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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王朝:贞观之歌-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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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1)
近年来,太原留守李渊与次子世民之间的磨擦日益明显,彼此心照不宣,俨然产生了严峻的分歧和隔阂。李世民愁眉锁眼,急得火烧火燎,好像胸膛里燃着一盆炭火似的,他一门心思要找李渊促膝倾谈,说服父亲趁天下大乱,从晋阳起兵,夺取隋朝的江山社稷。向来以果决著称的李渊,却一再徘徊瞻顾,恍如辘轳一般辗转缠绵,不肯贸然行动。
  一代暴君隋炀帝杨广骄纵专横,穷奢极欲,然而又色厉内荏,猜忌多疑。开国大臣高颎、贺若弼等仅仅私议了一下朝廷的奢侈,便惨遭杀害。薛道衡的诗写得好,他嫉才成恨,借故杀道衡时带着讥诮的口气说:“还能吟‘空梁落燕泥’吗?”王胄也因诗中“庭草无人随意绿”的佳句而被他赐死。他喜怒无常,眼睛一红,就不认得人了。内外臣僚莫不重足而立,人人自危。李渊也不例外。有一次,杨广召他去行宫,他胆战心惊,托疾未去觐见。杨广龙颜不悦,问后宫李渊的外甥女王氏:“你舅舅怎么没有来?”王氏对答说:“他病了。”杨广鼻孔里哼了哼:“是不是要死哪?”李渊得知后,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佯装糊涂,沉湎酒色,韬晦掩盖,避免皇上深加追究。民间歌谣传唱:“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方士进言说:“诛杀海内的李姓,杜绝后患。”杨广动辄灭了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一门三十余口人。李渊的姓也著于图谶,而且手握兵符,声名昭著。他忧喜参半地对世民说:
  “我的祖父李虎授封唐国公,太原是其属地。现在我担任太原留守,说不定是上天的安排。”
  “爹,咱们举旗起兵吧。”李世民怂恿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隋朝气数将尽,失今不取,反而会招致灾祸。”
  “不。”李渊平伸出一只手臂,打断了儿子的话,“时机还不成熟,还得静下心来等一等。”
  “皇上的眼睛已经盯到了你身上,若要死中求生,就得铤而走险。”
  “欲速则不达,切切不可操之过急。”
  “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世民躁得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大。然而李渊的脸色和神态却毫无改变,稳重,沉着,出言谨慎,从他那蓄着浓密大胡子的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称量过似的。他在静观时局变化,等待机会。
  杨广弑父篡夺帝位后,先后营建东都洛阳,修筑西苑,开挖大运河,三次亲征高丽,巡游不息。百姓苦于劳役,纷纷造反。大业七年,王薄在山东长白山揭竿而起,自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拉开了隋朝农民起义的序幕。接着,出现了翟让和李密的瓦岗军,窦建德的河北起义军,杜伏威的江淮起义军。农民起义的烈火遍地燃烧,贵族、官僚和豪强拥兵割据。北方的梁师都,南方的萧铣,河南的王世充,河东的刘武周,以及陇西的薛举和西凉的李轨等,相继称雄,争霸一方。
  李渊素怀济世之志,有经纶天下的心,一直在窥测动向。大业九年杨玄感起兵反隋时,他担任弘化郡留守,妻兄窦抗劝告说:“玄感动起来了。图谶指明李氏将取代杨隋,你怎么还按兵不动呀?”两年后,李渊调任河东讨捕使。副使夏侯端精通玄机天象,对他说:“玉床星座摇动,帝座星不稳,岁星居于参宿的位置,必有真主起于晋地。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大业十二年,杨广擢升李渊作右骁卫大将军,担任太原道安抚大使、太原留守。太原处于战略要地,李渊掌管五郡的兵力,粮饷可支十年。他十分欣幸,留下长子建成和第四子元吉在河东潜结英杰,随身带着世民赴任,让他在晋阳密招豪友,暗中活动。十二月,突厥侵犯北方边境,李渊遣副留守高君雅与马邑太守王仁恭联合抗击,出师不利,吃了败仗。李渊惊恐失色,忧惧天子怪罪下来。果然天使不期而至。李渊明知来者不善,只得哭脸装笑脸,敞开府衙中门迎接。天使带着数名随员和禁军步入中堂正中,面南而立,从袖筒里取出一轴黄绢,扬起下巴唤道:“李渊接旨!”
  “臣李渊恭接圣旨。”李渊双膝跪倒下来。
  天使展开绢轴,嗽了嗽嗓子,抑扬顿挫地宣读道:“大隋皇帝诏曰:太原留守兼晋阳宫正监李渊,马邑太守王仁恭,忽视边防,抗击突厥失利,且疑有拥兵自重之嫌。着令将二人押解江都,听候查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渊叩拜毕,躬身站立一旁。
  “来啊,将李渊拿下!”天使两眼一瞪,厉声喝道。
  禁军挺着胸脯上前,摘下李渊的幞头,准备戴上枷锁。李世民一阵风卷进堂内,拱手喊道:
  “尊使且慢!”
  “你是何人?”天使见来者气宇轩昂,英姿勃勃,怔了一下,随口丢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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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2)
“在下是留守的次子李世民,特来参见天使。”
  “免礼,免礼。”天使皮笑肉不笑,“我等在执行公干,请公子回避。”
  “世民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
  “请讲!”
  “尊使听禀,圣旨并没有认定家父犯罪,只说疑有拥兵自重之嫌。怀疑不能当作事实。既然没有定罪,那就不该抓人。”
  “强词夺理!”天使怒气冲冲,太阳穴“突突”直跳,“押解江都,不绑缚,跑了怎么办?”
  随员和禁军揎袖捋臂,又要动手。李世民岔开双腿拦在中间:“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可乱来。”
  “你们父子胆敢抗旨不成?”天使脸色铁青,鼻翼搧动。
  “不敢。”李世民耸了耸肩膀,“别误会,在下是怕尊使误传了圣旨。”
  “误与不误,错与不错,到了江都,自然会见分晓。”
  “那就请尊使辛苦一趟,先回江都弄清楚了再来。”
  天使气得说不出话来,明知李世民钻了圣旨行文不妥的空子,却又莫可奈何。这时候,司铠武士彟和鹰扬府司马许世绪等一帮人拥了进来,说说笑笑,从中调解道:
  “尊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理应将息两日。唔,留守大人,快快备酒,为尊使接风洗尘。”
  “诸位请吧,边吃边谈,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什么都可以说清楚,事情也会办熨帖,不会让天使为难。”
  他们软硬兼施,拖的拖,推的推,拉的拉,把天使、随员和禁军“请”进了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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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1)
天使回朝复旨后,杨广颁敕赦免了李渊,不再追究其抗击突厥不力的罪过。李渊受了一场虚惊,这才觉得儿子世民的确聪敏勇决,识量过人,善察时变,善于周旋,比他计高一筹。但是他仍然不露声色,保持审慎态度:“世民毕竟年轻,才十八岁,阅历不够,不知深浅。常言道,一着错,满盘输。举旗起事非同儿戏,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家破身亡,岂不为天下英雄所耻笑!看来还得试一试他的钢火,否则便不可吐露心思。”李世民来到书房,趁左右无人,提醒李渊说:
  “皇上昏庸无道,百姓困顿不堪,马邑郡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杀了王仁恭,自称太守,又导引突厥直逼太原,晋阳城外已经变成了拼杀的战场。如今下有流寇盗贼,上有严刑峻法,父亲大人要是恪守小节,灾难随时都有可能降临。不如顺应民心反了,转祸成福,莫失上天赐予的良机。”
  “大胆!”李渊怫然作色,“你怎么敢说出叛逆的话来?谋反罪是要杀头的。我要逮捕你,向朝廷告发。”他取出纸笔,做出要写奏章的样子。
  室内顿时沉默下来。几上的茶壶冒出一股一股的热气,空气似乎很紧张。李世民面不改色,赛如一座坚固难破的石墙立定在原地,安之若素。
  “孩儿观察天时人事,确实愈变愈乱,才敢开口。不管爹爹告发不告发,我死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张。”
  “咳,谁会忍心告发自己的儿子。”李渊的语气缓和下来,“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不过你千万要谨慎,不得随便乱说。”
  次日,李世民又找了李渊,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宽阔的前额皱起三条抬头纹,目光闪烁如电光雷火,敞开肺腑,慷慨陈辞道:
  “局势愈来愈乱,反叛日益增多。大人奉命###叛军,可叛乱讨得尽吗?即令能剿灭一方叛贼,功高也不会受到奖赏,却反而更有性命之忧。”
  “我一直都在试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凭心而论,都十分在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家破人亡,由你。变家成国,也由你。”
  “爹,用不着左顾右盼了。”李世民进一步撺掇道,“汉高祖刘邦出身一个小小的亭长,芒砀起兵,终于夺取了天下。父亲手中尚有上万人马,还可以调动五郡兵力,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成功的把握也就更大啦。”
  “我没有随大流行动,主要是军事上还没有部署好,贸然举事很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另外,眷属寄居在河东,你们兄弟也没有来得及聚集到一块儿。”
  “事情不难,可以马上派人去把他们接过来。”
  “不行。”李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对我监视得很紧,随时会去江都告御状。”
  父子二人正在交谈时,晋阳县令刘文静来找李世民。李渊知道儿子把他放出了监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干预。
  刘文静与瓦岗军首领李密是姻亲,被杨广敕令关进了郡狱。文静是一个面颊宽阔的中年人,大胡子,大块头,然而举止轻巧灵活,洒脱倜傥。他精力充沛,而且智深勇沉,知权达变,仿佛每个毛孔里都是心眼,颇有相国的气度。李世民慕名探监,二人一见如故,刘文静坦然直抒胸臆道:
  “群雄并起,天下大乱,除非有汉高祖和光武帝那样的本领,否则不可能拨乱反正,取得天下。”
  “开基创业的人自然有,只是常人识别不出来。”李世民挑起两道漆黑而溜直的眉毛,“我来狱中探望你,并非出于个人私情,而是诚心诚意前来讨教,筹谋划策,与君共图大计。”
  刘文静激动得似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颏下的胡子也抖动起来:“皇上南巡江淮,李密围攻洛阳,切断了他的归路。三十六路反王各自称霸一方,逐鹿中原,非真主休想驱驾问鼎。惟有应天顺人者,高举义旗大干,才能平定四海。”
  “本地民情如何?”
  “百姓避难,拥入太原。我当了好几年的晋阳县令,了解其中的英雄豪杰,一旦召集拢来,可得十万之众。令尊大人统军有方,号令严明,众望所归。乘虚入关,直取长安,半年左右,帝业可成。”
  “你的话正合我的心意,恼火的是家父还没有想通。”
  “要说服留守大人,那得拐个弯儿,搬动晋阳宫监裴寂。”
  刘文静知道裴寂和李渊分外友好,二人常常在一起宴饮戏耍,开怀畅谈,有时甚至通宵达旦。李世民和刘文静达成共识,邀请裴寂设法劝说李渊起兵反隋。为了笼络裴寂,李世民买通狱吏,放出刘文静以后,不惜掏出数百万钱,让他跟裴寂赌博而故意输,使其开心。然后,刘文静以话搭话说:
  “裴监,你我二人的出身,比汉朝的曹参、樊哙如何?”
  “曹参不过小小的刀笔吏,樊哙一狗屠,发迹以前,怎能跟我们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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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2)
“可是发迹以后,一个个拜相封侯,位极人臣,我们又不可跟他们相比喽。”
  交谈中断了片刻。裴寂望着炉中燃烧的炭火,暗暗忖度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刘文静居心叵测,也许是输多了钱,不甘心,设下圈套来赚我。”想到这里,他绕开正题,藏头露尾地说:
  “年轻时,我去京城长安,路过###庙,烧香磕头问前程。当夜菩萨托梦给我,说过了而立之年,便将时来运转,脱掉蓝衫换紫袍。而时至今日,我年近半百,却照旧一官半职混日子。”
  “啊哈,”刘文静仰面笑道,“日子要过不要混。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天上不会掉下富贵来。”
  “眼下的世道,身家性命尚且难保,还有什么富贵可言。北方突厥始毕可汗屡寇太原,掠夺财帛子女。刘武周勾结突厥,最近攻占了汾阳宫,目光已经投向了晋阳。我的命苦哇,父母早亡,家道窭空,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又逢乱世。倘若晋阳宫失陷,皇上饶得了我吗?”
  “你我彼此彼此,可谓同病相怜。不过,话又说回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自甘堕落?”
  “世兄有何高见?”
  “奋起与命运抗争,辅佐明主争夺天下,建功立业。”
  “明主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文静恳切地回答说,“李渊的祖父李虎,和当今天子的祖父杨忠,都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北周取代西魏,李虎佐命有功,死后追封唐国公。其子李曄馓乒萦写蠓颍汆~州刺史、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李渊幼年即袭封唐国公,而且是隋文帝杨坚独孤皇后的嫡亲姨侄,所以,他和今上是姨表兄弟。唐公历任谯、陇、岐等州刺史,荥阳、楼烦等郡太守,以及殿内少监、卫尉少卿的职务。其妻窦氏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外甥女,换句话说,他的岳母是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
  “他们的婚姻,一直被传为佳话咧。”裴寂伸出双手在炉火上搓了搓,把话接了过来,“周武帝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让她从小生活在宫中。窦氏的父亲窦毅也很看重女儿才貌双全,于是在门屏上画了一只孔雀,求婚的贵门子弟必须先射中孔雀的眼睛。前后数十人射来射去射不中。惟独李渊发二箭,各中一目,顺理成章地娶了窦氏。”
  “唐公真是武功盖世,无人敢比。”
  “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告诉你,”炉火烤得裴寂的脸色通红,他的兴致也被调动起来了,眼睛闪耀着光芒,露出了得意的神气。“公爷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心里话只对我说,做事从不瞒我。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裴某略施小计,便可以使他立马行动起来。”
  刘文静把他和裴寂接触的情形告诉李世民后,长孙无忌和长孙顺德、刘弘基从内室走了出来。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敏的哥哥,洛阳人,其先世源于北魏皇族拓跋氏,即北魏帝裔十姓之一,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祖父长孙兕,曾任北周左将军。父亲长孙晟,是“一箭双雕”的著名外交战略家,在隋朝担任右骁卫将军。“一箭双雕”后来成为了成语。父亲病故,舅父高士廉收养了长孙兄妹。高氏是渤海著名的衣冠右姓,从曾祖父到父辈历任北魏、北齐和隋朝的显官。士廉颇有才气,博古通今。长孙兄妹受他的影响,勤学好问,研习文史。兄妹二人都长得高而瘦,文质彬彬,差不多去掉了祖先重武的风尚。
  长孙顺德是长孙晟的族弟,他袭承了拓跋氏的遗风,腰圆膀阔,孔武有力,显得粗犷而强悍。双肩格外的宽,胸脯像扇面一样展开,站在门口快把门框都给塞满了。因逃避征辽的兵役,他一直躲在李世民家里。二人都喜爱刀枪骑射,经常在一起练武,打得火热。李世民很欣赏他的武艺和豪爽性格,十分敬重他。他在李家比长孙无忌还要放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耍就耍,有什么话从不存在心里,该讲就讲,没有丝毫顾忌。进门时,他听见了刘文静的几句话,便在门口站住了,粗喉大嗓地喊着问道:
  “文静兄,到底有没有把握,裴老儿能启动唐公爷?”
  “叔叔,”李世民依照长孙敏的称呼唤道,“你先坐下来,我们一起斟酌斟酌。”
  “我这人性急,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就坐不下来。”
  “你站在那里,嗨,就像一头大黑熊,把光线都给挡住了。”刘弘基望着长孙顺德咧嘴笑道。
  “呵呵,嗨,我可没注意。”霍然,长孙顺德皱了皱额头,翘起了板刷般的兜腮胡子,“吓,你小子怎么骂人?我是大黑熊,那你就是一条大灰狼。”
  刘弘基站起身来:“你再不进来,我就把你推出去。”
  长孙顺德鼓出了突起的圆眼:“老子正闲得没事干,手痒痒的。你来,我跟你在外面比试比试。三个回合打不倒你,我跪下来跟你磕一百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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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3)
刘弘基一撩袍角,准备往前走,李世民伸手拦住了。他清楚这是两个泼皮似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好事坏事都干得出来,见面不打打闹闹,就争争吵吵,常常弄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刘弘基尤其狂傲,一对小眼睛翻上额头,对谁也不正面瞧一眼。他身高不足六尺,獐头鼠目,门牙像钉耙一样露出唇外。外貌丑陋,奇形怪相,猥猥琐琐,而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手抓住飞奔的马尾巴,能够拖得它倒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他的骑射简直堪称一绝,跑马射箭的本领与李世民不相上下,顺射反射,箭箭都能穿透靶心。
  “什么时候了,你们却有闲心斗嘴斗舌,争胜逞强。”刘文静走到长孙顺德跟前,把他扭了进来。
  众人安静下来后,李世民兴奋地说:“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唐俭来了,他也劝家父趁势起兵。”
  “人呢?”长孙顺德问道,“他跟公爷是怎么说的?”
  “他对家父说,北方跟戎狄结盟,南方招揽义士,晋阳跃兵,是改天换地的壮举。”
  “公爷的态度如何?”
  “家父说,改天换地的气魄与艰难,简直无法想象。还说我若举兵,就私而言,不过希望活命;就公而论,是要拯救苦难的百姓,平定祸乱。然而他又叮嘱唐俭别露声色,让他再三琢磨琢磨。”
  唐俭的父亲唐鉴,担任过隋朝的戎州刺史,跟李渊友好,二人又曾经同领宫廷禁卫。李渊在太原任职期间,唐俭与李世民这两个贵族子弟交往频繁,异常亲密。
  室内又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闹闹嚷嚷,刘弘基还哼起小调来了。刘文静扫视了一圈,双手向下压了压,提示说:“有两个人值得注意,一个王威,一个高君雅,要防止他们向朝廷告密。”
  “抓起来,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抓起来再说。”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不约而同地吼起来。
  “他们的身份特殊,”李世民解释说,“其名副留守,其实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不到那一天,不可动手。”
  “还要等多久?”
  “快啦。”李世民边回答边调度说,“诸位赶快分头行动,眼下到了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章  美人关(1)
刘文静走了以后,裴寂坐下来算了算账,这次他又赌赢了一百零八两纹银。一种庆幸和陶醉的情绪汹涌起来,心弦甜丝丝地颤动着,他那像被斧头斫成的寡骨脸上泛着油光,忽而端杯畅饮,忽而恣意纵笑,接着又跳起了兜圈子:“财神爷对我真是青眼相看,格外关照,昨日赢了他的铜钱,今天又赢了银子。如果再赌下去,只怕要赢他的珠宝喽。”
  檐前的鸟鹊唶唶地叫。御苑里的鲜花绽开,含笑吐艳,宛若绣锦一般斑斓多彩。树叶儿在春风中飒飒摇摆,风儿带着鸟语和馥郁的花香味儿,一阵一阵地飘过来。一只蜜蜂嗡嗡嗡绕着幞头飞舞,裴寂挥了挥袍袖,往后一退:“刘文静老谋深算,赌棍一条,他怎么会老输不赢?不对头,其中必有缘故。哦,”他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明白了,看来他想笼络我,故意输钱,让我开心,甘心情愿替李世民说话,说服李渊早日举兵。难怪他有那么多的银钱,原来是李世民拿出来的——小子不简单,想得倒真美——他网罗的人当中没有李渊的心腹,说话没有分量,不得不求助于我。”两只打闹的麻雀从宫门上跌下来,接近地面时松开了嘴,又扑棱着翅膀往上飞,边飞边扭结在一起咬咬呷呷地对吵,对啄。“咹,天下已成逐鹿之势,”裴寂瞟了麻雀一眼,“皇上大失人心,隋朝的一统江山统不下去了,快完蛋了。鹿死谁手?天意如何?如今到处传唱‘杨主虚花没根基,李子结实并天下’,然而,姓李的除了李渊,还有李密。李密的祖先也是西魏八大柱国之一。他的瓦岗军已经形成规模,雄兵数十万,正在围攻洛阳。如果攻下了洛阳,就等于取得了半壁江山。”两只麻雀飞开了。他望着空中翻飞的几片羽毛,想起了刘文静在赌博中讲出来的一些话:
  “李密和我是姻亲,我当然了解他。此人胆略过人,也有些手段,然而志大才疏,缺少帝王气象,当一员大将尚可,想成为汉高祖那样的开国君主则明显有不足之处。”
  “连他也成不了气候,那还有谁呀?”裴寂装糊涂。
  “‘汉高祖’在太原。”
  “你是不是指唐公?”
  “取天下者,非他莫属也。”刘文静侃侃而谈,“李渊豁达大度,恭谦下士,比如说,他对你,对武士彟等人,都无虚情假意,坦诚相待,自然能赢得人心。他掌管一方,加上旺盛的人气,猜忌多疑的皇上对他放心不下,旨令王威、高君雅当副留守,左右监视。因此,他不敢出头露面,只得潜伏下来,以酒色行韬晦之计,骗开他们的注意,让二公子暗中交朋结友。”
  “二公子怎样?你和他是忘年交,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依我看,二郎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弟兄,话是否说过了头?”
  “如果说唐公是龙的话,那么二郎便是龙中之龙。他稳沉持重像刘邦,神武英明像曹操,年纪虽轻,却已显露出了王者的风范。”
  裴寂套出了刘文静的心里话,摸准了李世民的底细,坚定了信心。他灵机一动,想出了法子——施展连环美人计,把李渊推进火坑,逼迫他起兵反隋。望着西天光怪陆离的落霞,裴寂索尽枯肠谋划了一气,又如此如此地安排之后——自我欣赏地笑了笑——好比投下诱饵的渔翁,垂钓江渚,坐等大鱼上钩。
  紫霞从天际漫来,山光水色渐渐融合,屋宇楼台的轮廓愈来愈模糊,薄雾轻纱一样罩住了晋阳宫。李渊来到宫门口,没有通报,径直走了进去——他是裴寂的常客,又是正监,禁卫都认识他。裴寂听到脚步声,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拱手施礼道:
  “早晨起床就听见喜鹊喳喳地叫,我晓得会有贵客到,噢,不,不,留守大人兼晋阳宫正监,你才是正宗的监管大人咧。”
  “裴监,讲些客套干吗?你我彼此彼此,何必分个高低上下。”
  “使不得,使不得。”裴寂两手连连摆动,“老朽算什么东西,敢跟国公爷平起平坐。但愿到了那一天,你不忘记老朽就不胜荣幸之至咯。”
  李渊听出了裴寂话中的话,却不做正面回答,故意把话题扯开:“老夫五十有二了,你才四十多岁,敢在我面前称老,不怕笑掉牙?”
  “公爷身强力壮,犹如钢铸铁浇一般,愈看愈精神。老朽瘦骨嶙峋,萎缩成了个猴样儿,看起来比你老多了。”
  “你呀,人不老,心更年轻,酒色财气,嘿嘿,远胜过那些少年郎。”
  “你可就冤枉我啰。”裴寂格格地笑着,“我们现在就比试比试,比喝酒也行,比玩女人也行。看谁比谁强?老伙计,赌打在前头,强者他就是老乌龟。”
  “只有强者为王,怎么强者反倒成了乌龟?其实我不是替自己说话,你清楚,我夫人窦氏去世四五年了。强也好,弱也好,我都做不成乌龟了。”
  

第三章  美人关(2)
“夫人殁了,没关系,我来牵线,跟你续上两位小夫人。”
  “讨一千个,抵不上先头一个。况且,儿大爹难做,还不晓得儿女们是怎么想的?”
  “二郎已经拜托了我。”
  “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讲?”
  “喔唷,只顾闲聊,差点儿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裴寂若有所悟似的眨了眨眼睛,随即吩咐备酒伺候。偏殿内霎时灯火通明,太监宫女端出了美酒佳肴,摆放到乌木食案上面。不用招呼,裴寂和李渊就着锦垫在食案跟前坐了下来。宫娥上前给玉盅里斟满酒,退立到两旁。李渊和裴寂双双举杯喝了一口,裴寂拿起象牙筷子朝菜盘里点了点:
  “今天是个好日子,弄了几样下酒菜,请明公品尝品尝。”
  李渊夹起一坨獐子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带着戏谑的语调说:“今天又是通宵喝闷酒?老伙计,能不能换点新鲜味儿?”
  “行,行。”裴寂诡秘地笑了笑,“别性躁,喏,你面前那盘是鹿鞭,滋阴壮阳,多吃点儿,提一提精神,贯一贯气劲。”
  “吃得好不如吃得痛快。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好说,好说。只要你开口,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
  裴寂伸出巴掌拍了三下。只听得一阵环珮丁当,兰麝幽香袭人,数名手执笙篁箫笛和琴筝琵琶的乐妓如彩练一般飘了出来。她们停在席前,朝裴寂和李渊福了一福,然后在左侧的锦墩上坐了下来。檀板敲响,管弦伴奏,歌妓们婉转歌喉,低吟慢唱道:
  北窗朝向镜,锦帐复斜萦。
  娇羞不肯出,犹言妆未成。
  散黛随眉广,胭脂逐脸生。
  试将持出众,定得可怜名。
  李渊连连饮了两盅;忽然停顿下来:“咦,‘娇羞不肯出’,滑稽鬼,你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还留了一手?”
  “不错,好戏在后头。”裴寂仰起鼻子,“请往下看,鲜味儿来啦。”
  李渊目光一闪,只见两名美若天仙的佳人舒展长袖,飞天般飘然而至。她俩体态轻盈,长发披肩,衣裙缀满珠宝,边唱边舞着,眼睛暗送秋波。李渊嘴张得大大的,却忘记了夹菜,煞像痴呆了一般。裴寂斜着睥睨了李渊一眼,心头微喟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呀!”他端起玉盏,意在言外地喊着说:
  “公爷,请喝酒!”
  “嗯,嗯。”李渊随口应着,下意识地将一盅酒倒进了嘴里。
  裴寂随即又给他斟满了酒盅:“明公,饮好酒,我出去一会儿。”说罢,带着宫人离开了殿堂。
  音乐的节奏舒缓下来,丝竹轻拢慢拈,歌声荡气回肠,美人丹唇微启,伴舞而唱。当唱到“只要消魂果真个”时,长袖一甩,颤悠悠地落到了李渊的身上,美人双双挨了拢来,攀肩贴背地擎盏劝酒。酒乱性,色迷人。李渊五脏燥热,满脸油光,一杯又一杯,不久就酩酊大醉了。迷迷糊糊的他,被人抬进了寝殿。
  李渊一觉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自己居然躺在御榻上,惊慌得手足无措,急急忙忙翻身起床,却发现已被人脱光了身子。顺手一摸,龙凤被中还有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仔细一瞧,正是昨夜那两位曼歌妙舞的美人儿。“哎呀,”一股冷气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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