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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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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并不在意,哈哈一笑,说:“那很好。很久没有吃过自家的菜肴了。”

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男子就是方才他们说起的八王爷,但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称呼那个老人“二叔”,如此看来,这老人也是北朝皇室中的成员了。酒楼里的人对于那老头表面上恭敬,事实上却不怎么理会,但是一见到这八王爷来了,都是精神一振,掌柜的马上将酒楼里的最好的酒菜都摆上桌,还低声问那位八王爷,要不要将酒楼里所有的人都请出去。那男子哈哈大笑,说:“何必呢,大家一起吃喝,不是热闹吗。掌柜您不用管我们,今日乃是家宴,只吃家里的饭菜。”

掌柜的满脸带笑,诺诺连声,说:“对对对,这些菜嘛,只是给王爷尝个新,不值什么。既然王爷不喜欢,小的马上撤下去。”

老头听见他这么说,酸溜溜地小声说:“哼,刚才我来的时候怎么不摆上来?”

我在旁边听了,好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声,心想这老头多半是不得民心。

八王爷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听见他岔开话题,对那老人说:“上次二叔六十大寿,我派人送去的几种好茶,您还满意么?听说十六弟给您和婶娘送了六十幅蜀锦,什么时候我去见识见识。”

那老人摇了摇手,说:“只是些玩物,别花心思在这上头。我今天叫你来,……”说到这里,他们压低了声音交谈,同时不断张望着窗外的某个地方,表情紧张。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免有些好奇,虽然已经吃饱了,却并不离开,反而叫了两个菜,坐在那里,留神听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老人忽然一拍桌子跳起来,道:“你不用跟我说这种话!老虽老矣,其心未死,我想去,谁能够拦得住我?你们这帮胡作非为的臭小子,成天……”

说到这儿,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在酒楼中,气哼哼地一挥衣袖,带着那帮家丁走了。八王爷并不急着去追赶,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对着窗外出神。过了许久,才带着随从离去。我没有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有些失望,慢慢地走下楼来,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一时间站在街旁,看着繁华而拥挤的淮安,心潮起伏。兰叶曾经跟我讲过,北朝的政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流密布,各个势力团体互相虎视眈眈,各不相让。从这几天中我四处听来的消息看,确实如此。兰叶说,这是我的大好机会。变中求生,比平静时期更加容易。我同意他这句话。只是这些人各拥兵权,珊瑚党和西赵又派了人在我身边,急切间怎么能够应用这些人的力量呢?

正在出神,忽然见长街对面那个馆驿中监视我的人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小声对我说:“郡主,皇上下了道秘旨,兰叶先生让我们来找您,请您快些回去。”

第四十一回 心深处

 刚一进馆驿,兰叶就迎了上来,嘱咐我赶紧梳洗,看过圣旨之后换身衣服进宫。我问他知不知道所为何事,他说来人并未说明,如今将密旨供在案上,等着我拆看。同时,他趁人不注意,递给我一个蜡丸——谢丞相的信又到了。他低声说,这是方才出现在我房间中的桌案上的,并不知道是何人所送。

我心里突突跳动,不知谢丞相又要叫我做什么事。忐忑不安中,只得梳洗,按照北朝的礼节行过大礼,忐忑不安地拆开圣旨,一看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蜀地将领宫茂郎归顺北朝,如今已经到达淮安,皇上接见之后,知悉宫茂郎曾经拜见过南齐摄政王及长公主,因此特许悦和郡主提前进宫相见,云云。

宫茂郎!

兰叶早就对我说过,他认为这个手下有两个寨子的将领事实上就是齐清河。如今这道圣旨,更加证实了这个消息——我根本没有见过哪个姓宫的人,他如此着急地捏造理由要见我,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二哥。

看过密旨之后,按照北朝的制度,要将它焚毁。我趁着周围的下人去焚烧圣旨的机会,拆开蜡丸,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赵明善德行有缺,已经罢黜。”正是谢丞相的亲笔字。

他在威胁我。必定是见我这么久没有杀十六王爷,愈加不耐烦了。我心神恍惚,慌得几乎要哭出来,四处寻找到兰叶,喝令众人退下,然后不顾一切,将此事跟兰叶说了。时间紧张,他来不及回答,只是皱着眉头问:“圣旨呢?”

我几乎哭了出来。什么时候了,这个人还在关心圣旨。

还来不及答话,那些丫环们和宫里来的太监侍女已经在门外催我启程。外面微微地起了阵风,无晴无雨。我想到待会儿就要见那个许久不见的二哥齐清河,心里不免有些惊慌。我比他小三四岁,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在他那边,却应该还有清晰的记忆。他可不比故世的大哥,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仓惶间,我回头去望着兰叶,见他的衣角在风中缓缓吹拂,笑容温和,心中更加烦乱。母亲和善儿怎么办?

这一次进宫,是在白日里,香车宝马,侍卫随行,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向宫里进发。因为是降臣的身份,而且皇叔新丧,马车上都是素色的装饰,我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裙袄,外面罩着白色的毛皮披风。

那座帝宫,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在白日的天光下去看他,似乎不如夜里灯火辉煌时那么灿烂,但却又另有一种巍峨大气的风范,煌煌然地出现在我视野里。

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我应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呢。

依然像上次那样穿过三重宫门,又过了一重小仪门,侍女们才将我扶下马车。我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小巧的宫殿,宫殿前有飞流直下,倾泻在一个水池中,水池里碧波荡漾,长着朵朵睡莲,水池前有一座亭台,亭子里有一具焦尾琴,琴身古雅,看起来价值不菲。不远处的宫殿外还供着一尊莲叶观音像,整个布置看起来超尘脱俗,一洗繁华之气,简直不像是帝王的住所。

刚刚看了两眼,便有太监悄没声儿地走过来,对我说:“郡主,皇上和宫将军都在殿里等着呢。”

我忍不住开始紧张,但也没有办法,只有随着那个太监一步一挪地跨进殿门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只见殿阁中布置同外面一样,朴素而雅致,不远处的一扇山水屏风后面,有两个人正在轻声交谈。

那太监向屏风后左侧的那个人恭恭敬敬地说:“皇上,悦和郡主到了。”

那两个人听说,都快步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长的清瘦、酷似九王爷的人,正是我见过的皇上。而另一个人穿着淡水蓝色的绸缎锦袍,比皇上略矮了半个头。这人一看见我,就抑制不住激动,朝前走了两步,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躬身行礼道:“公主……不,在下宫茂郎,见过郡主。”

他躬身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脖子后果然有那块胎记。我心情激动,连忙走过去,首先向皇上叩拜,然后仔细看了看那个宫茂郎。他的长相很像皇叔。英气勃勃中带着一股沉稳坚毅的气质。不胖不瘦,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种威仪。几乎不用看他脖子后面的胎记,我已经能够确认,他就是当年的齐清河。那种感觉很难言喻,或许是他的眼神,或许是他看到我的时候那种抑制不住的感情流露,或许……或许只是那种心心相通的感应。

不过我们在皇上面前不敢流露,我只敢说:“宫将军……多年不见了。”

这一句多年不见,不知道是否引起了他的思念。我看见他微微冲我一笑,眼睛里含着一星半点的泪光,点头说:“多谢郡主挂念。”

北朝皇上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眼神甚是温和,直等我们两个人都平静下来,才笑道:“宫将军跟郡主以往才见过一面,就已经这么熟了么,很好,很好。这样罢,郡主和将军就在这里一叙,朕回去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自会有人带你们去赴宴。”

他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君王。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让人感到敬佩而温暖。我和二哥都目送着他离去,然后才到屏风后坐下。我刚想张口叫他,就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住了。只见他伸手指在茶水里蘸了蘸,在桌上写道:“小妹,一切安好?”

小时候,二哥总是叫我小妹,大哥叫我的名字。一看那桌子上写着的字,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然后问:“将军如今都好?”边问,边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二哥”两个字。

他笑了,点了点头。我又问:“您成家了么?”

他摇了摇头。

我微微一笑,心想跟我预料的差不多,二哥是个很有雄心壮志的人,怎么会顾得上自己的事情呢。心里这么想着,觉得很惨淡。南齐的皇族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一个改名换姓,一个却是冒名顶替。这一族差不多就算是断了罢。

二哥跟我,也许都是同样的心情。身在深宫中,不能随意说话,我们就那么坐着,怔怔地对视,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桌案上的香一点一点地燃掉,他忽然伸出手来,将我搂在怀里,低声说:“妹子,这段时间你受惊吓了。”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不敢哭得大声,只是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二哥低声对我说:“不怕,从今往后,你在哪里,哥哥就在哪里。”

第四十二回 人心各别

 傍晚时分,有太监来请我们入席,宫中的礼宴终于开始。在我第一次去的大殿中,那种令人目眩的辉煌景象又一次呈现在我面前。今晚为了表示对南齐降臣的特殊礼遇,北朝皇上亲自选了一部分地位较高的大臣进宫,还命各位在京的王爷、王妃陪同。大殿中左右两侧早已摆好许多张雕花的楠木桌,除了皇上远远地坐在大殿最高处之外,其余人等都分坐在大殿两侧的桌案旁,北朝的人大都坐在左侧,南齐的降臣则聚集在右首。群臣向皇上叩拜之后,便开始有层层宫灯在大殿上方接连亮起,渐渐将殿阁中照得如同白日。各种瓜果、海陆奇珍轮番捧上桌案,有风吹过时,连空气中都混合了花香、酒香,以及饭菜的香味,一时间,直让人觉得连闻到了都要醉饱。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满足的神态,有人满面微笑,与邻桌窃窃私语;有人斜眼看着几班在大殿中间献舞的舞姬,轻轻地敲着拍子。殿中礼乐悠扬,歌舞升平,我担心母亲和善儿,正在心不在焉时,听见二哥在我身后不远处用益州的方言低声说:“穷奢极欲,富贵不长。”我吓了一跳,转头去刚想叮咛二哥千万小心在意,却发现周围的南齐旧臣脸上都是神情古怪,既有对二哥这句话深以为是的认同,还有一阵明显的艳羡与嫉妒。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仍旧回过头去。

在大殿中,穿着王爷服色的共有四个人,十六王爷也在其中。在这种场合下,他自然又是一副谦和文雅的神态,每当看到他这副神态,我总是联想起那个在月夜下阴狠恶毒的他,不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在其余三人中,有一人正是我今日在酒楼上见过的那位八王爷。他应该没有认出我,向皇上敬酒之后,就一直在与周围的人谈话。他身旁的王妃大约有三十岁左右,一直温柔款款地微笑,长相敦厚,看起来可亲可敬。那个被八王爷称做“二叔”的人并没有出席,倒是有个老妇人自己占了一副桌椅,举止豪迈,可不知是不是他的妻子。其余两位王爷,我都没有见过,一个是位年过六旬的老者,长得有些肥胖,眉毛低垂,眼睛总是耷拉着,看起来没有什么神采,他独自靠在桌案边,自斟自饮,菜没吃多少,酒倒是添了三次。另一个人与他恰好相反,在宴席开始时,就主动来到右边,向南齐的人讲了一些安慰劝勉的话,神采奕奕,巧言善辩,看起来很是活络。他自称是淮南王黄敬昇,只可惜我不知道这“敬”字辈是皇上的叔父还是祖父那一辈了。

酒意正浓时,皇上身旁的大太监忽然开口,说前日皇上收到军情急报,辽东王与长沙王不日便可剿灭汝阳王叛军,圣意甚悦,遥敬两位王爷三杯,盼他们捷报频传,早日回京。

这旨意还没有念完,殿外忽然闯进一个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太监。那人口中不断地在低呼着一句话,右手抓住一块布片,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倒在地上,留下好长一串血迹。他身后的太监们都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嘴里只是说:“奴才等没拦住崔将军,请皇上降罪!”

那人奔到金殿中央,再也没有力气,终于倒在地上,同时断断续续地叫道:“皇上……有人救走汝阳王……长沙王中毒箭,命在垂危!”

奇变陡生,群情耸动,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只见皇上大踏步地走下金殿,将地上的那个人扶起,高声叫道:“崔将军!崔将军!”

那人挣扎着伸出右手,将手中的那块布片递给皇上,同时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溅满血的书信,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此昏迷。皇上仔细察看那布片,不明所以,扔掉布片,忙着拆看那封书信。淮南王黄敬昇察言观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挥手让那些太监将崔将军抬下去,请所有御医来,务必要将他救醒。

大殿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渐渐凝固了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中,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发现他的右手也同时越捏越紧,捏得青筋暴露。我忽然注意到那一直独自喝酒的老者已经站到皇上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知他说了什么,皇上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反倒是皇上身边的那个负责传话的大太监低声请示之后,宣布晚宴就此结束,前方军情紧张,所有大臣和王爷都到上书房商议,南齐的臣下立即离宫。

所有人匆匆向皇上行过礼后,便即离去。皇上忽然对二哥说:“宫将军留下,随朕到上书房中,只怕有些事情,还要倚重将军。”

我和二哥对视了一眼,不敢违拗。二哥跟随着北朝的大臣朝上书房的方向走去,我和南齐众臣则在太监们的带领下离宫。临走前,我忽然看见地上飘落一片浸满鲜血的黄色绸缎,正是那崔将军先前捏在手里的,那绸缎的质地与我在南齐宫中见过的相仿佛,角上也绣了一支珊瑚。我大吃一惊,猛然意识到,劫走汝阳王的人,说不定就是珊瑚宫中的人。心念一动,忽然大声追上皇帝,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和身份,高声说:“皇上,我能救十七王爷!”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我,包括二哥。或许在这么多人当中,最疑惑的人就是他。

不过我顾不了那么多。有生以来,我头一次这么坚定。

在我的注视中,皇上缓缓点了点头,对我说:“郡主请随朕来。”

我迎着所有人的眼光走上前去,心中明了,如果我能够救得了十七王爷,势必就能够在北朝中争取到强有力的后援。这个后援,对于母亲和善儿来说,至关重要。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能争取到谁,就是谁吧。

第四十三回 澹神心,醉皇灵(上)

 “悦和郡主竟然还懂得医术,不知道是哪位名师传授的?”

上书房中,伯阳王黄宗善这样问我。

我谦虚地说:“哪里是什么医术,不过是以往南齐的一个太妃出身于历代行医的世家,闲来无事,教了我一些东西。只是皮毛。”

“那你如何认为自己一定能够解得了长沙王身上的毒?”伯阳王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冷漠而平静,不依不饶。

这个看起来沉默而普通的老头,竟然如此精明,我心里开始有些打鼓,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于是不肯说多,只是淡淡地说:“长沙王为了益州百姓,曾经在城楼上求恳过辽东王,此种恩义,青枝铭刻在心。他是在益州一带中毒的,我想那毒箭多半是我所知道的那种药方,所以毛遂自荐。”

听我这么说,他倒也找不到破绽,重新闭起眼睛,不置可否。其他人都盯着我,盯得我心里一阵发毛。楚王必然是认出我了,皱着眉头看向我,眼神中满是探询。我心里有些担忧,只管垂下眼睛,不朝他那边去看。

暂时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二哥竟然打破沉默,说:“皇上,益州那边,确实是有几种制毒箭的秘方,如果十七王爷中的毒箭是其中一种,而郡主又知道解的方子,那就可药到病除了。如果是让宫中的御医摸索,只怕是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够将毒性清除干净。”

淮南王听了,冷笑道:“将军这么说,是瞧不上咱们宫里的御医么?”

二哥镇定自如,不卑不亢地笑道:“当然不是,不过从头摸索,总不如直接拿来就用的好。”

淮南王还想说什么,却不料皇上忽然说道:“不用争了,朕相信郡主,更相信十七弟他吉人天相……”

他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因此一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见皇上在御椅旁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才忽然站住,毅然对我说:“悦和郡主,辽东王已经派人将长沙王送来京城,今日夜间就会抵达淮安,朕担心他受不了路途颠簸,因此决定让三队御前侍卫与宫中的所有御医随你一同出发,到京城远郊的长沙王府中去等他,今夜你提前就要将所有有可能用于制毒箭的药方写出,令他们赶制解药。”

他神情肃穆,眼角似乎带着泪光。我看着那个慈爱而温和的君王,似乎又想起了皇兄。

所有人看他这个样子,都不方便再说什么。于是匆匆拟定了人选,大家便一同告退。

出了上书房,楚王笑着对我说:“郡主,今日没有认出您来,多有冒犯。”

我客气道:“王爷说哪里话,青枝得多谢王爷及时相救之恩。”

他看着我,忽然问道:“郡主不认识拓跋一族的人吧?”

我愕然道:“不认识,王爷何故有此一问?”

他哈哈一笑说:“只是随口一问,不必介意。”

说罢,拱了拱手,同伯阳王等走远了。

我站在那里想着他这句古怪的问话,联想到兰叶在讲天下美人的时候,提到拓跋雁时曾经暗示过汝阳王兵变与之有关。如今八王爷又提到这个拓跋族,难道汝阳王兵变的背后,果真有什么不一般的阴谋不成?

二哥一直远远地跟在我身边,他只是向我行了个礼,就骑上马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感到一阵孤独,又是一阵轻松——我知道,二哥不像是大哥,他冷静而理智,我看到他,总是想起徐彦,而不是想起大哥。

耳边还是寒风凛凛的声音,二哥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皇上的侍卫们已经将车马停在宫门外,我搓搓冻僵的耳朵,迅速上了马车。马车共有十余辆,皇上当真是将御医院里的大夫们都请出来了。我不禁有些羡慕,心想长沙王有这么个哥哥,可真好。

此时正是深夜。大队人马点起火把,火速启程,一直赶到京城远郊,都没有停歇过。到达长沙王在京城远郊的王府时,已经是丑时了。众人匆匆用了一些宵夜,便开始准备熬制丸药,我搜索枯肠,将谢丞相送来给我的那本古书中的一些解药方子写出来,心中推测了又推测,觉得珊瑚党人既然是穆宣宗那一朝传下来的余孽,而孙神医又曾经是南朝的御医,那么这些药方中总该有一个对症。可是,如果不对症,哪又怎么办?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恐惧,深深觉得自己方才主动要求赶来救人实在是太莽撞了。

御医们也是深感忧虑,纷纷在王府门口翘首以盼。

各个王爷在京城都有一座王府,长沙王生性好动,喜欢行猎,因此他的府第并没有建在城中,而是在进京的山口附近。多亏有这座府第,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和路程。

大家一直揪着心,直等到天快亮时,才有探子回报,说长沙王一行已经到了不远处,马上就要进府来了。

我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却又不敢去门口和他们一起等待,只好在长沙王的卧房前不断地踱来踱去,等了许久,才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抬头去看,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抬担架,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将长沙王放在卧室中的床上。那个曾经在益州城楼上痛斥九王爷的年轻人,如今就那么软软地瘫倒在榻上,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只盼我能够看出他中了什么毒。

室内安静得很,只有长沙王粗重而急促的呼吸不停地催促着我。

而我,早已呆了。

头脑中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他所中的毒药,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却不是轻易就可以解的,更重要的是,我从没见过别人中毒后是如何解法——这种毒药,相传曾经毒死过南齐的一任丞相。据说,这个丞相同孙神医是世交好友,于是帮他办了一桩案子,得罪了一个富商。这富商忍不下这口气,竟然出高价秘密地收罗毒方,而这张方子,就是一个不知名的乞丐献上的。我所知道中这种毒的人,只此一例,连听过这名字的人都很少。

这毒药的名称,叫做“神灵醉”。

中毒者呼吸急促,脸色酡红,昏迷不醒,如同饮了烈酒一般。两天之后,若不能解毒,必死无疑。当时那富商要杀丞相时,还轻狂地附上了解毒的办法,只是不说某个关键诀窍。于是两日之后,丞相就此死亡。

我绝望地看了一眼长沙王,哑声说:“只有一个办法。”

第四十四回 澹神心,醉皇灵(下)

 所有人听我这么说,都觉得有了希望,立刻就有几名御医欣喜地对我说:“只要有法子就好,郡主请赶快说出药方。”

我咬了咬牙,说:“办法只有一个——却不是药方。这种‘神灵醉’,只有冒险找到某个在心口附近的位置加以针刺,才能够将他从这种昏迷中唤醒;醒来之后,再催吐,大泄,之后就不妨了。不过——不过这穴位的具体位置,我并不清楚。”

大家听到这里,都呆了。

大多数人连‘神灵醉’这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又如何来找这个至关重要的穴位。

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

过了一会儿,御医中一个最老的人才说:“郡主知道这种药的成分么?如果能够知其原理,加以推敲,说不定能够捉摸到大概的位置。

我摇了摇头,说:“一无所知。”

一筹莫展之时,又有一名御医说:“实在没办法,只有多扎几根。”

这个方法也是给急出来的——怎么可能一点一点地扎来试呢,心口附近又是关键位置,如何禁得住这样的尝试。

大家实在无奈,一名御医只好吩咐年轻一些的大夫替十七王爷清洗伤口,先将伤口包扎好了再说。

我暂时躲了出去,望着朗朗青天,深深后悔自己行为孟浪,要说出那样的大话。如今给自己惹了好大的一个麻烦,不知怎么收场。

一边后悔,一边却听见房间内,有个御医奇怪地说:“咦,这伤口这么浅,中毒后还如此厉害,真是可怕。”

这句话初听时并不觉得怎样,一转念,忽然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我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众人都吓了一跳,慌忙扯过床上的锦被,将十七王爷遮盖起来。我顾不了那么许多的禁忌,强行推开他们将被子掀开,只见长沙王的胸膛上有一个小小的创口,旁边摆着一支极细的袖箭,那袖箭尖极细,极长,仿佛是一支银针一样。我心中一动,连忙对那堆御医说:“赶快,就在这个创口的位置,用银针刺下去试一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跳都几乎要停止了——如果没有效果,或者有个什么好歹,我如何付得起这个责任。

灯光之下,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一名善于针灸的御医将银针轻轻刺了下去。

十七王爷并没有醒。

那御医停顿片刻,仍旧没有半点反映。

所有人都矮下去半截,方才伸出去的脖子又落了回来,只觉得失望之极。

那御医将银针慢慢地抽了出来,摇了摇头,垂下头走开。

不料就在这时,十七王爷竟然猛地坐了起来,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喜,认为有了神效,都凑上前去。哪知道他吐完血后,依然双眸紧闭,向后一倒,仍旧躺在床上。

我的心情立刻又沉了下去。

看来,还是不管用。原本我看到那个创口之后,就觉得这么小的创口,进入肌肤的药量应当有限,不至于有如此大的药力;再看到那支细箭的样子,就觉得这支箭不像是要害他,反而像是要救他一般。但是仔细一想,就算谁懂得‘神灵醉’的解法,又怎么会有如此神箭手将银针射到准确的位置上呢。但是如果不是解毒,那个箭头,又着实太过古怪,无法解释。

想来想去,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正在此时,王府里的下人忽然来报,说是皇上听说十七王已经到了王府之后,便下了道特旨,要兰叶赶来这里,帮助我料理一切事情。一同来的,还有十六王爷和晋王。

当那个晋王走到我面前来的时候,我差点叫出声。这个王爷,竟然就是我在酒楼中看到的那个老者。多亏他通常不用正眼看人,此时竟然没有认出我来,只是急急忙忙地奔长沙王而去。

兰叶关切地问我:“有法子了么?”

我看得到他眼中的责备。

十七王依然昏迷不醒。

虽然没有人来指责我,我却觉得自己面临着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果然,晋王斜着眼睛将屋子里的人扫了一遍,冷冷地说:“事关王爷的生死,皇上竟然就让这么一个毫无见识的女流之辈来处理,简直是胡闹!”

我周身的血都往上涌。有生以来,这样当面被人叫骂,还是第一次。

我对晋王怒目而视,他不屑理睬我。十六王爷则装出一副在担心十七王爷的样子,不再理会我们。

我盯着晋王的背影,冷冷地说:“这毒药的名字,只有我才能说得出来。王爷当真有见识,就请指出那最关键穴位的位置。”

他冷冷地看着我,正要张口说些什么,旁边的御医们忽然一声惊叫,有人俯下身子,去搭了搭他手腕,难以置信地说:“王爷的脉相……似乎是平稳下来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没有再理会其他的事情,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长沙王身上。只见他的脸色果然没有方才那么红了,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喜色。我见晋王不敢再说什么,只觉得一阵后怕:如果长沙王没有醒来,我又该怎么办呢。

卧室之内,终于一扫之前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所有御医便出去拟方子,按照我所说的,给十六王爷催吐,催泻;晋王与十六王爷自去休息,而我,一时间没有人来理会,索性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那个中毒的人。

他的手,忽然动了动。紧接着,眼睛也慢慢睁开。我连忙将桌上的药碗和茶水捧过来,用一根银匙将一颗安神定心的药丸弄碎了,和着茶水喂他。

他看着我,笑着说:“是你?”

我点了点头,说:“是我。王爷,再吃点药下去。”

他不说话,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将药丸推开,低声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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