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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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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XLY


心机乱

第一回 心有愧

 冬日的阳光总是让人觉得温暖。即使是透过冰雪,透过疏疏朗朗的树枝,透过沾满鲜血的铠甲,也仍旧能轻易激起一个人心底里对另一个人最深切的渴望,那种渴望轻浮而热烈,如春风,如弱水,在人心头激荡盘旋,无时或已——我了解这种感觉。

永熙三年,冬十月甲子日,徐彦将军书信中言道:“青枝,今冬有暖阳,念及去岁春日陌上相逢,即刻思君忆君,无时或已……”

思君忆君,无时或已……我反复念着这句话,闭上眼。清早的晨曦穿过九重宫阙上的青天,再轻轻穿过我的眼睑,透出一种鲜嫩的红。杯盘在我手中轻轻撞击,细弱地叮当作响,却声声惊心。

阳光照在我后背,暖融融地将我的影子投射在面前的一扇纱窗上。房内的人想必是看见我了,轻轻地咳了一声,一开口,声音却仍旧是沙哑的:

“门外是青枝么?进来吧。”

“是。”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道大红色的朱门走了进去。描金门帘在清晨的微风中细细碎碎地摇动,在繁华幽深的宫廷里,令人迷醉地轻轻闪烁。

房间里一种长久不透气的臭味和浓重的薰香气扑面而来。

一时间冷热交替,空气又闷浊得很,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大哥立刻手忙脚乱地将窗户全都打开。他瘦了,龙袍如同个罩子一般裹在身上,软软地打着褶。眼睑下的阴影浓重不散,双眼无神,下巴上的胡须根根剑弩拔张,头发也杂乱不堪。

我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的大哥,南齐朝当今的九五至尊,十几年来我每日称呼作“大哥”或是“皇兄”的人。

“皇兄,这是松瓤油糕,还有去年酿的甜米酒。”

我将杯盘搁在临窗的桌案上,尽量微笑着;希望能够减弱自己眼中的杀机。那阵阵锋芒在我眼中凌厉地闪动,混合着对他的眷念温情,定会显得怪异。一想到这个,我慌忙低下头,对他说:“皇兄,看你的头发都乱了,坐下,我来给你梳梳。”

“国难当头,还管什么头发。”大哥苦笑着,一边说,一边仍旧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不管他在朝堂上多么昏庸暴躁,在我面前,他却始终是那个温厚仁爱的好兄长——也许他只是不适合当一个皇帝。上两代皇帝创下的基业,在他继位后的五年中,已是凋零不堪,还白白赔上不少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我忽然想起城外那个人的铠甲上或许就是血迹斑斑,再想起远在云南的母亲和弟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该是终止的时候了,不能再拖。再拖下去,我真的不敢保证谢丞相会不会伤害母亲和弟弟。此外,我也倦了,真的很想离开——带着徐彦,一同回到云南……

“青枝,”正想的入神,大哥忽然开口对我说,“明日,我想让周将军率三万精兵北上,迎战北朝那个狗皇帝的兵马,你看如何?”

他的口气中蓄满了自信,如同一个对明日充满幻想的孩童,纯真而固执,勇敢得近乎无知,我几乎不忍去打碎那种梦想,只得随口说:“好啊,可是周将军前年曾经在朝堂上讥刺过朝政,皇兄你不生气么?”

“国运衰微至此,只要有个良相猛将为朕出谋划策,他就是再侮辱我,我也不在意。”大哥苦笑道,“良相猛将……谈何容易。可惜朕现在才开始找寻,有些晚了。”

是晚了。我心中不由得一惊,梳子落在地上。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吞掉我亲手端来的点心和美酒,看着他眼中渐渐透出倦怠,心里不由得如同猫抓一样,痛得难以呼吸。

“青枝,扶我去歇息一会儿。”大哥说。

“好。”我答应着,却没有动弹。我看着他渐渐睡去……渐渐,死去。

清晨的风吹过描金帘子,时歇时起。我望着大哥的面容,轻轻抚着怀里的一本残卷。今晨才从云南送来京城的,甫一得手,就置一人于死地——也许不止一人。南齐朝自建国起四十余年,终是了断了。

这一刻,我心中竟升起一阵空茫茫的恐惧和寂寞,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我这个南齐的公主,实在是冒名欺世,做尽了阴狠恶毒的事,连我自己想起来都为之齿冷。

第二回 何人是同心

 接连几夜,都睡不着,半夜里不是哭醒就是被噩梦吓醒,白天也是一副萎靡不振,恍恍惚惚的样子,宫里的人私底下都说,公主和皇上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果然手足情深,云云。殊不知我听了之后,心中如同针扎一般疼痛。

如此,一连过了五日。

宫中宣布国丧。皇叔东阳王齐海平摄政。

没有人怀疑过是我杀了皇上。宫中御医下的结论是劳损过度,其实就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尽管这样,尽管云南那边对我赞许有加,我仍旧不敢放松警惕,更放不下心中隐隐的歉疚,每日夜不能寐,只听着窗外的更鼓一声声敲动,心中仿佛有所亏欠一般,一连又过了七日。

这些日子里,北朝皇帝黄天殷得知南齐国丧,令大将军李汉庭率十万人马攻城掠地,一路南下。南齐一朝的江山经过前几年的昏庸治理和连年征战,早已损失大半,兵溃民散。往日的千里山河在李汉庭的攻打下,竟只剩下益州和衡阳两城勉强可以抵挡一阵。其中益州乃是都城,若是攻打下益州,俘虏城中皇族,南齐便算是亡国了。于是李汉庭弃了衡阳,率大军兵临益州城下,驻扎在泗阳河边。十万铁骑,一律身披精铁所铸的铠甲,军容整肃,如同一片铁海,让人见而惊心。

强敌当前,这几日朝中请战的人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昏庸的皇帝新丧,皇叔摄政,他们自以为自己见到了一线希望。

然而朝廷上每日请战,皇叔却每每坚决不允。三日之后,他索性下令罢朝,将自己关在上书房中,任何人都不见。于是那些朝臣的奏疏开始源源不断地送来我宫里——虽然我只是个公主,却是最可能受皇叔召见的人了。毕竟他一直都很宠爱我。

“公主?”

刚刚朦胧醒来,侍女便照例捧了一叠奏疏来见我,战战兢兢地开口道:“今天有何尚书、崔将军、文大学士等人的——”

“一个都不看。”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坐起来,问她,“皇叔还在上书房里?”

侍女点头。

已经不早了。阳光浓烈,透过窗纸,在地上映出窗格上精致的雕花。昨夜仍旧没有睡好。身体微微酸疼,内心阴郁而疲倦,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有事要发生。

心中的烦躁不安,夹杂着阳光落在我脚背上的刺热,又使我想起那一年春天,与徐彦相逢在江南,他的目光也是这样落在我身上,引得我一阵欢喜,又微微不安。

正想得入神,身旁的侍女又小声说,“公主,刚才上书房送了密旨来,见公主睡着,不敢惊动。现在……”

“废话,有密旨还不早说?”我心里一阵烦躁,顺手抓了一碗热茶掷过去,正中那侍女的膝盖,泼了一地的水,茶杯应声而碎。那侍女唬了一跳,慌得连忙跪下,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公主饶命!”外面的侍女太监们也忙进来跪下,乌溜溜地占了一地。

“起来吧。”我叹了口气,心里也一阵阵地悔上来: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发火,却总是控制不住。

“密旨呢?”我抬头问,“还供在正房里么?去取来。”

侍女们听了此令,一溜烟地奔了出去,取了个黄色的绢包回来。

“你们退下吧。丹儿留下伺候。”我有气无力地说。

没点到名的人仿佛从身上卸下了上百斤的石头,立刻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唯有丹儿低着头,明显是不开心的,却又不敢显露出来——伺候我这个喜怒无常,心机深重,却又极其得宠的公主娘娘,想来也不是什么美差。我端着新沏好的茶,轻轻吹开浮着的茶叶,心中怔忡不定地想,我何尝愿意这样,只是自己也是被人逼着赶着管着,稀里糊涂地冒名顶替做着南齐的公主,这十年来何尝过过一丁点儿轻松的日子?

直到她们全部退下,我才吩咐丹儿将那个绢包拿给我拆看。

拆开第一层黄绸,我忽然看见绸缎角儿上小小地绣了一枝珊瑚,不禁大惊,颤声问丹儿:“这绢包——拿来的时候就有这层黄绸吗?”

丹儿听见我声音有异,连忙走过来,一看见那枝珊瑚,也吓了一跳,低声说:“拿来的时候似乎只有里面那层绢裹着……这……这什么时候多了一层?”

我们俩看着那枝珊瑚,种种恐怖的回忆都涌上心头,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慌了。珊瑚……这只能是他们的,可是这珊瑚党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怎么会……

猛地看见这样东西出现在我面前,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快速地跳动,呼吸几乎有些难以维持。过了好久,才镇定了一些。

“先看看摄政王的旨意再说,”我横下心,将那层绸缎丢在一旁,手指颤抖,从丝绢里拿出一张御笺,心中仍然想着那个珊瑚标记,恐惧不已,一时间,连御笺也拿倒了。过了一会儿,方才勉强定下心去看摄政王的旨意。

鹅黄的洒金笺上是他的亲笔字,令长公主齐青枝于今夜子时到上书房,不得有误。

这种时候,我自然是不想去见他的。益州城破指日可待,等上几天就可以出城去了,何必横生枝节。

我这样想着,便对丹儿说:

“丹儿,恐怕还得请你去见摄政王,就说我连日为皇兄守灵,疲累忧伤过度,有些不舒服,不敢去见皇叔。”我一边说一边将信笺在佛前的灯上烧了,吩咐她,“然后你再去请位御医过来,装装样子。”

“可是——”丹儿没有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什么?”我心头烦躁,皱着眉头说,“快去吧——这时候去见摄政王,容易横生枝节。不如装病,等南齐这里的事情完了,我们还要想办法混出城回云南去呢。”

这最后一句话,我是用西赵都中的方言说的,久不说乡音了,说起来竟是心里酸苦——西赵十二年前就被南齐灭了,虽然还有一群以谢丞相为首的臣下立了我弟弟善儿为储君,在云南凤仪山上隐居,近年来颇成气候,但终究是前途渺茫。

丹儿听我说起家乡话,神色也轻松了一些,用同样的话回答说:“可是,我爷爷想要公主继续作南齐的公主,随南齐降臣到北朝去。”

“什么?!”

我愣了一会儿,说:“当年不是说灭了南齐就接我回去?”

“可是——”

“可是什么,”我顿时心里明澈,冷冷地说,“谢丞相他们不外乎认为我是父皇身边最微贱的宫女所生,所以瞧不起我,想让我就这样做你们的工具,不过是颗丢到险地去的卒子!”

这番话我脱口而出,说得又快又急,丹儿脸上一下子红一阵白一阵,我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想必她确实听到过她爷爷谢丞相同别人的商议,商议什么,也不用多想了。

“算了。”我低声说,同时背转身去。

窗外阳光灿烂,花圃中的各种药材大多都沉埋在地下,地面上的枝条积了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南齐公主喜欢研究药理,天下皆知。阳光照在我身上,轻而暖。丹儿站在我身后,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她必定是很讨厌我的——谢丞相家的小姐,却来这里做了我的下人。想到这里,我忽然转过头去看着她,问:“那么谢丞相让你什么时候出城?接应的人都到了么?”

“啊?!”丹儿的脸一下子红了,着急得说不出话来。

“已经到城里了?”我冷笑。

丹儿跪下来只是磕头,挣红了脸,方才说:“公主不走,我也不走。让他们在城里呆着好了。”

“哈!”我轻轻笑了一声,说:“没有那个必要。北方凶险,我还盼着你爷爷他们好好照管善儿,可不敢让你去冒险——我早就听说,他们把善儿当作西赵将来复兴后继承大统的储君,却又在背地里寻找我父皇的其他骨肉。如此不忠不诚,如今又要置我于不顾,看他们日后如后去地下见我赵家的列祖列宗!”

丹儿只顾在地上跪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了,还是我自己去开了箱子,拿出一条素色的衫裙,对丹儿说:“今夜我去见摄政王,他必定要问我城破了之后如何打算。我会向他表白求死之意,他素来疼爱我,不会忍心让我去死,说不定会劝我去北方。过几日你出城之后,见了你爷爷,就对他转告说,他若有差使,可以继续让人送信给我。只求他们好好对待我弟弟,将他培养成才,让他生活得安安乐乐,我就感激不尽了——丹儿,你在这里这几年,我背着旁人,从来没有用公主的架子对待你,也没让你做过重活儿,吃的穿的,虽然不敢让旁人看破,但是背地里一直没有亏待你。你如果觉得有什么地方受了委屈,就多担待罢,日后回去做你的丞相府小姐,想必没有见面的日子了,善自珍重吧。”

说完,我就进了暖阁,去换衣衫。门外传来丹儿的哭声,哭了一会儿,便出去了。我换好了衣服,推开门,只见到满地阳光,依旧灿烂。只有那张绣了珊瑚的黄绸,被风吹拂,在桌上轻轻地鼓动。尽管有阳光,冬日的风仍旧寒冷刺骨,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前途难测。

第三回 闻诏心惊

 用过晚膳之后,有圆月高照。

清冷的光辉照在回廊上,让人稍稍觉得有些宁定。无论白日里经历过什么,夜晚微凉的水汽混合着安静的月光笼罩下来,总能让一切都平息,至少是表面上平息下来。

我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在心中背得滚瓜烂熟,同时还暗暗猜测摄政王会说些什么。我想他虽然疼爱我,但是事关国体,恐怕还是会让我在城破前自尽。如果那样,我又该如何是好?也有可能他不想让我去死,也不想让我作为俘虏流落到北方,于是会在城破前让人带我出宫去——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趁机要求让徐彦带我出城,借口是听过皇兄赞扬他,认为此人忠诚,危难时可以倚用。但是这样一来,谢丞相他们希望我能够继续到北方去的事,就不成了。母亲与善儿还在他们手中,我实在放不下心。想来想去,只有拿忍辱负重的话来劝皇叔,只要他心中抱着复国的愿望不自尽,我就可以跟着他被押送到北边去。至于徐彦,我心中一阵无奈,却又是一阵温暖——想来他应当不会负我。

“公主,子时快到了。”身边的太监低声提醒说。

“好。去上书房。”我吩咐说。

远远的,有太监、宫女们飞奔着过来,列成仪仗。

我心中想着那些纷纷杂杂的事,心不在焉地登上凤舆,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我曾经住过十二年的宫殿。层层叠叠的飞檐画栋,在月光下散发出所有的华美与庄严,那是一个曾经统治大江以南的国度最后体现出来的气魄。我在它最强盛的时光中成长,又见识了它的衰败,可是月光下看来,它依旧那样巍然屹立。尽管已经是兵临城下,亡国在即。

这一刻,我竟然是那样地不舍得,哪怕它应当是我的仇敌。

“公主,”远处喘吁吁地跑来一个小太监,一直跑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说:“摄政王有令,赐长公主齐青枝白绫一副,以殉家国!”

说毕,又低声对我说:“公主,摄政王已经在上书房为您准备了饯别的酒菜,催公主快去。”

什么?!

我怔怔地听完他的话,头脑中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心仿佛是要从胸腔中挤出来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赐死!他竟然这么快就要将我赐死!!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剧烈地颤动。周围一片沉默。

左右的太监都低下头去,侍女们都低低地开始啜泣。

圆月之下,一阵恐怖的气氛开始从我背后蔓延。

“公主,请赶快起驾。”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提醒我。

我心中回过神来,顿时疯狂地转了千百个念头,脱口而出说:“你去禀告摄政王,我要回宫去打扮一番再来上书房作别。”

“不用了,已经指定了几位老宫女去为公主准备衣饰。”那小太监一口回绝,竟然自作主张地高声吼道:“起驾!”

我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来别的理由。奴才们抬着凤舆,开始一溜小跑,不一会儿,离上书房已是越来越近了。我忽然想起来上书房侧还有一个通向御花园的小门,便在他们扶我下来的时候故作平静地说:“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

“奴才陪公主进去。”那小太监居然又站出来躬身对我禀告,“摄政王令奴才定要将公主送到他面前,不然就治奴才死罪。”

我大怒,心想那位所谓的“皇叔”今夜果然是不杀我不罢休了。心里一横,咬牙切齿地对那小太监说:“很好,你陪我进去。”

说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第四回 杀心起

 面前,是那道长长的白玉阶梯。

上书房在整个皇宫的最高处。门上有南齐开国皇帝所题的匾额:“登高思危意”,意思是要让从此往后坐在上书房里的人都要在最高的地方思量天下百姓,居安思危。上书房前那九十九级阶梯,全由白玉雕成,蔚为壮观。

月光下,那道阶梯显得很长,很陡。

曾几何时,皇兄无数次召我来这里,都是站在门口等我。看着我在白玉阶梯上跑跑跳跳,他总会笑道:“皇妹,当心摔了,张御医今天告假,没人医骨伤的。”那时候的台阶,光洁明亮得像是天上的白云,踩在那上面,低头望去,整个皇宫尽收眼底,一片金碧辉煌;仰头向上,只见蓝天白云近在咫尺,皇兄开怀的笑容一如他身后的阳光般灿烂。

他从不知道我是假的公主,只当我是失而复得的妹妹,宠爱得如同天上的珍宝。

多少年过去了,月光下的白玉阶梯,不见有一点的破败,却更加莹润明亮。

“公主,走吧,摄政王久等了。”那小太监见我站着不动,连忙催促我。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强压住心中的阵阵焦虑,朝阶梯上走去。

再长的阶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人生的悲苦与喜乐,又有哪一个没有止境?

我站在上书房中,凉夜的风如水一般浸入肌肤,让人顿生萧索之感。皇叔坐在珍珠帘后,一言不发。窗外暮鼓声声,昏黄的烛光只照亮了他那一隅,摇曳不定。子时三刻了,珠帘后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多日未眠,那人早已憔悴不堪,惟有那一双眼睛,仍旧是虎虎生威,矍铄依然。我仿佛看见三千里山河在他桌案上一一展开,四十年的春秋大梦在他身后缓缓掠过,不由得很是欣慰——南齐总算还有个做得起皇上的人。只可惜他要杀我。只可惜,今夜我说不定会杀掉他以求自保。我冷冷地盯着他面前那道珠帘,心里暗暗估算,如果杀了他,能不能趁乱逃出宫去。

“枝儿,”他终于对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迟疑着走了过去。我腰间藏了把精刃匕首,袖中还有一包药粉,不过药力不算太强。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隔着我的衣衫,别别跳动。

皇叔见我走到面前来,微微一笑,一双大手落在我头上,轻轻撸着我的头发,眼睛里含着慈祥温和的神情,轻声对我说:“枝儿,唉……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皇叔率兵攻进西赵皇宫的时候吗?那时候我在冷宫中找到你,你又瘦又小,却还认得出我,一见到我,就哇一声大哭起来,扑在我怀里。那时候皇叔铠甲上又是血,又是土,你也不怕,紧紧地拉着我,说什么也不松开——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嗓子发嗄,低声说,“我记得……”

皇叔微笑着看我,仿佛在同我一起回忆当年。只不过我的回忆,跟他有太大的差别。

恍惚记得,十五年前,南齐攻到了西赵的都城附近。南齐皇帝齐蒙以为此次是手到擒来,便亲自率军督战,却不慎受伤,连自己的三岁的女儿长公主齐青枝也被掳去。齐蒙恼羞成怒,养兵三年,令皇弟东阳王齐海平即今天的摄政王出战,终于一战而平西赵,还意外地救回了已经六岁、面黄肌瘦的公主。

他们始终没有发现公主是假的——真正的公主,早已被西赵皇后丢到一口井中溺死。西赵都城被围之后,西赵的皇帝和皇后一来是害怕齐蒙听说公主死了,会报复自己;二来朝中大臣已经决议要将几个皇子带出宫去抚养,日后重振西赵,因此想要趁南齐救长公主这个机会安插个人进入南齐。他们选定了我。

城破之后,南齐的人不明真相,听说公主被关在冷宫中,东阳王便亲自领兵来迎接。他们见我虽然稚嫩,却认得出皇叔东阳王,还叫得出一些后妃的名字,又在西赵宫中饱受虐待,一副自小便没有吃饱过的样子,于是连一点疑心都没有,整整养了我十二年。

他们怎么知道,迎接回来的,只不过是西赵皇宫中一个最低等级的宫女所生的女儿,从小就被胁迫着要听从那帮大臣的计谋,做他们的卒子。

齐蒙不知道,东阳王不知道,皇后不知道,我故世的皇兄,更不知道。

他们将我看作失而复得的宝物,天天锦衣玉食,连重话也舍不得说我一句。六宫之中,金殿之外,任由我嬉戏。

“枝儿,”皇叔转过身去,低声说,“只怕我们以后不能见面了。城破之后,皇叔要作为降臣,到北方去。今晚,我们叔侄俩就此永别了。”

我心中别的一跳,见他怅怅地望着远方,心里一动,迅速将衣袖里的药粉倒在他的茶杯中。晕黄的灯光下,只见那药粉入水即溶,微一错眼,就不见了。

第五回 扪心自问空叹息

 夜风里,传来阵阵更鼓,二更了。

皇叔回过头来,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又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心中一阵一阵地凉上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混了毒粉的茶水喝下去,几次想上去抢下他的杯子,可是一想到“赐死”两个字,却终究挪不动脚步。

“枝儿,”皇叔喝完茶,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对精雕细凿的赤金镂空的镯子,那镯子上的一颗夜明珠极大,光芒闪烁,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他将镯子递给我,说:“刚才皇叔派人去宣旨,说是要将你赐死,其实只是做给奴才们看的。待会儿你换成寻常百姓的衣衫,孙将军他们自会将你送出宫去——你还记得你十岁的时候,宫里的李妃被处死,她儿子,也就是你二哥齐清河被贬为庶人,逐出宫去的事情么?”

“记得……”我呆呆地看着他,心乱如麻,知道自己已经酿成大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叔笑了笑,继续说:“他如今在蜀地,皇叔去年才好不容易打探到他的音信,他故世的母亲李妃跟你母亲端华皇后原本是表姐妹,一向感情很深。那一年他们母子获罪,多亏你母亲百般求恳,才留下清河一条命。你二哥他一定会好好对你。青枝,从此以后,我就将你托付给他照料了。清河原本想来都城亲自接你,不过他如今在蜀地有一支兵马,怕走后军士们难于管束,因此走不开。孙将军一路护送你去他那里落脚,皇叔就可以放心了。这支镯子原本是你父皇送给你母后的,你收在身边,日后出嫁的时候,就当作你的嫁妆。看见它,就如同我们在你身边一样……”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忍不住打断他,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真的不是要我死?”

皇叔哑然失笑:“青枝,家国天下,那是男人们的事,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不必挂怀,更不必想什么殉国之类的事。皇叔只盼望你以后安安乐乐地活着,嫁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我眼前一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肩膀狠狠地撞上一片不知是墙壁还是地面的硬物,就人事不省了。

第六回 不畏心期阻,惟愁面会难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人将我抬在软轿中,向前走去。耳边不断有人低声说话,我屡次想要睁开眼睛,眼睑缺像是压着石头一般,沉沉地往下搭。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窗外雨声潺潺,一种潮湿、寒冷却又清新的气息渗进马车。

迷迷糊糊地觉得四周传来赶车的吆喝声,就连我自己和床,也在很有规律地摆动。

硬撑着抬起头来,耳边忽然有几个人的声音喜悦地叫道:“好了好了,小姐醒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来是在一辆很简朴的马车中,蓝色印花的布帘在窗畔摇摆,坐椅上铺了几层褥子,又软又暖,六个妇人在两边雁翅排开,笑咪咪地看着我,手里捧着手巾、茶壶等物。其中一个白净清秀的年轻妇人将一盘点心递在我手里,小声说:“公主,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吃些点心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接过点心来。着实是饿得很了,颇有些狼吞虎咽。另一个大约有三十岁出头的妇人递过茶水,说,“公主慢些,喝点水……对了,摄政王吩咐我们在路上不要泄露公主的真实身份,因此我们以后在路上都只称呼小姐,请殿下不要见怪。”

我猛地听她提到皇叔,顿时清醒了起来,昨夜的事逐件出现在脑海,眼中立刻迸出眼泪来,喉咙哽咽,再也咽不下点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叔……他可是……他还好么?”

那几个妇人眼神交汇,却都不说话。

那个年级稍大的妇人显然是头儿,勉强笑着对我说:“小姐已经出了宫,就不要惦念着家里了。”

我心里一凉,顿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觉得胸里堵得慌,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皇叔定是中毒身亡了。刹那间,他往日对我的宠爱顿时掠上心头,更加深了我心中原本就已经忍受不住的歉疚。

“回宫。”我斩钉截铁地说。

“小姐,我们不能回宫。”那领头儿的妇人抓住我的手,抚慰说:“王爷昨夜是有些不舒服,可是大夫们此时都在他身边,想来是没大碍的。王爷心里最记挂的是小姐,只要小姐平安到达你二哥身边,他的病自然会好得更快……”

她眉目低垂,人长得很敦厚,衣着朴素,让人看了觉得很稳重。即便是在马车摇晃中,她说出的话也是声调平稳,我听了真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

真的不能辜负皇叔的心意么?我心里迷迷糊糊的仿佛想不清楚一般,朦胧觉得自己确实是想去蜀地的。

这妇人见我镇静了许多,很高兴,继续柔声说:“这国家的大事,女孩儿管不了的……小姐能够这样牵挂家国,就是皇上在地下也会安心……”

皇上……不是摄政王,就是皇上,我对南齐,总是欠着命的。

这句话刺到了我的痛处,立刻又铁了心道:“不行!回宫!”

经过这么一闹,神志已经完全清醒。顿时心里明镜一般,将丝丝缕缕都想了起来——皇叔的“病”,只有吃了解药才能见好,而药方只有我知道。更何况……京城还有徐彦。他是京城守军中的左骑都尉,我不能离开。

那帮妇人见我喊着要回宫,束手无策,其中有两个人焦虑地揭开车帘窥看外面道上是否有人,是否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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