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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首辅张居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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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儿花花愣了。朱载垕垂下眼睛对奴儿花花说:“你先和孟公公走吧!”孟公公忙过来将奴儿花花带走,走过李贵妃身边时,奴儿花花仍挑衅地拧着脖子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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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争暗斗(10)
待两人走出了大门,李贵妃走近朱载垕,柔声劝他道:“皇上,你不能这样糟蹋龙体,太子还年幼,皇上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国家社稷怎么办,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朱载垕无奈地说:“好了,爱妃的心意朕知道了,朕今天只是无聊,叫奴儿花花来跳个舞,解解闷而已,再说,朕的精神不是很好吗?”李贵妃道:“皇上即便有精神也应该看一看张居正送来的奏章,广西局势已刻不容缓。”朱载垕不耐烦地说:“这事儿高拱就不能决断吗?”李贵妃道:“张居正想奏请皇上弹劾两广总督李延,而李延又是高阁老的门生。”朱载垕想了一下,道:“是啊,这事儿恐怕难办。”李贵妃说:“李延背靠着首辅,有空吃兵额之嫌,所以致使匪患猖獗,城池连连丢失。皇上,照此下去就会酿成大祸。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朱载垕沉吟了半晌,对李贵妃说:“好,朕这就传旨内阁,明天就广西局势与高拱、张居正商量应对之策。”
第三章 奇侠出山(1)
孟冲奉旨到内阁通知二位阁老前往平台议事,他绕过张居正的值房,直接来到高拱的值房中。高拱正自怔忡,却看见孟公公来了。听说要去平台议事,忙向孟冲打听皇上要谈什么事,孟冲悄悄地告诉他:“昨晚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参了李延一本。”高拱闻言不悦:“这张居正倒是本事不小啊,贵妃娘娘都会为他出面进言。”孟冲道:“张居正倒是个耿直之人,贵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冯保,他才是真正的祸水。”看看四周没人,他把那句最当紧的话说给高拱听:“高阁老,惹麻烦的是你的门生李延,而不是您,懂了吗?”高拱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朱载垕坐在平台中心的御座之上,仄仄的病体总像要从座位上滑下来,浑身没有气力的样子,看起来连衣服都撑不住。他有气无力地对高、张二人说:“今天朕找两位爱卿来,是商讨平息广西匪患的对策。广西匪患剿了三年,不但没有剿灭,反而越剿越多,两位爱卿说,症结在哪儿呢?”
高拱望了张居正一眼,回答:“启禀皇上,依老臣之见,其症结在用人不当。”
朱载垕问道:“用人不当?朕听说,现任的两广总督李延,是你的门生?”
高拱道:“是,这个李延,老臣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但谁知他庸碌无为,城池连连失手,现在若再不将他撤换,广西匪患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朱载垕问:“换谁呢?”
高拱道:“张居正推荐了一个人。”
朱载垕问张居正道:“你推荐了谁?”
张居正答道:“殷正茂。”
朱载垕问高拱:“你觉得这个人能否胜任两广总督一职?”
高拱的回答颇让张居正意外,连朱载垕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老臣认为,目下朝廷中,没有比殷正茂更合适的人选。”听他这么说,朱载垕觉得事情比自己料想的要好办很多,两位阁老达成一致的事情,他也就不必深究了。
出门后,张居正向高拱致谢,高拱说:“叔大,上次你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在反省!官做大了,顺耳的话听多了,慢慢地就失去了判断力。但我后来仔细想,叔大,你说的是对的。现在像你这样直言不讳的诤臣,可是越来越少了。”闻此言,很长时间以来的不快都在瞬间烟消云逝,张居正感慨道:“首辅,我这个人是急性子,过去有些话说得不得体、有些事儿做得不合适,还望首辅海涵!”高拱也以很久未有的谦逊,微微颔首答道:“叔大,这本来应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啊。”
在朱载垕看来,他没想到高拱在擢用殷正茂的问题上能如此宽宏大量,登时对高拱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尽管孟冲在他身边说什么“那殷正茂是张居正同年,他俩要是联起手来,高拱还能有好果子吃?”之类,但朱载垕相信高阁老没有那么愚蠢,给自己挖坑往里面跳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高拱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在病中处理了一上午政务,朱载垕懒得在这件事上再费脑筋,靠在龙榻上哈欠不断。孟冲在一旁抱怨道:“这些个太医,真是糊弄人,给皇上治病,连皇上的哈欠,都没治好,这叫什么太医。”正说着,小太监捧着药碗进来,呈给朱载垕早晨的药,朱载垕伸嘴抿了一口,“呸”的一口吐在地上,骂道:“什么药,苦得钻心哪!”孟冲一跺脚,朝小太监吼道:“还不快退下!”
孟冲上前一步,谄媚地对朱载垕说:“万岁爷,苦着你了吧?”朱载垕皱着眉叹道:“唉!朕苦的不是嘴,而苦的是心,朕的病要是一天不得好转,就一天不能见到奴儿花花,真是急死朕了!这太医,朕对他是不抱什么期望了。”孟冲眨巴着眼睛说道:“不如这样,奴才给万岁爷另请郎中?”朱载垕道:“太医都治不了朕的病,还上哪儿找郎中去?”孟冲说:“这可不一定,奴才认识一个道人,叫王九思,据说在崆峒山上长期修炼,会炼神丹妙药。”朱载垕问:“管用吗?”孟冲道:“这个,奴才不敢打保票,但这个王九思,的确在江湖上名气大着呢,很多疑难杂症都被他治好了,人们称他是扁鹊再世。”“病急乱投医”,朱载垕心里活动了几分:“真有那么神?”孟冲道:“他的师傅王金,曾被嘉靖皇帝封为御医,专门在南苑为老皇帝开坛炼药。”朱载垕吩咐道:“既如此,就让这个王九思进宫来,替朕诊断诊断。”
从紫禁城回到家的高拱不顾疲倦,差人叫来了魏廷山,告诉了他刚刚发生的这件大事。魏廷山表示,他认为高拱同意启用殷正茂绝非明智之举,这样一来张居正就如虎添翼了。张居正并非是甘心久居人下之辈,表面上,他对高拱一味承应,暗地里却在磨拳擦掌,与之较劲。在用人上,只要有可能,他推荐的不是同乡,就是同年或门生。举荐殷正茂,正是出自他培植朋党的私心。高拱道:“老夫这也是无奈之举,张居正三番五次举荐他,我要是顶住不用,别人会指责我堵塞才路,不肯为朝廷进贤用贤。何况殷正茂这个人,在朝野上下议论很大,原也在可用不可用之间,我现在启用他,一则可以堵塞政敌的嘴,二则还可以观其后效。他如果真有能耐剿灭叛匪,这知人善任的美誉,少不了有我一份。他如果是个银样蜡枪头,对不起,我就得先礼后兵,新账老账一块算。”说着伸手一挥,做了个“砍”的动作。
第三章 奇侠出山(2)
魏廷山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高拱接着道:“另外,不都说他贪鄙成性吗?所以我已指示户部,给殷正茂加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如果殷正茂胆敢私吞其中的一两银子,我就敢拿他治罪。”
魏廷山道:“这么说,殷正茂还没就任,您就给他做下了一个圈套?”
高拱颔首道:“不错。如果殷正茂出了事儿,张居正也脱不了干系,他俩是骨头带皮的关系。神龛上的菩萨,请是请不下来的。要想他挪位子,只有一个办法,搬!我这么做一是鉴于皇上突然犯病、二是李延实在不争气,万一皇上春秋不愈,就会有人混水摸鱼,来抢这首辅之位了。”
对于殷正茂来说,这次的委命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尽管盼望已久,并已有了几成把握,当冯保带着一位小太监前来宣布这道新颁的钦命时,他还是吃了一惊。当着冯保,他便喃喃地说:“不知高阁老怎么会一时想通了?”冯保笑问:“你想知道其中的奥妙吗?”殷正茂道:“在下愿闻其详。”冯保说:“这是高拱丢车保帅之举。李延在京,给官员贿赂巨金,以求保住他的乌纱。他的贿金来自哪里?据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李延在广西吃了大的空额。高拱怕自己牵连到其中,所以才丢掉李延,以保住自己的乌纱。”
看来李延贪墨的事情,上面并不是不知情。殷正茂正思索间,冯保从身后拉出一人:“殷大人这次要去广西接替李延,你知道我大明规矩,凡领兵在外者,皇上都要派太监随军,作为监军。这位就是要跟总督随军的监军张鲸。”
殷正茂道:“在下不胜荣幸。”
冯保对张鲸殷殷嘱咐了几句:“你要全力协助总督大人,将广西剿匪事宜办好。”之后,冯保对殷正茂说:“另外,有一件事情相托。”
殷正茂道:“冯公公请讲。”
冯保道:“李延此人贪墨成性,我东厂番役正在调查他的劣迹,张鲸此次随军去广西,就是要协助总督办好和李延之间的移交。望总督全力协助张鲸对李延的调查。”
殷正茂说:“这是当然。”
殷正茂看着冯保离去,决定马上打点行装,事不宜迟,最好今夜就上路。在离京之前,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见张居正一面,看他有什么要嘱托的。当张府管家游七来报殷正茂大人求见时,张居正一怔,没料到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赶紧起身迎接。
殷正茂此来一为致谢,一为辞行。张居正殷殷嘱托他:“你干好了,是个出头机会,干砸了,这可是一个陷阱。”殷正茂道:“这我明白,此去的确任重而道远。”张居正问:“听说冯保去了你府上,他给你交代了些什么?”殷正茂道:“给我派监军张鲸随我南下广西,并要我全力协助张鲸调查李延贪墨的劣迹。”张居正听后颔首道:“李延素有贪名,确实应该调查,但是冯保和高拱两人积怨甚深,你应该秉公执法,绝不可屈打成招、无中生有,另外你更重要的任务是稳定广西局势。”殷正茂说:“我一定铭记。”
听到殷正茂今晚就要出京,张居正不忘将自己的为政主张告诉他,让他明白自己在那边当做些什么:“石汀兄,你知道,我一贯反对使用清流,主张重用循吏。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循吏。做官与做人不同,做人讲操守气节,做官首先是如何报效朝廷,造福于民。野有饿殍,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顿吃肉,老百姓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你依然是一个好官。”
殷正茂道:“好一个循吏说法,在下谨记,时辰不早,我先行告辞。”
忙碌了一天的高拱回到府上,听说孟冲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他忙来到厅上,见正在品画的孟冲回过身来道:“这唐寅的骏马图真是画神了,你瞅瞅,圆溜溜的屁股,多肥的膘呀,这马肉煮熟了一定倍儿香。”高拱听了一乐:“唐寅从未画过马,这是顾恺之的《四马图》,不过是个赝品罢了。孟公公来此一定有要事吩咐?”孟冲道:“猜对了,您还记得七年前,曾被嘉靖皇帝封为御医的王金吗?”高拱道:“那个王金不是被充军了吗?怎么皇上想把他重新召回?”孟冲道:“皇上不是想召他,而是想把他的徒弟召进京,他的徒弟叫王九思,是个崆峒道人,皇上想让他治病。”高拱对此深不以为然,要知嘉靖皇帝就是因为吃了王金炼的丹药才春秋不豫,他的徒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孟冲说:“不瞒高阁老,皇上的病治也罢,不治也罢,其实都一个样儿。这会儿只要万岁爷高兴便是。”高拱领悟,厨子出身、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孟冲之所以在被称为“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位上牢牢不动,靠的就是这个“让万岁爷高兴”,因此也无话可说。毕竟,想要坐稳这个首辅的位子,高拱除了“让万岁爷高兴”外,还不能忘了得“让孟公公高兴”,孟公公高兴了万岁爷便对高阁老高兴,这个道理虽然拗口,却也是无数大事证明过的。为了让这二位高兴,高拱虽然心下嘀咕,把这个王九思找来给皇上看病,却是一刻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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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侠出山(3)
离开张居正府后,殷正茂便来到京杭运河码头,这里停着一艘官船,殷正茂的管家及护卫兵丁早已在此等候。殷正茂下轿向官船走去,远处传来张居正的喊声:“石汀兄等等。”殷正茂止步,回头看见张居正正气喘吁吁地跑来,忙问道:“叔大,你怎么还是赶来了?”张居正走到跟前,道:“我有一事儿,话到嘴边一直难以启口,我是怕伤了你的自尊,现在我特意赶来,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殷正茂道:“叔大,您只管问,今天我殷正茂如果说半点假话……”张居正打断了他的话:“别赌咒发誓,我只想听真话。”殷正茂心下已明白了几分,当即说:“叔大请问。”张居正道:“你在江西当了两年巡抚,弹劾你的奏本倒是一大摞。我相信这里面固然有地方官员不满你的严厉,告刁状的成分,但所列举你贪墨的例子,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石汀兄,你今天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贪墨的行为?”
殷正茂闻言,冷冷笑了一声:“叔大兄,我同意你的循吏说法,但我要补充的是,清官好当,循吏难为啊!想做事就要得罪人,要不怕得罪人,就得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而我的屁股从来就没有脏过。”
张居正看来十分欣慰:“好!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殷正茂拱手道:“告辞!”说罢,便登船去了。
刚刚目送殷正茂离港,张居正的书办姚旷便喘着粗气跑来,说工部朱衡的府邸被潮白河的民工团团围住了,他们嚷嚷着要工部发放所欠工钱。张居正一愣,立即赶去,却见火把通明,成群的民工围堵在大门外,工部守卫严阵以待。他能听清民工们的叫嚷声:
“这活没法干了!”
“我们不能饿着肚子干活,让朱大人出来!”
“朱大人再不出来我们就找皇上!”
喧嚷间,张居正看见他的护卫班头李可带着众护卫匆匆赶来,他们推推搡搡地将举着火把的民工推到一边,一边嚷道:“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民工们嚷:“我们凭什么让开,除非把拖欠的工钱还给我们。”一片混乱中,张居正下轿大声喝道:“李可,你给我退下,谁让你来的?”李可随即小跑着来到张居正跟前道:“次辅大人,小的是听说大人要来此地,我是担心这些刁民聚众闹事、对您动粗,所以才匆匆赶来。”张居正斥道:“他们是咱们的衣食父母,你竟然称他们为刁民?还不让你的护卫全部退下。”
待众护卫列队离去,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张居正向大门走去,众人散开一条道,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居正从人群中走入朱府,他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朱衡正在大厅中央急得团团转。见张居正前来,朱衡迎上拱手道:“张阁老,怎么把你也惊动了?”张居正道:“你这门前都快成集市了,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修建潮白河的工程款共六十万两银子,首期拨付的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全部拨付出去了,第二期的二十万两款银已过了半个月,却还未到账。不得已,只能拖欠民工的工钱,民工们领不到工钱就闹起来了,一直闹到了工部尚书府上。
张居正知道潮白河的工程款是年初由皇上主持廷议定下来的,首辅高拱已指示户部列入了预算,本以为万无一失,不会有问题,却没想到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朱衡为他道清个中缘由:“近年来,粮食年年欠收,赋税增缴困难,以至国库空虚,虽然已列入预算,但没钱不就等于白搭吗?”
看来张居正对朝局的理解没错。他觉得,这些年来,朝政方面,诸如征税,治河、漕运、军防等大事,都没有理顺的关键在于吏治。就说户部,十三司官员连同吏目,加起来也有几百号人,可是却没有哪一个司能够足额征税上缴国库。而据他一向的调查,粮食欠收只是局部现象,主要是一些当事官员玩忽职守、办事不力,更严重的是作监自盗,贪污受贿。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问题。他摇摇头,把思绪回到潮白河工程上来,对朱衡说:“今年的夏粮入库,是在八月,因此,七月份前,这个工程一定要竣工,否则影响漕运。”朱衡道:“可是民工这么一闹,工期怕要延误!”张居正说:“工程款项我来想办法,但工期绝不能延误,这是原则。”
言毕,张居正走出门外,朱衡紧随其后,众人默默地望着他俩。张居正站在中央,四周鸦雀无声,他环顾了一下这些衣着破旧、面容黝黑的民工们,讲道:“老乡们,我是内阁次辅张居正,工部拖欠了大家的工钱,作为次辅我有责任。这些钱是大家维持生计的血汗钱,工部绝无任何理由可以随意拖欠。但是这次工部拖欠大家的工钱,是因为户部没有按时将工程款拨付,明天我跟朱大人一定想办法去讨回这笔银子,户部不给我就奏请皇上,半月之内,我一定保证将所拖欠的工钱交到你们手中。现在,我想恳求大家!大家先回工地去,打通潮白河是为了将通州仓的粮食运往京城,这工期延误不得。我求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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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侠出山(4)
人群中有人喊:“次辅大人,你这话算数吗?”
张居正道:“我的话如不兑现,你们可以来我府上吃饭,或者放火把我的宅子烧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从王国光那里,张居正得知,户部尚书张首直奉首辅高大人之命,将二十万两的工程款临时调拨给了殷正茂,供广西剿匪急用,因此户部银根紧缺,根本就拨不出工程款。然而潮白河工程关乎国计民生,因此他决定去找高拱一趟。他来到高拱值房内,几位大臣围坐在此,除高拱外,有魏廷山、王显爵,户部尚书张首直也恰好在座。听到张居正来为潮白河工程催款,高拱冷冷地说:“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会儿我们正在商议其他事宜,一会儿再说吧!”张居正道:“首辅,这事不能等,潮白河工期一旦延误,通州仓的粮食就无法运往京城各军营地,官兵们一旦得不到粮草补给,怎么捍卫京城的安全?”
高拱无奈,看看众人道:“我跟叔大借一步说话,你们稍等片刻。”他对张居正道:“跟我来。”张居正随他进入里间。高拱眼睛看着他说:“说吧!”张居正道:“听说是首辅大人将潮白河工程款临时调拨给了殷正茂?”高拱说:“没错,国库里存银不足,而广西剿匪又急需银两,所以我才决定暂时挪用一下潮白河工程款,还望你出面向朱衡解释一下。”
他将工程款挪用一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张居正强压住心头的火气,用尽量心平气和的语调对他说:“首辅,军防大事,由下官分管,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征询下官的意见。”
高拱道:“征询你的意见?殷正茂是你的同年,又是你的朋友,我征询你的意见你能表态吗?再说了,殷正茂上任,你是立了军令状的,我这是在协助你。”
这话无疑是将工程款挪用的责任推给了张居正,张居正气得脸孔发白:“据我所知,广西剿匪失利,除了军费短缺,更重要的是李延指挥无能。”
高拱闻言,勃然大怒:“叔大,李延已经撤职,你为何还揪住不放?我诚心支持殷正茂,也是为了与你和衷共济,你怎么还这么说话!”
看来首辅并不知道潮白河的工程款已经迫在眉睫到何种程度,张居正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想冲撞首辅大人,但是打通潮河与白河的连接确实是朝廷的一件大事。如今工期过了一大半,工程款却只付了二十万两银子。十几万民工不但没拿到工钱,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这样下去,不仅要耽误工程,而且说不定要酿成事端。昨晚,民工们就围住了朱衡大人的宅子。”高拱吼道:“这是叛乱!”张居正也不退让:“他们就是想填饱肚子,否则哪来力气干活?”高拱大声质问:“潮白河重要还是平息匪患重要?”张居正说:“都很重要。”高拱道:“那也应该有个轻重缓急!”张居正道:“照我说,急的还是潮白河,广西剿匪的二十万两银子即使不给,殷正茂也会自己想办法缴匪。”高拱冷笑道:“但我已经将银两拨给了殷正茂。”张居正道:“那我就去追讨回来。”高拱扔下一句“要追你去追”,便推门而去!
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门外的众大臣都屏气听着。只见高拱脸色铁青地出来,一屁股坐到正中的椅子上;张居正随之也走了出来,环视了一下众人,向高拱拱手道:“首辅大人,下官一时性急,如果冒犯了您,下官在此赔礼了。”说完推门而去。
张居正此举显然太不给高拱面子了,也引起了“高党”普遍的愤慨,众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在他们看来,张居正已经与冯保结成了联盟,而这势必引起一场大的危机,因为他们知道,冯保让自己的心腹张鲸跟着殷正茂去了广西,必定暗查李延,而李延倘若出了问题,牵扯的可就是高拱。对这层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因此个个脸上如苦瓜一般。
在潮白河工地现场,号角声此起彼伏,河床满都是施工的民工,他们喊着号子,在进行着繁重的修河工程。朱衡站在大堤上,一边观看图纸,一边察看着工程的进度,忽然抬头间,他看见他的管家带着张居正和王国光匆匆走来,便急问:“张阁老,怎么样了?”张居正道:“二十万两银子已经拨付到了广西。”知道了这个结果,朱衡气呼呼地说:“再不拿出钱来,工程一旦延误,责任由谁来付?”张居正道:“别急!我务必让这事儿有个圆满的结局。”朱衡道:“那行,反正你已经向那些民工保证过,如果工程款不到,他们只能上你府上去吃饭,或者烧了你的宅子。”
第三章 奇侠出山(5)
尽管朱衡的倔强是无人不知的,但此时的气氛还是令人有些尴尬。王国光摇摇头:“这个倔老头!”张居正为他开脱道:“在这个时候换了谁都不可能平心静气。”他忖道,高拱对殷正茂本来是恨之入骨,现在给殷正茂多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八成是作为诱饵,因殷正茂素有贪名,所以投其所好。高拱行事高深莫测,对殷正茂那么慷慨,对潮白河的工程款,却又拖延不付,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冲着他来的。在张居正看来,他有必要去一趟广西了。
意识到危机的高拱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与张居正较量一番。他派人秘密把邵大侠请进了京城。
邵大侠究竟何许人也?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邵大侠今年刚过不惑之年,应天府丹阳县人氏。他的父亲是当地的一位乡坤,就邵大侠这么一根独苗,因此对他疼爱有加,期望他认真读书,将来博取功名光耀门庭。偏偏邵大侠毫无兴趣读书,硬着头皮读完《四书》,应景儿的吟诗作对也学会了一些,便再也不肯呆在书房中。他整天在街上胡闹,螳螂拳、太极剑、风水符卦、房中秘术无所不通。人们见他使枪舞棒,装神弄鬼,便都改称他邵大侠,倒把他的本名忘记了。
长大成人后,这邵大侠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江湖人物。浮浪子弟,市井屠儿,师爷拳手,和尚道士,甚至仕宦人家,内廷大(王+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统统交往,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慢慢地也就在应天府地面挣下偌大名气。
隆庆二年,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被隆庆皇帝下旨致仕,回了松江老家。在这前一年,高拱也因徐阶的排挤而在家赋闲。普天下皆知这是两位最有本事的阁臣。继徐阶之后担任首辅的李春芳,是个不得罪人的好好先生,当首辅的第一天就在内阁宣布,他并不贪恋这个位子,随时准备让贤。此情之下,便有不少人觊觎首辅这个位子。那时张居正虽已入阁,才能也够,只是资历尚浅,尚没有竞争首辅的可能。扳着指头数一数,最有可能接替李春芳的,还是徐阶和高拱这两个人。
邵大侠虽是江湖中人,却也留心政事,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一番权衡之后,邵大侠觉得自己有能力让徐阶或高拱东山再起,重登首辅之位。经过周密策划,他于隆庆三年的秋天,先到松江拜会徐阶。刚说明来意,徐阶就一口回绝。这位老谋深算处事谨慎的退位首辅,怎么可能相信一位江湖人士自我吹嘘的所谓“锦囊妙计”呢?邵大侠见他不领情,便又一跃上马披星戴月赶往河南新郑拜会高拱来了。
高拱致仕回家已闲居两年,但人在江湖,心存魏阙。邵大侠此时来访,正是人到病时,遇上郎中。但高拱毕竟久历官场,心情再迫切,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与邵大侠素昧平生,答应不答应,先摸摸他的底细再说。一连两天,高拱把邵大侠好吃好喝地招待,还让高福带着邵大侠到附近的庄园跑马游乐,到三十里外的古德禅寺烧香拜佛,就是不谈正事。不过,他暗地里嘱咐高福,要密切关注邵大侠的一言一行,有何可疑之处要及时禀报。两天下来,高福说邵大侠风流倜傥,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看样子是有些来头。高拱这才决定与邵大侠接谈。
当晚,高拱在客厅里摆了一桌酒席,与邵大侠对饮。事涉机密,高拱屏退左右,连斟酒的丫环都不要了,自己亲自执壶。
酒过三巡,高拱问道:“邵先生,你一向作啥营生?”
邵大侠知道高拱这是在盘查他的家底了,一口干了杯中酒,笑嘻嘻说道:“不瞒高太师。说来惭愧,我邵大侠虽然也是出自书香人家,但却视功名如畏途。”
“为什么?”
“说来太师不信,我这个人很有一些怪癖。”
“说与老夫听听。”
邵大侠自己把酒壶提过来,自斟自饮,浮了一大白之后,朗声说道:“人喜欢诗词歌赋,我喜欢刀枪棍棒;人喜欢凤阁鸾楼,我喜欢荒村古寺;人喜欢上林春色,我喜欢夕阳箫鼓;人喜欢走马兰台,我喜欢浮槎沧海;人喜欢温文尔雅,我喜欢插科打诨;人喜欢温情脉脉,我喜欢嬉笑浪谑。总之,恨人之所爱,喜人所不喜。故弄成现在这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儿。”
高拱道:“你这不是故意和人闹别扭吗?”
邵大侠瞅着高拱悠然一笑,饶有深意地说道:“太师,恕后生狂言,人生的学问,都从这闹别扭处得来。”
高拱频频点头,转入正题问道:“你如何想到要让老夫重回内阁?”
第三章 奇侠出山(6)
邵大侠隐瞒了先去徐阶家这一情节,却把他那好弄玄虚的江湖性格表现出来,神色庄重地说道:“我看太师的气色,根本就不是赋闲之人。”
“啊,你还会看相?”高拱问道,把身子往前凑了凑。
“麻衣与柳庄都翻过几页,也受过二三高人指点,故略知一二。”邵大侠自斟自饮说道,“太师双颐不丰而法令深刻,眼瞳不大而炯炯有神,且鼻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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