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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首辅张居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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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折俸风波(7)
章大郎随吏目绕过照壁进入,吏目介绍:“章爷,这位是储济仓大使王大人,这位是户部观政金大人。”章大郎抱拳一揖:“在下是北镇抚司粮秣官章大郎。”王崧道:“久仰,久仰。”章大郎瞪着金学曾:“户部观政,这是个什么官?”王崧道:“金大人是隆庆二年进士,刚金榜题名,就因母丧丁忧三年,今年守孝期满回到京城,还没有安排实际职务,先来户部研习政务。”章大郎说:“你放着政务不好好研习,跑到这储济仓来干吗?”王崧道:“储济仓缺乏人手,金大人就被户部派来监称。”章大郎点点头:“那行,提货吧。”王崧道:“章大人,其实你不用自个儿过来,贵司衙的折俸,下官安排人与你手下人对账发放就行。”章大郎说:“这么大的事情,怎好让手下人办理。”王崧说:“那就有劳你了。给章大人发放胡椒。”
几位役伕拿来麻袋欲装填,章大郎拦住:“慢着,不能这样装。”几位役伕住了手,望着王崧,王崧小心翼翼问:“章大人,你认为应该怎么装?”章大郎问一旁的司务:“咱衙门官员的花名册,你带来了吗?”司务道:“带来了。”章大郎转向王崧:“就按咱提供的花名册,你给我一份一份地称,然后一份一份地装。”王崧道:“这得多长时间?外面还有那么多衙门的人候着。”章大郎说:“我管他人多人少,咱北镇抚司的事儿,就得这么办!”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金学曾开口了:“依我看,得按章程办事。”章大郎嚷道:“啊,原来你不是哑巴?”金学曾问:“章大人为何这么说话?”章大郎说:“打从我走进这称房,就看你眼珠子滴溜转个不停,嘴巴却帖了封条,金观政,你刚才说,什么章程?”金学曾平静地说:“储济仓的章程,只对衙门,不对个人。北镇抚司两百多名官员,要是一份一份地称,称到明天天亮都称不完。”章大郎嚷道:“我可不管你天亮天不亮,称不完也得称,就这么办!”金学曾说:“章大人,你既插队进来,众人忍让也就罢了,现在又无理取闹,公堂之内,岂无王法?”章大郎冷笑:“好你个鸟观政,竟敢教训本官,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几只小麻雀前胸后背的乱飞,老子身上穿的你看清楚了,一只大熊罴,你没有资格跟我讲话!”没想到这金学曾更是个牙尖嘴利的角色:“是的,我金某官阶九品,是大明王朝里最小的芝麻官,可我这小官是从乡试、会试一程程考出来的,是金銮殿上金榜题名,正道上得来的,请问你这五品官是怎么来的?”一句话惹恼了章大郎:“听你这口气,讥笑我这官来路不正,嗯?看老子打死你!”说着,举起扇柄朝金学曾劈头打来。
金学曾一躲,头上的乌纱帽翅被扇柄击断。章大郎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在称房里把金学曾撵得团团转。王崧劝道:“章大人息怒,有事好商量。”说着,拽章大郎的衣袖。章大郎迁怒于他,回转身来狠命推了一掌。王崧猝不及防,仰面跌倒,后脑勺重重地碰在搁在砖地上的大称砣,顿时惨叫一声,身子一缩,四肢抽搐起来。金学曾赶过去看,章大郎拿起一把铲子朝他扫来,金学曾一步跳出称房,在院里奔跑,与闻讯赶来的守仓小校撞了个满怀。小校紧张地问:“金大人,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金学曾说:“有人在这里行凶动武。”小校问:“谁?”章大郎抓着铲子又从屋里冲出来扑向金学曾。金学曾说:“快,把他拿下!”小校见追打者是个武官,旋即上去阻拦。章大郎抡起铁铲朝小校拦腰扫来,小校一步跳开。小校命令七八个兵士将其团团围住。章大郎色厉内荏地嚷道:“你们想要怎么样?”金学曾命令小校:“把他轰出去!”小校上前:“章大人,你自己走,省得小的不好交差。”章大郎咬牙切齿骂道:“狗日的,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撵走章大郎,吏目从称房跳出来喊道:“金大人,快来!”王崧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一应胥吏差役一声声地喊着:“王大人”。金学曾仔细一看,地上没有血迹,他伸手在王崧的后脑勺摸了摸:“呀,王大人后脑勺陷进去了。”吏目全都没了主张,金学曾道:“快,找副担架来,救人要紧。”
章大郎和司务被小校及兵士推出门后,以那个五短身材为首的一众武官围上来,问他把那小子整治得如何。章大郎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吏目带着人向门口跑去找人救王大人,只听门外一片砸门声。金学曾让守库兵士都操起家伙来,不准让一个人进来,并让吏目赶快从后门出去,火速赶到户部禀告王大人,就说这儿闹出人命了。吏目和众差役让他先躲一躲,金学曾不肯,吏目道:“你不能白白送死。”他一挥手,几名差役架着金学曾从后门撤退。
第九章 折俸风波(8)
库房大门被砸开,锦衣卫兵士与守仓兵士虎视眈眈对阵。正当此时,一乘八人抬大轿抬进广场,王国光坐在里面。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户部的堂官王国光来了。”有人站在人缝中尖叫:“砸了他!”许多声音附合着,王国光刚下轿,一块石头便飞过来,砸中他的脑袋,血流如注。王国光捂头大喝:“是谁干的!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广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王国光说:“有理说理,有事说事,你们都是京城的官员,可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就连盲流都不如,没王法啦!是谁带的头?”
那五短身材挤到章大郎身边,问他道:“章爷,你怎么不出声呢?”这时,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储济仓大使王崧死了。章大郎听见头皮一紧,指挥一伙人哄地散去。
院内一片狼藉,王国光带众人进入,问:“这儿谁在管事儿?”小校一路跑来:“大人,主称王大人因和章大郎发生争执,被章大郎推倒,脑颅破裂,已被送去急救。监称金大人怕一时吃亏,被人架走了。”王国光怒道:“胡闹!”
东厂消息传得快,没一两个时辰,张居正已经知道储济仓发生了械斗,原因是为胡椒苏木折俸,主称王菘在混乱中倒地致死。张居正叫来王篆问:“领头闹事的武官章大郎,他是干嘛的,抓了没有?”而王篆告诉他说:“这个章大郎,是个有背景的人,他的舅舅,就是如今的乾清宫总管太监邱得用。”张居正“哦”了一声,“原来有这一层。”王篆道:“首辅大人,依卑职看,这个人抓不得,那邱得用不好惹哪!”张居正拍桌子骂道:“混帐!这话怎么能出在你嘴里?大是大非的事情,岂容拿来做交易!章大郎现在何处?”王篆道:“从储济仓走后,这家伙一头钻进北镇抚司衙门,就没见出来。”胡椒苏木折俸,是张居正当上首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章大郎竟带头闹事,且闹出了人命。为树权威,这个硬钉子一定得拔掉。王篆答应得爽快,可是不挪身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首辅,北镇抚司是锦衣卫衙门,而锦衣卫直接归皇上管辖,没有请得圣旨,卑职这个巡城御史,就无权进去抓人。”
张居正说:“到皇上那里请旨,不是三两个时辰办得下来的,况且,你也说过,这中间还有一个邱得用,我的意思是先把章大郎抓了,怎么处理,主动权就在咱们的手上。”
王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我这就派人到北镇抚司候着,只要章大郎一露面,就把他逮住。”
张居正问:“他若不出来呢?”
王篆说:“咱就等。”
张居正轻轻点拨他道:“等不得,等过了今天,黄花菜都凉了!你必须设法把他骗出来。”
“请首辅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一乘四人抬凉轿落在锦上春茶馆门前,惜薪司管事牌子寥均从轿中走下来。店小二掀开门帘儿,王篆起身嚷道:“寥公公,你总算赶来了,是否用过午膳?”寥均道:“用过了。”王篆说:“那就品茶吧!店小二,沏一壶好茶,送几样茶点上来。”
寥均不知道他这个专管大内的用炭和糊灯笼,扎彩门什么的差使,王篆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事儿找他,难道有人在红箩炭厂挖洞,偷炭?正纳罕间,王篆低声问:“寥公公,你与乾清宫总管邱公公的交情如何?”寥均说:“没得说!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王篆朝前凑凑身子,道:“邱公公可是出了大事。今天上午储济仓里发生的事,你可知道?”寥均一下子明白了,道:“噢,我知道啦,这挑头闹事的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不过军爷们闹事隔三岔五就有发生,算什么大事。”王篆说:“可这次出了人命,章大郎追打户部观政金学曾,储济仓大使王崧被章大郎一掌推跌在地,摔碎了后脑勺,一命呜乎了。”寥均一听这里头还有命案,扼腕啧啧道:“这就麻烦了,这章大郎现在在哪里?”王篆说:“在北镇抚司衙门。”寥均道:“藏在那儿,谁敢把他怎么样?”王篆笑道:“寥公公此话差矣,尽管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但放在眼下,却是一点作用都不起。”
寥均惊问:“为何?”
王篆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想,这胡椒苏木折俸的事儿,是皇上和李太后下旨允行的,这个章大郎不识时务带头闹事,如果捅到皇太后那里,她会怎么想?只要章大郎一犯事,邱公公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得把他自个儿搭上。”寥均觉得十分在理,不禁很为邱得用着急:“依王大人这么一说,邱公公果然难逃罪责,这才真叫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王篆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把章大郎捉拿归案。”寥均摇头啧舌地说:“邱公公可是个大好人哪,这一下可真是惨了。”
第九章 折俸风波(9)
王篆看时机成熟,在一旁道:“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帮邱公公渡过难关。”寥均忙问:“什么主意,你快说!”王篆做出一副深察内情的样子:“这事儿的关键是章大郎,当前最要紧的,就是不要让刑部逮着章大郎。”寥均说:“让章大郎躲在北镇抚司里不要出来。”王篆摇头:“这哪儿成?寥公公你应该知道,锦衣卫都督朱希孝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刑部来要人他可以不给,若是李太后开了口,他敢不给?”寥均信了他的话:“这倒也是,那王大人你还有何妙计?”王篆说:“让章大郎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再大的事也是一阵风,一年半载风头过了,到那时章大郎再出来,保准就没事。”寥均为难地说:“只是往哪儿藏呢?章大郎一出北镇抚司,岂不是自投罗网?”王篆说:“再密的网,也能找着地方钻出去。”
寥均道:“请王大人明示!”
王篆便把脑袋凑过去,同寥均咬了一会耳朵。寥均一击桌子:“咱看也只能这么办了!待事成后,咱让邱公公摆一席酒,好生答谢你。”王篆说:“答谢不敢,寥公公,你千万不可在邱公公面前露半字口风,说这主意是我出的。事涉朝廷机密,一旦让人知道了,本官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寥均点头:“等这事儿平息了,再让邱公公报答你。”王篆道:“寥公公,事不宜迟,你还是去会邱公公,务必抢先一步,把章大郎安全转移。”
寥均火速赶到乾清宫,把前后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王篆找他这一节,邱得用不禁怒骂:“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我花了不少的银子,走了多少关系,把他提到北镇抚司这个位置上,可他倒好,刚走马上任不到几天,就给我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李太后要是一动怒,还不得把我都捎进去!”寥均道:“邱公公,事已至此,您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救人要紧。”邱得用还在恨恨:“救人?应该把他抓起来,直接交刑部发落。”寥均与邱得用自小一同进宫,相知甚深,知道这只是他一时气话,仍劝他说:“你不想想,你从小就跟你姐姐相依为命,那章大郎是你姐的独苗,你就这么忍心?”邱得用道:“依你之见,咱那不成器的外甥,怎么救?”
胡椒苏木折俸第一天就出了事,王国光那里亦是挠头不已。刚回到自己值房,便听说新任的兵部尚书谭纶等候多时了,不禁叫道:“他来得正好。”
谭纶是听说王大人在储济仓门外遭到围攻,特来表示歉意的。王国光不幸受伤,当然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对部下有失管教之过。王国光却说:“我受点皮肉之苦并无大碍,但重要的是,你的将佐公开抵制皇上与太后钦旨的实物折俸。这一旦传到皇上和太后耳朵里,你该如何解释?”心直口快的谭纶却说:“我不需要解释,这胡椒苏木折俸本来就不切实际,要不是你刚一走马上任,就拿京城官员开刀,我的将佐也不至于滋扰生事!这些个粮秣官都立过赫赫战功,你让他们把衣服脱下看看,他们身上哪个没有刀疤。他们的官位是用一瓢一瓢的鲜血换来的。如今新皇上登基,不说多给几个赏银,却连少得可怜的几两俸银都拿不到,这怎能不让人寒心?如果这时候国家战事再起,又有谁会再提着脑袋去为朝廷卖命?”
王国光无语。
谭纶说:“领头的这几个人,我已经处置了,绝不会再滋扰生事,但也求王大人别再纠缠下去!”
王国光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那个叫章大郎的必须依法惩办。”谭纶点头:“章大郎不归我管,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毕起身欲走,却见张居正一步踏进门来。
张居正进门便道:“火药味很浓嘛,就为储济仓发生之事?”王国光埋怨他说:“我早就说过,用胡椒苏木折俸会遭来麻烦,你看,就连谭大人都上门兴师问罪了,你再看看我这脑袋,都成了酱油铺了。”张居正看着他脑门上的绷带,半是玩笑半安抚道:“不就擦破了点皮嘛,受这么点皮肉之苦就嗷嗷乱叫,还能配当什么大人?都坐下吧,有话慢慢说。”王国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张居正便转向谭纶:“谭大人,那你说说!”
谭纶道:“皇上刚登基,首辅大人也刚上任,用胡椒苏木折俸,恐怕会丢失人心哪!”张居正说:“收揽人心的事,谁不想做?只是国家财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是不得已的举措。”谭纶说:“这太仓再缺银子,也不能去勒那些武官的腰带!”
张居正问:“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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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折俸风波(10)
谭纶说:“武官对文官历来是又恨又怕。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文官若要贪墨,路子野得很。武官却不一样,除了极少数总督军门可以吃空额玩点猫腻,大多数将佐常年无银钱过手,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就是沙场厮杀打了胜仗,皇上封赏,大头也都被那些随军督战的文官和太监拿走。这叫文官吃肉,武官喝汤。每月的月俸银,对于文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武官却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这次苏木胡椒折俸,京师文武官员同等对待,叔大兄啊,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此举有些欠妥。”
张居正认真地听了半天,然后说:“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武臣职权与禄秩,虽有不合理之处,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文官贪墨毕竟是不合理也不合法之事,今日我职掌内阁,就要铲除此种弊端,这跟实物折俸没有关联。太仓银告罄,户部尚书王国光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作为新皇上的股肱大臣,理当同心同德,共度难关。我知道你一向爱兵如子,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认真处理储济仓的械斗事件,严惩肇事者。”
谭纶道:“咱已经说过,这七位武臣再不会滋扰生事了。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如数支付了银两。请叔大兄放心,咱没动用公家一厘银钱。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是咱用自家积蓄支付的。”
张居正听了微微触动,笑道:“京师那么多驻军行辕,武臣少说也有好几千人,用你个人积蓄,照顾得过来么?”谭纶道:“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当然,这些武臣闹出这么大事来,干扰了首辅的政令,咱这兵部堂官,也深感不安。属下闹事,是堂官管教不严,咱已想好了,今夜里写一份自劾的手本,明天送呈皇上。”张居正对他说:“自劾的手本你也不用上了!但那七位武官必须听参,等候处理,你切不可有从中袒护!”谭纶答应了一声,但又问:“那章大郎怎么办?”张居正说:“章大郎一定会捉拿归案并绳之以法。”谭纶点头不再说什么。
谭纶起身离去后,王国光注视着离去的谭纶,一言不发,显然,他还在跟张居正怄气。张居正看着他说:“怎么样?还在跟我怄气?”他站了起来:“别老在屋子呆着了,真够闷得慌,走,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有什么牢骚,就冲我喊出来吧!”
第十章 巨室哗然(1)
太阳西沉,张居正与王国光走到护城河边。夕光把他们身上映照得一片金黄,张居正道:“这儿没人,你想发牢骚就发吧!”王国光感慨:“我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哪!”谭纶举的那些例子,他觉得不无道理,但为了维护张居正的方略,他只能跟张居正站在一边。张居正笑道:“我的方略如果不对,你可以批驳我嘛!”但凡新官上任,总得给京官们一些实惠,笼络人心,谁都不愿意一上任就与百官作对,让自己孤立。但因为太仓里没有银子,不得已才会有这个折俸的办法,在张居正看来,王国光、谭纶都是他的同年,不但如此,他们跟他称得上是肝胆相照的诤友,因此,对付目前朝廷这种囊空如洗的局面,他们得一起想办法,有黑锅要扛,有困难也要上。王国光说:“叔大兄,你言重了!我的意思正是怕你孤立无援,你一上任就得罪了那些京官,他们怎么能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开创万历新政。”因此,王国光向所有人表明,胡椒苏木折俸是他的主意,他会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张居正注视着他,他也直视着张居正的眼睛说:“叔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说怎么干,我王国光惟你马首是瞻。不要说挨几下石头,纵然是满京城的官员一起支起油锅炸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北镇抚司衙门四周围墙高耸,处处戒备森严。邱得用与寥均正在交谈,看见北镇抚司堂官林从龙过来了,邱得用赶紧上去道歉:“林大人,我那不肖的外甥给你惹下麻烦,我这心里头真是不安。”林从龙很有军爷的范儿,大手一挥笑说:“邱公公说哪里话!章大郎做错啥事儿了?虽说死了一个九品的守仓大使王崧,那也不是章大郎故意弄死他的。再说,胡椒苏木折俸,是个什么鸟章程?我们这些军爷,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心里不满,口中就骂,邱公公你说是不是?”他将章大郎藏在后院廨房里,对邱得用拍着胸脯说,任何人都拿不走他。
邱得用将章大郎移走的决心有点动摇了,寥均建议先去看看大郎再说。两位公公跟着护兵一路走来,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甚是恐怖:这里是诏狱,本是关押犯罪勋戚和王公大臣等特殊人犯的地方,像前朝被斩首弃市的兵部尚书于谦,首辅夏言等,犯事后就被关在这里。最近因没有犯罪的大臣,这座诏狱空着,林从龙担心章大郎的安全,就把他藏在这里。
牢房里原本空空的就一张炕,临时搬了些桌椅进来。如今桌上摆满了酒菜,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两个粉面姑娘,一边一个把章大郎夹在中间,传杯递盏打情骂俏地寻欢作乐。章大郎喝了个半醉,三人正搂到一块儿,房门突然咣啷一声被推开,邱得用乌头黑脸闯进来,也不等章大郎反应,就跨步上前重重地掴了他二个耳光。酒气熏天的章大郎怒骂道:“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打老子!”突然,人就定在那儿了:“舅舅,你咋来了?”
邱得用骂道:“畜生,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章大郎酒意醒了大半,他朝两位姑娘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邱得用怒骂他:“你干的好事,胡椒苏木折俸,又不是你一个衙门,你出什么头?”章大郎分辩道:“这事可怨不得我,你不晓得那个户部观政金学曾做事多么气人,他狗仗人势。”邱得用叹息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这是古训!现在你闹出了人命案,听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抓你。”章大郎并不在意,以为呆在这里,没人敢进来抓他,邱得用让他不要张狂,道:“北镇抚司再厉害,也是皇上脚下的一只蚂蚁,要是拿了皇上的圣旨还进不来?”章大郎一心认为他的舅舅是李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拿圣旨都得经过他这关,看到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邱得用十分痛心,自己在紫禁城呆了几十年,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这个浑小子却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殊不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毁掉多少年辛苦积累的一切。
寥均在一旁也对章大郎说:“是啊。大郎,你舅舅平时紧开口,慢开言,见了是非都得躲得远远的,可你倒好,还这样蛮横!你怎么就不怕把你舅舅给牵扯进去?”
章大郎听了没了主意,邱得用拉起他,让现在就跟他走。章大郎问去哪儿,邱得用说去寥均管着的红箩炭厂,那地方非常隐蔽,当值的都是内侍,与外头世界不相干。寥均告诉章大郎他们的安排:让章大郎坐廖均的轿子,因是大内抬出来的轿子,无人敢查,廖均则另外安排了一乘轿子。
第十章 巨室哗然(2)
章大郎坐下后,把头伸出轿窗不住向外张望。邱得用敲他脑袋道:“老实点,放下轿帘。”出了北镇抚司衙门,邱得用特意掀开轿帘朝外瞧了瞧,见街面上清静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两乘轿子穿街过巷,忽听背后传来吵闹声,邱得用探头看去,见章大郎乘坐的那乘轿子被一群皂隶围住了,待他跳下轿子朝后头奔去,那伙人已经掀开轿门,把章大郎从里头揪了出来。
邱得用边跑边大喊:“住手!”一位小校瞅了邱得用一眼,命令道:“不要管,先把人犯捆了!”邱得用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小校亮了亮腰牌,原来是刑部的。邱得用问:“你知道我是谁?”小校冷淡地说:“不知道。”邱得用又说:“那这轿子你总该认识吧?”小校点头:“认识,是大内二十四监局的掌印公公们坐的。”邱得用声音抬了上去:“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胡来?”小校说:“因为这轿子里坐的不是公公,而是我们要抓的人犯。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公公你看,这里有抓捕章大郎的捕单。”他将盖有刑部关防的公文晃了晃,命令众皂隶:“把人犯带走。”
章大郎被众皂隶推推搡搡,扭进另一乘两人抬的黑色小轿,口中喊着让舅舅救他,但任邱得用在后面喊,那伙人只是不搭理,带了章大郎径直离去。
老驸马爷许从成突然造访谭纶府,谭纶十分意外,迎上去说:“许大人,你有何事吩咐一声不就得了,为何还专程跑一趟。”
许从成坐下说明来意,谭纶才知他为的是这么个事:今年四月间,当谭纶还是宣大总督时,茶叶从扬州运到大同,谭纶不敢擅自作主放这批茶叶出关,要他找兵部,谁知其间隆庆皇帝大行,这事儿也就搁下了。又过了两个多月,谭纶出掌兵部,许从成想着仍托谭纶的面子,把那批茶叶从大同运到京里来。对谭纶来说,茶马交易这事有朝廷明令,驸马又不能得罪,让他找兵部本是推脱之辞,不想他今日仍旧找来。但许从成说:“谭大人,我也不会让你白冒风险,今天来,是与你商量一个两全之策。”他说,只要谭纶肯将他的那几百担茶叶放出边关,他愿捐给兵部十万两银子,解决京城武官的胡椒苏木折俸问题。谭纶听了颔首道:“唔,这倒是个办法。”许从成喜上眉梢:“谭大人,你认可了?”不料谭纶说:“这事儿还得请示首辅。”许从成气得一甩袖子:“这都是你职权份内的事,还用得着请示张居正?”谭纶说:“肯定得请示,推行万历新政,是现今的大政方略,我们岂敢明知故犯?”
许从成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他说:“人都说你是个死心眼,今儿我可明白了!你呀心眼比谁都多!”说完拂袖而去。
谭纶为此事专程到张居正值房走了一趟,发现墙上多了一幅米襄阳的山水。张居正说:“这是文渊阁的藏画,书办找来挂在这里。米襄阳的山水,既有烟霞之气,又有丈夫胸襟,深合我意。”谭纶赞道:“丈夫胸襟,好!”
关于许从成的建议,任谭纶说了半日,张居正只是踱步不语。在谭纶看来,许从成这个驸马都尉,是隆庆皇帝的妹夫、现今皇上的姑父,一般官员甚至部院大臣,想巴结他都还巴结不上,他既然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解决武官们的俸银问题,为何不能做个顺手人情?
但张居正说:“你真糊涂,这许从成向来贪得无厌,隆庆皇帝在世时,他年年都厚着脸皮讨封赏,仅田庄一项,他几年来就陆续从皇上那儿得到了数千顷田地的赠予。另外,在南京、扬州、大同、京师各通邑大都,都有他的店铺商号。民间的茶马交易,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可是许从成仗着自己是皇亲,每年交易不误,仅此一项,他每年可赚回几十万两银子。我自隆庆四年分管兵部以后,就坚决卡住他,不给勘合放行。我宁可让他对我恨之入骨,也不能丢失朝廷的规矩。如果允许许从成用十万两银子来换取茶马交易的特权,那么朝廷的尊严何在?我们矢志推行的万历新政,岂不又是一纸空言?”他请谭纶转告许从成,只要张居正还在首辅的位子上,他就别想用钱来收买本该属于朝廷的特权。
许从成听完谭纶回复的话,将茶杯恨恨地放在桌上,水溅了一桌:“这么说,张居正诚心要与我许从成作对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一日,许从成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管家翻着账本禀报:“老爷,上月各处商号报来帐目,共有二十七万两银子的进项。”
“大同的那批茶叶,没有发霉吧?”
第十章 巨室哗然(3)
管家道:“没有,但老这么放着,时间久了,难免变质。”许从成斥道:“你别烦我了,去去去。”管家退到门边又说:“老爷,那批茶叶如果出不了关,还有一个挽救的办法。礼部左侍郎王显爵带过话来,他有办法帮老爷处理完这批茶叶。”许从成站起:“你怎么不早说?快去把王显爵请来。”
王显爵来了,一脸巴结之象地附上来说:“许大人,早就想来拜访你,只是俗务缠身,今日才得以成行。”许从成道:“不必客气,请坐。”王显爵说:“许大人,听说你上个月做了一笔茶马交易,赚了一笔银子。”许从成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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