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长歌行-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他痛苦地唔了一声,我发狠转动刀柄,令伤口更深,猛然拔起,一股鲜血喷上我的脸,我顾不得那许多,看准他的心脏位置,又一刀扎下。
却在此时,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我一个收拾不住,砰的一声栽倒一旁,那柄小刀竟也跌落一边,我心中大急,正要抬头,却听见一个人冷冰冰地道:“竟然能将这老东西伤成这样,看来你还有些能耐。”
这声音何等耳熟,我登时如堕冰窟,却又心中剧痛,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这么多年,我始终记得这个声音,在童年的时候将我从苦海中救出,教我吹奏玉笛,占有我,即便在最亲密之时也未尝多几分暖意,却在最后一次见面之时,难得温言在我耳边喟叹,犹如施恩一般,准许我在情动之时,喊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还异想天开,以为若干年后,这个声音定能染上情人间的亲昵柔情,哪知道若干年后,这个声音,却成为我梦魇中,令我惊惶恐惧的元凶。
我突然很想笑,仰天大笑,我搭上自己的命,拼死要拉杨华庭一道下地狱,却在紧要关头,被他所打断。
原来这两人竟是盟友?
命运总能在转折处,将你所有的努力,真诚的企盼,刻骨的仇恨,无望的挣扎,全部变成一个笑话。
我的一生,见证这样的事真是何其太多,老天也算看得起我。
但这一次,便是他亲自前来,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还要杀掉这个老匹夫!
就在此时,门猛然被人推开,几名侍卫奴仆冲了进来,一见里间惨状,登时呆住。我不失时机嘶声道:“快,这人是刺客,他,他重伤了杨盟主……”
众人一听,当下情形也不及多想,立即抄家伙围攻上来。他还如当年一样,冷哼一声,手持长笛,出手如风,青衣长袖,翩然若仙,却在几个起落间,一手一下,竟快如闪电,以玉笛戳中数人眉心要穴,刺中者颓然倒地,个个双目圆睁,已然毙命。
我冷眼看去,不得不承认,这么几年不见,他的武功似乎比之从前,又进步颇多。顷刻间,场上只余下两名仆役没死,眼见不对,立即想要夺门而逃。他又是一声冷哼,长笛刺出,不费吹灰之力,瞬间杀掉五六人。
他面不改色,缓缓朝我走来,淡淡地道:“我适才听你管萧之声,杀气十足,调子闻所未闻,且反复能影响血脉内息,甚为古怪。你吹的是什么?”
适才趁着他们打斗,我已悄悄伸出手,将那柄小刀重收掌中。此刻低垂着头,哑声道:“你问我,吹的是什么?”
他似乎颇有些奇怪,伫立着不语。
我哈哈大笑,猛然一甩长发,道:“你问我吹的是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
我抬起头,以长袖擦拭脸颊,成功地看到他万年不变的冷硬的脸竟然露出惊诧神色,我淡淡一笑,柔声道:“谷主,你认不出我了吗?”
“你,你,”他竟然有些慌乱,踏前一步,似乎想伸手碰我,却又缩回去,盯着我的脸,难以置信地道:“你,是柏舟?”
我愉快一笑,道:“您说呢?”
他眼睛微眯,一字一句道:“你没死?”
我仰天大笑,道:“是啊,我没死,您是不是要清理门派,给我补上一记,就如您当初,处置罄央那样?”
他嘴唇紧抿,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我趁着他失神,猛然扑向杨华庭,手起刀落,立即割断他的喉管。
我说过,今日一定要杀了他,不管谁来,我都会杀了他。
鲜血飞溅,直射到我脸上。
血是温热的,即便是一个畜生,流出来的血,却也是有温度。
早上才换的白色儒服,此刻已沾染大片血污。
宛若一朵朵盛开即变颓败的鲜花。
杨华庭脸色呈现出死人的灰白,我的手一松,他的头便砰的一声敲到地上,就如一件无用的废物一般。
所有的尸体,不管生前如何显赫跋扈,死了都是这副样子,都是如此丑陋而令人心生嫌弃。
他再也不能作恶了。
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再也不会有无辜的少年,以那等不堪的惨状死去。
我等了五年,终于能杀了他。
但奇怪的是,此刻的我没有情绪,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没有手刃仇敌的释然,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然后我开始莫名地咧嘴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一幕幕往事恍若走马观花,一一在眼前重现,那个最终也不曾吃到嘴的煮鸡蛋,那件头一遭穿上身的没补丁的衣裳,那个俊美温柔的罄央宽厚怜悯的怀抱,那双教我吹笛的修长洁白的手……
经年流离,颠沛求生,所有的困苦,全身的力气,突然间慢慢溜走,显得飘渺而遥远。
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那么,眼前这个飘逸如仙的青衣男子,又算是谁呢?
“不要笑了!”
我置若罔闻,继续笑。
笑声骤然停顿,我喉咙一紧,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
“我让你,不要笑了。”
我抬头看,那人盯着我,目光中似有波澜晃动,渐渐的,那只手慢慢松开,触摸上我的脸颊,仿佛在确认和辨别,随后,我听到他若有若无的低语:“你长大了。原来长大后,是这幅模样。”
是啊,我长大后,原来是这幅模样。
我胸口剧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心下已是一派清明。
“你不该杀了杨华庭,”谷主终于似是下定决心,有些无奈地道:“杀了他,便坏我大事,照着规矩,我必须除掉你,也罢,看在往昔的情面上,我给你个痛快。”
他说得如此平常,却又十足威严,令我想起当年在叠翠谷,多少人将他奉若神明,将这样平淡无波的话语,当成神谕。
那其中也包括我,我们从来不会去想,他说得对不对,他有没有资格这么说。
我笑呵呵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他大概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一言能定他人生死的神,我仍然是那个,匍匐在他脚下,任他差遣,为他赴汤蹈火,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畏惧的小柏舟。
刻骨爱恋,终成笑柄。
没有比肩的对待,怎会有出自内心的敬重?没有敬重,怎会有坚实真诚的爱?
年少无知不识人心世故,是我的错。
我看着他,喘着气笑道:“能请问一句,您照着什么规矩,要杀我?”
他微微一愣
“照叠翠谷规矩?我早已被你逐出谷,照着对待侍寝男宠的规矩?我早不是你的男宠;照着江湖上的规矩?嗬嗬,”我低笑了一下,说不出嘲讽地看着他:“我还不知道,叠翠谷谷主,几时跟南武林盟主成了莫逆之交。”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低贱如我这般质询,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困惑与探究。随即目光一寒,手中玉笛一指,竟刺入我胸口中
只是浅浅刺入,我已剧痛难挡,终于软软委顿下地。我勉强抬头,却见谷主目光冰冷,凝神在玉笛之上,却并不再刺入。
为什么?
无论为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我嗬嗬低笑,喘着气道:“谷主,你说如果我此刻大喊一声,杀人者叠翠谷谷主,外头来开英雄会的人,信我还是信你?谁都知道我乃南疆祭司,身无武功,只会弹琴救人。你却不同,哈哈,叠翠谷,多么响亮的名头,可怜你苦心维持这么多年的正派中人,顷刻间都玩完……”
他冷声道:“你再多言,也只有死。”
“我今儿就没打算活,”我挣扎着坐好,笑道:“只是谷主,敢问这么几年,谷中书库密室方位,可曾变过?”
谷主目光冰冷如霜,玉笛一伸,立即就要将我心脏穿透。
我痛得冷汗直流,却犹自哈哈大笑,颤声道:“看来,看来没有,很好,谷主大人,我已经画了地图,交到可靠人手中,只要我三月未去取,那人便会将叠翠谷私藏天下武功的秘密公诸于众,并出示藏宝地图,到时候咱们谷内就热闹了……”
“你敢……”他冰冷的目光终于涌上怒色,玉笛稍稍递进,我即感到心痛欲裂,忍不住“唔”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他目光一闪烁,玉笛略微一偏,生硬地道:“你骗我,你不敢,以前不敢,现在也不会敢。”
我强忍着眩晕,惨笑道:“当年,你果然是知情的,你明知我被那老匹夫活活折磨致死,明知他对我都做了什么,是吗?”
他沉默了一下,道:“身为谷中人,为我效命,也是应分。”
我忍不住讥讽一笑,捂住胸口,摇头颤声道:“谷主啊谷主,您真不该长年呆在叠翠谷坐井观天,我其时已被你以莫须有的罪名逐出谷,又从何谈起什么效命?你凭什么?”一股怨气涌了上来,我死死盯着他,咬牙问:“你莫非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玉皇大帝?”
“放肆!”他手一扬,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
我被他打到顺势扑在地上,再也无力气爬起,却挣扎着支起头,笑道:“想谷内此后再无宁日,武林中人尽皆知叠翠谷藏有秘籍书库,你就杀了我!”
他眼神一冷,玉笛挺直,却始终未尝往前一送。
就在此时,他微微侧头,外面却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我愉快地笑道:“这可如何是好?谷主,你连杀了武林盟主及一众仆役,接下来是不是要血洗南武林,成为正派中人个个恨不得食肉寝皮的大对头?”
我看着他,盯着那双曾经令我沉醉迷狂的眼眸,笑着道:“杀了我吧,快点,这样我就能帮您公开谷中秘密,同时,把我精研的魔曲之谜,带到地下去,跟罄央切磋。”
他冷哼一声,一甩长袖,袖风迎面击来,我再也抵挡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长歌行
作者:吴沉水
第 36 章
竟然还有醒来的时候。
真是没有想到,尤其是,我一睁开眼,就接触到谷主那双永远透着冰川寒意的眼眸,带着奇异的专注,盯着我的脸。
一瞬间,我有点迷糊,宛若时光流转,宛若岁月静好无声。
但稍微一动,全身的无力和胸口的剧痛立即让我蹙眉闷哼了一声,我想起了自己是谁。
自然也想起了他是谁。
他的人皮面具已经取下,面具之下,是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剑眉星目,高鼻薄唇。
一张,怎么看,都是薄情相的脸。
但不可否认,我见过这么多男人,就英俊而言,此人排第二,无人能认第一。
也难怪,十六岁的我,会如飞蛾扑火,会义无反顾,会一往情深,会至死不渝。
我一阵气血翻涌,喉咙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已到嘴里,又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只管冷冷打量我,见此状况,不觉嫌恶般皱了眉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细瓷长颈瓶子,抛到我身边,淡淡地道:“服下。”
我也不推辞,抖着手,抓起瓷瓶,却哪里有力气拔开塞子?弄了半天,却也始终不成,颓然叹了口气,放下瓷瓶,歇息了会,闭上眼。
“张嘴。”他冷冷地道。
我惊奇地睁开眼,却见谷主大人一只手捻起一丸碧色药丸,递到我嘴边,我没有多话,立即含下,咀嚼一方,拼命干咽下。这味药我认得,叠翠谷中化瘀散血的疗伤药,不算什么圣品,顶多只是备着防身罢了。
但我存心呕他,挑眉笑着弱声问:“毒,毒药?”
谷主眼眸中寒意一盛,道:“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恩,”我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断续地道:“可否,麻烦你倒杯水?”
他诧异地扬起眉,一张俊脸绷得紧紧,我微笑道:“不,给水,我噎死了,你,可白费这番心机。”
他脸上怒意闪过,袖风一闪,砰的一下,我被击中弹向床屏,这下撞得头昏眼花,刚刚攒了半天的力气,登时又消散了。
我头侧朝里,动弹不得,整个人犹如破败棉花一般,从头至尾,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又一阵腥甜涌了上来,我这次没忍住,血沿着嘴角慢慢滴落。
经此,大概我能挨得住的时光,真的不多了吧?
但我突然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尤其不想死在这个人眼前,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看着我的尸体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定然难掩厌恶,会面无表情快步走开,冷冷挥手吩咐手下赶紧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我。
我不想死,我还想抱小琪儿,我还想跟景炎喝酒猜拳,还想跟葛九弹琴跳舞。
还想,再见见沈墨山,再感受下,有人照料你,心疼你的温暖。
过了一会,一根坚硬冰凉的长棍捅了捅我的后背,我忽然悟到,那是谷主在用他的玉笛试试,我到底是真死了没。
我忽然想起杀杨华庭时对他随口胡扯的谎话,什么藏宝图交付他人,三月内若不归去,则将藏宝图公诸于世之类。
他不会相信了吧?
所以,他才那么怪异地,不想让我死?
我登时来了精神,却仍然伏着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却听他微微提高嗓音:“平康,进来。”
门外有人恭敬应了一声,推门而进,不出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谷主有何吩咐?”
“去看看,他死了没?”
“是。”那人应答一声,走近一扯我的胳膊,让我翻了个身,登时将我嘴角流血的模样展示出来。我继续闭眼装死,却有两根手指凑近鼻孔,探了一探,那人道:“启禀谷主,小柏舟他还活着,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人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旧伤新伤一堆,便是救回来,身子也定然七劳八损了。”
谷主静默了片刻,冷冷地道:“你在责怪我?”
那人立即惶恐答道:“属下怎敢?属下只是,只是当初在谷里,也算与柏舟相识一场……”
“你心肠变软了,平康。”谷主淡淡地道:“柏舟就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便是立时死了又如何?何况,他本就该死了。”
“谷主教训得是,”那人恭恭敬敬答道:“谷主容他苟活到现在,已是天大的恩惠。”
“非我容他,乃是这小子奸猾狡诈。”谷主冷哼一声,道:“死不了就好,下去吧。”
“是。”
“等等,”谷主冷冷地道:“弄点水来,将他弄干净了,我最看不得血污腌臜了我的地方。”
“是。”
昏昏沉沉之间,有人扶起我,喂我喝水,又喂我喝药,还拿蘸了水的巾帕替我擦脸擦手,做完后,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背,正待离去,我猛然睁开眼,却见原来真是旧日相识。
“平叔叔。”我灿然一笑,弱声道:“真的是你?”
眼前一名中年男子,形容干瘦,却双目炯炯有神,正是昔日书库的守门人平叔。
他一直待我甚好,直到我偷带景炎溜进书库,他不加提醒,却径直禀报了谷主。
但我一点也不介意,他是跟着谷主的老人了,忠心二字,早已深入骨血。
难不成为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毛孩子,连谷主都违背?
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柏,柏舟,”他一张苦瓜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竟然有些发抖,道:“你,你醒了?”
我含笑看他,经年不遇,他看起来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岂止是他,就连谷主,也一如当年的风神如玉。
也许,变得只有我吧,千般苦楚都咽下的人,怎能不变。
他愣愣看我,我含笑看他,突然之间,他像骤然醒悟过来一般,忙问“渴了吗?身子现下觉着如何?”
“还好,”我微微一笑,道:“劳驾,扶我一把。”
他点点头,上来将我小心扶起,拿垫子垫了,又倒了一盅温水凑近我唇边,我就着他的手饮了几口,长长吁出一口气,问:“我到此,几日了?”
“有四五日了。”平叔此刻回过神来,微笑道:“头两日都昏着,我那点微薄医术,可真怕一个失手,把你给治坏了。”
“再坏,还能坏到哪去?”我自嘲一笑,道:“这几年,您还好吗?”
“老样子,”他笑道:“没你偷酒来给我喝,倒是清静了不少。”
我们同时想起当时往事,相视一笑,我略有些疲倦,弱声道:“平叔叔,您也无需费心,柏舟早已是该死之人,谷主开恩不杀,但我自己却捱不了多久。”
平叔呆板的脸一黯,低声道:“你们这帮小猴儿,闭上眼还好似昨日那般,一个个围着我闹着叫着,眨眼睛,罄央死了,景炎那小子偷溜了,你又被逐出谷,好容易回来,却是这幅模样……”
我勉强一笑,道:“总有新的弟子进来。叠翠谷名声不堕,想入谷的正道子弟不知凡几,平叔叔又何须担忧无人寂寞?”
“是吗?”他黯然道:“可再无人,能如你一般被谷主收作弟子了。”
我心中一跳,强笑道:“我资质平庸,能入谷内的孩子个个人中龙凤,岂会挑不到人?留神慢慢找便是了。”
平叔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自来称为谷主弟子的,就只有你一人……”
我盯着他,心中涌上一阵怨毒恨意,却强行按捺下去,化作一声叹息,淡淡地道:“若如此,是我,辜负谷主厚望了。”
我们俩都沉默了下去,平叔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却只觉满心疲倦,不觉闭上双眼,却在此时,听见平叔犹豫着道:“柏舟,你莫要恨谷主……”
我蓦地睁开眼,抿紧嘴唇,却听他犹豫着道:“谷主他……”
我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平叔叔,几日没粒米下肚,仿佛有些饿了,可否有粥?”
他呐呐地住嘴,只得道:“有的,我想着你可能要用,便备下了。”
“如此多谢。”我笑了起来。
热气腾腾的白粥香气四溢,我吃了两口,却只觉口中发苦,再也用不下去。
因为谷主进来了。
他一如初见那般,冷冷看我,那双原本该璀璨如星的眼眸,却永远淬着寒光。
我没了胃口,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吃。
喂我喝粥的小厮大概是谷主的近身奴才,待我甚为不耐,见我不吃,便立即停下勺子,朝谷主行了礼,撤了东西下去。
谷主冷眼看了我半日,忽而从腰间抽出玉笛,横在唇边,慢慢吹奏。
曲调阴惨惨,正是我那日索命的《天谴》曲第三部《血偿》。
谷主果然天赋甚高,那般复杂的调子,他只听一回,便记了个十之七八。
但全无效果,这首曲子被他吹奏,便好像没了羽毛的凤凰,跌落凡间,连鸡都不如。
顶多,不过一曲凄惨些的调子罢了。
他越是吹奏,眉宇间的郁结越深,一曲未完,便住了曲调。
我等着他发问,我不急。
果然,他探究般看了我半响,方淡淡地道:“调子对,但曲子不对,为何?”
我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他眼中似乎又有怒气掠过,却按捺下去,忍耐道:“告诉我,我饶你不死。”
我似听到好笑的笑话一般,丝毫不给他面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谷主脸色发沉,提高声调道:“重收你入叠翠谷,仍旧作我的亲传弟子。”
我再也忍不住,哑着嗓子嗬嗬低笑出声,边笑边喘气边道:“谷主,多谢你瞧得起我,只是你此刻于曲调一事,还能教我什么?就算你想教,也得我能学。”
我伸出右手,拔掉上头的指套,露出两节断指,道:“您看,我现如今,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脸上竟然现出瞬间呆滞,随即迈前一步,却又硬是退了回去,问:“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问得颇为无聊,什么怎么回事?当年他给予我的痛,又岂是断了两指可比拟的?
我淡淡地道:“得罪了人,被人砍了。”
他似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一直都用三指弹琴?”
我答道:“是也不是,戴上指套,这两个指头,也并非无用。”
谷主皱眉沉默了一会,似乎大为不解,命道:“试与我瞧瞧。”
我好笑道:“谷主大人,我现下连自己吃个饭的力气都没,倒拿什么试琴给您听?”
谷主面色一沉,冷哼一声,立即拂袖而去。
这等人,骨子里高高在上,看谁都是蝼蚁众生。
但他没料到,蝼蚁众生,逼急了,也能咬你一口。
葛九跟我讲过,南疆山林之中,有一种巨蚁,成群结队之时,能将虎豹等庞然大物吞噬殆尽,只余森森白骨。
蝼蚁都不是可被随意蹂躏踩死,况乎及人?
谁也不是,天生的贱命。
拜谷主的好奇心所致,我开始用上好药。
之前只是半死不活地吊着即可,现下,却终于于汤药中,见着贵格东西。
然贵重药材却非救命灵丹,这道理,没有风餐露宿过的人体会得更明白。
若此刻沈墨山在此,定然又会大叫,一群败家玩意儿,没事用甚劳什子贵东西。
我份外想念他。
想念我的孩子,跟在他身边,定然管饱管暖和,且沈墨山会手把手教他。
就算我明日即死,小琪儿,也不至于孤苦无靠。
沈墨山是真心疼他,最初或许还看在我的面子上,后来,却真的跟小孩儿,有了感情。
一个天天扯着袖子喊沈伯伯,一个天天逗着小孩儿玩耍,怎会没有感情。
那两个,其实骨子里都一样,率真。
只不过沈墨山的率真,是要对上对的人,是要遇上,他愿意对你率真。
如此想来,我何其有幸。
我低头一笑。
近来似乎常常想起他,大概人之将死,果然,心也放宽了许多。
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日子一天一天地捱过,我却犹如蔫了脑袋的植物,一天一天地萎靡下去。
到得后来,已经喝不下药,牙口仿佛紧闭,灌下去的药汤,沿着嘴角慢慢流开。
窗外叶子开始转黄,天开始越发蔚蓝高远。
我身上终日盖着棉被,却仍然觉得彻骨冰冷。
秋日已至。
这一日,谷主突然闯了进来,揪起我的衣襟,把我如麻袋一般拎起,狠狠掼到地上,向来冰冷的声音,竟然多了三分咬牙切齿:“说,你把图交给谁了?”
我抬头看他,却原来,他还惦记着我扯的谎。
他见我不答,怒道:“你果真长本事了?快说,把图给谁了?!”
我甚少见他着急的模样,不觉有些惊奇,可惜我此刻连大笑的力气都没有,不然,定然笑个够,我撑着身子,抖着声音道:“你,你遇到,麻烦了?”
谷主长笛一伸,已遥指我眉心要穴,冷冷地道:“再不说,我便立即送你见阎王。”
“那麻烦你,”我喘了口气,道:“我,正觉着,死得太慢……”
他的手一顿,冷冷道:“临危不惧?可惜,这等人向来不入我的眼。柏舟,实话说吧,你把图给谁了?是景炎,还是葛九?”
我心里一惊,立即抬头看他,却见他英俊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我,道:“你莫不以为,我对你这些年真的一无所知?”
我咬牙不语,谷主突然放缓了口气道:“告诉我,我决不为难他们,不然,凭叠翠谷,江湖中要找一人出来,怕不是什么难事。景炎狡诈成性,抓他或许会麻烦些,但葛九据说只是个青楼舞姬。”
我心下一片冰凉,哑声道:“不要……”
“告诉我,我饶你泄密之罪。”谷主淡淡地道。
我看着他,心中天人交战,突然灵光一现,许多疑惑涌了上来。我微眯着双目,仔细考量谷主那张脸,随即一笑,道:“谷内藏书库,早就转移了地方不是?”
“哦?”他脸上微微一愣。
“您根本不怕我的要挟。”我轻声咳嗽,捂住胸口,微弱地道:“若不是更为安全,平叔怎会跟你出来?只是,你为何要知道我将图交给谁?”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叠翠谷,近几日可是麻烦重重?”
谷主不答,却目光晶亮地看着我。
“是何种麻烦?”我继续问:“莫非新任南武林盟主指你为凶手,纠结天下英雄要讨说法?”我顿了一顿,喘气摇头道:“不会,杨文骔形式稳健,断无如此鲁莽;也不是旧仇人,若是,你不会疑心到我头上。难道是……”
突然,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心中顿时止不住怦怦直跳。
“你果然知道是谁。”他突然道,俯身伸手,猛地一下提起我,抵到墙上,凑近我的鼻端,目光奇特地打量我的脸:“是谁?是被你这张脸勾搭了的人?恩?”
我只顾想着那个可能性,多日以来的沉闷突然仿佛要被一扫而空,就在此时,突然脸上一凉,竟被他摸上脸颊。
“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我还记得你模样稚嫩,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巧得紧。”他看着我,喃喃地道:“还是小时候好。”
“那是,”我头一偏,躲开他的手,道:“任你捏圆搓扁,还一个劲傻乐,当然是好。”
他目光一寒,道:“你恨我?”
我哑然失笑,道:“怎会恨?我感激您都来不及。”
他微微失神,我语气平淡道:“感激您煞费苦心,设计让我去杨华庭那历练一番;感激您让我吃尽苦头,连累身边两位挚友亲人丧命,感激您,我感激得紧。”
他伸手为爪,顷刻抓上我的咽喉,狠声道:“我想杀了你。”
我闭上眼,无力抵抗,索性听之任之,却过了半响,喉咙一松,腰上一紧。竟然被他笨拙地抱住怀中。
“你本就是我的人,”他在我耳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说,你是我的人。”
若时光流转,若岁月静好无暇,但凡他有所求,我怎会不应?
他要一分,我却会诚惶诚恐献上十分,还唯恐他不高兴。
但是,我与他早已隔了万水千山,隔了人命,隔了苦难,隔了天涯。
我遍寻心底,除了对年少岁月的哀叹,再找不出一丝因他而来的悸动。
“我,”我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不是你的人。”
他似乎一顿,随即揪住我的双肩,用劲之大,几乎想捏碎我的骨头,平素淡然无波的脸庞,此刻难得带上一丝困惑和怒意,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你的人。”我轻描淡写地回答:“谷主,您忘了?您早已将柏舟逐出谷,罪名是勾引从兄,□骄奢。”
他手上一紧,我痛得几乎晕去,却咬牙坚持道:“那个,柏舟,在你杀了罄央那一晚,就死了。现下,你要我,去哪找你的人?”
是啊,他待我,若只是视如草芥,若只是存心玩弄我于鼓掌之上,他将我带入叠翠谷,教我曲调乐理,于人前人后待我不同,若只是为了后面的谋算利用。
我其实,并不会恨他。
我从来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知道,在遇到他之前,我是那个受着说不出的苦,担着说不出的怕,活得不如一条狗的小阿黄。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