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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读史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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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相当于县里的大局局长或N个局的局长集合,因为那时候没后来那么细致繁多的官厅,丞和尉的权限自然不小。甚至在清代,县丞是正八品;而唐代的县尉,通常是进士出身的人初任之官。这样比照下来,陈哥和吴伴当,自然都是拥有一定阶级的,起码在九百人戍卒里,是带兵的人。在世家的故事叙述中,后来陈哥和吴伴当并杀两尉,而没有再提起有其他的屯长,于是可以推断,除了那两个短命的尉,这哥俩就是九百人里面的最高长官了。
  而敦促哥俩杀掉两尉的动机,按照世家里的说法是: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于是才有的二人密谋,才有所谓“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的原始动议。但类似的故事则有不同的选择。
   。。

田埂上的天鹅·大名(1)
在相当于汉朝创世纪的《高祖本纪》里,有如下记载: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刘邦以亭长的身份解送县里的苦役犯到骊山给始皇帝修坟,苦役犯们都有冉阿让一样的挣脱意识,因此纷纷潜逃。刘亭长估计抵达皇上坟墓工地时,大伙都得跑光,于是便借一次夜宴的机会,主动提出解放大家,并且表态,诸位走后,俺也跟着失踪也。
  传说就在这次的告别宴会上,遭到释放的苦役犯们,准备的食谱,便是两壶酒,以及鹿肚、牛肝各一的按酒。后来刘亭长做了高皇帝,不肯忘旧,吃饭时还经常选用上述配置。这自是题外话,以下继续正题。
  诚然,刘村长的行政级别也许没有陈哥吴伴当的高,但毕竟是县里派遣的押解官,如果大伙都逃亡掉,他的责任基本该和那两尉相同——尽管押解的对象有所不同,但苦役犯和刚入伍的壮丁,之间也未必有什么天壤的区别。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责任,两处都没明说,但刘村长决然失踪,想必也没有甚好果子——只是可能比陈吴两屯长的结局或许要轻,尚不至于死吧。而世家里的那两尉,则似乎依旧在履行自己的任务,看不出有丝毫的前途忧虑。不是他俩迟钝,就是的确责任没到濒死的境地。
  其实,刘村长在放纵大伙之后,借酒夜行泽中——居然也是和陈哥吴伴当举事地点一样的泽,想来那时的湿地俯拾皆是,不但滋润环境,还不乏缔造许多天鹅的机会——斩当路白蛇,便是后人述赞他的高祖初起,始自徒中,也即他后来自诩的所谓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的旷世佳话了。只是,刘邦这里,似乎没有严酷的死亡威胁,押解的经历,纵徒的逃亡,似乎都是一种铺垫,更多的是烘托他斩掉白帝子的赤帝子特征,四下氤氲着一股灵异色彩的神秘;而陈哥这边,则是劈头盖脸的血腥前景压迫下的悲凉,以及由悲凉诱发的拼死决绝,至于神秘的氤氲,反倒在确认搏命之后,方才由狐狸叫和鱼肠子书来从容体现。这大约正是首义和景从的差异了,当然更可以是死国和宰天下的差异。
  有趣的是,刘村长响应陈哥抗秦,劝说沛县父老的口实,居然和陈哥动议造反的理由完全一致:天下苦秦久矣。当然,再翻之下,太史公的书里,别处也不乏类似发现,看来起码在太史公的叙述里,这话该是彼时的流行语汇。据说古人文字,彼此有绝似者。只是这些都是马迁大哥一个人的手笔,此中修辞立其诚的深意,值得咂摸。
  自然,陈哥的起义演说,必然不像刘村长那样循循而诱,因为陈哥的演说对象,是一帮半睡半醒的困兽,并且是绝非可以有所选择的倒霉壮丁,已经变成吃粮当兵的军事编制下的前闾左居民,终究不同于县城里还可以讨论何去何从的父老,身份带来的血性和处境逼迫的孤悬,都促使陈哥的说辞必须片言足以打动九百人整体。因此,陈哥在简要说明诸位必定死掉的不可逆前景之后,喊出了那句十分令人动心因而也十分著名的口号: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该口号的鼓动性无庸怀疑,但也许,随着时代的变迁,语言中所埋伏的个中涵义,未必依旧相同了。譬如死即举大名云云。
  大名也即大的名声。但这只是字面的浅层。具体到举义当时的环境理解,其实就意味着称王。所以随后才跟着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喝。也惟其因此,陈哥的义军在攻陷大泽乡和蕲县等县之后,以战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这样迅速膨胀起来的实力,于攻占第一个较大行政区划陈郡时,立刻号令三老豪杰,论功立自己为国号张楚的王。其实,早在陈哥和吴伴当用狐狸叫和鱼肠子书假托妖祥,为事后举义预作铺陈时,就已经鸣呼过“大楚兴,陈胜王”了。当然,这些也可以理解为是马迁大哥事后叙事的文学巧合。另外的巧合是,陈哥称王的地方,也叫作陈。
  

田埂上的天鹅·大名(2)
今天人看来,称王似乎是天大的好事才是。似乎也的确是。只是在陈哥的时代,大名又还有别的社会认同。《项羽本纪》在叙述项羽于陈哥起事之后跟随老叔项梁在会稽随即起事时,提到陈婴已下东阳。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东阳少年杀死县令,找不出作领袖的人,只好搬请县中的长者陈婴。陈婴虽然素来信谨,但在敦促之下,也只好作了少年们的长。长者之名果然不是浪得的,本来相聚数千的少年队伍,立刻陡增到两万。于是少年们的心思不由得变大了,准备立这位叫婴的小陈哥为王,建立起自己的独立武装。
  小陈哥大约是受到大陈哥以及后来许多造反案例的诱惑,半推半就的几乎答应了。这时,小陈哥老娘站了出来,有条有理地进行了一番说教,道是你老陈家从古到今,没听说过有谁得过富贵,今天你小子猛然间却要被人推为王,这样的大名,实在是不吉利。咱们还是把这大名让给别人吧,那样事成之后,也一样可以封侯;即便不成,避祸也容易些,毕竟咱不是那人人都想杀掉的罪魁。这段规劝,义正词严,不由小陈哥不从,于是他便主动将自己的队伍归属于项家军麾下了。
  这段的要害,就在于那句暴得大名不祥。陈妈妈的逻辑其实代表了当时甚至之后许多人的心机,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许多年后政府震慑歹徒,也依然有“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的奖惩分明口号。作为政府,当然首选使用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头子拿下了,贼众自然跟着拿下,提纲挈领,成本低廉,还有不绝如缕的震慑作用。
  王侯当然是令人羡慕的富贵,大家也都说富贵险中求,只是这富贵的风险,实在太大,需要博上身家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要担负起所有的事后责任,造反的实证是坐塌实了,逃不脱了。也许你就在那儿享受醇酒美人了,但别人杀人越货的债务,依然由你来埋单,谁让你是头子呢。所以,看多了社会世相,陈妈妈才有那番醍醐灌顶的规劝。而但凡聪明人,其实也都不肯去做实这大名也。
  譬如刘邦,在沛县父老率子弟开门迎降后,被推举为沛县令,刘邦以天下方扰,诸侯并起,置将不善,就会壹败涂地的严峻形势,表白自己能力浅薄,难以胜任。而本来就是县政府官员的萧何曹参,也都纷纷推让,《史记》里对他们当时的描写是: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所谓种族其家,自然便是夷灭三族乃至N族的倾家绝种。这两位后来都是汉朝的开国功臣,直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算是早有富贵渊源的了,可见识却和陈妈妈那样的妇人一般,足见这大名,果然不祥。
  其实,刘季那时推让后来荣膺的,不过是沛县的一介县令,并非富贵根基的王侯。尽管他事先早有种种必定大富贵的珍怪征兆,但他也并没有在做了沛令也即沛公之后,急于称王。他的武安侯,是怀王心收并项羽部队之后晋封给他的;而汉王的称号,还是在他接受子婴素车白马,脖子上系着丝绳,捧着皇帝玉玺符节的纳降之后,由项羽负约掉包,将本来该属于他的秦王领地分解为三,另行更立的。偏是这样不轻易称王的人,才终于坐得天下,这也可以见出那条著名的缓称王献策,是多么智慧的机谋啊。
  即便是跋扈的项羽,其老叔在确认陈王死讯之后,拥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老叔自己不过封为武信君;武信君被章邯杀掉之后,项侄子才与刘邦一起,被封为长安侯,号鲁公;而灭秦之后他自封的西楚霸王,尽管有春秋五霸余绪的诸侯盟主之意,但大面上还是要佯尊怀王为义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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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的天鹅·大名(3)
大约不肯听陈妈妈的规劝,喜欢得大名的,恐怕只有不谙社会IQ的少年了。当然,还有我们的陈哥。但陈哥那时,实在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退路了,死路当前,反正都是个死,死得漂亮些当然是上选,所以,当时他才拼死喊出那句口号,其间果然包含驰骋天下的一股英雄气,但这英雄气中,也不能不荡漾着豁出去不惧死活的苍凉。
  苍凉之外,自然也还有别的活思想。毕竟,富贵是人人都喜欢的标的,陈哥早在扛活的时候就切切期盼着,一旦机会来临,自然不会放过,所以当陈郡父老忽悠陈哥称王的时候,可说是正中下怀,此时魏之名士张耳陈馀向他陈说称王是示天下私,应当立六国之后,自为树党,令秦敌多力分,便可以据咸阳以令诸侯,以德服之,则帝业成矣云云,该说是良策,但陈哥不听,依然称王,足见他对富贵期盼的迫切,而他所谓的富贵,亦不过修改王侯将相有种的成规,并没有成就帝业宰天下那样更加鸿鹄的愿望。
  

田埂上的天鹅·宿命
也许正是证明暴得大名不祥的应声如响,喊出英雄拼死口号的陈哥,果然在称王六月之后,被人杀掉。关于他的死因,世家中的归结,还牵连到了篇首提到的天鹅之叹。
  陈哥做了陈王之后,当初那些哄笑过他的佣耕伙计,结记着他发迹后不相忘的壮语,真的找上门来。但守宫门的人见了却要付诸捆绑。他们自然一番分说,守宫门的听了,放弃捆绑,但也并不肯为他们通报。这些人当然不肯空手回去,于是候在门外,等陈哥出行时,拥上前去,遮道陈情。
  陈哥果然是言出必践的英雄,不但向世人证明了扛活的一样能够发迹,而且发迹之后还不肯忘本。陈哥当下招呼这些老伙计们上得车来,一同回宫。这些个穷汉,进得宫来,看到扑面而来冲击视觉系统的森严宫殿,登时呆了,不觉露出佣耕本相,仿佛刘老老进大观园,发些乡下人乍见富贵的浅薄感叹。这感叹一时天下流传,令天下人都瞧不起——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
  这些个乡下客人进宫久了,越发的放纵自己,渐渐的便将陈哥早年的卑贱故事大肆宣扬开来。陈哥想必也有所风闻,心中肯定不快,所以当有人提起这些穷汉无知妄语会损害大王威名时,很痛快的就让人砍了有关人士的头。
  这时候再回过头来琢磨,该说那不肯通报的守宫门人,必定是具有相当资历的看门人,一如那《红楼梦》里做过葫芦僧的门子,早瞧破了世间人情的底细。
  据说陈哥下令砍头之后的最直截作用,是他的故旧纷纷离去。《索隐》说顾氏引《孔丛子》的记载,陈哥称王之后,老婆家一干人前来投靠,陈哥却讲原则,仅仅按照一般宾客的规格接待了他们。这样的高风亮节,却遭到老丈人的震怒唾骂,说他依仗自己的强大就对长者傲慢,肯定没有好下场(怙强而傲长者,不能久焉),之后愤愤而去。
  如果这情况属实,则陈哥的亲信故旧众叛亲离乃是必然。但陈哥并没介意,还加大了对手下的监管力度,凡有不服从命令者,一律治罪,其中看不顺眼的,更亲自收拾。
  该说讲原则本没什么错,立规矩也是做大人物的通例,只是陈哥的分寸没把握好。譬如对老丈人这样的嫡亲,在政治的天平上并非是不可以权衡丢弃的砝码,要害只在于怎么权衡怎么丢。譬如那后来得天下的刘季,在项羽拿他亲爹刘爸做要挟的时候,能够坦然喊出“俺爹就是你爹,你要是煮你爹,千万别忘了分给俺一份肉汤(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的叫板,不顾亲情之甚,远在陈哥对老婆亲爹款待不周之上,但依然不影响他从容坐了天下。这正如项伯说的,为天下者不顾家。刘皇帝在被追兵顶到屁股门的时刻,连亲生儿女都推下车去,何况其他呢。
  至于立规矩,不是不该,而是要看立的时辰。自秦降汉的博士叔孙通,虽然后边跟随着儒生弟子百余人,但叔孙博士向刘主公推荐的,都是些强盗壮士出身的糙人,因为那时刘主公正在蒙矢石争天下的当口,只有那帮人才是斩将搴旗杀人如麻的行家;等到了天下初定,群臣饮酒争功,喝高之后,吆五喝六,拔剑乱敲,让皇帝头痛的关头,叔孙博士方才召集诸生,排演朝仪,指挥满朝文武,规规矩矩的尊卑进退,让皇上爽得打心眼里抒发出“吾迺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的由衷赞叹——这便把规矩立在了节骨眼儿上。
  照此看来,陈哥当初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时候,虽然是亡命拼死之举,却是当断则断,不失为烈士断腕一般的英雄主见;可一旦称王做了长官,则缺乏作长官的起码资质,只顾得安心享受富贵滋润,对政治博弈却全没心肝一无把握,举义的吴伴当被部下砍了头,他只去任命那叛乱的头子作丞相——这果然是后来众叛亲离的伏笔了。他倒也知道征召豪杰贤人作顾问,只是那些顾问不是叔孙通,一个也算不得通,通的他也未必都听,于是才有了一系列的败相丛生叠现,最后陈哥自己,竟然被贴身的车夫砍去脑袋,死在本该是他最放心的人手里,不能不说是一种宿命,怎不令人扼腕为这只夭折的天鹅作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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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大多数(1)
韩信采纳范阳谋士蒯彻的建议,突破没有防备的齐军防线,随后又将率军二十万来救的项羽麾下名将龙且斩于潍水之上,齐国七十余城尽收于韩信掌中。于是阔气起来的韩信,不肯忘本,及时打发人到长官刘邦那里送信说,齐是个伪诈多变反覆无常的地方,南部又与楚境接壤,如果不尽快任命个假王负责管理,恐怕不利于安定团结。哪里需要哪儿安家,不如俺就当这个组织上最需要的假王吧。
  所谓假王,就是代理王爷的意思。这自然是阔佬韩将军的让步说法,鉴于当时王爷并没有副职的配额设置,谦虚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这时的刘长官,正被项霸王围困在荥阳,焦躁中看到如此明晃晃公然要官的直白申请,当然大怒,破口大骂起来。张良陈平两位军机谋士却悄悄踩了一下他的脚,咬着耳朵说:长官正处不利,哪里能禁止得了韩信称王?倒不如顺势立他为王,权且让他为长官看地守土,不然,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呢。
  刘长官何等样人,立马省过味儿来,嘴里却顺势拐了个弯儿,接着骂道:大丈夫平定诸侯,要作就作个真王,干嘛还当什么假王!随即派遣张良,带着一应印绶,颁布任命,就手征调新科王爷的部队击楚。
  作了齐王的韩阔佬,重兵在握,据守要害,一时成为楚汉之间的焦点,并大有孕育第三种势力分割天下的可能。于是折了悍将龙且的项霸王,派个说客前来做思想工作。这说客玩弄三寸之舌的策反过程,姑且不论,只他见了齐王劈头的第一句,便叫作天下共苦秦久矣。
  这自是那时的一个流行语词,或者说,是司马大哥关于秦末以及楚汉战争阶段历史叙述中的一个惯用语。短工大王陈涉和伴当吴广商量造反的时候,正是用这句话当作发语之辞。到了响应陈大王起事的刘长官,说服城门紧闭的沛县父老投诚时,也还是劈头征引了同样的话。由此足见这句惯用语,的确是当时溥天之下绝大多数人的共识,否则便没有如此披靡当量的煽动力。
  于是,就有了一个问题:既然秦对天下人是如此的苦,却又为什么还维持了如此之久呢?
  翻阅历史的记载,可以发现,秦朝治下的人民也即黔首,直白翻译过来就是黑脑袋瓜儿或曰黑头,并没有深刻到骨髓里的受虐倾向。但是,他们依然对给他们带来苦的暴秦忍受了那么久,直到短工陈涉,在被抓壮丁发配途中面临失期当斩的生死关头,才终于破身而出,发动了那场著名的起义。
  司马大哥在《秦始皇本纪》后面的太史公曰中,引用贾谊的话作收煞,其中曾经提到陈短工的举事:
  秦王既没,余威振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于句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于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变异,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上述文字,同时也出现在为后来称王的陈短工所记世家的尾部,足见太史哥对贾先生话的相当认同。所谓瓮牖绳枢,说的是陈短工的家境,穷到破瓮当窗户,绳子拴门户。看来贾先生对家庭出身的影响,是持保留态度的,而太史哥对此当然并无异议。而后边明确提到的才能不及中人,更是对陈短工智商的判断性表述。如此引用,也令人看出太史哥将陈短工之事迹列入世家,固然足够警世,却远非后世所以为的一味褒扬。
  贾先生说了,陈短工的方方面面,比起始皇帝灭掉的列国,几乎一无是处,是不可同年而语的,但他却作为发难,导致了秦皇天下的覆亡;而列国之于陈短工而言,尽管几无不是处,然终究为秦皇所剿灭。历史的确是不可以假设的,但历史未必不存在两种以上的可能。譬如贾先生的话,就或有可以商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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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大多数(2)
其实,秦始皇帝对列国的剿灭,大约不仅仅是秦的国家选择,同时也是其他被剿灭或曰统一掉的国家的选择。所谓灭六国者,六国也。譬如所谓合纵连横云云,乃是国家首长也即肉食者谋之的事情,无论鄙与不鄙,其实是首长们对自己生活的自主安排,所以国家在他们手里,往往是个人境遇的某个指标,为了某些利益,也是无妨割地置换些什么的,一如那块和氏璧,可以与十五座城池——包括土地和人民——等值。仿此换算,则几块这样品级的漂亮石头,就抵得上一个幅员不算小的国家了。而为了国家首长的心情安否,纳地称臣也并非什么个案,这却不能仅仅追究始皇帝的什么贪鄙之心,那些被始皇帝所贪鄙的国家首长们,未必便没有贪鄙之心,不同的只在贪鄙的心思在哪里而已。
  而陈短工的发难——其实他自己未必以为就是发难——则是小民被动的无奈,甚至连生存还是死亡都及不上,无非是彼死亡与此死亡之间怎么个死法(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的问题,这恐怕算不得是选择,起码与首鼠于合纵or连横的国家首长们相比,真的是不可同年而语。他的所谓对抗暴秦,发难固然发难,举大计固然举大计,但也的确是死路当前无可选择的惟一去路。如果说那些国家首长们的选择还可以说成是历史潮流的话,陈短工们的无奈去路,则只好是历史潮流之下的迫不得已罢了。
  而秦始皇帝对列国的剿灭,按照贾先生的说法,是:
  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宙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这其实是说,秦始皇帝是以严酷而得天下的,所谓铁蹄践踏,纵横天下,鞭子一抽你就得拉。然而铁蹄的践踏可以得到天下,却未必足以保有天下。所以贾先生又说: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看来秦的暴虐,果然是不适合坐天下的。不见吗,仅在构筑阿房宫时征调的隐宫也即宫刑徒刑者就达七十余万。而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的具体数字,更是难以统计。如此的暴虐,如何不引发天下怨望。然而,就是这暴虐,却依然延续了不短的时间,也即久矣。
  当然,赢政在位不过三十七年,加上二世胡亥的三年,仅仅四十年而已。如果再细致划分,嬴政九年(前238年)亲政,而初并天下,真正称为始皇帝,乃是在二十六年(前221年),病死沙丘平台又是在尚未足年的七月,而陈短工的揭竿而起原是在二世元年(前209年)——不过,所谓的天下苦秦,似乎是不可以如此计算起始的,起码在嬴政之成为始皇帝之前,天下未必不曾苦秦。
  当然,对这不够纯粹的至多区区四十年,历史学家会不屑地说,犹如短短一瞬,听上去竟是完全可以忽略的。这话的意思,在摆弄历史的算学概念上或许不错,但对于一个黑脑袋瓜儿黔首百姓的切实生活而言,历史的长河云云之于他们的个体生命,根本是不搭界的事,所以四十年甚至更短的十几二十年,也是需要他们一天天挨的,所以已经足够漫长,或者说足够久矣。
  翻阅自初并天下至二世登基的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在陈短工举事之前,始皇帝制下,竟然没有一次成规模的反抗,所见至多不过零星的暗杀活动。譬如二十九年东游时,于阳武博狼沙中,为盗所惊。对照留侯的世家,此次行刺应当是张良为韩复仇,与刺客用百二十斤大铁椎潜伏狙击,却因情报不确,误中了扈从的副车。据说顶替皇帝被砸死的,是皇帝两个妃子。
  另外一次则是三十一年十二月,皇帝微服夜行咸阳,在兰池宫与盗遭遇,随行武士尽管只有四人,但身手可想而知地了得,自然击杀了对手。但此次的遭遇,尽管有后人以为也是张良之属的六国遗臣,但大约未必如张良那样的计划行事,更可能是误打误撞,恐怕算不上是纯粹意义的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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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大多数(3)
因为张良二十九年的行刺,乃是在皇帝正式出游的途中,预谋的潜伏是可能通过相应的侦缉手段做到的;而这一次的微服夜行,或许是皇上改腊为嘉平之后,赏赐黔首米羊之时的与民同乐,但终究属于兴之所致,行踪基本上是无法预测的:两次行动都导致皇帝下令大索,但博狼沙事件乃是大索于天下,与此次的大索关中相比,足可见出皇帝所以为的事态严峻之不同。而之所以大索,也可见出刺客的余孽尚存,但那毕竟只是少数人的行动,尽管属于游侠之类的精英所为,但却远不及陈短工吴伴当后来的乌合壮丁,更有群众基础,更有反抗的代表性。换句话说,即便留侯和刺客的百二十斤大铁椎,比起陈吴们所斩的木头所揭的竿子,更具备武器的精致杀伤力,但其对国家政权的摧毁力度,却远不及木头和竿子们的呼唤效应,终于是小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已。
  至于三十六年荧惑守心,坠星落地东郡为石,有黔首在石头上刻下“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忿忿之辞,不过是怨望的发泄而已,较暗杀哪怕是误打误撞的遭遇行为更加不如,徒然招致皇帝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的酷烈杀戮。
  黔首们对暴政之苦的反抗,最畅快的个案,大约只存在于一个叫作孟姜女的寡妇满腔仇怨的哭泣声中。只是,哭泣的眼泪,虽然足够宣泄苦的倾诉,却于苦的久矣生存,没有丝毫改变。长城的倒塌,只好是那个悲惨故事里无济于苦聊以自慰的可怜幻想。
  所以,尽管皇帝被侯生卢生们以为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但自宗室以至黔首的朝野振恐,一片臣服,则是无疑的。因此,从国家角度来看,仆射周青臣的进颂,实在是当时状况写实的白描了: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暴政构成的恐惧,有时甚至比残酷的灭杀本身,更有缔造宾服的穿透力。因此,身处于深重灾难之中的黔首们,比起不堪忍受的造反,对苦的忍耐,似乎更是他们生存的合适选择。对威权制度的畏惧,以及由畏惧导致的崇仰,都使得他们不得不恋栈于苟安,而对所谓的苦甚至久矣的苦,发自内心地保持一种鸵鸟的心态。生活的压迫,有时候也会使幸福感来得容易。三十亩地一头牛即便根本实现不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则是相对容易成就的生活境界,甚至付出血汗能够换来饭有得吃觉有得困的基本生存,也依然不失为一种安心的满足:有吃有喝还图个啥嘞。
  正如贾先生所云: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威权压榨之下,大家都甘心做发臭的咸鱼,并不期待自己翻身。对威权统治的忍耐,诚然是极度的没顶的苦,但相对于忍耐之反动的不忍耐,似乎接受起来更加容易,所谓寒者利短褐,饥者甘糟糠。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陈短工吴伴当们的终于不忍耐,其实也是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方才肯痛下决心,与那许久的苦的忍受告别。当此时也,陈短工们的念头,是豁出去舍得一身剐的博命,但也由这博命,可以窥见他们内心里对许久的苦的忍受的不舍,而他们最终的下场果然确乎是身首异处,于是那限度足够充分的忍耐,不由得透露出内中道理的所在:比起生命的丧失,什么样的忍耐又是不可以承受的呢。
  自然,除了对生命丧失的权衡,以及对许久的苦的忍耐,其中也有另外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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