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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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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京城。

“你要想清楚了,影者逾百,陛下是看得起你,才将如此的重任托付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影的最高头领曲款坐在桌的这侧,那侧端坐的是年华锦绣的安以墨。

长衣飘飘,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股子富贵之气,曲款看过他的文,也听过他对时政的看法,不可否认,这是影这些年来少见的天才。

沉稳,又富有激情。

果断,又小心谨慎。

犀利,又懂得为人。

重要的是,他内有状元之才,外有商贾的身份遮蔽,实在是执行任务的不二人选。

“曲大人也知道我一心想要报效朝廷,钻研时事,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考取功名,您却叫我临场退缩,回到溯源那偏僻小地方去做个土财主,我真的不懂!”

“报效朝廷也有很多方法,从你进入影那一天开始,你就该知道,你永生见不得光亮的,想要上庙堂去穿红戴绿,只等下辈子吧!”

曲大人一拍桌子,但是他清楚得很,这个骨子刚硬的男人是不会被吓回去的。

如果今天考不中,他明年也会再来。

陛下却等不及了。

“如今形势,你多少也该明白。魏皇后党羽笼络大势,陛下膝下无子,倘若……那位子只能传给那庶出的贫贱王爷壁风。陛下明年会南下巡视,魏皇后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寸步不离地监视,可是总能让我们找到空隙,偷出龙种来——到时候,这负责暗中保护龙种的重任,就非你莫属了。”

“这件事我更不能同意,想我一代儒商,就算不能走仕途,也要做的堂堂正正,要我娶陛下的女人,养没有名分的皇子,这简直是荒唐!”

“宫中之事,荒唐的比比皆是,你已经知道这计划,想要摘清是不可能了!你不如乖乖同意,将来皇太子继承大统,你算是他的太傅!”

太傅?!

哼。

你怎么不尊我为太上皇呢?

我就是太子的人生污点,他日他若得势,我必遭殃。

“曲大人容我思量。”

“陛下为此事寝食难安,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如若你不答应,我也有法子让你答应的。”

***************************************

是谁如此晚了,还在弹奏小曲儿呢?

安以墨微微睁开眼,自己原来是醉倒在塌下了,这没有暖玉在怀,他好生凄凉。

十年不曾自由,九年不曾碰过女人,八年守着一段不能说的秘密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随着那位“仁宗”的死,都该结束了吧?

可是为何,丝毫感不到自由,觉不到任何私欲了呢?

是厌倦了,还是无法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

一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几个日夜,曲大人三次推门而入,手执一个瓷碗,瓷碗里是一个人骨骰子,放在他面前。

“你五个弟妹已经死了三个,非要死光了,你才肯答应么?”

安以墨那时就像一只囚兽,眼睛通红,看着色子上的三四五三面已经烙上了骷髅头。

他那风华正茂的三弟四弟五弟啊——

而那“一点”的面上,却被贴了一张封条。

那仿佛就是他的命运了。

第一天曲款来的时候,只要他同意娶那个陛下在民间临幸的女人,他不同意。

他杀了安家老四。

第二天曲款来的时候,他同意娶那个女人了,曲款又说,那女人生下龙子后,就要灭口。

他不同意,老三也没了。

第三天曲款来的时候,他同意杀人灭口,曲款又说,为了保证他不会玷污龙种,要他服药不能人事,他不同意。

结果老五也没了。

今天,曲款再来的时候,安以墨声音哽咽地笑了,“天下不是容我抱负的天下,陛下不是我要效忠的陛下。曲大人,我娶谁都好,我杀谁都好,我一生人事不能也好——什么都好了——”

“恩。忠诚是好的,可是你要分清,你该忠于主子,不该忠于你自己,安以墨,你一日为影,终身为影,想要求什么清者自清,妄想,你,连同你的安园,甚至整个溯源,都是影的,都是陛下的。你娶妻生子,都要陛下说的算。现在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好了。不过,今日又多了一条,来日龙子入宫,为了名正言顺,不惹人笑话,陛下要你承认,龙子不是你亲生,乃是你发现你那死去的妻子生下的死胎,偷换来的,没想到是流落民间的龙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很好,为了保护龙子,先将你从影之中除名,以背叛罪‘处死’,此后你再不存在。”

安以墨死死盯着那人骨,曲大人一脚踢翻了碗,那二和六之间的旋转。

一个是他最器重的弟弟,另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终于,他还是保护了这两个人。

“哦,对了,你明天就可以启程,回头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了。前几天大家闲着无聊,叫他们玩了个游戏,就说,必须有一个人先死,叫他们推出一个,你猜怎的?除了你二弟,其他三个,居然推出的都是你的小妹,这实在有趣啊,当然,那天色子选中的是老四,拖出去咔嚓了,但是我们也不能言而无信不是?就把你的小妹,带出去快活了一番,也让你记住,今时今日你说过的话!”

安以墨言语不能,那些冷冰冰血粼粼的话从他左耳钻进去,从右耳爬出来,吃了他的脑髓,喝了他的血液。

安大少名落孙山归来,家中变故,遭遇“匪贼”,五个弟妹,只活了两个,一个看破红尘上山去了,一个被糟蹋后远嫁他乡。

安大少至此变得古怪嚣张,常常流连青楼,每每纵情,却又到最后痛哭流涕,不肯就范。

一年后,和安大少本有婚约的柳家小姐嫁入安园前,从天而降的京城女子颜可只早了一天嫁过来成了正妻。

紧接着,安大少又娶了三妾,按照溯源的说法,这男人是迫不及待要为自己留后。

可是,颜可的肚子是飞速的大了起来,两个小妾都没有反应。

颜可七月早产生子,“难产”而死。

安大少悲痛异常,突然间人事不能,就此,溯源地一怪的名号将在他的头上。

直到八年后,仁宗突然驾崩,有传言说是王爷壁风联合魏皇后党羽逼宫,可是这都是市井传闻,不可一信。

八年后,出宫返乡的宫女念离,就这样,懵懂不知的,嫁入安园。

那一天,安以墨正在天上人间,画春宫,戏佳人,调侃怒骂,痴傻癫狂,一番风流,无关风月。

狼与狈的交集

“他们走进来,说,你们要恨就恨你们的大哥吧,是他见死不救。你们哪一个死,谁先死,都是他决定的,都是他造成的——我到了现在,都没有勇气问他一句,大哥,究竟当初,你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事?我不能问出口,因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恨他。我只知道,他一直在恨着他自己——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自我折磨。”

久久不能入睡,二弟那平淡如水地描述还回响在这空空的屋子里,不知怎的,就像深不见底的大海终于冲上悬崖击裂成黑浪,让我终于可以看清那破碎。

安以墨。

我原来认识的都只是记忆中的你。原来对这个现实中的你,经历了这一切的你,我一无所知。

那样的无知。

可是,你知道么?你的伤痛,我最明白,我们就像拥抱在一起的狼与狈,满身伤痕,却因为这样,可以互相舔伤。

那是跟你身为影的身份有关吧。

既然他们可以痛下杀手灭了我的全家,他们也可以杀了你的亲人们逼你就范的,不是么?

你为此出卖了什么?你的信仰?你的良心?你的底线?

你的爱情么?安以墨。

原来你我,都是如此的负债累累。

******************************************

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睡意全无,小窗吹开,深秋已经开始沉淀冬意。

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和柔柔擦肩而过,小妹还漫不经心地说,大哥,我好佩服你,你居然没有休了大嫂。你何时心肠这样软了?

柔柔说了这么多,我却只听到最后一句。

你何时心肠这样软了?

柔柔,你是在埋怨我十年前铁石心肠么?

可是十年前我想不明白,这该如何取舍——

用愧对天下的罪孽,换你们的平安么?良心的分岔口,谁能给我一颗小小的石子问问路?

用那些无辜人的性命,换你们的性命么?生命的天平上,到底哪一个更重,哪一个更轻?

十年后,我依旧没有想得很透彻,只是明白了,我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死亡只带走了该死之人,却没能带走活人的仇恨和伤痛。

皇帝老儿死了,影消失了,曾经让安园陷入地狱之境的那因由,现在却没有了任何价值。

宝儿就变成了宝儿了。

他什么都不是了。

我大可杀了他,杀了他又有何用呢?

我大可不杀他,不杀他也没什么意义。

我们活在这世上,都是如此无助。很多人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建筑起万丈高山,人们踩着彼此的头和脸向上爬,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被卷入其中,还有你们。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一个人,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兴许我全部的苦痛和挣扎,她能够明白。

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兴许我们一直在走着殊途同归的路。

就是那一刹那的感觉,让我写下了那四个字。

就是那一刹那的感觉,让我为她顶替罪名。

就是那一刹那的感觉,突然间,十年后,我想要保护一个人了。

而不是先停下脚步,无数次的问自己,救得,还是救不得。

************************************

第二天一早,念离推开天上人间的后门时,安以墨已经梳洗打扮得干净,坐在小庭院的石凳上,而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香包。

那是念离在他深陷牢狱中送他的那个。

清风起,衣角微抬,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让念离有些恍惚。

“相公今早气色真好。”念离看见安以墨,就想起了昨夜安以笙的话,心里一阵苦味翻滚。

“你今早——眼色不对。”安以墨眉毛轻佻着,眼睛一黑,“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猜猜,是有人嚼你和二弟的舌根?还是柔柔又多嘴了?难不成老二老三自己打着没意思,又来招惹你?”

念离微微笑着。“什么都瞒不过相公。”

“你撒谎!”安以墨眸子一冷,猛地捉住念离的手腕,“你何时为了这样的事儿上过心?”

念离依旧是说着。

什么都瞒不过相公。

“夫人是否打算告诉我实情?”安以墨沉思着说,“还是关于那些时机未到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念离慌忙摇头。“不,和宫中无关。”

“那和安园有关?”

念离看着安以墨,突然间不知怎的,就突然挣脱了他的腕子,抱住了他的头,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发,闻着那股并不俗媚的香气。

黑暗之中的那缕夫子香。

“你你你——”

“念离心疼相公。”念离感觉怀中的安以墨是慌乱了,双手失了分寸,像八爪鱼似的乱抓,就是不敢碰她一下。

“我都知道了。”

一句话,让安以墨彻底安静下来,两只胳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竟然就此靠在了她的胸脯上,一瞬间,念离感到他热腾腾的呼吸,一深一浅,似乎在酝酿说什么,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都知道了,十年前发生在安园的事。二弟告诉我的,不要怪他。”

“他……居然说了。”安以墨的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念离终于明白,为什么相公每次都袖手旁观,因为相公心里总有团阴影,觉得自己救不了任何人——”

“别说了。”

安以墨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经环住了念离的腰,此刻初升的太阳照满了整个园子的金红,一切都是暖暖的,他的头发,有着甜腻的光泽,她的背影,像顽强生长的大树。

“但是相公那天晚上救了念离。”

安以墨慌忙解释着,就像在分析给自己听一般。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顾虑——那天我知道你烧了黄袍,不知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儿,不知你是不是故意引官府来安园搜查的,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还在为宫廷做事,你是不是根本就是细作,否则,为何上面会突然断了我的夫子香呢?”

听了安以墨这慌忙的话,念离倒是轻笑。

“相公,你这许多年,就是在这样的谨慎小心中惶惶度日的么?”

“安以墨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我一直把自己当成皇家的傀儡,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线,跳错了一个步子,就会有更多人因我而死。”

念离温柔地抚摸着他,这样缓慢又轻柔的动作让安以墨竟然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十年来,他没有一晚睡的踏实,不是梦见弟弟们的脸,就是梦见自己拿着匕首走向了颜可和宝儿——

如今,在这样的温暖的金红中,那些梦魇才似乎真的可以结束了。

“吾信吾妻,相公,念离现在才知道,在那样的时候,你能写下这四个字,多么珍贵。难道相公真的那么相信念离么?”

安以墨笑了。

“我拿我的性命一赌。”

“念离值得么?”

“事到如今,我终于可以只对我一个人的性命负责了,我为什么不能放肆一次呢?”安以墨依旧环着念离的腰,脸却离开了一些,他的鼻梁和她的胸间一凸一凹,令人暧昧的距离。

“赌输了,死在你的手里,终结我的罪孽。赌赢了,我的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你说,念离,这值不值得?”

重新来过?

忘却那些所谓的罪与债,忘记自己曾经是谁的谁,忘了那所有的情不得已和悔不当初?

念离恍惚之中回到了逃出宫的那个夜晚,还是盛夏,天气闷热,老鸦在叫着,她抛却了身后的红色高墙,快马扬鞭,朝着她的新生活去了。

那番快意,十年宫廷之苦,都值得了。

“念离何尝不向往这样的新生呢——”

安以墨的手突然间就在她的腰间游走起来,那声音低沉暗哑,有些混沌。“那你愿意赌一次么?”

“赌什么?”

“就赌,我能给你一个新生。”

念离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那她在深宫之中黑夜难眠的时候,久久勾画的脸,那远远走前他前面的男人的背影,此刻突然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

头一次如此地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到了这梦之彼端。

又原来,这一切,已经都变成了现实。

“念离可以拿什么来赌呢?”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安以墨的笑声,不妖媚,不嘲讽,没有一层又一层的伪装,也没有所谓的深意,只是发自内心的笑,夹杂着些许的羞涩和故作镇定的揶揄。

“用你一生,如何?”

恋爱中的女人

这些日子婷婷瞧着自己的主子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往日没啥子表情的她,现在经常绣着花就噗嗤一声乐了,望着荷花池的水能愣上一炷香。

有时候婷婷叫她,她都听不见,反倒是听到有脚步声来了,耳朵灵着呢,眼睛忍不住就往院子口望去——

似乎是在等什么。

还是,在等人?

婷婷满脑子浆糊,又不敢瞎问,于是只能偷偷去问秦妈妈,不能直说,于是胡乱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末了才奔向主题:秦妈妈,你说这不是害了什么病了吧?

秦妈妈眼睛笑得弯了,一戳她的脑袋瓜子。

“小骚蹄子,想男人啦?”

这句话让婷婷五雷轰顶神形俱灭。

想男人?

原来主子最近这般奇怪是在想男人?想的哪个男人呢?

大少爷——

婷婷自己先摇摇头,这大少爷大夫人成亲快三个月了,也没见他们有男女之情,这段日子,大少爷只来了牡丹园一次,依旧是不修边幅的,靠近荷花池瞟了一眼,说:

真逗,大冬天的,种荷花,不如把我种下去,还能生根发芽。

那时候主子一直低着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脸有些微红。

那大抵是生气呢?婷婷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不是大少爷,那园子里主子能看上眼的,便只有一个人了。

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

婷婷感觉血脉逆行,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回了牡丹园,刚到院子口,就看见二少爷又是每日不落的来看望主子,而主子十分光彩地笑着。

两人见到她回来了,都不再说下去,婷婷满脑子开始飞乌鸦。

这简直就是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出国色天香的红杏出墙啊!

婷婷哪里知道,这安以笙和念离有说有笑,是在描述安以墨令人发笑不止的害羞样子,叔嫂不约而同地表示,能让安以墨花枝乱颤把持不住自己,简直比看大戏还有趣。

婷婷的小脑袋瓜子开始一一回想安以笙和念离“私情”的种种症状。

据说,主子时不时就要上慈安寺去,安老夫人还现场逮住过她一次,这二少爷可就在慈安寺啊。

那天,从来不回安园走动的二少爷居然突然出现,还高调还俗,并且替主子挡酒,好不体贴。

后来,二少爷成了这安园唯一还记着主子的人,天天都来逗主子开心不说,三五不时地还送些丝绸点心什么的,大献殷勤。

尤其是最近,两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共同话题”,总是谈笑风生特别开心,但是一有外人在,又都不说话了。

二少爷的频频来访,主子的翘首期待。

这若不是话本里面写的那些酸溜溜的故事,她婷婷也妄称自己是八卦源头的安园出身的了。

就在婷婷脑子飞速运转的这个当间儿,安以笙已经摆出了往外走的架势,那光秃秃的头皮上已经长出了一层贴着头皮的绒发,就是这么个古怪的打扮,却依旧那样风采照人,尤其是那温柔又和煦的眸子,叫婷婷也禁不住芳心乱窜。

“二爷,”婷婷红着脸让在一边,安以笙冲着她和煦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主子的架子,婷婷一颗心噼里啪啦地乱跳,不愧是大夫人,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看男人也是一看一个准儿。

这满园子,盯上安以笙的,显然不只是这牡丹园的一主一仆,这满园的女人守着一个无功能的男人守了八年,终于逮到了一个同样身世显赫却显然更具“能力”的完整男人来。

据裘夔分析,这次安以笙回到安园,某种程度上是安园易主的预兆。

所以,她妹妹要爬墙他不但双手赞成,还巴不得蹲下来做她的梯子。

只是,不知她是否是他眼中的那枝红杏。

这些天裘诗痕特意每天下午特定时候都会去园子南边的花园里面去逛逛,深秋时分,并无什么美好的花色,却有美好的男色。

安以笙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下棋,也不跟别人下,只是拿着本残局谱子,自己对着琢磨,那挂在嘴边的浅笑,刚步入花园的裘诗痕就被明晃晃地闪了一下。

太诱人了。

“二弟,又在下棋了?什么棋局这么有趣,来,让我来瞧瞧——”裘诗痕笑意盎然地走过来,安以笙依旧和煦地回笑着,令人误会的温柔,虽然只是淡淡的,却也别有风情。

裘诗痕打心底里认定这安以笙对自己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要不他怎么会笑得这么好看呢,那眼睛里都是自己的影。

如若安以笙知道了裘诗痕此刻在想什么,肯定会说,我看谁,眼里就是谁的影,此影通彼影,天下皆一影,譬如现在,我眼中之影,那就是一坨大弥勒佛啊——

裘诗痕早就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只见她慢慢地逼近安以笙端坐下棋的小亭子,万般优雅地探出身子,十分熟络地说:“哟,二弟这不是在研究上古残局初梦尤醒么?”

安以笙满眼含笑不做回应。

裘诗痕忍不住得意,满心想着,自己这杀手锏已经把他拿下了。

她天天来这里看到他研究棋谱,早就回去让裘夔去搞了相同的一本,请专业人才研究了一下,知道昨日安以笙研究的是第十八页的“青龙有悔”,今日就该研究第十九页的“初梦尤醒”了——

安以笙却突然起身,留下裘诗痕和那盘残局在亭子里,微微摇着头往花园外面走,轻飘飘地说:“给了棒子都打不着狼,可惜,可惜。这花园日后也是不能来了,可惜,可惜。”

裘诗痕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全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这石桌上的棋局她是看不懂,可是大哥请来的人难道说的会有错?

此刻风微微吹起那摊开在石桌上的棋谱,裘诗痕脸都绿了。

原来今天,安以笙“无心”跳过一局,已经研读到了第二十页。

那一页的棋局名字叫:自作孽不可活。

安以笙悠然地走在园子里,一想起裘诗痕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还是佛门清净,这一入紫陌,妖孽纵横,只可惜她修行不够,自取其辱。

正走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箜篌之声,初一听,清幽淡雅,悠然自得,让他的步子禁不住慢下来,才刚一转身,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就闯入视线,这女孩安以笙是见过的。

应该是某位夫人的贴身丫鬟。

那一刻,隐藏在琴声中的那丝不易察觉的刻意,才听得分明。

“二少爷,夫人命小婉等在此处,若是有爱乐之人经过,要请进听风阁,喝杯淡茶。”

“哦,那幸亏路过的是我,若是哪个倒夜香的、推粪车的经过,一不小心楞个神停下来了,夫人岂不是亏了?”

小婉一愣,看着这愣头和尚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慧眼,顿时觉得自己道行不够,竟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安以笙摇着头笑着走开了,小婉慌忙撩起裙角,匆匆地朝院子里跑去。

听风阁一草一木都长的很是分寸,看似天然,实则处处都留着人工的痕迹,就和它们的主人一般。

此刻,柳若素正在高起地面半米多高的石台上坐着,弱柳扶风地倚在箜篌前,细手撩拨,代替了眉目勾引。

听得小婉一阵急促跑来,那手猛地一拉,终于划出一道破绽,尾音突地就飞了——

柳若素慌忙低头,看见手指被琴弦拉出一道血印,顿时阴了脸。

“人呢?”

小婉低头,诺诺地说:“二少爷走了——”

柳若素一阵说不出的羞赧气愤,尤其是在这看似精明其实很笨拙的小婉面前丢了颜面,简直是火上浇油,她胸口一阵气闷,一撩手将那箜篌推下了石台。

“曲高和寡,罢了。”

×××××××××××××××××××××××××××××××××××

“呦,二弟,你可是稀客,我说方才怎么一群姑娘风风火火地朝着楼下跑去了呢,原来是你来了。”安以墨都不用抬眼,光听着脚步声,就知道这是安以笙。

多少年了,二弟就执着一扫帚,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地扫地,有时一句都不说。

“大哥说笑了,大哥知道我今日会来。”安以笙也不见外,坐下来直接就端过安以墨的酒杯,仰头便喝。

“你可真是个酒肉和尚。”安以墨哈哈大笑。

安以笙一抹嘴,“不过是禁的久了,欲念就强了。”

安以墨这才终于抬眼,墨深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似有无限嘲讽。

“禁的久了,欲念就强了,说的好。”

“大哥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去试,难道人心如何,你我兄弟二人如今还看不透么?”安以笙放下酒杯,侧目向着窗外的月。

“十年前,我被人逼迫,服药不能人事,却是得贵人一救,换走了药,保住了我这个命根。只是必须装得像模像样的,才骗的过那些人。”

安以墨沉默良久,安以笙也一如往常那样只听不问,那些人究竟是谁他仍旧不知,但大概是和那伙匪贼同宗吧。

“那时我与柳家小姐已有婚约,外面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琴瑟和鸣,无不称赞。我却秘密之中约见了柳若素,坦言,我在娶她之前,必须娶一京中女子为正妻,她只能做妾,又坦言,京中变故,我身患怪病,恐不能行风月之事,叫她斟酌。”

“那柳家原本要嫁的就是安园,而不是你安以墨,大哥未免太瞧得起自己。”安以笙不爱开口,却往往一开口就让安以墨无言以对。

“柳若素还是嫁了过来,我仍旧以夫妻之礼对她,那时心中对她仍有愧疚,洞房之时本是难以把持,却在木已成舟之前,眼前晃过那些死人的脸——”安以墨说这话时,脸上竟有着怪异的笑,“你猜怎的,我居然真的就不能人事了,恐惧这东西,真真的比什么药都灵。”

安以笙只能自己倒酒,一口下肚,让那惨淡往事,从他嘴里出,到了自己肚子里焚烧成灰。

“后来,裘夔也趁火打劫,诗痕还是个愚笨孩子,不明事理,被她大哥利用,也投到这安园中来。这园子,又多了个无辜守活寡的女人——”

“这么说来,大哥竟然是没有碰过她们一下,怪不得这两位夫人,也未见得对大哥有什么留恋。”

“她们是我的妾,我的女人,尽管她们的家族要的是我的家财,她们或多或少,要的还是我这个男人。可是事在当初,我不能是个男人。”

“如今大哥可以是个男人了,她们却等不及了。”安以笙无奈摸了摸头,“你可知柳家的那位为我摔了箜篌,裘家的那个命人凿了我下棋的石桌。”

“这怪不得她们,我也不怪她们。”安以墨停了半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口:“不是还有个女人,守着你送的那满池子开不了的荷花?”

“这些天你故意躲在天上人间,就是为了让夫人们爬墙方便,那天却见你把持不住跑到牡丹园去溜达,大哥,你这可是偏袒啊——光顾着给念离提醒了,倒是由着其她两个乱来——”

“二弟,有些事,看破了,也不必说。”安以墨一垂头,倒是有些羞涩了。

“佛曰,不可说。”安以笙亮着眸子,轻轻地说:

“我眼中有念离,念离眼中无我,有时还嫌我挡着她的视线了,不知是在等哪个负心男人。”

安以墨微笑着不语。

“她还以为我是个废人。”

“怪了,是个废人她都珍惜若此,若是知道大哥威武依旧,不是直接把你拆皮去骨,吞咽下肚了么——”

“非也,非也,还不知道,谁吞了谁呢。”

安以墨扬声叫着春泥。

“再给俊俏的安家二少爷添壶好酒来——”说完眨眨眼,冲着二弟开怀笑了,“报你的名字,还会多送小菜。”

皇帝要出宫!

“来,我给你上药。”

他一抬头,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掩饰,就在水光朦胧之中,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探进头来。

宫廷很大,每年新进的宫女秀女加在一起以千计算,分到各个宫来的,也都是流水一般的,根本记不得几个。

这个看上去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的女孩,又瘦又小,裹在大大的袍子里,有些可笑。

“你是谁!”

女孩摇摇头,手有些微微抖地递上瓶子,说:“我还没有名字呢。你是王爷么?你的名字我是不能叫的吧。那我们扯平了。我看见你被推倒了——”

“你才是被推倒了!”

恼羞成怒的壁风狠狠推了一下她,她那药瓶咔嚓一声撞到墙上碎了。

“奴婢知错。”

女孩低下头,桂嬷嬷说过,宫里说话要谨慎又谨慎,可惜她已经学规矩学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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