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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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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笛一叶,唱和了许多遍,直到那天的晚霞黯淡下去,直到树林中,再也听不到鸟儿归巢的声音。
  不知何时,我取出唇齿间的叶子,已经开裂枯萎。我的嘴唇,应用力过度而颤抖不停。
  脸上一片湿意,我竟然流了满腮的眼泪。
  可我心里,却是无穷的欢喜,原来,在这天地之间,我并不孤单。
  有一个人,不知是谁,在那看不见的某处,听懂了我的调子,愿意和我唱和。
  重要的是,那个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一连五天,每日我早早地干完活,带上一个干馍馍,来到那个小山坡上,等那把笛声。
  我在等吹奏笛子的那个人。我等了五天,那个人都没有来。
  到了第六天,又是一个火烧云的傍晚,仍然等不到。
  我心灰意冷,呆呆地坐了半天,月升中天,慢慢啃完那个干馍馍,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我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笛声,演绎一曲全新的调子。
  我激动得全身发抖,忙不迭地摘下一片树叶,却连摘了四五下,才算摘到。来不及检查那片叶子厚薄如何,我急忙塞进唇边,开始唱和。叶声呜咽嘶哑,吹了出来,才吓了我自己一跳。
  此时,远处的笛声,已经吹到曲末。
  我站在那里,手上拿着那片过老过厚的叶子,懊丧得想以头抢地。我竟然,竟然只顾着摘叶子,忘记了那调子的前半部分。
  远处的笛声,见无人唱和,吹了一遍,就停下来了。
  万籁俱寂,我却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
  我明明守在这里寸步不移,却为什么,还是会错过?
  错过了,要怎么样,才能够重来?
  我哭了许久,哆哆嗦嗦地,借着月光,重新摘了一片新鲜的叶子。
  没有人唱和,我就吹一个曲子,给自己听吧。
  一开始很难听,因为我一边忍着哭泣的欲望,一边吹奏。后来就渐渐地流畅,一个从没听过的旋律,如泉水一样,潺潺地从我心底流淌出来。
  我想到过去十年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情,想到春天里到处盛开的亮堂堂黄色小花、夏天草地上随处可见,掰开来可以吮吸甜味的草根、秋天里蔚蓝的天空中优雅滑翔的飞禽的翅膀、冬天里,塞给我一个热腾腾红薯的老婆婆的笑脸。
  我想到那些平日里不敢跟人讲的梦想:我梦想有一天能跟村里有钱人家的小孩那样上私塾,能摇头晃脑背诵那些我听一遍就可以记得的诗文,有一天我也能上京赶考,象老婆婆给我讲的故事那样高中状元,骑着大马,穿着红色的漂亮衣裳回来。
  可惜,这些都只是幻想,我的心情黯淡了下去,叶声嘎然而止。
  出乎意料的,就在我停止吹奏的同时,远处熟悉的笛声又响起来。
  曲调跟我刚刚信手吹来的一模一样,只是在他的手里,比我用树叶吹奏的,不知明晰透亮了多少倍。
  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原来,他的沉默只不过为了更好地倾听我。
  我傻傻地笑了,重新摘了一片嫩叶,附合着他清澈见底的笛声,慢慢地,用其他的调子,和着自己随心所欲吹出来的旋律。
  一时间,仿佛天地万物俱不复存,所有的,只剩下一笛一叶,一个他,一个我。
  那天晚上,我高兴过了头,一直吹到月已西斜才回去。
  到了后来,笛声低低,隐隐有劝归之意,我才意犹未尽地挪动脚步。
  月色迷茫,乡下人睡得早,此时村里除了几家还透着蜡黄的灯外,大部分已漆黑一片,只有偶闻几声狗吠。
  我下了山坡,沿着两片菜园之间的狭窄道路往巷口走去,路上隐隐有一层泥腥夹杂着鸡屎味。两旁的菜地影影绰绰,也不知种了什么,在暗夜里看来,格外神秘。我正在心里揣摩着要种萝卜的话,没准可以趁着夜里偷挖一个出来,这一想,肚子不禁有些饿。我猫着腰,低头拐入菜地,还没摸清那叶子的形状,猛然被一双大手从背后抱住。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那人熟练地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破布,迅速把我压到垄沟里。
  “臭小子,白天躲晚上躲,老子看你今天能躲到哪去。”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浑身战栗。
  是养父,除了他,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夜里,象饥饿的狼一样专门等着我。
  我哭、挣扎、尖叫,象一个落入泥潭的泥鳅一样用力钻,却没有办法摆脱他。很快,我的双手又被压到他身下,身下一凉,裤子又被扒落,我的双腿又被他以那种耻辱的姿势分开。这一次,他还抬高了我的臀部,双手探入臀间摸索了一番,然后,上一次那种钻心裂肺的疼痛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月凉如水,清辉满地。透过篱笆,在我□的、遍布虐痕的身体上穿梭而过,黑夜无边,倘若永远是黑夜也好,却又为什么要有白天,为什么要有光亮来衬托夜有多深沉?
  为什么,在我欣喜若狂地月下唱和之后,要让我再承受一遍这种地狱般的煎熬?
  我被堵上的嘴无声地开合着,叫着某个我没有意识到的名字。很久以后,我才忽然想起,在我备受□的那个夜晚,我一直在叫着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女人。
  我在用全身的力气,哭喊着:“娘亲~”
  身体里的裂痛没有进行多久,忽然之间,我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重量消失,那具肮脏的躯体莫名其妙被人拧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丢到一边。
  我回过头,勉强翻身,痛得龇牙咧嘴。看到月光下,静静地站着一个青衣人,长身玉立,风姿不凡,一张脸长得平平常常,表情却异常冰冷。
  养父扑在地上瑟瑟发抖,两腿间丑陋的器官还昂然凸立,上面粘着湿漉漉的血液,指着青衣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青衣人不答,却扫了眼我两腿之间的性 器,道:“原来是个小男孩。”
  话如其人,仍是冰凉入骨。
  他伸手将我口中塞的破布取出,手指触及脸颊,冰凉入骨。我打了寒战,惶惑地看着他。
  “这么小?看起来不足八岁,那不会是你了。”他端详了我半天,喃喃地说。
  暗夜里冷不防看到这有如鬼魅的人,连一向粗暴大胆的养父也变得胆战心惊,他看了看青衣人脚下,发现也有影子,断定是人,胆子骤然变大。拉过来穿好裤子骂道:“干你娘,没事快走,不要在这妨碍老子快活。”
  我看到养父拍屁股准备走来拉我,心知这青衣人一走,不免又是一翻折磨。也顾不上身体裂痛,半身□,扑上来抱住青衣人的脚哭道:“大叔,大叔救我啊,我会死的啊大叔。”
  青衣人冷冷道:“你会不会死,与我何干。”
  我喉咙梗住,一时间觉得这世上人人自危,我死与否,确实与他无关。可就这么让养父带走,却是宁死也不干。猛然间,我瞥见青衣人腰间别着一直碧玉笛子,通体莹润,底下还系有贵重华美的穗子。
  我心里一震,哆哆嗦嗦地抓紧他的穗子,青衣人衣袖一甩,一阵劲风袭来,我不由自主摔向一边。他长袖拂身,似乎要掸掉我抹到他身上的灰尘,道:“既然不是萧某要找的人,那就打扰了,你们继续。”
  说完,青衣人转身要走,我情急之下,用口哨颤巍巍吹响刚刚在山坡上唱和的调子。
  青衣人背影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我,道:“是你?”
  我拼命点头,泪水簌簌流下。
  “骗我的话,可不只被强这么简单。”
  我摇头,声音呜咽。
  “你如何证明?”
  心里象被针刺一样难受,我抬起头,擦掉眼泪,慢慢地,将第一次听到笛声的曲调哼唱出来。
  他听完,眼里的寒霜才方有所解冻,问:“这个男子,是你何人?”
  “养父。”我低头,羞愧到满脸通红。
  他似乎低笑了几声,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然后,他转向养父,道:“这个男孩我要带走,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把他卖给我;第二,我杀了你。”
  他语气森冷,气势逼人,养父禁不住有些害怕,道:“你,你凭什么?”
  青衣人嘿嘿冷笑,清光一闪,却听到养父惨呼连天,滚到地上,双手捂住□,鲜血从指缝中不住冒了出来。
  我不知道青衣人使了什么法术,也不知他对养父做了什么,看到他这样,倒害怕得尖叫一声。
  青衣人扫了我一眼,我忙双手捂住嘴。他转向养父,冷冷道:“怎样,选哪个?”
  “第,第一。”
  咣当一下,一锭银锭子和一个小瓷瓶被抛到地上。青衣人道:“看这个孩子瘦削的样子,你肯定也没给他吃饱过,这五十两纹银就算便宜了你。这孩子以后是我的人,没我同意,谁也不能碰他,所以要阉了你,那药你自己敷上吧。”
  他又对我道:“穿上裤子,跟我来。”
  我忍痛找回了自己的裤子套上,迈出一步,却两眼一黑,差点站不住。恍惚间,我看到他仿佛不耐烦地转身,一阵头晕目眩的失重,我大惊失色,半响才意识到他将我打横抱起。他身上的衣料也不知是绸是缎,脸贴上去,凉沁沁的很是舒服。我偎依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直达心底,唤起由衷的温暖。我在那一刻,莫名其妙感到心安,多年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如同有看不见的大铁锤狠狠砸到脑袋上,我一下子被拖入了昏睡的深渊。

  第 5 章(大改,请重新看,谢谢)

  我常想,我的整个人生,是因为遇到他而改变。
  如果不是那天我刚好跑到山坡上,如果不是他刚好想吹笛,如果不是我刚好能毫不费力地与他合奏,那么我的人生,可能会走怎样的道路?
  是会更简单,还是会容易,亦或,更麻木?
  或许,起码会更平常,更琐碎,更能,过得快一些?
  然而没有如果。
  所有看似偶然的人生际遇,在我回首往事的这一刻看来,都是不可避免的。
  就如这一刻,如果没有从前那些恩怨,我不会对那三个男人恨之入骨,如果我没有设计诛杀萧云翔,就不会莫名其妙,被这个叫沈墨山的男人强行掳走,逼着我,跟他每日共对。
  这个人想干嘛,要怎样,我已经懒得探究,最坏的打算,不过父子二人,一起死在这里。
  只是委屈了孩子,他生下来就丧母,跟着我这几年颠沛流离,好容易过上点安稳日子,又被我所累。
  我抱紧怀里的小琪儿,冷冷打量着眼前一切,我们现下身处城南一处杂货铺后院厢房,地方虽然干净,但分明简陋异常。沈墨山吩咐人开了饭,也是一张四方桌上摆了简单三菜一汤,并无粉白黛绿的美婢,也无并陈水陆的佳肴,用的器皿,也不过寻常竹筷陶碗,不要说螺杯象箸,就是像样点的官窑细瓷也不得见。
  沈墨山招呼一声,大咧咧坐我们身侧,夹了一筷子豆腐尝了一口,笑逐颜开道:“好,豆腐够嫩又新鲜,快尝尝。”
  举止似乎自然之极,但我分明记得,萧云翔称他为“贵客”。
  萧云翔是世袭的阳明侯,这些京城达官贵人,旁的本事没有,看人下菜碟子的功夫是年久日深。他既称沈墨山为贵客,舍得请他听一百两一首的曲子,那这位沈墨山,就肯定有其“贵重”的地方。
  更何况,这身深藏不露,高深莫测的功夫?
  我端坐不动,怀里的孩子却捱不得饿,待我察觉时,他已经悄悄儿伸出小手,摸上边上一盘大白馒头,正双手捧了张大嘴待咬上一口。
  我心中一惊,一把拍落那个馒头,低喝道:“琪儿!”
  小孩小嘴一扁,很懂事地缩回手,却小小声说:“爹爹,琪儿饿……”
  我一听喉咙有些哽咽,这孩子虽然跟着我受苦,但我小时候饿怕了,再难都没让他捱饿过,可现在如果让他吃,怎么能保证这一口馒头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饿了就该吃,”沈墨山在一旁淡淡地说,他随即拿起调羹,舀了一小碗豆腐,尝了一口方递过来,似笑非笑地说:“怕的话就饿着。你能扛,孩子可扛不了。”
  我怒目而视,再低头看自家孩子不住咽口水的可怜相,终于狠狠心,接过碗,先吃了一口,琪儿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怯生生叫:“爹爹……”
  “等等,过半柱香,若爹爹没事你再吃。”我低头说。
  沈墨山闻言抚掌大笑:“阿黄啊阿黄,你这样,真不知该说是瞧得起我还是瞧不起我。我若想动手脚,这样试毒又有何用?”
  我放下碗,冷冷地盯着他,哑着声问:“抓我们来,你到底想干嘛?”
  “你猜?”他眨眨眼。
  我扭过头,自嘲一笑,挺直了脊梁骨:“易长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无长物,倒拖着个孩子和仇人,你带走我,他日萧云翔必要找你麻烦,我实在想不出对你有何好处。”
  “谁说没有,”沈墨山微微一笑:“我可以你为交换,让萧云翔淮安盐道,再让利三成。”
  原来如此,我心里一凉,深吸一口气,却听他语气一转,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我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
  我抬头直面他。
  “我是个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沈墨山含笑说:“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把你交出去。”
  “除了琪儿。”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拿孩子说事。”
  “放心,我不至于。”沈墨山点头。
  “你不怕得罪阳明侯?”我微微蹙眉:“萧云翔为人自诩风流,实则阴狠,我险些要了他的命,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墨山宛若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脸上笑容加剧,眼底却精光四溢,口气清淡,却霸气天成:“区区一个萧云翔,我还不放在眼里。”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待如何?”
  沈墨山忽然转成温柔一笑,拿起筷子说:“吃饭吃饭,吃了再告诉你。阿黄,你爱吃什么,小阿黄呢?告诉我,明日我让厨子烧去。”
  我还未答话,琪儿却鼓起腮帮童声朗朗:“爹爹才不叫阿黄,琪儿也不是小阿黄。”
  “哦?确实是不好听啊,”沈墨山好脾气地应答小孩:“但是易长歌也很难听啊,琪儿给你爹再取个好听点的名?”
  琪儿很得意地偏着小脸,竟然说出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我知道,爹爹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柏舟。”
  我如遭电掣,惨白着脸,久经沧桑的心底,竟然由不得开始颤抖。
  柏舟,柏舟,多少年,没人这么唤过我了。
  那个时候,青衣男人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从今往后,你就叫柏舟吧。”
  那时候,我还没读过书,书本对我来说是非常神秘的东西。我不知道他当时随手拿起的书叫《诗集传》,也不知道他只是正好翻到《柏舟》篇。我只是单纯地高兴,高兴自己终于有了一个象人一样的名字,柏舟柏舟,发音清脆,干净利落,听起来很好听。我傻傻地笑了,傻傻地问:“柏舟是什么意思?”
  他道,就是柏木做成的小船。
  柏木?就是柏树吗?
  嗯。
  我认得那种树,会掉皮,味道很香,于是我更高兴了,咧开嘴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后来,当我终于能识字断文后,我迫不及待地翻阅了这首与我同名的诗篇,那字里行间的忧愤之感,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既迷惑又哀伤的感觉: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覯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首由他无意间翻到的诗篇,竟然成了我此后半生最佳的注解。没有想到,那样一个午后,那样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随便一指,我的命运,就这样一语成谶。
  我们住的地方,叫叠翠谷,顾名思义,一年四季,均是满眼苍苍绿绿,郁郁葱葱,就如同满眼兑现不了的希望,灭了一个,又生一个,明明灭灭,没完没了。
  我们住的竹楼外面,一株枝干粗大,却叶细如水的树偏安一隅,每个月圆的夜晚,他临窗伫立,一袭青衣,玉纤横笛,悠扬的乐声,总能吹裂那一派氤氲的绿色。
  “罄央哥哥,那是什么树?”曾经有一次,我问罄央。
  罄央嘴角上翘,脸颊上浮现柔和的微笑,摸着我的脑袋说:“那个啊,叫凤凰木。”
  我还记得,我们相识在我入谷的第三天,那一天,他随手一指,我就叫了柏舟这个名字。
  其后,他将我交给一个少年。
  那少年大我好几岁,长得比年画上的女孩还好看,笑起来,比最清冽的山泉,还要令人目眩神迷。
  他对我说,“你就是新来的小柏舟啊,我是罄央,你可以叫我罄央哥哥哦。”
  我当时很迷惑,不太反应“柏舟”唤的就是我,只知道愣愣地看着这个纤细柔美,如一杆凤尾竹般的少年。
  我不敢相信,这样合该美上云端,遥不可及的人物,会对丑陋如斯的我,不带讥讽和厌恶,只是这么单纯地微笑。
  “小迷糊,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他笑得更深了,唇齿红白分明,湛湛生辉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温柔到要溢出来的光。
  “没,没想什么,”我窘得手脚不知放何处好,偷偷瞥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你真好看。”
  “呵呵呵……”他开心地笑了,笑声如珠玉落盘,清脆动人。我的脸哄的一下烧起来,难堪地垂下头,绞着新换上的粗布衣的衣角。
  “小柏舟,你还真可爱。”他边笑边摸摸我的头,说:“罄央哥哥不算好看,这谷里啊,有的是比我好看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说完,他又仔细端详我,笑着说:“嗯,就是小柏舟,长大了,也会是很漂亮的人呢。”
  我目瞪口呆,刹那间断定,他肯定是太善良了,善良到,不惜说这样的弥天大谎来安抚我小小的,不为人知的自尊。
  “跟哥哥走好吗?”他朝我伸过来一只手,“谷主说,你以后就和我住一起哦。”
  我呆呆地伸出手去,再快要接触到他细白柔软的掌心时,又窘困地缩了回去。我将手背到身后使劲擦了擦,才惶恐地,放入他的掌心中。
  罄央什么也没说,却执意拉过我那一只企图藏在身后的手,微笑着说:“我们走吧。”
  哪怕到了今日,只要闭上眼睛,我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罄央清俊的脸上,那柔软到心底去的笑容。他的笑容,在那一瞬间,骤然点亮了我晦涩的世界。我必须承认,在以后很多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纯粹,更能在第一时间打动我的微笑。
  他的笑容,从此便珍藏在我心间,就如童年藏在枕头下,舍不得吃的麦芽硬糖一样,只有在心里太苦,苦到我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郑重拿出来,舔一舔,汲取回忆中的甜味,再小心翼翼地收好它。
  罄央,他告诉我,这世上,除了冷漠、残酷、伤痛和愁苦外,还有善意,还有温柔,还有对人,不需要问原因的好。

  第 6 章

  是的,那时候,罄央真的对我很好。
  即使是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然要说,罄央,真的对我很好。
  在那间本来完全属于他自己所有的厢房里,罄央亲自支起另一张竹床,铺上晒了太阳的,又松又软的被褥,移来雪白的纱帐,然后,笑着把我抱到上面。
  我吓到了,直觉要跳下来,那么细密绵软的棉布被褥,我怕坐上去,会弄脏。
  他按住了我的肩膀,说:“别动,这是你的床啊,从今以后,你就睡这里了。”
  这里吗?我狐疑地看他,我狐疑地看四周,那个房间,就如罄央的人一样,如此纤尘不染,如此简约高洁,这里唯一不合适的,就是我。
  只有我。
  我摇头,慌乱地说:“这,不行的,我,不是,这里,我不能住,我……”
  “不住这里?是房里太素了吗?”他抱歉地冲我笑笑,说:“对不住啊,我生来不爱那些多余的东西,你要喜欢那些,改天罄央哥哥去跟其他人讨些来送你,好不好?”
  我睁大眼睛,摇头得更猛了。
  “小柏舟,谷主说你住在这,你就住这,不要闹脾气好吗?乖乖的。”他轻声软语地哄我。
  我拼命咬了嘴唇,才没将眼眶里湿热的液体淌下。我看着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弄,没有鄙视,只有犹如微风吹拂过枝桠,贴慰叶脉般的温柔。
  于是我说了,我告诉他,其实我只是怕自己弄脏这张床而已。
  说出来后,我就后悔了。我警惕地看他,这个少年,全身遍是非一朝一夕养成的优雅高贵,这样的人,如何能理解我,如何能明白,身上这件入谷后换上的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已经是我穿过的最好的衣服;如何能明白,在我十岁的生涯中,从没敢奢望过,有一天,能有一床属于自己的细软棉被。
  我打算,只要他眼里稍微流露出一丝轻视或鄙夷,我就用加倍的冷漠来回报他。
  哪知他半张了嘴,呆了呆,立即展开双臂,我被拥入他单薄的怀中。
  那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很温暖,超过了体温的温暖,还有,就是他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青草淡香。
  他一边抱我,一边摩挲着我的背说:“柏舟,永远不要说自己脏。只要你的心不脏,你就永远干净。”
  他的意思是,只要我坚信自己纯净若清泉,则哪怕尘埃满身,也无法玷污自己半分。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辩驳,不明白,这其实是多么美好,又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天真地想,或许,只要努力,就真的能把屈辱的记忆,被玷污的身体,从此洗涤干净。
  于是,我贪恋地窝进他的怀里,贪恋地信赖他说的话。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后来我才认得,那种清香,属于叠翠谷中,每逢春季,唯一会盛开的白色小花的味道。
  那种花,谷主起了名字,叫“欢颜”。
  整天面无表情的谷主,却为目所能及,唯一盛开的鲜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随后,我又和罄央单独呆了三天。
  那三天里,罄央耐心地陪着我,教我熟悉叠翠谷日常事务,教我明白谷中的大小规矩,教我知道,我的身份。
  更确切的说,是叫柏舟的那个男孩的身份。
  他和罄央,和这谷中十六位其他的少年一样,在谷里非主非仆,非徒非奴,如果真要说清楚,那只能说,我们都是叠翠谷的人。
  这个身份,身后站着的是叠翠谷,是那位神出鬼没,无人知其来历的叠翠谷谷主。
  我那个时候,对江湖事并不知晓,也不知道我们谷主大人,在江湖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罄央给我说了半天,我也似懂非懂,只知道,整个南武林,没有人敢小觑这位亦正亦邪的谷主,没有人会不卖他手中那二尺玉笛的面子。
  闻言,我怦然心动,因为我知道,跟着这样一位了不起的谷主,我真的是柏舟,而不是阿黄。我,真的不再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童,不再是一个遭尽冷眼,卑微而低贱的小阿黄。
  如果我努力,我甚至可能拥有卓越的武功,有锦绣的前程,有风光的未来。
  那以前遥不可及,连想都不敢想的生活,竟然真的可以企及了,对吗?
  虽然,那过程注定要充满困难艰苦,可我真的不在乎,我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于是,我拼命压抑激动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尽量平静地问罄央:“那么,我们是谷主的弟子么?”
  罄央笑了笑,说:“我们不同其他的武林帮派,我们不是谷主的弟子,我们是他的学生。”
  “弟子和学生,不是一回事吗?”
  “不是,弟子的话,就意味着有一个师傅,但学生的话,则意味着有很多个先生。”他笑笑说:“谷主,是我们其中的一位先生。”
  “那其他的先生呢?”
  罄央说:“这个谷中,无论大小,不分长幼,只要是有才学,都可当别人的先生,只要有虚心,都可拜他人作老师。
  “一个人的一生,再天纵骄子,再才华横溢,总有其鞭长莫及的地方。所谓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是一种生来的限制。但是,咱们在叠翠谷,却可以不求闻达诸侯,
  罄央看了看我,噗嗤一笑,揉揉我的脸颊说:“小柏舟,不要一幅小老头的样子好不好,你要做什么,谷主自然会吩咐下来。”他想了想,正色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谷主没有吩咐的事,你千万不要做,知道吗?”
  我点点头。
  他不放心,又加重了一句:“一定不能忘记哦。”
  我再点点头。
  我十岁才识字,早已过了孩童最佳的启蒙年龄。学起来,自然比其他人要吃力得多,但我学得很认真,很刻苦,因为我比他们其他人都明白,能识字,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笔墨纸砚即便在今天,在我的心里,仍然是神圣而珍贵的东西。当时,每个谷中的少年每月都有定额的纸张笔墨可领,但我舍不得用,我用细棉布将字帖和洁白的生宣包好收起。平时我用树枝在沙地里练字,手指头蘸水在桌子上练字,对着看不见的虚空比比划划。
  罄央笑着揉我的头,笑骂我小疯子。
  除了罄央,我后来又陆续遇到了谷中其他的人。叠翠谷很大,除了杂役奴仆,就是许多来此学习的学生。令我高兴的是,他们年纪都不大,长相都偏好,闲暇时凑在一块拌嘴打闹,玩乐嬉戏,跟一般少年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到授课时间,便个个自觉正襟危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
  除了读书,这里的学生还要习武。每日午后院子教场以及绿茵地上望过去一片热火朝天,他们或舞剑弄刀、耍鞭挥枪,少年英豪的雏形已然呈现。
  而且这里无论读书习武,并不拘泥,谁做得好,谁就是先生,是先生,就不得藏私,要向虚心请教者倾囊相授。
  他们都有一个目标,要做到最好,因为那个人,如果在三年一度的选拔比试中夺得头筹,则会有彩头,那便是由谷主大人亲自传授一路武功。
  叠翠谷谷主武功高深莫测,叠翠谷名震江湖,能得他青睐指点,将来扬名天下,成一代少年英雄不过指日可待。
  有目标便有冲劲,有冲劲便有收获,对学习阶段的少年人来说,这是我见过的,最能促进教学相长的一种方式。
  我并无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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