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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美英战俘纪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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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任何游戏不下一点赌注,没有刺激啊! ”“神牌手”依旧神情泰然,对答如流,“作为战俘,日子毕竟不好过。玩玩带一点刺激性的游戏,好打发时光忘掉忧愁嘛! ”
“我们并不禁止你们的一切正当娱乐。可你作弊赢钱怎么也谈不上正当娱乐。中国有句谚语说得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是作弊总有一天要暴露。你已经树敌很多,一旦暴露,他们将会对你怎么样? 你想过没有?!那时候,战俘营当局想保护也保护不了你。何况,我们中国人憎恨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损人利己这一套。你别以为高明,我们心里有数……”
一席话产生了震撼作用。从此,“神牌手”果然变得知趣了,轻易不邀众聚赌;倒是那些赌友们耐不住寂寞,宁可再输钱,也要频频向他挑战。奇怪的是,这以后的“神牌手”神味大减,赢钱的概率骤然下降,弄得他也不愿多下赌注了。这一来,又促使往日屡战屡败的赌友们赌兴大增,一心想复仇翻本……
战俘中的赌博之风,就这样时起时落,禁而不绝。好在战俘们身上都没有太多的硬通货与其他财产,俘虏营中也没有烈性酒可作为助燃剂,战俘们也慑于志愿军的俘管纪律,所以赌博的规模便难以扩大。一直到朝鲜停战后战俘们遣返回国,不同形式的暗中赌博,本质上并未超越游戏的范畴,始终没有酿成任何灾难性后果。
第42节
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战俘,有着不同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这可着实难为了承担收容任务的志愿军俘管人员。既然讲宽待俘虏,做任何事情都不能简单化、“一锅煮”,就得分别对待,从尊重他们的人格尊严和基本权利出发,满足他们的不同要求。
在缺乏制空权的战地条件下,解决一些小问题,常常也得花大力气,有时甚至付出大代价。反正尽力而为就是了。
西方战俘不习惯吃米饭,那就多供应面粉,多吃馒头,因为馒头像面包,他们称“中国面包”; 可是馒头终究不同于面包,天天吃馒头又厌腻了。那好吧,就从国内订购了烤面包机,运进战俘营。从此,他们吃到了地道的洋面包。欢呼声声!
没有牛羊肉吃就枉为穆斯林。那好吧,志愿军就从国内运来一批活蹦乱跳的山羊和黄牛,让土耳其战俘自行放牧在营区附近的山坡上,随吃随杀,烤着吃,煮着吃,悉听尊便。欢呼声声!
不同战俘有不同的宗教信仰,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的战俘也有不同的宗教信仰,有的信天主教,有的信基督教,宗教活动的形式和时间安排也不一样。那好吧,不管谁信的神,都一视同仁,都不怠慢,活动场地和祈祷仪式所需物品,全由志愿军联合当地朝鲜政府帮助解决,其他一切自主,各不相扰; 过宗教节日,还会按各自的习俗供应不同食物。欢呼声声!
炮火隔断归乡路,战俘们人人都想念故土与亲人。那好吧,给你们订外文报刊,给你们提供信纸信封并安排可靠邮路,让你们给自己的家人通信。
又是欢呼声声……
“国际大杂院”里杂务之杂,简直不胜枚举。衣、食、住、行、敬神、思亲、防空、防灾、医疗卫生、体育锻炼、文化娱乐,等等等等,开门何止七件事,件件都要志愿军为他们照顾周到。
对“联合国军”战俘们来说,“国际大杂院”毕竟是个无奈的小世界。可是,小世界却以特有的方式联系着大千世界。从这里,许多战俘将开始重新审视一切,不仅对眼前这场残酷的战争作出重新评价,还将对原有的敌友标准和自己的人生价值作出重新认识。
第43节
也许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俘管人员对西方战俘过于仁慈了,当战俘消除恐惧以后,有一部分人逐渐变得有点肆无忌惮,一些带有政治色彩的对立行为,开始在公开场合显露出来。
从严格意义上说,战俘本是被迫放下武器的敌人。英语中,战俘———Prisoner of war这个字眼中,还包含着战争罪犯的意思。当战败被俘者与战胜者相处在一起,对战争性质尚未取得共识,战俘未能向战胜者表示诚服之前,战胜者决不能放松警惕,严防他们任何形式 的抗拒、暴动和逃亡。正是出于这样的警觉,志愿军给战俘营造就了一个内松外紧的局面: 在战俘营内,是一个相对自由的小天地,一律不设高墙鹿砦铁丝网,无特殊情况,武装警卫人员不进入营区,只在营区与外界相通的路口设岗放哨。而在营区外围,则驻有警卫部队; 在鸭绿江封冰季节,江面可成为供螺旋桨飞机和直升飞机使用·的降落场,为严防敌方机降特种部队从空中救援战俘,江岸驻有高射炮部队和高射机枪部队,以求万无一失。
从另一种估计出发,志愿军又对战俘们实施了最大限度的宽待政策。这种估计就是: 朝中人民从事的战争是反侵略性质的战争,中国人民志愿军是被迫拿起武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 敌人的官兵绝大多数来自劳动人民,他们不需要战争,一旦他们理解朝鲜战争的性质,完全可能同情朝中人民,唾弃侵略战争。但是,志愿军俘管人员们也清醒地懂得,要达到这样的共识又谈何容易! 多少年形成的种族偏见,多少渠道灌输到他们头脑中的谎言,决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过来。
每一批来自战线对方的“联合国军”战俘,原本都是与志愿军反复拼杀过的死对头。在打了败仗缴械投降之后,他们中有些人心里并不服气,即便得知并相信中国人民志愿军不杀俘虏,他们也认定是“宣传需要”,总是处心积虑地想寻找机会,发泄对胜利者的仇恨以及对东方人的轻蔑。
第44节
1951年4 月,随着第五次战役的胜利,一批批战俘源源押下火线,转运到了后方战俘营。
这个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空军飞行部队已经开始出现在清川江上空,多次击落击伤美军飞机,前线的交通运输情况也渐渐有所好转。因此,战俘的长途转运已不再重现前几次战役中的那种艰难情景,战俘们大多顺顺当当可以及时到达鸭绿江边的志愿军俘管营。昌城 外俘大本营热闹起来。几天之内竟来了500 多名“联合国军”战俘,主要成员是英俘,有400 多名,且大多是英国皇家陆军第29旅功勋团队———格罗斯特团的官兵。
战俘登记处设在一所停课的小学校里。志愿军的翻译人员正在挨个儿地讯问并登记战俘们的姓名、年龄、籍贯、军号、军衔、所属部队,被俘地点和被俘时间等情况。有一名尚未成年的小翻译,刚刚入朝加入志愿军,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一种胜利者的豪情油然而生,对战俘的每一声提问都神气十足,便在人群里显得分外突出。英俘们面对着这个尚带稚气的中国少年,一肚子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唯唯诺诺。
也有人敢充好汉。一旁有个坐在板凳上的军官战俘,口衔大烟斗,忍不住哼哼鼻子,小声吐出了一句英语。
周围的战俘们好似受到了鼓舞,一个个相视而笑,下意识地挺起胸脯。小翻译怔了一下,搁下笔,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到军官战俘的面前,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
军官战俘留着一抹灰白色上须,头发也已苍白,看上去接近花甲之年了。他高傲地眯起眼睛,一手握着烟斗,十分自在地巴嗒巴嗒着。这名军官战俘刚刚踏进战俘营,负责押送的志愿军干部就向俘管工作人员专门介绍过他的身分和被俘经过。他叫卡恩思,中校军衔,是英军第29旅格罗斯特功勋团团长兼第1 营营长。在“三八线”南侧的雪马里战场上,卡恩思以及他手下的官兵总共459 人,一起当了志愿军的俘虏。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一直躺在尸体堆里,等到志愿军战士用枪杆子拨弄到他身上了才爬起来,自行扯去中校军衔,扔掉缀有两个帽徽的荣誉军帽。耷拉着脑袋走进俘虏的行列中。小翻译哼了一下鼻子。
卡恩思继续抽烟,没有答理。“站起来! ”
卡恩思迟疑片刻,不得不站了起来。好家伙,个子真高大,同面前的中国少年相比,简直像老鹰与小鸡。
“你刚才说什么? 再说一遍。”小翻译逼问。
“对不起! ”卡恩思支吾道,“我……我……没说什么呀! ”“你想抗拒吗? ”
“我说过什么了吗?!”卡恩思别扭地笑笑,“哦! 我刚才说; ‘让这样可爱的孩子来管理我们这些老牌英国皇家正规军官兵,真滑稽! ”“无耻抵赖! 你刚才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小翻译差点儿把指头戳到了卡恩思的鼻尖尖,大喝: “立正! 靠墙站好,老实回答我的。 问题。”
卡恩思无奈地退到墙边,笔挺地站好,标准的英格兰老军人姿态。现场一片沉寂。所有战俘都愣住了。
卡恩思悄然转动眼珠,瞥见他的旧部们都用怜悯的目光在望着他。这种目光太刺伤他的自尊心了,整个脸膛顿时胀成猪肝色。有几个英国战俘帮他打圆场:
“上帝作证,中校只不过说了一句俏皮话。”
“听得出,您说的是美国口语,中校说的是英国口语,两种口语大有差别,先生肯定是听错了。”
“既然你们讲宽待战俘,说句笑话又何必如此当真……”
小翻译转过身来,尽量端出持重的架势,威严地望着俘虏群。“肃静! ”他喝道,毫不留情,“没有让你们说话。我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相信自己的英语水平。”他又转回身,面对卡恩思,“我警告你卡恩思,你现在的身分是战俘,跟任何战俘没有两样,你的中校军衔已经不再起作用。你打了败仗当了俘虏,还有什么脸皮侮辱战胜国的俘管工作人员?!”
当着一大群部下的面,一名小小年纪的中国翻译把英国胡子军官卡恩思训得斯文扫地。
第45节
卡恩思是可悲的,自取其辱,一下子忘记了老兵身分,难过得无法自持,竟当众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在精神面貌上,卡恩思成了小鸡,小翻译却是雄鹰。
“我从军已经几十年……”卡恩思边哭边说,不再顾及尊严和仪态,“我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我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
倒楣的功勋团长哭得很伤心,结果还是志愿军俘管团的干部解了他的围,让他提前登记完毕,到中队去“反省”……
当天晚上,夏时政委把这位翻译叫到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室。
“小家伙啊! 你对卡恩思不该这么凶嘛! ”他和颜悦色地说,因为小翻译毕竟是一名刚入伍的新兵,“不管怎么说,卡恩思才进战俘营,对我们的政策还不大了解,需要耐心一些。”
“政委你不知道,他侮辱人! ”一提这件事,小翻译气不打一处来。“侮辱人,你可以个别找他谈,个别批评得怎么严厉都不要紧。西方军队的习惯,即便同样当了俘虏,军衔高的地位仍是不一样。”“我不承认他的地位。”小翻译一扭头,“你不知道他说得有多难听! ”
“他说了些什么? ”
“他不但笑话我是娃娃,挑唆别的俘虏别理睬我,还说我‘那东西没长毛,神气什么?!’”
夏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眉眼间流露出对这名小战士的由衷喜爱。
“你也笑啊! ”小翻译红着脸嘟囔。
“说得是难听。不过,你确实还是个孩子嘛! 不该当场把老家伙训得哭了起来。”夏时止住笑,谆谆善诱,“按照我们的俘虏政策,要尊重他们,他们有错也不要以错对错。往后注意些,好不好? ”小翻译点头,敬礼告退。
第46节
外俘大本营创建的前期,军官战俘和士兵战俘不分家,生活在同一营地。卡恩思好对士兵战俘们指手划脚,士兵战俘们也服他,无非是因为他年纪大,军衔高,资格老,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再加上他仪表堂堂,身材魁梧,灰白的胡子和头发,捧个大烟斗,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气度不凡。有一回,俘管一团举办战俘运动会,卡恩思以普通战俘身分入场观看的时候,全场战俘们居然起立鼓掌,表示欢迎和敬意。卡恩思含笑驻足,频频向战俘们招手回礼,活像拿破仑元帅举行庄严的阅兵典礼。
卡恩思要当精神领袖,就要有所作为。他常常在不同场合向战俘们传播自己的论点: “中共军队虽然不虐待战俘,但最善于‘洗脑’。‘洗脑’也是一种虐待,是精神虐待。要谨防‘洗脑’,保持原有信仰的纯洁; 我们联合国军到朝鲜是执行警察行动,不是侵略,中国士兵才是侵略,大家不要受骗上当。”云云云云。
团里的教育干事程冠法带了精通英语的翻译顾愚,决定找卡恩思认真谈谈,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行为违反了俘管团的纪律。
“听说你把我们摆事实讲道理的工作说成是‘洗脑’,”程冠法讲得尽量婉转,“还说‘洗脑也是虐待,是精神虐待。’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顾愚翻译了程冠法的话。卡恩思不作回答,不慌不忙地掏出他的大烟斗抽起烟来。
“怎么不说话? ”程冠法催问。 卡恩思又开始表演长者式的老成持重,笑笑,顾左右而言他。“你们都很年轻啊! ”他喷了一口烟,忽然向顾愚探问起程冠法的年龄: “请问,这位长官多大年纪? ”“20岁。”顾愚脱口回答。
卡恩思的鼻孔里又哼哼了: “你们太年轻了。当年我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
“住嘴! ”顾愚霎时沉下脸,嗓门粗了起来,“问你的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你摆什么老资格? 讲话竟敢这样放肆! ” 顾愚向程冠法翻译了卡恩思的原话。程冠法听罢也非常生气,向卡恩思喝令: “站起来! ”
喝令顽固调皮的战俘站起来回答问题,这是俘管干部恼怒时不得已使用的惩罚手段。这是小小的“边缘政策”,够不上虐待,又能产生一点威慑作用,好歹能出口气。程冠法本是一位不轻易发脾气的干部,但他觉得这名英国皇家功勋团的团长当了俘虏居然还如此傲慢,便有心要刹刹他的威风。
卡恩思嚯地站起,敏捷而果断,半点都不拖泥带水。两脚一并,啪! 一双半高统的军用皮靴发出响亮的碰击声,双手垂直,挺胸收腹,目视正前方,又是一副大英帝国老军人的标准姿态。他心里有数,面前这些中国志愿军人,血气方刚,真的要把他们惹怒了,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使出点过火行为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连大不列颠王法也奈何不了他们。
“你太放肆了! ”程冠法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卡恩思,义正辞严地训斥道: “你不要忘记自己是个战俘,你在这里不是皇家英雄团的团长。今天我善意来找你谈谈,你怎么敢这样口出狂言? 你来到战俘营之后,志愿军给你许多照顾,考虑到你的年龄和体力,砍柴扛粮这些力气活都不让你干。可你却不知好歹,一味散布错误言论,煽动战俘们对抗志愿军。”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危险的意图……”卡恩思急忙解释。“如果你认为你的看法有理,允许你公开提出来同我们讨论。”程冠法不容置辩地大声道; “你说我们‘洗脑’,什么叫‘洗脑’? 什么叫‘精神虐待’? 你凭什么说志愿军抗美援朝是侵略? 你们英国同朝鲜远隔重洋,你们派兵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们把战火烧到我国的东北,这算什么‘警察行动’? 你说说看,到底是谁侵略谁? ”
程冠法又指着被美机轰炸成废墟的一片民宅,逼问卡恩思: “你们的‘警察行动’,就是这么行动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卡恩思沉重地低下了头。
“现在,你坐下回答这些问题吧! ”程冠法放缓了口气。
第47节
卡恩思坐下了,从容泰然的神情一扫而光。他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似乎坐下反比站着更累人。
为了安定卡恩思的情绪,程冠法给他递去一枝香烟,他连声道谢。“叫我怎么回答才好呢……”他嗫嚅,声音很低,“其实,让我们英军参加朝鲜战争,我也想不通,我妻子更想不通,分别的那天,她非常难过,深深地为我的命运担忧,哭得很伤心……”卡恩思的眼圈 红了,看得出,他动了真情。
这以后,没有再发现卡恩思暗中制造事端的迹象。
第48节
“五一”劳动节就要来临。这是“联合国军”战俘们在志愿军俘管营地迎来的头一个国际劳动节,昌城俘管团决定举办庆祝会,让战俘们自娱自乐一番。
在战争环境中,人们对文化生活的需求,并不次于对物质生活的需求。俘管处有个文艺工作队,主要表演歌舞,人手少,节目不易更新,满足不了战俘们的文化生活需要,于是就组织电影放映组巡回放电影。看电影,成了战俘们最经常的文化享受。美国飞机空袭频繁, 白天要防空,不能放映,只好晚上放。战俘和志愿军工作人员以及驻地的朝鲜居民都要看,没有宽敞的室内放映场,只得露天放映。朝鲜北部的隆冬滴水成冰,而人们宁愿冒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放下帽耳袖着手跺着冻得麻木的双脚,站在广场上看电影,连伤病战俘也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能下床走动的都争着吵着要看电影。电影不论放到哪个节骨眼上,防空枪声一响都得立即停映,往往一场电影放成多幕多场剧,还要担惊受怕,简直像恶作剧式的耍弄; 即使这样,人们也心甘情愿,毫无怨尤,要骂也只骂美国飞机捣乱。当时放映的大多是苏联影片,每当银幕上出现拥抱接吻的镜头,战俘们就会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使劲地吹口哨。有时也放映朝鲜战场上和战俘营的纪录片,当他们看到自己和同伴们的形象时,也会发出一片欢声笑语。光看电影不免显得单调,何况片源少,又看不到英语原版片,俘管团领导便允许战俘们排演文艺节目欢度节日,战俘们都兴高采烈,尤其是美俘最为起劲。
“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发源地是美国,美俘们感到特别自豪; 他们说我们从前是劳动人民,将来离开朝鲜战场脱下军装还是劳动人民,我们有权利庆祝自己的节日。
外俘中间有文艺特长的人才很多,说拉弹唱跳舞演戏,各种人才都有。俘管团也特意给战俘们购置了不少小型乐器,文娱节目准备得丰富多彩。不料,其中有一个类似中国“单口相声”式的幽默小品,却演变成了一个政治事件。
表演者是一名英国军士,约30岁,平时说起话来幽默风趣,爱插科打诨,深受同伴们的喜欢。他表演的节目名为《无题》,实际是个即兴小品,用满嘴生动的俚语一口气讲述了自己参加朝鲜战争到被俘的奇特经历,令人捧腹。在掌声与笑声中,他头脑发热,忘乎所以,信口开河起来,积淀在脑海中的深层意识便没遮没拦地流露出来,他说自己作为英国王牌部队的职业军士,受过几十种专业训练,上天会跳伞,下海会泅渡,进入丛林像猛虎,陷落泥沼似鳄鱼,会开坦克会驾汽车,会爆破会排雷,会使唤步话机和发报机,会发射轻重机枪火箭筒步枪手枪冲锋枪,手榴弹可以甩出百把米,牛肉能吃三磅半,啤酒能喝两公升,一个顶天立地的白种全能现代兵,居然会败在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塌鼻子短身材使用土枪土炮大字不识几个的“东方古克”原始兵的手中。于是,他感慨万端地呼唤: “这不公平! 我的上帝,你快睁开眼睛,赏罚分明,让吃大米饭的古克们下地狱吧! 让吃面包的上等人进天堂……”
什么叫“古克”? “古克”是美、英官兵们对东方人的一种蔑称,就像有些自鸣得意的城里人蔑称乡下人为“阿乡”、“傻冒”、“土老二”一样。美、英官兵把中国人、朝鲜人、日本、菲律宾人、泰国人等等所有亚洲人,统统泛称之为“古克”。
种族歧视,最容易成为失败者的一种精神安慰,盲目地凭着自我感觉,以对胜利者的嘲笑来获取心理满足。军士这一精神战法,果然引起了同病相怜者的共鸣,他们狂热地鼓掌,喝彩,吹口哨……
在台上安排演出节目的英语翻译沈觐光,听了军士侮辱中国人的一番言词,十分恼怒,便喝令他停止表演,立刻回到中队去。军士深知自己惹了乱子,便低着脑袋步下舞台,怏怏地往宿舍方向走去。风波顿起,所有战俘嘶叫起哄,越闹越凶。杂乱的呼喊,迅速汇成同一句短促的口号: “我们要军士! 我们要军士! 我们要军士……”
第49节
与其说这是一种蓄意的对抗行为,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心理反应,就像监狱中常见的犯人们集体“啸监”一样。罪犯们一旦改变了环境和生存形式,由自由状态到压抑状态,便要寻找机会宣泄郁闷,往往因为一点点小事引起不满,依仗人多势众,用呼啸叫嚷来填补他们的精神空虚。此刻起哄的战俘也是如此,但也不能说他们的行为不带有政治因素。
任何思维都不可能超越特定的客观条件。这里,毕竟是一个举世瞩目的大战场,“三八线”上日日夜夜炮火连天,中朝人民军队和以美军为主体的“联合国军”还在浴血厮杀,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任何牵扯到政治的事情,不论大小,都会带有极大的敏感性,不同形色的对抗,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沈觐光的临机处理,无疑是为了维护中国人的尊严。但他没有及时请示领导,没有做好相应的工作,使得庆祝“五一”的文艺表演会出现了不愉快的紧张局面,最后只好宣布演出停止,全体战俘以中队为单位带回住所。参加庆祝“五一”大会的战俘们就这样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战俘们很不平静,怨气冲天,愣说俘管营当局神经过敏,小题大作,不诚心让他们过一个愉快的节日。当天晚上,英俘们比较知趣,没有大的动作; 而美俘们却拒不参加规定的学习活动,“罢课抗议”,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宿舍门口唱歌,喊叫。在美国,尽管伟大的《独立宣言》庄严宣称“一切人生来平等”,可是从总体上说,自美国建国以来,美国对有色人种的歧视一直存在。这种歧视常常从国内延伸到国外,不少美军官兵即使当了有色人种的俘虏,也还保持着顽强的种族偏见,处处要显示白色人种的“特殊尊贵”。
志愿军官兵们自然也很不平静,怒气冲天,特别是一些基层管理干部和警卫战士,磨拳擦掌嚷嚷道: 俘虏想翻天,镇压他们几个!
所幸的是,上级俘管部门的领导人头脑冷静,没让突发事件继续发展。张芝荪团长在向俘管处首长紧急请示后,立即和团里的其他领导人一起,制订出厂个妥善处理对立情势的方案并付诸实施。张芝荪还抽空找沈觐光谈话。
“沈觐光同志,看你捅的漏子有多大! ”
沈觐光的眼中一下子注出了泪水,眉结紧紧地扭起。很明显,一种不被理解的委曲感,正在狠狠地咬噬着他的心。记忆的链条环环相扣。
1946年12月24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皮尔逊等在北平强奸北京大学女学生沈崇。这一事件激起了全中国人民对于美军暴行的巨大愤怒,各大城市有五十多万大学生和市民们举行抗议集会和示威游行,强烈要求政府当局严惩罪犯。可是,国民党政府害怕得罪洋大人,不顾民族尊严和人民意愿,竟卑躬屈膝地将主犯皮尔逊交给美国方面自由处理。次年8 月,美国海军部公然宣布,将皮尔逊无罪释放。沈崇,这位纯洁可爱而无辜受辱的女大学生,原来就是沈觐光的堂妹妹。沈崇事件,在沈觐光的心中,烙下了永不磨灭的深深创伤。对帝国主义的仇恨,正是他后来踏上抗美援朝征途的直接动力。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中国人民已经站立起来,他不能再容忍任何洋人对中国人的凌辱。他相信自己断然禁止英国军士战俘的种族主义表演是正义行为。因此他对团长的批评感到难以接受,尽管张团长在他心目中是一位可敬可亲的好首长。
张芝荪何尝不理解这位年轻能干的部下。
沈觐光的曾祖母是林则徐的女儿,曾祖父沈葆桢原是林则徐的忠诚下属,当过江西巡抚和两江总督。沈觐光虽然生长在一个富裕家庭里,而从小受到爱国家风的陶冶,立志要维护民族尊严。上海解放之初,他毕业于圣约翰大学,为了追随革命,报名参加了华东革命大学。朝鲜战场迫切需要英语人才,他的英语口语好,于是毅然告别新婚不久的美丽妻子,踏上了征途。他性格开朗,多才多艺,会摄影,会写作,不但领导和战友们喜欢他,连战俘们也信服他,尊敬他。但是,张芝荪心里明白,沈觐光毕竟年轻,参军不久,刚接触战俘管理工作,热情可嘉而经验不足,出点问题在所难免,不能有所苛责。
第50节
“没人说你这样做动机不好。”张芝荪放缓口气,平静地说,“可是你应该看到,实际后果是严重的。因为你突然禁止军士的演出,把他赶出会场,对广大战俘又未做工作,客观上就造成了全体战俘同我们的情绪对立。这一次事件,是志愿军战俘营开办以来头一起政治性事件,你懂吗? ”
沈觐光望望团长沉重的脸容和诚挚的目光,负疚感替代了委曲感,缓缓地低下了头。
“张团长,那怎么办? ”他喃喃道,“我可以检讨,向战俘们公开检讨也行。”
“检讨倒不必检讨,更不能公开向战俘们检讨。”张芝荪回答,“你能认识就好了。这件事也怪我事先缺乏预料和准备。俘管工作政策性强,要坚持原则立场,也要讲究灵活机智的工作方法。否则,一片好心,往往帮了倒忙,给工作带来被动。”
“我错了,一定好好吸取教训。”沈觐光抬起头,立正挺胸,“下面的工作怎么做,请团长指示,我坚决执行命令。”
“你不必再出面。”见沈觐光有了顿悟,张芝荪也感到欣慰,“团里已经作好了安排,要求全体同志严守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 同时,准备通过各中队教员向全体战俘进行必要的解释; 如有煽动闹事者,为首分子必须查清楚,给予严肃处分。”
“太好了! ”沈觐光变得兴奋起来,“个别反动分子其实也是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你讲客气他就神气,你稍为凶一点,他就规规矩矩了。这些俘虏都是雇佣兵,根本就不讲什么气节。”
“我们应该相信大多数战俘能够通情达理。”张芝荪胸有成竹,“只要我们处置得当,不犯错误,估计事态不会继续扩大。分析下来,带头起哄的人除了情绪对立之外,一般不敢再有其他升级动作,这些人都不傻,他们会懂得掌握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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