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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读史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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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忍耐又是不可以承受的呢。
  自然,除了对生命丧失的权衡,以及对许久的苦的忍耐,其中也有另外的原因。始皇帝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的措施,不能不说是成就了某些效果。前贤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领受愚的人群,的确丢弃了某些劳和忧,同时也丢弃了选择的判断力,更习惯于皇上安排下的生活,所谓盲从是也。百家之言读了之后,容易令人不安于现状或曰不安分,即李斯所谓入则心非出则巷议;而读不到百家之言,即便生存环境不堪忍耐,却往往缺乏予以变更的承受力,更害怕改变现状。这样看来,始皇帝焚书坑儒的直接效果,不仅在于对儒和书的什么荼毒,更在于将黑脑袋瓜儿的黔首们缔造成对百家之言根本不感兴趣的沉默的大多数之后,构成了潜伏于他们心中久矣挥之不去的对威权制度骨子里的被迫服从。
  

沉默的大多数(4)
而被拉壮丁做戍卒的陈短工们,野蛮之体魄该是有的,尽管文明之精神的不够具备,并没有影响他们终于不堪忍耐终于造反,但造反之后的短暂结局,大约还是不能不受到影响的——始皇帝终于还是赢了一着呢。
  鉴于始皇帝的如此酷烈,陈短工们的造反,必然在他的有生之年之后,一如那刻在陨石上的谶语,连诅咒都包含了对他的避让。而二世胡亥虽然富于春秋,却也耿耿地宣言: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足见其狠戾自用,并不逊色。但似乎这个家族血脉的智慧,都被他那自上古以来未尝有的父亲吸纳净尽了,他的智慧,只剩下听受素小贱的太监赵高之瞒哄,傀儡而已,于是暴动只好在他制下的元年随即发生。而当终于有人担当出头鸟,挑了头份,拼死舍弃忍耐,造起反来的时候,苟安和鸵鸟的平和已经遭到不可抗力的破坏,涸辙灌水,咸鱼们当然踊跃翻身,大家伙云集景从,戍卒叫,函谷举,终于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了一起。
  然而,苟安和鸵鸟的心思终于是融化在骨头里的。所以,当项霸王控制天下之后,尽管对他的所过无不残破,天下人多怨,但劫于他的威强,依然如暴秦制下一样忐忑恐惧,不敢不服。原来,推翻一个政权,只是表示黔首们对原政权的再不能忍耐,却未必等于他们对之后新政权的甘心拥戴。只是黔首们更习惯于他们沉默大多数的本色,于是忍耐总是成为他们若干轮次下生活的主题,于是暴政之苦,便也在始皇帝死掉之后,继续绵绵地孳生着,久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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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计达人(1)
其实,后来直做到丞相的陈平,在旁人眼里,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钱大昕发现,高祖功臣尽食一县者,惟平一人。也就是说,将封地全县的租税全额都赏给了受封人的情况,只发生在陈丞相一个人身上。当时高皇帝路过曲逆,登上城楼,看到县城里的房子十分高大,不住口的夸奖,以为天下之内,只有临时首都洛阳可以和它媲美。于是在调查了县内户口头数之后,下诏封陈平为曲逆侯,并且尽食之。之前的陈平,虽然是开国的功臣,但封地不过是老家河南的户牖乡而已。
  当然,高皇帝之所以有这样的破例厚遇,和不久前结束的白登之围大有干系。
  汉七年,韩王信投降匈奴,高皇帝御驾亲征,大破韩王军队,韩王信逃亡匈奴,冒顿单于合兵再来,汉军再次大破之。高皇帝准备乘胜进击匈奴,事先派人出使匈奴,探听虚实,匈奴人藏起壮士和肥牛肥马,满处只见老弱残兵和病瘦畜生,于是使者往返十来茬,都说匈奴不堪一击。再派娄敬去。这娄敬本是戍卒出身,因为建言定都关中,皇帝高兴,一句娄者刘也,赐了国姓,拜为郎中。
  国姓郎中到了匈奴,看到的自然还是依旧景观。但他的回报却是,两国交兵,本该夸大自己的势力才是,可臣所见却一派老残羸瘦,这必定是故意示弱,埋伏下奇兵,与我一争高下。所以这匈奴不该打。
  这时节,汉军二十余万已经出动,高皇帝听了这话,自然震怒,将国姓郎中骂得狗血喷头,之后扔进了大牢。高皇帝兵临平城,驻扎在桑椹成熟水就干涸的桑干河北岸之白登高地,结果被匈奴骑兵团团围困,七天七夜断绝粮草。直到高皇帝采纳了陈平的奇计,打通冒顿单于老婆也即阏氏的关节,方才突围。
  至于单于老婆阏氏的关节究竟如何打通的,陈平的世家里只有“其计秘,世莫得闻”含含混混的两句,详情竟然付诸阙如了。
  于是,白登之围的关节问题,不免引发后世闲人的猜测。譬如桓谭的《新论》里就断定说:
  此策乃反薄陋拙恶,故隐而不泄。高帝见围七日,而陈平往说阏氏,阏氏言于单于而出之,以是知其所用说之事矣。彼陈平必言汉有好丽美女,为道其容貌天下无有,今困急,已驰使归迎取,欲进与单于,单于见此人必大好爱之,爱之则阏氏日以远疏,不如及其未到,令汉得脱去,去,亦不持女来矣。阏氏妇女,有妒媢之性,必憎恶而事去之。此说简而要,及得其用,则欲使神怪,故隐匿不泄也。
  类似的说法,也见于为《汉书》标注音义的应劭。只不知是应劭取材桓谭,还是另有别的来源。
  这样的说法,言之凿凿,说得十分自信,因此不能不遭到再后世更闲的闲人之批判。譬如有人说,这不过是当年张仪愚弄郑袖的故智,何奇之有?假如小陈事先不让皇帝受窘被困于平城,即便不是奇计也依然是奇计了(黄震《黄氏日钞》)。
  这话却有毛病,所谓故智,无非前人运用过的智慧,没有别人使过后人再使就不够奇的道理,甚至,屡用屡新,或许才是更智慧也未可知。譬如前人的战例,后人往往仿效,对方如果知道,那是真正的险中求胜,或者叫活学活用,立竿见影;对方如果不知道,那只好怪自己连知道分子的资格都不够,趁早回家恶补常识才是。世界上果然没有两次可以趟过的同样河流,所以故智的运用,起码在哲学意义上,并没有什么破绽。
  而所谓事先预设计谋不使皇上受窘,更是不得要领。虽然老话里一向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但那不仅需要小陈这样的策划人具有大智慧,也得看具有裁夺权力有资格最后下决心的皇上之接受水准。国姓郎中不是没有提醒过皇上,但立马被丢进大牢,小陈不是呆瓜,不触霉头当然是明哲保身的正经。而事到临头,再救皇上于水火,看得见,摸得着,皇上再缺水准,也得说这是明摆着的功劳。再说,设若当初他和国姓郎中一股脑儿踅到牢房就伴,皇上后来的危困又靠谁来破解?当然,高皇帝不是真缺水准的人,白登逃得性命,回来不但放了国姓郎中,当时看赏二千户,封关内侯,还坦然承认错误,砍了前边那十来茬诱导皇上犯错误的使者。
  

诡计达人(2)
另外的闲人则取法别样的只眼:
  按韩王信、夏侯婴、匈奴等传,则汉之所以动阏氏解围者,止于重赂而已,乌有所谓奇秘之计哉?史公造为此言,遂使桓谭、应劭意测以美女动之,不惟鄙陋可羞,亦诬陈平甚矣。                                     梁玉绳《史记志疑》
  该说这样的说法,动用了所谓本证,也即用《史记》来证《史记》。且看本证的详情。韩王信的列传里是这样说的:
  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骑稍引去。
  夏侯婴列传里的记载也是类似:
  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开围一角。
  《匈奴列传》则曰: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
  汇合三处叙述,不难发现梁氏本证的游离,三处于阏氏原都一致是说厚遗,梁氏却说成重赂,悄悄的偷换了概念。因为赂的含义如果局限在送人钱财的话,遗则是宽泛意义上的给予馈遗,并不仅仅限于钱财。也就是说,通过本证看来,桓谭应劭的臆测,在阐释学角度,反倒的确存在可能的空间,而梁氏闲人的否定,则显得有些轻率。
  至于以为动用了美女的威胁就算是鄙陋可羞,乃至是对陈平过分之诬,就更加的可笑了。美色未必不是贿赂的元素,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作为对单于的意向性贿赂,起码不输于钱财什么,不知道为何偏要一竿子敲死不可。金银珠宝之类的财产性利益和提供性服务之类的非财产性利益,即便以《联合国反腐败公约》中贿赂内容的明文标准衡量,也无一不符合所谓的不正当好处。子女玉帛从来就是强人打劫的主营项目,行贿也不过就是免去了撕掳的主动贡献而已,满足的依然是打劫的欲望。
  政治的花样,无非就是敲击人性的弱点,无所谓高下,运用贿赂以及性贿赂,只要达到了贿赂的目的,解决了军国大事,回去还不都是可以下账到诸如国务机要费之类的花色名目里面。既然能够拯皇上于危难之际,便不可以轻易将贿赂以及性贿赂屏除在奇计之外。如果说这样就有什么鄙陋可羞的,那也首先应该声讨受与的一方才是,不干小陈什么事,更和诬什么的搭不上界。
  大凡这些闲人书生,长于纸头上的摆弄,好为大言,喜谈军国大事,却又往往不得要领,正所谓理论巨人行动矮子也。
  当然,桓谭应劭的臆测,推量模拟的未必是小陈原生态的计谋,正所谓国家大事秘不可闻,细节是不方便纠缠的,言之凿凿更是有欠妥帖,但两人的基本思路总归不错。送单于美女钱财既然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在阏氏而言,她当然也知道,与其让单于得到钱财,捎带给自己埋伏下色相的威胁,倒不如凭空劫夺下来,再来鼓动缠绵,讽劝单于,可谓一举而两得。以色事人者,做此想并不为过。《大雅·瞻卬》里唱: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谋虑多的男人成就国家,而谋虑多的女人却往往倾覆国家,历史的教训正是如此。类似阏氏的思路,当然不乏例证,譬如孟尝君的狐裘,送给秦王身边的女人,果然从秦王手里逃得性命,这也足见枕边风是广大长官们都逃不脱的征候。
  倒是阏氏讽劝的说法,有些牵强,所谓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以及两主不相厄。匈奴侵犯中原,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能否得汉地而居住就停止下来过。而如果两主不相厄真的是约定俗成的政治规矩,那天下真的会因此太平许多,起码能够减少掉若干血肉厮杀,譬如刘皇帝也不必非得干掉项霸王了。大约这样的说辞,一如穷寇勿追一样,只适用于某些战役的安排或者见好就收的遁词,而并不能推广做政治及其继续的战争的法则。
  

诡计达人(3)
至于汉王亦有神云云,在前科技时代,倒是算得上一个理由,似乎还有些说服的道理。当然,最打动单于的,还是韩王信的降兵没有如期而来,担心其中或许有诈,大约才是洞察之后撤兵解围以防不测的动因吧。这样看来,匈奴的列传记载,才是此一战役的正解。但即便正解之中,小陈为高皇帝建议的世莫得闻的秘计,也依然含混,留下供应后世闲人消磨时间的契机。这含混,其中自然含有作为著作者的马迁大哥故做炫技的成分。
  检点小陈为高皇帝出的主意,所谓六出奇计,内中被指为并非奇计的,还不止上边这出。譬如楚汉相争时期,对项羽麾下骨干分子的离间: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眜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眜等。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汉王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这是相对著名的一个故事,但的确有人对此不屑:
  陈平此计乃欺三尺童未可保其必信者,史乃以为奇而世传之,可发一笑。
  这不屑见于《御批历代通鉴辑览》,也就是说,是皇上的批示,这皇上便是时下口碑不错的乾隆爷。
  诚然,以堂堂亚父的名望,几顿饭功夫就被人家摆平,的确令人郁闷。不过,一切反间的计谋,虽然理论上需要严藏私秘,却并不意味着其中便具有什么深邃的技术含量,甚至揭破之后,内瓤都是很拙劣的,但这又绝对不影响它当初的运用以及运用之后的奏效。乾隆爷应该不会忘记,乃祖当初离间天敌袁崇焕的招数,未必比这高明到哪儿去,还不一样血淋淋的奏效?可怜袁督师的尸骨,凌迟之后的孑遗,当年遭到朝野一片唾弃,不是义士援手,未必能在改朝换代之后有个究竟的下落,足见反间计谋的烈度。
  至于所谓欺三尺童子未保必信,或许的确不错,但三尺童子之不可欺瞒,未必等于三尺以上的非童子就不可欺瞒。三尺童子在乾隆爷眼里,大约是政治白痴的参照系,但有时候,认死理的白痴就远比脑筋活泛的明白人难以欺骗。更何况,但凡做了最高长官,鉴于高层所处政治气压不同于凡俗的缘故,便不免性情猜疑,不免听信谗谤之言,斯人斯疾,这时候最高长官的判断力,受多种元素所困,未必如三尺童子那般简单清爽,所以即便动用最初级的下作手段,未必不可以得逞也。这一点,不论八尺的霸王项羽,还是身量不详的崇祯朱由检,都不能幸免,就算是御批不屑的乾隆爷,恐怕也未必具备多么强悍的免疫力呢。这也姑且可以称之为一条潜规则吧。乾隆爷不以小陈的反间为然而发一笑,不知积年之后,更有不以乾隆爷为然者于发一笑处发一笑也。
  小陈的种种奇计,在这些人看来,成色大多不足,也即不配称奇计。但仔细想想,在政治的角力场上,刁钻下作之类的阴谋,从来不绝如缕,只要出人逆料,果然奏效,没有什么理由非得剥夺其奇计的资格吧。因此小陈依然不愧诡计达人的称号。
  说来也巧,小陈的智慧被质疑乃至蒙诬,原不是后世才有的,譬如当初投奔到汉王麾下,立刻拜为都尉,典护军,一时引起诸将的不满,绛侯灌婴之流便到汉王那里吹冷风,列举了小陈事魏事楚不得才来事汉以及早年私通大嫂目下收取献金等等一系列恶行,而劈头立论的起兴,居然是从小陈作为美丈夫生发开去的。
  关于小陈的个人面目,世家中果然说他是为人长大美色,是地道的河南美人。后来他从项羽手下只身逃出过河时,又曾因为是孤身美丈夫而遭船老大怀疑腰包里携带金玉宝器,险些被杀。原来男人一旦美色,难免要遭人怀疑的。这大约就是非虚构的历史与虚构的文学之天壤区别,按说高大英俊,乃是颠扑不破的正面人物元素,面如傅粉目似朗月鼻若悬胆之类,端的是英雄的不二扮相,因此清俊后生小陈无疑该是个天赋的好人,不料他却因此赢得相当梯度的负面效果,不能不算是一种颠覆,同时也从一个角度证明,太史司马哥写的,果然不是后人诟病的小说家言。
  

诡计达人(4)
绛侯灌婴的立论起兴,着重在小陈虽然是个美人,却是宛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该说这譬喻真的有功力,文采根本不像绛灌那样人说的话。帽壳上的缀玉,果然光射于外,也果然中非所有,有了便不是中空的帽壳了。这是说美色之于智慧不存在因果关系。
  但同样是美色,小陈却曾得到另样的结论。譬如同乡的一位张姓老妇,孙女五嫁而五夫死,具有超越常人的克夫声誉,寻常人不敢来娶,小陈则因为贫穷而动心。张大婶是个有钱人,所以并不因为贫穷而轻易阻隔贤路,通过小陈担任丧葬经纪人案例的考察,首先对小陈予以初步肯定。之后又亲自考察了小陈的家境,在背靠城墙的巷子深处,破席子遮掩的门户之内,便是小陈和大哥一家,凄惶一如皇后区贫民窟里的寒寮;门户之外,则散布着社会贤达人士才有资格乘坐的轿车级辙印,昭示着小陈人穷志不短的社交案底。于是大婶下定了决心,要将孙女许给小陈。
  尽管拥有克夫的隆誉,但以小陈穷汉一个却不务正业喜好读书游学因而遭到满县人耻笑的败坏名声,富家寡妇和他攀亲,的确需要承受相当压力,无怪寡妇他爹提出质疑,但张大婶的理由却掷地有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也就是说,小陈这样级别的漂亮帅哥怎么会一辈子受穷呢。
  真的是美丽无罪,帅哥万岁。过去只知道女人的色相可以决定她的命运,不料远在秦末那个不成的时代,男人也可以享受和女人一样的待遇,凭借天赋的容貌,披靡所向,操纵富贵,左右自己的运命。美色也许不可以决定智慧,却可以影响命运。看来作为大规模杀伤武器,容颜的威慑当量,并不因性别而有什么差异。这一点,起码在小陈的个案中就得到了具体印证。
  

我的名字叫安
被称为暴君的秦始皇帝,在统一六国之后,立即面临地方政权统治制式的选择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沿袭周朝以来的分封制度,裂地置王,诸侯镇守。但皇帝在群臣意见皆以分封为便的一边倒形势下,依然采纳李斯的建议,对诸子和功臣,仅仅赏赐爵禄,而将天下土地,划分为三十六郡,郡下监县,由中央派遣人员担任各级行政长官,这便是著名的郡县制。
  郡县制建立的理由,据始皇帝自己所说,考虑的是,天下共苦战斗不休,正是因为诸侯的更相诛伐,而天下初定,重要的是海内宁息,稳定压倒一切,而新国家立新制度,操作上的简便也是显而易见的。
  秦皇帝郡县制度的居心,无疑是方便自己对国家的垂直管理,所谓中央集权是也。不过,这样的行政格局,当然也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甚至绵绵泽被后代。但分封的欲求,并不因为这样的进步而随即土崩瓦解,反倒化整为零,润物无声地依然潜伏在不止诸侯及其后代的更广大人群的大脑皮层之中。于是,短工出身的陈涉,举事造反,草创初定之后,首先的要务,便是据地称王。那些个六国余孽,更是趁此机会,一窝蜂地自立为王。而在楚汉对峙时期,分封作为政治手段,也是一派弥漫缭绕。暴秦固然是很有必要推翻的,只是荡涤污垢的时候,和脏水一起泼掉的,不免也有新诞育而无辜的婴孩。进步的成本之中,未必没有进步的残骸。
  

我的名字叫安·奠基礼(1)
甚至到了建立汉朝的高祖刘邦,分封依然需要延续,乃至还要扩大到并非子弟同姓的外人身上,这便是所谓异姓诸侯王。其实,从理论上说,这些个异姓诸侯王,没有凭借血缘关系,才最是应该分封的正选,起码比起那些同姓子弟更有些道理。这些人大略两种,一是原本就占地为王的,一是为了政治需求划地分给手下将领的。其中后者更是刘皇帝的汉朝所以得以建立的必须条件,譬如韩信彭越,若是没有这样肥沃实在利益的割舍,不但劲敌项羽难以及时平定,甚至出现个N国鼎立,变出许多对手来,都是极其可能呈现的局面。
  这些个外姓旁人做王爷,正选自是有正选的道理,但却当然不是高皇帝的内心所愿,因此不免要对他们动用些手脚。然而在做了若干手脚之后,游离在刘姓天下之外的异姓诸侯王,依然还有七个,他们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韩王信。这些人的封国犬牙交错,分布于六国旧土,手中又都握有重兵,这样庞大的异己势力存在,除了标志着刘皇帝自家地盘的汩汩流失,更是对中央权力的眈眈威胁,如何能让皇上放心。诚然,同姓诸侯对国家安全而言,未尝不具有同样的威胁,利益面前,何计骨肉,之后的吴楚七国之乱便足以说明,只是在刘皇帝的天平上,比起同姓的麻烦,异姓的危险更加严峻。因此上,前者叫的是兄弟阋墙,后者却被定为谋反。
  于是,在期待勾魂无常尽早收拢那些个异姓王爷的生命账簿之余,高皇帝必须主动地在自己有生之年,除掉这些个外姓祸根。其中韩信彭越英布功高势强,又是其中的心腹之患。在吕后的大力协助乃至主持下,三人和臧荼皆以谋反的罪名,次第被刘皇帝收拾,韩王信则逃入匈奴,加上自己死掉的张耳吴芮,异姓诸侯的隐患,基本被剿灭干净。他们的封地,也随即收回,纷纷转入刘姓子弟的名下。鉴于这些异姓祸根的心腹之痛,每次的政治计谋,刘皇帝几乎都亲历亲为,军事行动,更是御驾亲征,大约如此重大的政治军事事件,交给别人,他也未必放得心下。
  英布是最后一个被剿灭的祸根,平叛之时,刘皇帝更是抱病而往。这个脸上黥着金印的骊山苦役犯,早年是刘皇帝老冤家项羽的得力悍将,排兵布阵也得其真传,酷似那老冤家,着实让刘皇帝看了闹心。不过,尽管苦役犯麾下兵将素来精锐,终于也和项老冤家一样,为刘皇帝所灭。但刘皇帝为此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亲临战阵时,被苦役犯方面射来的流矢所伤,在家乡唱完安得猛士守四方的慷慨句子后,病情渐渐沉重起来。这时,异姓王爷们的确剿灭殆尽——准确的说,还有一个长沙王吴芮的儿子吴臣硕果仅存,但他势力最弱,已经算不得什么患了——刘皇帝起码对此可以安心了,只是他的生命也随之消耗干净。看来心腹之患,也是需要用心和腹作砝码豁出去才消除得掉的。
  在吕后的本纪里,司马太史曾有比较高的评价: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这自然会遭到后人的批判,以为她诛大臣多力无疑,定天下则未必。其实对功臣实施的诛戮,本身也就是定天下的一个部分,这一点,起码在刘皇帝的观念里是能够得到相当认可的,否则刘皇帝就没必要殚精竭虑乃至赔上性命地剿灭那些个异姓王爷了。
  在刘皇帝弥留之前,吕皇后进行了例行的国务咨询。对丞相的后续人选,刘皇帝在遗嘱中排出了若干顺序,之后专门提到军事长官的重要安排: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
  这是相当著名的一个人事安排,尤其对周勃的评语,更是绵绵流传。刘皇帝此言一出,周太尉基本定格在安刘柱石的标准结论上,从此成为安刘之不二代言,千古之下,他都足以顶着钦命,自豪地声称:我的名字叫安乜。
  然而,周太尉对刘氏天下的所谓安,虽然得到刘皇帝的预先肯定,实际却并非一团赤胆,毫无杂质,内中其实颇有些不尴不尬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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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安·奠基礼(2)
所谓安刘命题,自然主要围绕在吕皇后对国家政权的干预上。在亲生儿子孝惠帝即位后,吕皇后——这时应该叫太后——虽然对同姓诸侯进行了局部裁切,但基准原则还可以归结为以儿子为中心的政权巩固工作,只是手段的刚毅已经令人眼界开阔,譬如鸩死和准备鸩死赵王如意和齐王肥,用截断肢体挖眼熏耳灌哑药等外科手术变戚夫人为人猪。
  更剧烈的措施还是在孝惠帝死掉之后。吕后本纪里的描述是:发丧,太后哭,泣不下。所谓哭而泣不下,是说哭得不够痛快。这时,一个叫张辟彊的侍中,就此向王陵陈平两位丞相发问: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侍中是皇帝身边的人,宫中信息的吸纳自然有天然优势的管道,因此两位丞相不免请教。辟彊侍中的建议是:
  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
  这建议的立足,听起来似乎是替以两位丞相为首的诸位大臣免祸,属于给出路的主意,可仔细再看,却不难发现,这是在为吕氏家族的进入中央机构修桥铺路。如果说诸吕拜将可以解释为对太后的一种安慰的话,控制南北军,则几乎等于在不流血的状态下发动了一场政变。因为南北军是拱卫帝后两宫的近卫部队,对政权中枢的作用,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所以后边诸吕的居中用事,在掌控南北大营的前提下,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因此,本纪里说,吕氏权由此起。这样看来,上述建议,简直就是为吕太后日后改天换地的大事业献上的一份奠基礼。
  当然,不能说辟彊侍中的话是无风起浪,譬如所谓吕后之于君等的畏与祸。早在高皇帝驾崩时,吕后便秘不发丧,与老相好审食其商量,准备借机除掉包括已经钦定为安刘不二人选的绛侯在内的诸将,理由是:
  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
  这样的推测,果然理论上能够成立,后来孝文皇帝接到绛侯爷们安刘之后送达的即位通知时,手下的郎中令张武,也曾说过内容相当类似的提示:
  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啑(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但事实证明,该可能基本只存在于理论上,如张郎中建议的那样观变未尝不可,若妄动杀机,痛下绝手,却实在有清除异己将高皇帝老部下一锅烩的狼子居心。这位名字叫作野鸡的山东娘们儿,如此作为,不能不说她改天换地之心,早就存焉。该居心终于因为另一位也叫食其的郦姓人的弟弟商将军,及时用危言向那娘们儿晓以利害,方才作罢。这位也是开国功臣的商将军,似乎总是充当关键时刻压塌骆驼的那根稻草,后来绛侯爷的安刘行动,其中也有他不可或缺的帮助。
  如此看来,呈献给甲方的奠基礼中,对乙方也是包含相当合理成分的,似乎哪头也不是错,算得上是出其左右皆逢源了。
  而提出如此建议的辟彊侍中,不过年方十五,居然有如此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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