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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女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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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想,方才的一丝感动与蛊惑又沉了下去,只觉得眼前素日里爱吃的菜肴也都索然寡味起来,随意吃了几口便道:“我该回去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垂下眼帘不欲去看他,直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
“走?”司马明禹闻言像是十分吃惊,转而意味深长地笑道:“宫门已经落锁了,你今夜只能在这里歇下。”
“怎么会?这还不到戌时!”青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墙上的自鸣钟道。
“这个么……”司马明禹从唇间吐出几个字,颇有缠绵之意,“汪福兴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天提前一刻落锁。”
“你!”青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真真——“你如今都是皇上了,还玩这种伎俩!”他从前便是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经常耍赖,竟不知是谁比谁大两岁。
他果然蹭了上来,既是温柔又是有几分撒娇道:“就留下来陪我么……”
宫门都已经落锁了,她还能怎样?难道兴师动众地开宫门么?岂不是留宿宫中更落人口实?
她也只好一嘟嘴道:“清明殿就没有别的房间么?”算是默认了留下来过夜的事。
司马明禹心中大喜,既然都要留下来,嘴上说些什么便也不重要……当下随口道:“自然有的,待会我着人收拾出来。”说着朝外喝道:“汪福兴!”
汪福兴立时便推门进来垂首道:“奴才在。”
司马明禹看了青樱一眼,嘴角掩不住笑意,吩咐道:“去北凉阁收拾一间房出来,宫门已经落了锁,青樱今日便在宫中留宿。”
汪福兴声音尖细地应了一声,虽然只是一声,声音却分明掩不住喜气,白面无须的脸上堆满了笑。因时间也还早,司马明禹便命他一并带人进来收了桌上的酒菜杯盏,同青樱下一会棋。
汪福兴办事倒是利落得很,也难怪司马明禹登基后从前还是赵王时的旧人唯独看重他。不过一刻便取来围棋摆好,又秉道:“回皇上,北凉阁的正房已经收拾好了。”说着察言观色见司马明禹心情颇好,便又笑道:“奴才见御膳房今日制了冰沙,天气炎热,皇上要不要传上两碗尝尝?”
司马明禹已经在布子,闻言想了想道:“明日再进罢,天气虽然热,青樱却未必能吃冰。”说着对青樱道:“你别贪凉,我记得你从前一到冬天便畏寒怕冷的,明日先叫苏子雍替你瞧瞧,若是能吃,明晚再吃不迟。”
青樱也顾不得汪福兴还在场,立时扔下棋子叫道:“明日?明日谁还在这里?我明日就要回府的!今天这已经是逾了规矩。”
司马明禹一面按住她一面对汪福兴道:“可有遣人去慕容大人府上知会一会,便说青樱今日不回去了,让他们不必等了。”
汪福兴面上早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答应道:“奴才已经派小忠子去了,想来过一会就该回来了。”
青樱意味深长地看了汪福兴一眼道:“小忠子腿脚好快,有这个才能在宫中伺候当真有些可惜。”
司马明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汪福兴会意退了出去。
他虽然并不在她面前拿皇帝的做派,就连称呼都未改口,然而到底是身份不同,她虽心知他的这等伎俩,却不便彻底揭穿,两人说笑了一阵后便下起棋来。
两人皆是师从林轶,棋力也是互相印证,从前都是互有胜负的,只是青樱在山上多待了两三年后便是胜多负少了。此刻她也毫不相让,已经把司马明禹的白子逼到了绝境。司马明禹此刻如果强攻,反而因为势薄而受困,但是如果不突围出去,白子的大龙即将被屠。
青樱洋洋得意地取出一盅茶来道:“我赢定了!你还不投子认输?”
司马明禹不理会,忽然将子落在一处大笑道:“不知是谁要投子认输!快来看!”
盘上的形势果真发生了逆转,白子虽然仍旧零散,却反把黑子的要塞一一切断,倘若黑子上扳必成崩溃之势,倘若按兵不动,方才的优势尽失。
青樱一看连忙要去把她方才落的子拿起来一面撒娇大叫道:“刚才不算,是我放错地方了!”
明禹如何肯依,抓住她的手道:“又想耍赖,落棋无悔真君子。”
她心中一松,总算是暗暗将那口气卸了下来,想出来这种分明命悬一线而又能立刻反败为胜的局,况且更要一步步了无痕迹地引导他入局,着实耗费心力。
苟富贵,勿相忘。话虽这么说,那吴广又是怎么死的呢?再亲密如今也是君臣。
虽然是这么想,面上却不露痕迹,青樱只像并不理会他所说,只笑着强辩道:“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被他抓住一只手又腾出另一只手想要去移掉自己最后落下的黑子,明禹便又抓住她另一只手握在一起,青樱又是挣又是笑又是告饶,两人打闹成一团,最后棋盘早已不复,黑白分明的一粒粒棋子也不知几时便已经散在了满桌满地,莹润的光泽与泄入室内的月光清辉交相辉映。
***
两人也不知喁喁地说话说了多久,青樱只觉得自己要是能变成一只猫就好,此刻只把尾巴卷起来就躺在地上睡觉——可惜这是宫里,不是凤鸣山,仪止是任何时候不能偏废的。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膝上喃喃道:“我好困……先去睡了……”
她过去也是惯常如此的,明明是她缠着他玩,把他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突然说困就困了,如何骂她也都听不见,还抱着他的被子睡得很香——那上面还有他昨夜……的味道,想想那时抓狂的自己,他忍不住目光无与伦比的温和起来,伸手把她抱起来轻声道:“那也不能在这里睡,我抱你去床上。”
大约也是早已习惯他的怀抱,青樱只“嗯”了一声,依旧睡得安心。
想也不想便将她放在榻上,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寝殿,方才还叫汪福兴在北凉阁预备给她留宿的房间,寝衣应该都在那边。手停在那里有一刻的犹豫,忽又想到从前无数次同床共枕的温馨和深夜醒来时见到她在时的安然,顿时心自成魔,三下五除二就替她将衣物除净,只留了中衣——横竖他的寝殿,是断然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大夏的规矩,皇上的清明殿,即便是皇后也不能留宿,更何况等闲后妃无诏更不得擅入。
替她将薄被盖好后想了想还是没有召入汪福兴进来服侍,只自己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他这样做也并非全为怕吵醒她——而是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夜晚,就像从前还在毓庆宫时的每一个深夜,绵软如波的床上,躺着他们两个人,既亲密又小心翼翼地保持了距离——一想到此,他又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以后不必了,只有亲密,不必再小心翼翼。他看了眼睡得安然的青樱,轻轻自语道:“你,是我的。”
他除去头上束发的金冠,又脱掉鞋履,这才放下幔帐。谁料刚刚坐到床上,许是这床也是足够绵软,他一触之下便有十分明显的震动——青樱立时被惊醒,还在茫然当中,第一反应却是坐起来抱着被子往里一缩,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明禹见了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仍旧坐到床上来,从她手里硬抢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一半,躺下道:“总是把我想的跟豺狼一样,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朝之新立,事务繁多,勤勉如他便暂改单日早朝为日日早朝,卯时就得到。
青樱犹豫了一刻,到底还是相信他,慢吞吞地复又躺了回去,只是不敢像刚才那样放肆地睡,只是头降降挨着枕头边儿,被子也搭了个边角儿。
帐中只有极淡的月光透入,明禹双臂一伸却十分精准地将她抱入怀中,又将薄被拢好。
他身上的青桂香气萦绕着她的全身,只让她四肢融融如浸温泉,停了片刻见他果然没有乱来,忍不住翻过身去与他相拥。只见他眸中清亮,虽然免不了寒光剑意,此刻却温柔如水。
鬼使神差,这样的时刻,她脑中却突然闪过一双紫色的瞳子,惊得她自己心一乱跳,慌忙往他怀中,抱他抱得死紧。
司马明禹也未问她原因,只是任由她这么抱着,两人如此紧紧相拥。半晌才听司马明禹道:“我先睡会,你要是想说话了再叫我……”睡意浓重,犹未说完便没了声气。
青樱贪恋这相拥的温暖——曾几何时,将来又要何时,才会再有此时此刻的亲密无间,毫无猜忌,是以反而睡不着了。
她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心中觉得无比宁静。如若不是他中途突然像梦魇一般连连叫道:“青樱,青樱!”她大约会这样看着他一夜。
青樱还未说话,他已经自己醒了过来,叹道:“你在……真是,”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太好了。”无数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醒来,被衾孤寒,好像一个人落入深海当中,伸出手来也无人搭救。
她心中一暖,往他怀里一钻,抱着他的手臂道:“我在的。”司马明禹突然手臂加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轻啄着她的脸道:“别离开我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他语气一低,竟似是在哀求。
青樱神智还算清明,却也心中一软,忍不住应道:“好,我一直在的。”
***
青樱心中百感交集,又向来有心血不足的症候,这错过了困头儿,便折腾了许久才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司马明禹自然已经不在旁边了。她深知宫中规矩多,这清明殿更是一般宫室比不了的森严,除皇帝本人,断断不可有人留宿,当下慌张得要立时跳下床去。
谁知一拉幔帐,一个圆脸一团喜气的少女探头道:“给小姐请安!”
青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别数年,轮廓却还是不变的,不是谷雨却又是谁!
谷雨见她分明认出了自己,更是笑得灿烂,上前来服侍她穿鞋道:“小姐慢着点儿,皇上说了,小姐早上常常起床急便犯头晕。”
青樱脸上不易觉察地一红,拿话岔开道:“我们走之后,你去了哪里?如今在清明殿当差么?那可太好了。”
谷雨只抿嘴笑道:“奴婢托小姐的福,后来便去服侍太妃,一直到皇上回朝,见奴婢是旧人,做事还算利索,便调奴婢来御前伺候。”她言语中避重就轻,想来当年很是受了一番苦,青樱了然人心,便不再多问。
岁月经年,当年爽直天真的丫头,如今也学得了谨言慎行,岁月如刀,当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两人闲闲聊了一些分别之后的过往,她便伺候完青樱的梳洗。她向青樱施了一礼便出去,随即汪福兴便进来了,这不由得让她惊讶不已道:“汪公公怎么在此?”
明禹此刻该是上朝去了,怎么汪福兴不在身边伺候着反而还在寝殿里,忙起身道:“明禹——”又改口道:“皇上呢?”
汪福兴会意,主动满脸堆笑道:“皇上早朝去了,叮嘱奴才在伺候小姐,就不必跟去了。”
青樱心知明禹的细致,生恐到了白天会有人进来清明殿撞见她,特意留汪福兴在这里,可见此事确实荒唐,不合规矩。青樱忙道:“既然这样,有劳汪公公安排人送我出宫,以免再耽搁会与下朝的众位大人遇到就不好了。”
汪福兴早上服侍司马明禹梳洗的时见他神清气爽,心里早已暗暗忖度了昨夜的事,现在听她说要出宫,哪里肯信,况且皇上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过好生伺候,可见这慕容三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汪福兴是个聪明,哪里能够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意。见青樱说要走,当下赔笑道:“三小姐何不等皇上回来一同用了早膳?”
青樱却道:“我非后妃,留在宫中已经是大大不合规矩,何况这清明殿更不是人人来得的,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被有心人瞧见,有损皇上清名。”汪福兴还待再说什么,见她一再坚持,只好一面安排小忠子去太和殿,看看皇上是否已经下了早朝,倘若下了也好请个旨意,一面又亲自安排软轿和跟随服侍的人。
小忠子很快便回了,可惜今日朝中有本要奏的大人太多,皇上还未下朝,小忠子只得匆匆又回来,便有些惶恐,生恐师傅责罚。汪福兴眼皮一翻,安慰道:“没你什么事了,等皇上回来再看旨意吧。”
却说慕容府全府上下皆是一夜没合眼,饶是宫里出来人说了夜色已晚三小姐今夜便不回来了,叫慕容大人不必再等,可是……本来突然宣青樱入宫就是诡异,更是一夜未归,现下谁又睡得着?
慕容勉早上去上朝时虽然看不出心神不宁,却也将因职级不够不必上早朝的青松叫入内室叮嘱了好一阵,青松今日并不当值,便在家等候,心中在思索宫中如果出来人该如何应对——这一点他和慕容勉是共识的,青樱与皇上本就有旧,留宿宫中一夜未归,当然就……
谁料等来的却是青樱!回来时又是一顶软轿,低调得不像是从宫中出来的。
这下慕容府中几乎人人纳罕,青松打赏了宫中来人,遣人送了几位公公出门,青桐已然忍不住劈头问道:“怎么回事?你昨夜没回来,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这话里真是玄机重重。
她既然昨夜留在了宫中,皇上自然已经宠幸了她才对,难道就这么平白地在宫中睡一夜?可是如果得了皇上宠幸,就算不是娘娘,那也是宫里的人了,即使父兄也不能随意见面,又怎么被打发回来了呢?
别说是青桐疑惑,就连素来疼爱她的青松也想问这个问题。
青樱昨夜在宫中睡得并不踏实,刚踏入府门直觉得轻松了很多,立时就想回房补觉,却给兄姊拉住,捂着嘴一面呵欠一面敷衍道:“议事议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啊。”说着又撒娇道:“我都困死了,你们还不让我去睡,小心爹回来我告状。”说着冲青桐青松一眨眼睛快步回了房。
她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便把这些时日以来欠下的觉都要补足,睡得昏天暗地,从辰时一直睡到未时才起床,苦便苦了宫中来的小忠子,午饭也没吃,一直在慕容府上等着,纵然好茶好饭在那里,又哪里敢动。
青樱听得小忠子在外,忙催剑兰出去,“只告诉他,我今日不能去了。”
剑兰一面答应着一面笑道:“小姐真是诸葛亮么,奴婢还没有去,小姐怎么知道人家小公公要问什么?”
青樱翻开一本古方籍,“左不过是要我进宫。”她语气虽然淡淡,面上却明艳而顾盼生辉。
剑兰聪明的很,抿嘴笑道:“那小姐为什么不去?”
不待青樱回答,落梅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嗤笑道:“你这个丫头不懂么,男人就得饿着点,还想对我们小姐呼来唤去的,没门儿!”
青樱斥道:“别胡说!仔细人听见。”见落梅一吐舌头怕得很,又笑道:“落梅这么懂得男女之道,看来不便浪费,要早点把你嫁出去才对!
欲擒故纵么?连她的丫鬟都这样想,想必知道此事的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只是,却真的不是。
虽然贪恋昨夜的温馨,清醒过来也分分明明地了解,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无间,也只能停留在那一刻,除却清明殿,禁城中宫阙九重,何处不是有佳人缦立?何处不是佳人抛却了芳华而暗涌的心机?
后宫这才有多少人?将来必定有更多的美人填满这个禁城,让每一寸角落都如兰似锦,却又寂寞如斯。
她何必也埋葬在其中呢?等着他顾念着从前的旧情,偶尔能在众多佳人中想起她,偶尔能在雨露均沾中抽身来眷顾她,还是说她也要开始竭尽所能地去学习争宠的手段,只求在合宫当中,他的目光能时不时地逡巡在她身上,这样她便可以洋洋自得?颐指气使起来?
并非对他没有信心,而是她对自己的深知:她永远也成不了这样,要么一心一意,要么自我放弃。
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日日厮守的,倘若相守最终会变成相怨,倒不如遥遥相望。
她虽然这么想,却不能次次回绝皇上召见。偏偏司马明禹隔三差五便遣人来慕容府宣她进宫,及至后来竟然连理由也不必想,小忠子来此间的路都是走熟的。
慕容勉隐晦地盘问过青樱几次,不管她如何解释都将信将疑,深恐他们青年男女有时情不自禁,倘若暗结了珠胎那整个慕容氏还有何面目见人?青松见了便宽慰父亲道:“我们慕容家三朝元老了,父亲又是当朝太傅,皇上断不至于在此事上让慕容家蒙羞,想来召青樱过去可能真是有事相商……”说着连自己没有信心将这个假设说下去,慕容勉更是叹气道:“真的有事相商,自古贤君就该找良臣,青樱一介女子能商量什么?哎,你可有听见风言风语?”
青松经常在外应酬,怎会没听见?然而此刻如何能火上浇油,也只好搪塞道:“皇上与青樱曾经在凤鸣上同窗,或许……或许有些事情比较便于——”
话犹未说完,慕容勉几乎是惊慌道:“你提到凤鸣山,莫不是他们在凤鸣山上就做下了那等事?不然,青樱为何这些年一直跟随皇上?”
青松简直哭笑不得,心道,青樱会跟随皇上还不是父亲你召她回京,又送她入宫襄助当年还是赵王的皇上。嘴上却道:“孩儿不知,但是皇上一向仁厚,想必不会这样苛待青樱的。”
慕容勉目光焦虑,也只是叹了一声点头道:“但愿如此。”
其实并非慕容勉过于忧虑,慕容三小姐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宫中,却又不是王妃命妇,本来就有好事者好奇——宫中长日寂寞,再没有写可揣摩的东西,可不是要闷死么?便有人开始留心她出入宫门的时间,留心的多了,便发现她有时竟在宫中逗留两三日才出宫!
既然有心,自然就开始明里暗里打听,并没有发现慕容三小姐在哪位后妃宫中留宿——宫中女子虽然争风吃醋的多,在对待外来的不明敌人面前,倒是团结一致的。慕虽然君臣有别,但是幕容三小姐也不至于要住到宫女太监的屋中。
那么,她在宫中过夜留宿的时候,偌大的宫中,就只能住在一个地方了。
继而便又有人私下传说某天夜里,皇上自御花园起便横抱着一人直走到清明殿内殿中,其间还不时低头与怀中之人悄声笑语。
然而敬事房的名册里头那天是无人的牌子被翻的,况且被翻牌子也断不可能这样进清明殿,按照大夏立朝的规矩,妃嫔该当香汤沐浴,再由太监扛入皇上就寝的内殿,也绝不可能在那里留宿,就连皇后也不能,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立后。
那还能是谁?
这几件事一来二去便捕风捉影地揉在了一起,很快关于慕容三小姐的种种传闻便不胫而走。
这日施谨瑜同几个同僚在月白楼中相聚小酌,便听到说书的女先儿讲女军师传。这本是已经在京中讲老的故事,已经流行了一两年,他一向细致,便疑惑怎的又拿出来讲?侧耳一听,发觉内容翻天覆地的变,只听女先儿快板一敲,口齿伶俐道:“却说天下初定,皇上论功行赏,珍珠金玉自然是如粪土,即便是当年跟随皇上的小太监,那金银珠宝也是一筐筐地往家中抬!您别眼红,谁叫您当时没净了身跟了皇上去呢!”说得众人一阵哄笑,她又道:“其实这些身外之物么,三教九流的人也未必没有,倒不叫人眼红,唯独皇上大行封赏却是皇恩浩荡!别说‘莲舌’太守崔思博,‘玉面将军’颜超羽纷纷封侯加爵,就是皇上入京后才追随的好几位大人都封了驸马!娶了美艳如花的公主现下日日在府中耍乐子呢!”
施谨瑜听到此,只准备付之一笑,这些市井百姓对于权贵生活总是想象得离谱罢了,就好比驸马都尉可不是驸马。
谁料那女先儿话锋一转,神神秘秘道:“不过,有一个人,自从皇上登基后便杳无音讯,众位看官可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立刻便有好事者叫道:“那还用说,女军师呗!”
施谨瑜顿时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
只听那说书的声音低了下去道:“正是那慕容军师!按理说,慕容军师才是最大的功臣,再如何也不该不如‘莲舌’太守,崔大人已经封侯,为何慕容军师却悄无声息呢?”
看官里便有人道:“听说慕容军师是‘凤潜’的弟子,无心俗世,下山来助真龙天子得了江山夙愿便完成,想必是回山去了!”
女先儿嗤笑道:“这位‘爷’细想,‘凤潜’不过是传说,倘若真有通天之才,为何不下山做官?哪里有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在山里吃野菜喝露水呢?你说是也不是?”
顿时许多人纷纷称是,施谨瑜坐在一边虽是不屑,却也深知先生并不在意这些,不必出头。
便又有人说:“我听说女军师根本就不是人,是山里的狐仙变幻出来的,是皇上小时候打猎时放过的一条白狐,是来报恩的,不然哪里有女子能做军师,千军万马都听命于她?”
“从来有谁见过神仙?若是狐狸真的能成仙,那鸡鸭鱼都能成仙,谁还敢吃荤呢?”女先儿不愧是吃这口饭的,这口齿伶俐的。说着自问自答道:“当然,这位爷说到了一半。”
那人本来就不服气,闻言便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施谨瑜见这女先儿很卖了一阵关子,也乐得听她如何自圆其说。
“狐仙不是,狐狸精倒是真的!”女先儿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酥得在场的男人都似怀中抱着一个狐狸精一样。“列位不知,这慕容军师虽然没有封侯加官,却早已出入宫中如自家,留宿在皇上的内殿当中,早就是夜夜笙歌,如漆似胶,当然封不得侯了!”
大约对于此流言也并非全无耳闻,或许别的茶楼酒肆当中也有这般的说书取乐,众人一阵哄笑,倒未见惊讶多少,只叫闹着让她讲下去。女先儿故意闭口不言,直到眼看着盘子里的赏钱足了,这才一面作揖谢赏一面道:“其实么,那慕容小姐从来就不是军师,只是军中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带女子?便有聪明人献了计给皇上,慕容小姐便也摇身一变成了军师,实则么……是皇上房里的军师……”
又是一阵猥琐的哄笑,赏钱自然是不少的,更有人追问道:“那献计的是谁?”
女先儿一面收钱一面笑道:“能想到如此妙计的还能有别人么?自然是那崔大人了,不然为何崔大人一介地方官,皇上的加封的功臣中却将他列在文臣的首位?”
众人在哄笑和不堪入耳的猜测中散去,施谨瑜坐在那里脸色十分不好,但是这些市井百姓本就听个新鲜,倘若他上前去阻止,反而弄假成真。
女先儿今日凭借这“新女军师传”得了不少赏钱,此刻正在喜滋滋地数着,只觉得迎面一道阴影压了过来,心头一惊只当有人要抢钱。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甚是俊美,只是面色铁青,她走江湖之人很懂得察言观色,立刻抢先笑道:“这位爷,今日已经说完了,倘若想听可以明天再来,我日日都在的。”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不要祸从口出!你明白吗?”
女先儿虽然出身寒贱,却是走南逛北见多识广,见此人穿戴气度皆不凡,说出来的话语气平和又让人不寒而栗,顿时战战兢兢道:“明……明白……多谢贵人提醒,我这就离开京师。”
说着匆匆将赏钱卷入包袱,施谨瑜轻叹一声,递了一整锭银子给她道:“你很聪明,想来保住性命没有问题,这些钱拿去谋个生计吧。”女先儿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飞快地道了谢便拎着包袱消失。
施谨瑜看了她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原先只是京中的豪贵之间有此传闻,都说皇上和慕容三小姐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慕容伯父脸上虽然不好看,倒也没有闹开。谁料市井当中的流言已经传到了这个地步,今天他震慑走了月白楼的说书人,京师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茶楼酒肆在传播这个流言呢。况且今日听了说书回去的人,难保不茶余饭后地添油加醋起来,根本无法阻止。
他本可坐马车回府,但是忽然觉得心中纷乱,便吩咐马夫自己赶车,他打算走回去。
一路漫长,倒是给了他许多时间去想应对之策——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陷泥潭。
至于那个人,从来就是只顾自己的,这些那个人未必不知,却是指望不得。青樱不过是心软,但是他不能任由她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颍川之言:青樱到底是爱,还是习惯了与他在一起。有爱与习惯的辩证关系。爱其实是一种习惯,简简单单地喜欢每天睁眼看到那个人,闭眼安心地感受到那个人。
习惯其实也爱,至少是爱某一部分,不然谁也不能去忍受一个人一件事那么久。
可是,爱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是幸福;可是习惯却不能代替爱,因为习惯而不分手,因为习惯而凑合,最终习惯会变成不习惯。
先让爱自己成为习惯。
***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快把你的月票交出来!你明白吗?”
☆、第一百章 飞鸟尽,良弓藏
两日后,刑部侍郎,玉成驸马之子施谨瑜求见皇上。
玉成驸马历经两朝,显贵了几十年,根基深厚,其公子又跟皇上同窗过两年多,汪福兴当然不敢怠慢,皇上宣了觐见之后便亲自带路,一路上殷勤服侍施谨瑜前往清明殿,本要亲自在外候着,不巧有人来报御花园里头竟然抓住了一个宫女与侍卫私通。出了这种腌臜事,他怎能假手于人,只得亲自去了,叫来小忠子在门外候着,以防皇上叫到。
等他处理完毕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施谨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小忠子一路小跑都几乎跟不上。他本是要上前去奉承热络几句,却眼尖发现施大人面色不愉,素来温文尔雅的面上阴沉沉的,伶俐如他怎会去触霉头,当下在巷子里避了,等到施谨瑜走过去这才出来。
正琢磨着往回走,一进清明内殿,便听到“当”的一声,继而清脆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心里一紧,小跑着往内殿的书房去,只见地方满是白瓷碎片,方才的声音就是皇上摔这桌上的一套官窑釉彩白瓷茶器瑚。
司马明禹似乎气大得很,还嫌不足,目光在屋内逡巡着想找还有何物可以供他泄愤,顺手抄起案几上的一盆紫玉兰朝地上狠狠一掷,顿时瓦片飞溅,刚巧有一块正砸到他手上,痛得他一蹙眉。汪福兴连忙跪下,口中连连道:“皇上息怒,可要仔细您的龙体,莫要伤到了手。铄”
司马明禹微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动动嘴唇吐出几个字道:“你先出去,过一会再进来收拾,朕想一个人待一会。”
汪福兴口中答应着,起身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书房门。只是皇上这场气生得没由来,也突然,须知今日召见施大人之前,皇上分明心情好得很——早上早朝时听说北疆战事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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