恩式的情绪的确有积极作用，但我们也不能忽视它带来的巨大痛苦。能给心灵带来独特收获的，并不仅仅是程度轻微的忧郁，长期性的、深度的、剧烈的抑郁症，同样能让人生的基本信条得到清理和重建。在传统艺术中，〃萨杜恩之子〃经常被描绘为木匠的形象，正在为即将兴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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