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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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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一日,小夫妻俩穿的都很素淡,平常很乖张的安以墨一身蓝袍,而上一次穿明黄色华丽衣裳的念离今天一身白底粉花的素淡罗裙,特别纯良。

按着宾主席位,主人的位子留给了安以墨,而他正对面的次主人的席位,坐着的却是安老夫人。右为上,主人的右手边一顺三个已经坐满。

念离匆匆一瞥,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那两个女人和宝儿的下手边儿。

坐在最上手的女人,一身素白的衣裙,整个人都弱不禁风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是苍白的色泽,和这念颜亭的花红柳绿是那样格格不入。她身后站的依旧是一身鹅蛋黄的小婉,依旧是趾高气扬的样子,怕是下了雨都直接流进她的鼻孔了。

这位应该就是听风阁的主子柳若素。

而坐在柳若素下手的女人,娇小可人,一双眼睛不安分地转溜溜的,一看就是裘夔的妹子,骨子里的刁钻都写在脸上,见到念离来了,故意为身边的孙少爷宝儿扯扯衣服,以显示自己的身份。

这位应该就是老三裘诗痕。

这亭子里主子十个,下人穿梭不息少说三十,却不见婷婷的踪影。

安以墨倒是自在,直接奔主人位子就去了,念离看着自己的位子,夹在宝儿和安老夫人之间,正是犹豫是自己走过去得体,还是等着人带过去得体,这个时候,总算有个人站出来解围。

她着一袭碧绿的衣裳,一直站在宝儿身后,个子高挑,相貌也极为出众。

这丫鬟念离是认识的,颜可的贴身丫鬟柳枝。

“夫人,您这里坐。”柳枝迎了出来,念离微微点头,最后一个坐定。

安老夫人一副等的不耐烦的样子,儿子还没开口说话,老夫人就自行开了局。

“今天我们家里人随便吃吃,让不熟的人混个脸熟。”

念离感觉头皮一阵子麻,这桌不大,围坐十人,除了两位老夫人、相公、三位夫人、宝儿,还有三个不认识的男人坐在对面。

感情好,这一桌子,她没见过几个。

安老夫人催促着:“念离,来,给家里的兄长敬杯酒。”

拿起面前的酒杯,念离才发现还没倒上酒,桌子上一片肃然,一副杀戒全开的架势。

念离一瞥眼,也没个下人提上酒壶,这才发现,酒壶在对面三个男人面前放着,而这一桌上,就他们三的酒杯空着。

这是明摆着让她伺候他们斟酒,这也是明摆着要给她个脸子看。

靠,姑娘是宫人,不是歌姬。

念离眸子一深,安以墨满眼含笑地等着看热闹,手指不安分地在桌面上敲着。

念离悠悠地站了起来,双手抓住桌上的锦布,无限温柔地说:“几位族里的兄长,新媳妇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献丑了。”

语毕,念离猛地一抖手,力度恰到好处地一拽,桌布绕着转了半圈,正巧把三个空酒杯和酒壶转了过来。

而位于桌布正中的几碟开胃小菜,却是一粒花生米都没滚落出来。

念离提起酒壶,一个行云流水的动作,三个杯子眨眼间就斟满了酒,仿佛是一条银河坠入了三个白玉杯,然后姿态万千地一伸手:

“三位兄长请。”

安以墨心里噗嗤一下。

这三个哪里算什么兄长,不过就是安老夫人娘家几个不成气候的毛头小子,也就是这一桌子女人奈何不了这批蹭吃蹭喝的无赖,但凡来个男人,直接把他们揍到桌子下面去。

当然,他安以墨是个男人,也早就想动手了。

可是他得低调,尤其身边这么多大眼睛盯着他看呢,万一露馅,惊动溯源事小,把京城的人惹来就麻烦多多了。

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酒杯在对面,难不成叫他们过去“敬”酒?

其中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递给小婉一个眼色,小婉伸出手向茶杯,却在离茶杯只有一寸的地方,被念离猛地捉住了手。

“放肆,我敬酒,你来拿什么杯子,造反么?”

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高,却吓得小婉一哆嗦,震得柳若素都跟着一抖。

随即,念离特别贤淑、甚至有点楚楚可怜地对那三只禽兽说:“怎么,不给我这个新媳妇面子么?那我只能自罚三杯了——”

一顺带起三个杯子,酒水下肚,快的叫人咋舌。

“大嫂,好酒量。”三个男人中稍微能看出眉毛眼睛的一个,由衷地感叹道。

后来念离知道,原来他还算一个本分人,是安老夫人娘家卫家最小的男丁卫萧。

不安分的是为首那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卫家的长子卫楠。

还没等卫家一众来得及说些什么,念离转眼之间把酒水又填满了,依旧是伸出手,一副贤淑的样子,“三位兄长请。”

卫萧第一个挪出步子来,从安老夫人身后绕过来,慌乱拿起一个白玉杯,“我代表卫家这几个兄弟,敬大嫂一杯,愿大嫂能在安园平安无事……”

安以墨正嚼着花生米,突地就喷了出来,肚子都笑的一抽一抽,只差没出声了。

安老夫人瞪了这没用的卫萧一眼。

“快回去坐着吧,和女人家比什么酒量,传出去多伤风败俗——”

娘,陪酒也是你说的,不让喝也是你说的,嘴都长在你身上了。

念离笑着坐了下来,轻轻地说:“无妨,今天高兴,既然是娘要我们和卫家这几个出色的兄长吃酒,那就不能怠慢了。只是娘说的对,我不好喝多——”

念离的眼神飘向了安以墨,安以墨却没有举杯。

他已经能够猜透这小妮子的心眼儿了,她这么说,定不是让他来顶。

果真,念离眼神征求着相公的意见,话说的却是:“我们安园又不止我一个夫人,不是还有两房妾呢么?我们三人敬卫家兄弟三人,恰是正好。”

柳若素坐正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裘诗痕倒是不怕喝酒,只是皱着眉头看了眼念离,脱口而出:“我们这样的大家闺秀,怎能和男人吃酒划拳呢?”

念离挑了一下眼,慢条斯理地说:

“大家闺秀——”

那四个字说的很慢很慢,却像一把锯子,在裘诗痕的心头慢慢地拉扯,女人顿时有些慌了,转头向安以墨,谁知道相公竟然开始用花生米在桌上摆起图案来了。

“这满座的,有谁不是大家闺秀么?”念离终于抛出这么句话,裘诗痕挪了挪屁股,这柳若素充其量就是个商人的女儿,这大夫人也不过就是个婢女罢了,哪里比得上她?

她大哥可是溯源县令,拿皇家俸禄的。

虽然没说出口,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分明得很。

念离轻声笑了。

“虽为宫人,品级与外面无二。譬如女官,四尚局管事乃正三品,下设尚仪、尚食、尚宫、尚寝,从上至下,品级不一。虽然我在宫中只小小宫人,并不是四尚局的女官,可是妹妹也总该有点见识,我宫中十载,论资排辈,品级总该高过——”念离斜了她一眼,“一个小小的县令吧。”

一番话语,听的满桌子目瞪口呆。

轻轻推了杯子在裘诗痕面前,念离的话犹如魔咒。

“喝了吧。”

就算面前是毒酒,也不得不喝了吧。

裘诗痕默默地将杯子推给了柳若素,自己拿了第二个。

要死,一起死。

要丢脸,一起丢脸。

念离这一个多月听了不少,看了挺多,心里知道这裘诗痕的狠都在明面上,真正绵里藏针的是老二柳若素。

所以她一直在给老三施压逼酒,从头到尾都没逼老二一句。

她知道,按着老三这脾气,死到临头,一定会拉上老二做垫背的。

得罪人的差事,她做一半,让那不知好歹的裘诗痕,做另一半吧。

这么算来,她得罪了一个小小的裘诗痕,无伤大雅。

而裘诗痕得罪的却是柳若素,这未来园子里的大戏,唱的才鲜活。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由谁说,说些什么。

念离分寸拿捏的是那样得当,安以墨都看在眼里。越是看的透了,越是离得近了,他越不安起来。

这女人,真不简单。

看着老二、老三吞了酒下肚,安以墨才一拍手,豁然起了一声:

“起菜,爷饿了。”

爷饿的真是时候。

念离将面前的那方锦缎铺顺,笑眯眯地对下人们说:

“酒没了,再填些来吧。”

十五年前的秘密

酒足饭饱,卫家兄弟借着要和安老夫人叙旧的名义留在了安园,而柳若素和裘诗痕也趁机耍性子,当天下午就从家里接来了亲戚小住。

整个安园,姓安的倒是没几个了。

午后休息的时候,秦妈妈照例来换药,一进门就听见婷婷在抱怨着说:

“明明您该坐在上位的,怎么就被换了?连我都不能去服侍您,真过分。”

秦妈妈门口咳嗽了两声,婷婷一探头,发现是她,却是笑了。

这段日子,秦妈妈天天来换药,一来二去的,婷婷也不怎么怕这位平素板着脸的老妈妈了,甚至忘了自己这伤就是秦妈妈揪出来的,有时候还故意逗趣道:“秦妈妈老当益壮,手劲儿真大,徒手都能掰开核桃了吧——”

这时候秦妈妈总会瞪这没心眼的丫头一眼,一如现在。

“你若是有你们家主子指甲盖儿那么大的心思,就不愁天天被欺负了。”

秦妈妈迈入屋子随即在身后带上了门。

这牡丹园明明是整个安园阴气最重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最温暖的地方。

全因为有了念离在。

“这安园开始热闹起来了。”念离正坐在榻上配置着草药,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似的,那宝盒里面什么都有,不够了就去安园的小药铺拿。

这还得多谢柳若素,久病成医,安园药品齐全的难以想象。

当然,这其实都是安以墨储存药浴材料的幌子。

“是啊,卫家兄弟又是一住就不走了。柳家夫人也说要来看女儿,裘家更是离谱,裘县令不好自己直接来霸占了我们的园子,就派了妾室过来,按理说,这三夫人的嫂子着实不该堂而皇之地住在我们安家的——”

“真是一个园子百个姓氏,谁让安家自己人丁不兴旺呢?”念离故意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

虽然孩时的记忆很模糊了,但是仿佛安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安园着实是很热闹的,安以墨上上下下兄妹五六个,每次来安园都觉得人多的记不住。

“哎,这事说起来伤感。”秦妈妈顺着念离说的话,忍不住感叹道,“安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安家虽不是溯源首富,可是人丁兴旺,每次摆酒席,光安家自己这些主子们就要摆出三大桌子来,哪里像今天,凑一桌都凑不齐。”

“难不成是因为安家富了,兄弟姐妹闹上了,各自分家了不成?”

“若真是那样,至少还能走动走动,也算是福分了。”秦妈妈半个屁股坐在榻上,伸出手来让念离换药,也不知是药又触到伤口,还是心里一酸,居然有了哭腔,“可如今是阴阳两隔了——”

念离涂药的手一停,抬眼,小心翼翼地问:“得了什么瘟疫,还是遭了盗匪?”

“大夫人猜的不错,是遭了盗匪了。”秦妈妈心有余悸地说,“这事儿都过去小十年了,谁都不爱提起来,那阵子安园不知是摆错了风水了,还是得罪了神明,坏事一桩接着一桩来。先是安少爷好端端的上京考试名落孙山,再是老爷子去了,后来又遭了匪,财物倒是没搬走多少,却是把安少爷的四个兄弟都杀了……只有安少爷在京城,算是平安,还有六小姐在外面避暑,逃过这一劫——”

念离心头一紧。

匪灾?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儿?

******************************************

从秦妈妈口里套出一些话来,念离就决意去找安以墨,果然不出她所料,安以墨依旧躲在落雨轩,铺了好大的阵势,文房四宝都齐全了。

该不会又是在画他的春宫吧。

念离端了去火的绿豆汤进了屋子,舀了一碗,默不作声地放在他身边。

本是对那艳俗的画没什么兴致的,却是一瞥眼,发现安以墨画的是自己。

画的惟妙惟肖,尤其是她那含而不露的精明,都刻在了眼神里。

此刻,安以墨正用端正的小楷,在画旁边题诗。

一旦放归旧乡里,乘车垂泪还入门。

父母愍我曾富贵,嫁与西舍金王孙。

念此翻覆复何道,百年盛衰谁能保。

忆昨尚如春日花,悲今已作秋时草。

念离站在一侧,静默地守着安以墨写完最后一笔,然后轻叹一声。

“相公好才学,可惜没能考取功名。”

“功名,哼,功名啊——”安以墨放下纸笔,颇有深意地说,“并非我不能,只是我不愿,可惜当初不知,这不愿二字,代价深重。”

念离看着安以墨的侧脸,这样俊秀的男子,怎么总会让她不寒而栗?

“念离耳朵杂,听了些话,才知道安园十年前一场劫难,相公可是因为家中变故,才无心考取功名,匆匆返乡的?”

安以墨挖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念离,你正好说反了。

其实,是我无心恋战在先,安园变故在后。

可是这其中种种,你不该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了吧——

有我这一个活死人,命悬一线,就够了。

念离推了推绿豆汤,低声说。

“说来奇怪,我有个朋友,溯源人,她的父母,也是遭了匪难。”

安以墨打趣着说,“那倒是巧了,说不准是一伙人干的。”

念离眸子深了又深。“相公——说笑了。”

安以墨无心地追问着:“你那位朋友,如今怎样了?是否也像我这样发了横财?”

“横财算不上,也有点小积蓄。”念离深呼吸一口气,轻的不能再轻的说,“就是上次山上,说起的那位宫中姐妹,冰柔。”

安以墨猛地一转头,岚儿?

那眸子中涌上的紧张,念离看着是如此舒坦。

安以墨突地紧握住念离的肩头,力气之大简直要把她揉碎,“她也遭了匪难?”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是啊,所以,很巧。”念离眸子闪烁着,在安以墨那极速地黯淡中,看到了秘密的轮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那正是她全家突然北上寻亲的时候。”

北上寻亲。

是啊,这个说辞,当初不仅骗了少年安以墨,还骗了什么都不懂的岚儿。

可是她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北边的亲戚。

念离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家是跟谁结仇了,怎么会旅途中好端端的,就冲出一伙劫匪,不抢财物,却是将她的父母和全部下人都杀了。

若不是她肚子疼半路下车去解手,那也要被砍死在车里了,就和她的娘亲和小妹一样。

“听上去,冰柔和相公是旧日相识。”

“是啊,很相识。”安以墨皱紧了眉头,“你口中的冰柔,大抵就是我的青梅,她叫岚儿,很糊涂的一个小姑娘,和你完全不同,我却喜欢,很喜欢。如若她没有离开,如今她已经是我的娘子了,就她一个,就够了——”

念离心里一软,有种什么说不清的感觉,难道自己在嫉妒自己么?真可笑啊。

“岚儿有相公这么念着,她是幸福的。”

“你吃味了?”

“怎么会,不是说好了,我们只是对坐儿么?”念离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我不会吃味的。”

安以墨看着念离这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素脸,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也很好,只是与岚儿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

“而且,岚儿那么柔弱,需要我保护,而你——”安以墨扫了她一眼,“不需要了吧。”

不需要了吧。

也许。

年幼的我全家北上,半年漂泊,一朝灭门,流落街头行乞数载,又被淮安的王家收留,寄人篱下并不是白吃白住,最后还人情,顶替了人家的女儿入宫为婢。

五年漂泊,十年辛酸,谁人知晓。

你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岚儿,与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吧。

“我记得冰柔,也就是你的这位岚儿姑娘提起过,她们家在北边并没有什么亲戚,有大半年都是在东躲西藏,但最后还是遭遇劫匪。”

……

念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从安以墨的深思之中可以看出,他也应该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能否多问一嘴,相公成为影,又是何时?”

安以墨沉着眉头。

“不多不少,十五年前。”

夫妻俩相视无语。

安以墨扶住桌子的手微微颤抖。

在影之中,有个很残忍的规矩,每个地区只能有一个影,他就是皇帝在此地的耳目和喉舌。当这个人不再合适这个身份的时候,就会有新的影来接替他。

那个被踢出组织的人,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死。

所以,一旦成为影,你最好祈祷,你一生都是影。

岚儿的父亲显然没有这么幸运。

当安以墨这个鲜活的下家出现时,他这个不合时宜的上家,只能带着全家北逃。

“是我害死了岚儿一家人。”安以墨的手猛烈地颤抖着,眉头紧紧地攒在一起。

念离握住他的手。

“她知道你还这么念着她,就不会怪你。”

“能否多问一嘴,岚儿现在,在哪里?”

念离握紧了他的手,心怦怦地跳动着,多想脱口而出,就在你面前,就是我。

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

她死了。

弟弟妹妹把家还

不日,念离就陪着安以墨出了安园到了慈安寺,为“岚儿”买了几尾鲤鱼放生祈福,两人又到年少时经常对坐下棋的地方下了几局。

这一回,倒是彻彻底底的对坐儿了。

每一局都是安以墨毫无悬念地胜出,到了最后一局,安以墨一子吃定了念离,却是突然将棋子好端端地从石盘上扫了出去,一只手突然就扣住念离的下巴,重重的捏着,抬起。

“你在故意让着我。”

念离看着满眼怒气的安以墨,知道他心情不好,并没有做什么辩解。

就是这样的不做辩解,反而让安以墨更加懊恼。

“你是把我当成了裘夔那蠢蛋,还好卫家那些闲人?”

“我只是把你当成相公。”

“什么叫做当成相公?我本来就是你的相公!”安以墨甩开手,“我早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装,你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我不允许在这个溯源城,有比我装的高明的,懂么?”

相公,你是在怕什么?要做这溯源城的第一怪人?

而你又是否知道,要躲、会怕的,不止是你一个?

安以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这样狂躁,这火儿窜的毫无因由,既不是念离做错了什么,也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没由来的,觉得窝火。

看着念离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安以墨狠狠砸了一下桌子,一挥手,说:“你走吧。”

念离抬眼看了一眼又犯了驴脾气的安以墨,知趣地离开。

安以墨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远了,才突然觉得这山顶的秋意有几分凉,方才对弈,她是不是也觉得冷呢?

正这样想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和尚一边扫地一边凑近,到了安以墨跟前,弯腰捡起一粒粒棋子,置于石案上,而惊人的却是,那和尚将那黑黑白白的棋子,一颗不差地摆成了方才的局。

和尚不看他一眼,却只对着棋局念念有词:“施主马上就要赢了,怎么一时乱了方才,满盘皆输。”

安以墨也并不去看那和尚的脸,只是仰起头看着这慈安寺山头探出一角的小亭,从上面看下来,正好能纵观棋局。

小时候,自己常带着最亲近的二弟和那个只顾得玩弄小乌龟的岚儿来这里,他与二弟就站在亭上,时不时窃窃私语着亭下的棋局。

常来下棋的,正是他们的父亲安如海,和岚儿的父亲左伯父。

两个男人在棋盘上不相伯仲,可是眼尖嘴快的安以墨总是要多说一嘴:

“我看还是左伯父略胜一筹,他不过是在让着老爷子。”

生性素来温和的二弟安以笙则只是点头,也不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安以墨一向觉得,二弟和佛是有缘的,十年前那场劫难,他能大难不死,逃到慈安寺隐姓埋名,大抵是佛祖救了他。

如今本还是个俗家人,却非要诓骗来个出家人的名号,法号静安。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来历不明、城府极深的女子,我总是方寸大乱。忘记装疯卖傻,也不能一笑而过,二弟,你说我是不是离死不远了——”

“施主还在怀疑她是细作么?”和尚一边扫地,一边回答,语气平淡地不起风尘。

“不然,她为何要嫁入我安园这虎狼之地,又为何对我如此之好?”安以墨眯起眼睛,看着那棋局,“寻常女子,会几番赢我,却又几番不动声色地输掉么?”

“老皇帝死了半年,如今再不会有人寻施主的下落了,小僧觉得施主是疑心太重,自讨苦吃。”静安微微笑着说,“我倒是从那位姑娘举手投足之中看得出她心地纯净,并非恶人,虽然精于伪装,善于纵横,怕只是因为人世历练,不得不为之——”

安以墨总算和二弟的目光相遇在一起,歪着头点了一点这棋盘,“想不到你人在高处,看的如此透彻,那能不能为我这糊涂人点化点化,为何我接连失态,对她无故冒火,自己又憋得难过?”

“这难为我了,我人在高处,心在佛祖,这安园琐事,不入我耳,不入我心。施主为何动怒,我怎会知道?”静安笑了,委实没看到大哥如此慌乱过。看来,大哥心中,对那女子除了戒心和防备,也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在意”。

时光就像回到十年前,他们兄弟二人,居于高山,看云过,听莺鸣。

一个滔滔不绝,将寰宇拦在胸里,一个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倾听。

安以墨平素装疯卖傻也好,放荡不羁也罢,都是天天演戏时时防备,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找个人说说,便将那念离所说的,所做的,都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情到深处,竟手舞足蹈,时而自己就大笑起来,时而又渲染着当时的紧张气氛,活脱脱一个说书先生——

静安双手执帚,立在一侧,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

“施主,看来这位姑娘着实不简单,短短不到两月,竟然有这么多古怪逗趣的事儿发生在她身上,这安园也因她的到来热闹许多了。”

“这话不假,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贫僧不敢妄言,只是贫僧却是明白了,施主为何动怒。”

“哦,说来听听?”

“施主是……一心想护着她,却又碍于身份,不能挺身相救,于是自责。可偏偏,这女子很神奇,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后发制人,施主心里,于是有些……嫉妒了。”

“你你你——你说我嫉妒她一个小小女子?!”

静安忍住笑意。

“难道不是么?因自责而理亏,因嫉妒而怒气,施主啊,您是想做护花使者,却又不能,自己跟自己斗气呢。”

安以墨被说得哑口无言,脸都绿了。

二弟说得不错。

第一次落雨轩失态,是在念离被柳家夫人打了一巴掌后,看着她那么出色地扭转形势,他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

第二次浴房闹别扭,是在念离被裘夔羞辱后,看着她一身明黄色大摇大摆地就把他制伏了,他心里更像是百爪挠心。

第三次,便是今日,念离不仅在酒桌上降服了卫家兄弟,还看到了自己痛失岚儿后落魄的窘态,这让他更加火大。

他五次三番地对念离吼着,“我不准你比我更高明。”

经局外明眼人一点拨,终于看透了。

“您打算怎么办呢?施主?”

二弟依旧那样“坏”,看着一片和煦,骨子里总是一针见血。

“下一次,我定装疯卖傻,让她自生自灭去。”安以墨板着面孔说,“我不必要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把自己这苦心伪装的面具撕破。”

“果真能如此么?”静安笑着退后,“贫僧佛缘尚浅,不能参悟世事,只觉得,上天派来这个女子,就是为了让你们互相撕去伪装、坦诚相待的。”

安以墨没好气地横了二弟一眼。

半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你这假和尚,什么时候才回家?”

************************************************

“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你是奴才,不能比主子高明。就算你能挡下鞭子,该被抽的时候,就要被抽。就算你巧舌如簧能化解危机,该不说的时候,你要学会不说。”

当年桂嬷嬷说一句,就是一个巴掌,她只是感觉到痛,却不是很明白。

如今明白了,想再痛一次,也难了。

桂嬷嬷,她在深宫唯一能够信赖的师父,如今已经魂归西去了。

可惜她老人家始终也没能等到富贵返乡的那一天。

念离清楚地记得,那一次说完这话,桂嬷嬷就罚她跪在景妃娘娘的寝宫外,那一天夜里瓢泼大雨,将她浇得浑身发抖,一早桂嬷嬷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昏死过去。

后面三天烧得稀里糊涂,没想到第四天一早,身子虚弱着去伺候景妃娘娘更衣的时候,景妃娘娘竟然温柔地说:

你还是病了的好,病了才楚楚可怜,才惹人爱。

念离心里一惊,原来是她锋芒太盛,抢了主子的风光。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聪明,叫做糊涂。有一种强势,叫做中庸。

念离一边下山,一边想着这些往事。

宫中开心的事都真的不记得了,倒是这些受过挨罚的事儿,记得一辈子。

这些往事让她成长,也让她警醒。

相公他是在意了吧,在意自己锋芒太过,在意自己看的太透说的太多。

果真,就算是青梅竹马,就算是对坐儿,他始终还是她的夫君。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是某人的某人。

她可以不用再时时刻刻地想着如何自保了,因为这世上,也许有人可以保护她。

可是,他会么?

可是,他能么?

远远地看着轿子在山下等着,念离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暂且还是不要思前想后那么多了,回家,熬上绿豆汤,吩咐后厨做上新鲜的绿豆糕。

估摸着安以墨今天晚上,必定又是去天上人间了。

念离在离轿子只有一米的地方,看着轿夫的脸色都不太对,正要开口问话,突地一只手撩起帘子,一双丹凤眼盯着自己。

那下巴尖的和锥子一样,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最让人难忘的就是那眼睛,仿佛十字夺命镖,天涯海角,锁住了你,就会跟到底。

“小妹见过嫂嫂。”那女子声音很甜美,语气却透着浓浓的敌意,伸出的手向着念离,一字一句地说:“回来的晚了,错过了嫂嫂的大礼,小妹先陪个不是。”

念离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那漂白的眸光,宛如当年在宫中见过的那无数清冷的眼。

“我叫安以柔,大家都叫我,柔柔。”

她拉住念离的手,拉她上车的时候,那尖尖的指甲,故意戳着念离的手指,十指连心,念离皱着眉头咬了一下唇。

“原来是小姑,是回来省亲么?”念离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得体,却遭来安以柔的一个冷冷的斜视。

“不是。”

安以柔托着下巴,特别明媚地笑了。“我被休回家了。”

那明媚之中,怨毒的一束光袭来,不由的,让人一冷。

残花败柳安以柔

远嫁西北的六小姐跟着念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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