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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卫斯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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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在那株大桑树上,她用手掩住了我的口,我伸出舌来,竟在她的手心上舐了一下的情景,我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惊异之感?她的脸颊为甚么红了起来?只是由于晚霞的映照,还是别的原因?
那种惊异的感觉,渐渐在我的身体中扩大,形成了一种渴望,想和她亲近,不单是握住她的手,而且,希望能够亲到她的唇!
这种渴望,甚至化为了行动的力量,我陡然坐起身来,向她凑过去,她也正好在这时,抬起头,向我望来,我和她隔得十分近,在那一刹间,我在她的眼神之中,找不到鼓励我进一步接近她的神色,那令我心头狂跳,整个人僵呆。
她又垂下了眼睑,用听来十分平静的声音问︰“你在学武,是不是?”
我在叙述日后的经历时,常用的一句话是“我曾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简化来说,就是“从小习武”。这是瞒不过祝香香的,因为她也必然是一个从小习武的人。
所以,我心中有点惊讶,因为当我知道她的特殊身分之后,她对我说︰“别问我有关的一切,那是秘密,而探听他人的秘密,是不良行为!”
现在,她这样问我,算不算是不良行为呢?我回答了她的问题,直视著她。她吸了一口气,神情十分认真︰“带我去见你师父!”
老实说,我极喜欢祝香香,也会尽一切可能答应她任何要求,可是她要我带她去见我师父,这令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道理很简单,我的武术师父,是一个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人!
我吸了一口气︰“我……我先把拜师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你!”
祝香香没有反对,静静地等我说。
拜师的过程其实相当简单,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家中的长辈告诉我,如果我喜欢习武,今天可以拜师。小孩子都喜欢习武,自然很快乐地答应。
那是一个大家庭,共同住在十分巨大的大屋之中,大屋有许多院落,有一些,是虽在屋中长大,但也从来未曾到过的。我就被两个长辈,带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院落中,推开门,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那样的大雪天,只穿著一件灰布罩衫,他站著不动,可是身上、头上,却又并无积雪,我一进去,他就转身向我望来。他目光如电,我在一个吃惊间,就被他伸手抓住了手臂,直提了起来。手臂被抓,奇痛彻骨 那种剧痛,一直想起来就发抖,所以,我一面发抖,一面对祝香香道︰“你见他干甚么?只怕他一抓,你手臂就得折断!”
祝香香分明也骇然,可是她还是坚持︰“带我去见他,我……有特殊的原因。”
我叹一声,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好,走!”
祝香香一声不出,跟在我的身后,为了不惊动大屋中的其他人,我和祝香香自屋后的围墙中翻进去,那时,满天晚霞,已变成了深紫色,暮色四合了。
推开了院落的门,就看到师父直挺挺地站在一丛竹子之前 这是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花时间最多的行为,至少超过十小时。我曾问过家中的长辈,师父的行为何以如此之怪,得到的回答是责斥,只有一个堂叔,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才告诉我︰这叫“伤心人别有怀抱”。当时年少,自然不明白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沧桑。
傍晚并不是我习武的时间,所以我一推门进去,师父就倏然转过身来,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事先绝无法料得到。祝香香在我的身边,师父一转过身,自然也看到了她,两个人才一看到对方,竟然同时,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的叫声,又各自伸手,向对方指了一指。
紧接著,祝香香一个转身,夺门便逃,身法快捷无伦。任何人在这样的骤变之中,都会不知道该如何做。但是我自幼反应敏捷,连想也没有想,一个转身,也扑出门,去追祝香香。
祝香香先我一步翻出围墙,我紧跟著追上去,她一直在前飞奔,足足奔出了好几里,连我也气喘到胸口发疼,才在一株树下停步,扶著树喘气。
我赶到她身旁,两人除了喘气之外,甚么也不能做。等到呼吸渐渐回复正常,我们才陡然发现,原来我们面对面,距离如此之近,鼻尖之间,相距不会超过二十公分。
我相信她和我同时屏住了呼吸,在这时,我慢慢地和她更接近,她有点全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双眼闪耀著十分迷惘的光彩,一动也不动。一个十分自然的亲吻,很快就可以完成,可是就在这时,她的手扬起,抵在我的心口,我剧烈的心跳,一定通过她的手心,传给了她,所以她也震动了一下。
她口唇掀动,用十分低,但十分清楚的声音说了两句话。我完全可以听得懂她说的是甚么,但还是无法相信。我实在想笑,但张大了口,出不了声,而祝香香叫︰“是真的!”
她一面叫,一面又奔了开去。我没有追,只是泥塑木雕一样地站著。
那天晚上,我究竟在树下站了多久,实在难以记忆了,只记得又推开那院落的门时,头发和身上都很湿,那是露水,午夜时分才会产生的自然现象。
师父仍然站在那丛竹子之前,和往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叫我习武,只是一声不出。我自己也心神恍憾,一切的经过,好像是一场怪不可言的梦,所以我也不出声。
又过了好一会,师父才缓缓转过身,我向他看了一眼,心中著实吃惊 师父的双眼,一向炯炯有神,可是这时,竟然完全没有了神采。
想起他和祝香香一个照面后的那种怪异情形,我心中大是嘀咕,怕不但会捱骂,而且还会被责打 如果是那样,那真是乖乖不得了,师父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我那时完全不知(直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但是我曾见过,一次他怔怔站在竹前,忽然一伸手,抓住了一根一握粗细的竹子,也没有见他怎么运动,那根竹子,竟叫他抓得格格断裂!
那一次目睹的情形,令我骇然,这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我被他抓住了双臂,奇痛彻骨,还算是好的,他可以轻而易举,把我的臂骨捏碎!
而且,一个授业很严厉的师父,给少年人的印象不多(老师也一样),大多只是敬畏,我和师父的关系也是一样,私下给师父取的外号是“铁面人”,从来没有见他笑过,更奇的,是全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几个主要的长辈,应该知道,只是不肯说。而且,大家庭之中和我同年龄的孩子不少,他却经过了一年的挑选,只挑中了我一个 他是在甚么情形之下进行挑选的,我也一无所知。
对于这样一个身怀绝技,又神秘无比的人物,自然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何况他和祝香香见面的情形,又如此怪异。
我惴惴不安地等他发落,他目光空洞,向著我,可是却又像根本看不见我。过了好一会,他才十分缓慢地挥了挥手︰“今晚不练了,明天再说!”
一时之间,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拜师之初,他就曾十分严厉地告诫,习武练功,一日不能停!停一日,就有惰性,会停两日三日,再也练不下去!
所以一听得他那样说,我呆了一呆,才道︰“师父,我自己练!”
师父也不置可否,只是又挥了挥手,我看出他不想有人打扰,就退了出来。
当晚我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地想,明天怎么问祝香香,她究竟有甚么“特殊的原因”要见我师父,又何以见了师父会有这样的怪现象。
想好了如何发问,可是第二天祝香香竟然没有上学。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我装著不经意,向几个女同学问她们可知祝香香的地址,只有一个知道她住在城东一带。
县城虽不是大城市,但也有大街小巷,我在城东乱转,一直到天深黑,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好回去,明明不顺路,却经过昨晚那棵树,绕了几个圈,这才回了家中,蒙头大睡。
奇事就在那一晚发生 当时,我只把发生的事,当成了一个梦,后来才知道可能有别的解释。
不知道是甚么时候开始,我感到自己在一种十分朦胧,记忆并不完整的情形下,又身处在那株树下,心情十分焦急,是一种等待的焦急,双手握著拳,不住地在树干上敲打。
等的是其么呢?隐隐知道,可是又很模糊,但一等到祝香香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再清楚不过︰等的就是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何以会来,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看到了我,加快了脚步,我向她迎上去,两个人迅速接近。黑暗之中,她的大眼睛分外明亮,她的气息有点急促,靠近之后,有极短暂的静止。然后,就像果子成熟,离开了树之后,必然落向地面那样自然,我和她轻轻拥在一起。两个初次和异性有这样亲密接触的身子,都以同一频率在发颤 由于频率完全一致,所以当时,双方都觉不出自己或对方的身子在发颤。
我们互相凝望,她精致而娇俏的脸庞,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叫人窒息,然后,由于脸和脸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看出来的情形,就有点朦胧,而我在这时,感到了她的气息,那是一股只要略沾到一点儿,就令人全身舒畅的幽香,在这样的情形下,寻求幽香的来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所以就是唇和唇的相接。
甚么叫腾云驾雾?那时就是!
才一和她柔软的、润湿的双唇相踫,人的其他感觉,便不再存在了。不知道是甚么样的生物化学昨用,在脑部起了甚么样的运作,只不过是唇和唇的接触,怎么会令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连万有引力的定律都不再存在?
她一直偎在我的怀内,我并不感到她抱得我越来越紧,只是感到我和她唇和唇压得更紧,两个人的气息都急促,感到需要喘息,于是,更奇妙的事发生了,我们都微微张开了口,本来只是芳香的气息,这时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觉,软滑和芳香的组合,渗入口中,传遍全身,时间停顿,四周围的一切消失,是真实但又是那么不真实,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过,怎么想像也想像不出真正滋味的奇妙境地之中!
初吻!
初吻,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经历,但绝少像我那样奇怪。因为当我的一切感觉,渐渐恢复正常之后,我发觉自己双眼睁得极大,躺在床上,根本不在那株树下,也根本没有祝香香柔软娇小的身子在我的怀中!
一场梦!可是我坚决摇头,不承认那是梦,因为那种美丽的感觉太真实,不可能是梦。
正在我自己思想作“梦”和“不是梦”的斗争纠缠时,门推开,师父进来,我想起错过了练功的时间,一跃而起,师父望了我片刻,声音有点哑︰“我走了!”
他竟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出了门,我追出去,早已踪影不见!
奇那是我武术的启蒙师父,他是一个奇人,要写他的故事,可以有许多许多,但这个故事并不是写他。
书天刚亮就到学校,祝香香仍没上学。又在东城转到了天黑,再在树下等,不断用拳打树,使拳头感到疼痛,以证明不是身在梦境。可是打到天亮,祝香香也没有再出现。
一直到十天之后,我已似乎绝望了,祝香香才又在学校出现。若不是众多同学在,我一定如饿虎扑羊一样,把她搂在怀中了!
她向老师解释︰十天前和家人有要事北上。据她说,是那晚见了我师父之后,天没亮就动身搭火车走的。我连问了几次,日子时间没有错,足可证明第二天晚上我在树下和她亲热,只是一场梦!
那令我沮丧之至,可是过了几天,有一次我们单独相处,忽然之间,我觉得可以化梦境为真实。但是当我们渐渐接近,她又用手抵住了我的胸口,重复了那两句话,使我不能再有行动。
她又幽幽叹了一声,陡然之间,俏脸飞红,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有一晚做了一个……像真经历一样的梦,和你……和你……”
她脸红得像火烧,指了指我的唇。
我失声问︰“是你见了我师父之后的第二晚?”
她的头垂得极低,但还是可以听到她发出了“嗯”地一声。
我感到一阵晕眩︰这是甚么现象?两个人,相隔遥远,却又同在一个“梦境”中相聚亲热。
卫斯理毕竟是卫斯理,连那么普通的初吻,都可以闹得如此迷幻,各位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在我日后的遭遇中,我不止一次假设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关系。
毫无疑问,树下拥吻的感觉如此真实。是我们的灵魂真曾相聚的一次经历!
哦,对了,祝香香两次用手抵在我胸口,不让我再接近时,所说的是甚么?
她说的是︰“我……有丈夫……指腹为婚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必然忍不住想大笑,是不是?
(四)鬼竹
人的性格天生,但知识和技能,却是靠后天学习和训练得来的。
而人的年龄,和他吸收知识的能力成反比例,就是说︰年纪小,吸收能力大;年纪大,吸收能力小。所以,人不努力枉少年,少年时期所学到的,吸收到的能力,可能终生受用。
我在跟我第一个师父学武的时候,只觉得过程极之痛苦,可是日后才知,武术最主要的是根基扎得好,我就是打好了根基,所以能在武术上有所成就。
说起我的第一个武术师父,神秘之极 后来,我遇到了不知多少神秘人物,包括了外星人在内,可是,我仍然认为,这个师父,是顶级神秘人物。
上次,曾约略提过他的一些怪事,这个故事,则是以他为主的,只是一些零星的记述,等到成年之后,阅历多了,想起往事,有点蛛丝马迹,很是可疑,可是始终无法揭开他的神秘面幕,也算是一件怪事。
师父住在大宅的一个小院落中,那是大宅内十分僻静的一处所在。
在拥挤的都市内住惯了的人,很难想像一所大宅可以大到甚么程度。像我儿时所住的大宅,有不少角落,全是儿童探险的目标,要一步一惊心去察看,也不知会有甚么怪人怪物忽然冒出来。
若不是那一次,一个堂叔从湖南回来,我根本不知道那院落住著人。
上次我说过,师父喜欢竹,那个堂叔,多半是师父的好朋友,出外旅行回来,竟然带了十多盆盆栽的竹子,而且那是很大的盆子,有的根本种在水缸里,真难想像,千里迢迢,是如何运回来的。
几十个挑夫,大声哼唷著,把那十几盆各种各样的竹子挑进了门,我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堂兄弟姐妹就拥过去看热闹。
十几盆竹子的品种都不同,有的竟是四方竹,有的漆黑,有的翠绿,有的有著闪亮的金黄色条纹,有的一节一节鼓出来,有的生满了椭圆形的斑点(这一种,我认得,它叫“湘妃竹”,斑点是一双多情女子的泪痕)。
其中最特别的一株,竟是白色的,那种白色,恰如剖开的笋,了无生气。这种竹的形状也很特别,呈扁圆形,很粗,直径怕足有一“虎口”(伸直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距离,约十五公分),高也只有四虎口,看来是从一株粗大的竹干截下来的一节,若不是有两根小枝,打横伸出,又有几片竹叶的话,就只当它是一个扁圆竹筒,不知道它是活的竹子。
这样奇怪的竹子,栽种在一个白色的瓷盆中,算是最小件的。
我一见这盆竹子,就感到十分怪异,那自然只是一种直觉,说不出甚么道理。堂叔拍著我的肩︰“来,捧起它,跟我来?”
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去干甚么,这盆竹子也相当重,我双手捧起,重得连脸都一下子涨红了,其他孩子看到这种情形,唯恐这宗苦差会落在他们身上,一哄而散。
我吃力地捧著这盆竹子,跟在堂叔的后面走,只觉得越来越重,而且,过了一进又一进房舍,走了一个又一个院落,似乎永远到不了目的地,好不容易到了那院落,堂叔迳自推门,我才看到了有一个人,又高又瘦,站在一丛竹子之前,明知有人来了,也不转身。
我已累得汗出如浆,气喘如牛,放下了那盆竹子,堂叔和那人开始的几句寒暄,我根本无法听得见。
等到我定过神来时,师父(那人自然就是我后来的师父)和堂叔,已经来到了那盆竹子之前,我努力挺胸凸肚,好让他们注意那竹子是我用尽了吃奶的气力搬来的,当时甚至还不到少年的年龄,只好算是大儿童,当然觉得自己的伟举非同小可,希望受到大人的夸奖。
可是两个大人都根本不理我,只是盯著那竹子看。我这才看清师父的脸色极苍白,可是双眼有神,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他看了不一会,伸足尖一挑,竟将那盆我用尽了气力捧来的竹子,当作是纸扎的一样,轻轻易易挑了起来,双手接住,神情激动之极,声音又哑又发颤︰“这可不得了,你可知道这是……甚么竹子?”
堂叔神情高兴︰“还怕你不识货呢!排教中的一个长老告诉我,这竹子百年难逢,叫鬼竹!”
(我当时完全不懂甚么是“排教的长老”,那是另外许多怪异故事的题材。各位如果也不懂,别心急,日后有机会会介绍。)
师父的声音仍然发颤︰“是啊!那是鬼竹!”
他伸手在竹筒也似的竹子表面上,轻轻抚摸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直只是听传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宝物!”
堂叔恭维师父︰“阁下真是博学多才,人家告诉我这竹子的神奇处,我还不相信哩!”
他说著,眼望著师父,有点挑战的意味,像是想考考师父,是不是知道这竹子的神奇处是甚么。
师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得十分缓慢,他那一番话,我记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有几年之后,我和一个同学作弄师父的那宗恶作剧发生。
师父说道︰“这竹子秉大地灵气而生,能通鬼域,灵气所钟,又能直通人心 ”
他说到这里,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犹豫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继续道︰“能和人心意相通,若是对著它,不断思念一个人,这个人的面貌形容,就会往竹身上现出来,维妙维肖。”
堂叔笑︰“正是,所以我千方百计找了来,正好为阁下解愁!”
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后来想起,才知道堂叔和师父必然交情很深,知道师父的心事,一直在思念著一个人,所以才千方百计弄了这株奇妙的“鬼竹”来,好使他所思念的人,在竹身上现出来。
我凭著记性,把大人的话记了下来,其实是莫名所以,也无法求解释。
当年冬季,我就拜了师 此后,每次看到师父,都见他在竹前沉思,最多是在那盆鬼竹之前。我也很留意,竹身一直是哑白色,别说没有甚么人像出现,连头发也不见一条。
又过了几年,我已完成了小学课程,自觉已经很成熟,而且在同学之中,向以常识丰富,能说会道而出名。一次,许多同学聚在一起,又要我说故事,我就说了这个鬼竹的故事。Qī。shū。ωǎng。
谁知道所有的人听了,都嘻哈绝倒。他们取笑我的原因是︰“哪有这种事?太不科学了!”
我十分恼怒︰“当时我听得他们这样说的!”
好多人问我︰“竹子上出现了甚么人没有?”
我也不禁气馁︰“没有。”
各人又笑,只有一个同学,现出十分顽皮的神情,走过来,在我耳际,悄声说了一句︰“带我去,我去画一个人像在竹子上!”
我先是一怔,但接著,只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妙到了极点!
这个同学姓吴,叫甚么名字,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一个名字。他自号“道子再世”,又有一颗印章,别的是“丹青妙手天下独步” 他本来拟好的印文是“丹青妙手天下第一”,后来老师看了,提议他改“第一”为“独步”,他接受了。
这位吴同学是天生的绘画艺术家,天才横溢,年甫五岁,作品已是远近驰名,画甚么像甚么,尤其擅长人像画,不论是工笔细绘,还是只是几笔的白描,无不活灵活现,如见其人,除了绘画之外,诸如书法、篆刻,无所不精,确然是一个奇材,是所有同学之中,最可以肯定,他日必然大有所成,一定是一个名震国际的艺术大师。老师曾不上一次,引杜甫的话,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年纪轻,将来都会各有发展,像吴同学,一定是大艺术家,将来你们回想少年时的生活,便会兴叹︰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
可是,世事岂是可以预料的,这位天才,后来迭遭横逆,人世间所有的不幸,一件接一件,降临在他的身上,竟一直不停地在噩运中打转,到后来,下落不明,生死难卜,是所有同学中遭遇最凄惨的一位,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安排的!
他的不幸遭遇,就算是写十分之一出来,也是一个凄惨之极的故事,不会受人欢迎,不提也罢。由于“鬼竹”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多花了一些笔墨,也算是对他的怀念。
却说他神神秘秘,叫我“附耳上来”,向我献策,由他在竹身上去画一个人像,捉弄师父,这个主意,对顽皮的少年人来说,当真是新奇刺激,有趣好玩,兼而有之,自然立时叫好,举脚赞成。
于是,我们详细讨论了细节问题,首先肯定,师父一直在痴痴地思念的,一定是一位女性,于是决定了在竹上画一个美人首。
时间也定下了,我每日午夜去学武,大多数是我到了才叫醒师父,所以定在晚上十一时过后。吴同学拍心口︰“半小时就够了,保证画出来的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然,我怎能称丹青妙手!”
一切计划妥当,想起平日不苟言笑,面罩寒霜,不住长嗟短叹,伤心人别有怀抱(那堂叔说的)的师父,忽然见到竹子上出现了一个美人的情形,我不知道到时是不是忍得住狂笑。
决定行事的那晚,放学之后吴同学就跟我回家,他拿著一叠纸,随意画著大宅中的一切,几个长辈无意中看到,都啧啧称奇。
晚饭后我们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各抒抱负,我最记得他表示遗憾︰“所有同学将来会做甚么,都是未知数,只有我,肯定了是画家,再也没有变化,真乏味!”
我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你是天才!注定了你要当画家,有甚么不好!”
当时,自然想不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比谁都多!
临出发前,我毕竟有点害怕,偷了小半瓶酒来,和他一人一口喝完,壮壮胆子,然后,就偷进了师父住的那个院落。
当晚月色很好,大宅各处,都是各种秋虫所发出的唧唧、啾啾的声响,更令环境清冷。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那盆竹子。
竹子在月光之下,看来更是惨白,它是圆形的,所以竹身有两个并非凸起太多的平面。
我们小心翼翼,来到了竹子之前,吴同学先伸手在面对我们的平面上,抚摸了一下,低声道︰“肥皂水!”
生长中的竹子,表面滑,不容易上色,如果先用肥皂水抹一遍,就容易落墨。肥皂水是早带来的,我用丝瓜精,醮了肥皂水,才要去抹,忽然看到吴同学打量著这株奇特的竹子,已转到另一面。只见他双眼怒突,眼珠子像是要跌出来,盯著竹子,张大了口,喉间“格格”有声,神情如见鬼魅!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令人震骇,我只是看出,他想大声叫,只是还没有叫出来而已!而如果给他大声一叫,必然叫醒师父,那可是大祸临头了!
所以,我一个箭步,掠向前去,以最快的动作,一伸手,已捂住了他的口,不许地出声。我的手才一捂上去,他竟然张口咬住了我的掌缘,极痛,几乎令我也忍不住要大叫起来。我也确然张大了口,可是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眼前的情景,那令得我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在竹子的另一边,那惨白色的竹身平面上,有一个绝色美人的头像,几乎和真人一样大,那不仅是人像,简直似是活的,像是电影镜头。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神情略带愁苦,可是又有著一丝令人心醉的微笑,眉梢眼角的那种美意,即使是少年人,看了也心醉。眼波流转,朱唇微敞,似欲言语。她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来,我们都无法知道,因为脑中轰然作响,如同天崩地裂!
我们想在竹上画一个女人捉弄师父,可是竹子真是“鬼竹”,真的有那种神奇的作用,会现出人像来,而且是活的人像!
我们盯著竹上的美女,不知多久,恰好在有一朵云遮蔽了月光时,竹上的人像,竟也淡去,等到月光再现,竹上已甚么都没有了!
我拉著吴同学,向外就奔,奔到了一睹墙前,方大口喘气。吴同学面色煞白,十分认真︰“我画不出来,我再也画不出来!”
我同意他的话,出现在竹子上的人像,根本是活的,怎么也画不出来!
吴同学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臂︰“那美人必然就是你师父日思夜想的人了,你……看她像谁?”
画家对人像的观察,细致深入,自然有异于常人,我摇了摇头,反问︰“像谁?”
吴同学十分认真地回答︰“像我们班的女同学,祝香香,像她!”
我和祝香香,有异于普通同学,听了之后,心中一动,确然有几分像,只是祝香香素淡,竹上的美女,却十分凄艳。
吴同学忽然又害怕了起来︰“我们得窥天机,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当下击掌为誓,共守秘密,我连对师父也没有说。直到后来,祝香香要我带她去见师父,两人一照面,行为便如此奇特,师父接著,也不知所踪,我才联想到,祝香香、竹子上的那美女,和师父三人之间,是不是存在著一个动人的故事呢?
当然,我问过祝香香,经过情形,叫人失望、生气,那是另一段少年时的经历,她有一句话,竟然说中了我的一生。
还有,师父飘然离去,甚么也没有带,只携走了那一盆“鬼竹” 至于他是不是也见过竹身上的美人,那就不得而知了。等我年岁又增长了些时,我倒宁愿他没有见过,可以肯定,见了之后,他会更增相思之苦!
因为,竹上的那个美女,太值得相思了。
(五)丈夫
冬日阳光所带来的温暖,还不足抵销严寒。所以我双手按在城墙上,还是冷得手指发麻。
城墙可能建于百年或上千年之前,早已不完整,我们所在的这一段,上半截烂了一半,只剩下十来公尺的一段,破缝中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早已枯黄。
是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 我和祝香香。
我们用一个相当罕见的姿势站在城墙前。祝香香背紧贴著墙,身子也站得很直。而我,就在她的对面,双手按在墙上,手臂伸直,身子也站得很直,双手所按之处,是在她头部的两边,也就是说,她整个人,都在双臂之内,而我们鼻尖和鼻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二十公分。
和自己心里喜欢的异性,用这样的方法互相凝视,是十分赏心快乐的事,我不知道她怎么想 想来她也感到快乐的,不然,她可以脱出我手臂的范围,也更不会不时抬起眼来,用她那澄澈的眼睛望上我几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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