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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回忆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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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认为生活会是困难的,她的这种新生活。在离开夏威夷之前,她尽力去了解印度尼西亚:人口排名世界第五,有几百个部落和几百种方言;殖民社会的历史,起先是被荷兰人占领了三个多世纪,再后来是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人想要霸占这片储存着大量石油、金属和木材的土地;战后争取独立的战斗和一个名叫苏加诺的自由斗士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第一位总统。苏加诺最近已经被取代了,但是所有的报道都说那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人们都对这样的变化表示支持。他们说苏加诺已经腐败了;他是一位煽动人心的政治家,一位极权主义者,对共产党太放纵了。
这是一个贫穷的国家,不发达,完全不同于美国——这是她知道的所有情况。她已经准备好去面对痢疾和热病,洗冷水澡和蹲在地上开的洞小便,经常断电,热浪和打不完的蚊子。非常不方便,确实,然而她会比外表看上去的坚强,比以往她所认识的自己坚强。不管怎样,那是在巴拉克离开后,把她推向罗罗的部分原因,对崭新而重要的事情的承诺,在她父母不能及的地方,帮助她的丈夫在一个情感深厚但又困难重重的地方重建国家。
但是她没有准备好迎接孤单。持续的、令人窒息的孤单,那是她真的无法描述的一种感觉。罗罗热烈地欢迎她,尽他所能让她感觉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为她提供他所能给予的一切让她感到舒适。他的家人对待她的态度得当而宽容,把她的儿子看作他们自己的孩子。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9)
然而,在她和罗罗分开的这一年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夏威夷的时候,他充满了朝气,总是迫切地要实行他的计划。当夜幕降临,他们独处的时候,他会跟她说起,一个在战时成长起来的男孩的故事,看着他的父亲和长兄离家去参加革命军,听到他们战死了,还有一切都没有了的消息,荷兰人的军队放火烧了房子,他们的飞机在乡间的上空呼啸,他的母亲曾经为了换取食物把她的金首饰都卖了。事情会起变化的,因为荷兰人已经被赶跑了,罗罗告诉她;他会回到家乡,进入大学教书,成为那种变化中的一部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谈天了。事实上,他似乎很少和她说话,只有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只有当手头有事的时候,得修补漏洞或者准备一趟拜访住得远的表亲的旅行。好像他被拉进了一个隐藏的黑暗中,遥不可及,把他最明朗的部分带走了。某些夜晚,她听见他在大家都睡着后起床,手里拿着一瓶进口威士忌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独自舔舐着内心的秘密。还有一些夜晚,他会在睡前藏一把手枪在枕头下。不管什么时候,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是温和地回拒她,说他只是太疲劳了。好像他变得有些不信任话语了。话语,有感情的话语不见了。
她怀疑这些问题跟罗罗的工作有关。她刚到印尼的时候,他在军队里当地质学者,勘查道路和隧道。那是一个枯燥的工作,并且报酬不多;仅仅是买一个冰箱就花了两个月的工资。而且现在还要养一个妻子和小孩……难怪他消沉了。她不远万里过来不是要成为一个负担的,她决定,她要拿出自己的力量。
她很快就谋到了一份差事,在美国大使馆里教印尼商人英文,这是美国对发展中国家援助计划的一部分。钱使得家庭经济有了起色,但是没有赶走她的孤独。那些印尼商人对英语的优美并不感兴趣,有些甚至不听她的课。那些美国人几乎都是一些年纪较大的男人,有些是国务院的野心家,那些经常神秘消失数月的临时经济学家和新闻记者,他们跟使馆的关系或者在使馆的作用从来都不明确。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是丑陋的美国人的滑稽代表,喜欢开关于印尼人的玩笑,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她和一个印尼人结婚了,然后他们会试着澄清——不要太在意吉姆的话,他热昏头了。对了,你儿子好吗,那个可爱的,非常可爱的男孩。
这些人了解这个国家,即使只是不全面的了解,比如说埋葬尸骨的墓室。午饭后或者随意聊天时,他们会跟她说一些她无法从公开的新闻报道上知道的事情。他们告诉她,美国政府已经为共产主义在印度###盛行而烦恼不已了,而苏加诺却如何使得美国政府的神经进一步紧张,还有他的民族主义之巧言令色以及他的不结盟政策——他就像卢蒙巴或者纳赛尔一样讨厌,只能是更令人讨厌,这让印度尼西亚有了战略重要性。即使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但据说美国中央情报局介入了政变。更确切的事实是,政变后,军队扫遍乡村,搜寻假想的共产党的支持者。死亡人数只能靠猜测:有可能是几十万,或者五十万。即使是使馆里最聪明的人也统计不出。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10)
通过旁敲侧击地悄悄谈论,她发现,即使在现代,这个国家仍然存在残酷而又迅捷的镇压运动,而这种镇压过了不到一年,我们就来到雅加达了。这种想法使她感到惊恐,历史能够如此毫无保留地被吞没,富饶肥沃的土地能够一滴不剩地吸收那曾经流遍街道的血河;人们能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新总统的大肆宣传下继续生活,这是一个忙于发展的国家。随着她印尼朋友圈的扩宽,有些朋友会愿意同她说其他的故事——遍及政府机构的腐败现象,政府在警察和军队冲击下的摇摇欲坠,所有的行业都在为总统的家族及其随从服务。每听到一个新的故事,她都会自己跑去跟罗罗求证:“这是真的吗?”
他从不会回答。她问得越多,他就越坚持他那和善的沉默。“为什么你要为这些谈资担心呢?”他问她,“为什么你不为参加晚宴买件新衣服呢?”最后,她向罗罗的一个堂兄抱怨,这位堂兄是个儿科医师,他在战时曾帮忙照看罗罗。
“你不会明白的。”堂兄温和地告诉她。
“明白什么?”
“罗罗回来后的环境啊。你知道的,他并没有计划从夏威夷那么早回来。在肃清期间,所有在海外学习的学生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地统统被召集回来了,他们的护照作废了。当罗罗走下飞机时,他根本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能见他;军队的官员把他带走了,对他进行盘问。他们告诉他,他被征入伍了,并且得去新几内亚的丛林里一年。他算是其中幸运的一位。那些在东欧前共产国家里学习的学生情况更糟。许多人仍然被监禁着,或者失踪了。
“你不要对罗罗太苛刻了,”堂兄又重复说道,“这样的时代最好被忘掉。”
我母亲迷惑地离开了堂兄的住所。外面,艳阳高照,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她没有坐出租车回家,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走到一个富裕的邻近住宅区,在那里,那些带着高高铁门的超大的房子里,住着的都是外交官或者将军。她看见一个赤脚的妇人,披着一条破烂的围巾,慢慢走进一个开着的大门里,走上一条车道。在车道上,一群人正在清洗一排车,都是梅赛德斯—奔驰和路虎。其中一个人喝斥着妇人,让她离开,但是妇人站着不动,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她的脸上满是忧愁。最后,另一个人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硬币,丢到路上。妇人飞快地追赶硬币,不断地反复检查路面,把硬币拢到胸前。
“权力。” 这个词就像诅咒一样烙在我母亲的心上。在美国,权力在表面上仍然是隐藏着的,除非你深入地挖掘;除非你拜访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或者和一个信任你的黑人交谈,你才能感觉到。但是在这里,权力是毫不掩饰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它赤裸裸地存在着,一直活生生地存在于记忆中。权力已经把罗罗带走了,把他拽进了他以为已经逃脱的世界里,让他觉察到它的分量,让他明白他的生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那就是事实;你无法改变,你只能在规则下生活,一旦你明白了就是这么简单。罗罗已经可以和权力和平共处了,懂得了遗忘的智慧;就像他的妹夫那样,在一个国有石油公司当高管,赚取了几百万;就像另一个兄弟曾试过的那样,只是他失策了,现在沦落到不论什么时候过来拜访,总会偷走几件银器,然后把它们卖掉去换一些散烟。 。。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11)
她记得,曾经有一次她无休止的问题终于让罗罗生气时,他告诉她的话。“内疚是一种只有外国人才能拥有的奢侈,”他说道,“它就像随意地说出你脑中突然出现的想法。”她不知道失去一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知道醒来后她感觉胃部很疼痛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通往安全的道路会是多么拥挤险恶。稍不留神,人们就容易跌倒、后退。
当然,他是对的。她是一个外国人、中产阶级和一个白人,不管她是否愿意接受,她都被她的遗传所保护着。如果事情变得一团糟,那么她随时可以离开。这种可能性抹煞了她可能对罗罗说出的一切;这是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障碍。现在,她看着窗外,看到罗罗和我已经在继续打拳了,在我们站立的地方,草地被踩平了。这个景象让她轻微地发抖,她站起来,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
权力正在带走她的儿子。
回顾以往,我不敢保证那几年罗罗是否完全了解我母亲的经历和感受,为什么他努力工作为她所提供的一切,仅仅只是增加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不是那种会自我反省这些问题的人。相反地,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事情,在我们住在印尼的那段时期,他不断往上高升。借助他妹夫的帮助,他在一家与政府有关联的美国石油公司谋得了一份工作。我们搬到了位于更高档的邻近住宅区的一所房子里;汽车取代了摩托车,电视机和收音机取代了鳄鱼和猿猴塔塔;罗罗能够在公司俱乐部里请我们吃饭了。有时我会听到他和我母亲在房间里争吵,原因经常是由于我母亲拒绝去参加他公司的晚宴,在那些晚宴上,来自得克萨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美国商人会拍着罗罗的背,吹嘘他们成功地用贿赂取得的新的海面开采权,而他们的妻子会向我母亲抱怨印尼用人。他会问她,如果他单独前往,其他人会怎么想,提醒她,那些人是她自己国家的人,然后我母亲会近乎尖叫起来。
他们“不是”我的同胞。
然而这样的争吵并不频繁;在我妹妹玛雅出生后,在他们分离后直至最终的离婚,直到我最后一次见到罗罗的十年之后,母亲帮他到洛杉矶治疗肝病,那种肝病原本会在他五十一岁时就夺走他的生命,母亲和罗罗之间始终保持着真诚友好的关系。我经历到的紧张气氛,大部分与我母亲对我态度的逐渐变化有关。她本来一直鼓励我尽快适应印度尼西亚:这使我相对自立,在紧张的财务预算下没有太高的要求,相对于其他的美国小孩显得特别有礼貌。她教育我蔑视在国外的美国人身上经常流露出来的无知、傲慢和自大。但是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就像罗罗早就知道的那些,一个美国人的生活机会和一个印度尼西亚人的生活机会是截然不同的。她清楚,她想要让她的孩子站在哪一边。我是一个美国人,她决定了,我真实的生活并不在这里。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12)
她最初的努力集中在对我的教育上。没有钱送我去国际学校,那是大部分在雅加达的外国小孩读书的学校,于是,她从我们到达的那时起,就在我的印尼学校教育之余教导我相应的美国课程。
现在她得付出加倍的努力了。一个星期中有五天的时间,她都会在早晨四点就走进我的房间,强迫我吃早餐,开始教我三小时的英文,然后我去上学,她去上班。我强硬地抵制这种制度,但是不管我编造了什么样的理由,不管是对于不足信的(“我胃疼”)或者确切是真的(我的眼皮每五分钟就耷拉下来了),她都会耐心地用她那最有力的话反驳:
“小鬼,这对我来说同样也不是去野餐。”
还有一段时间我的安全问题让人忧心,外祖母的声音时不时因此出现。我记得有一天,天黑后回到家,我发现一大群由邻居组成的搜寻队伍聚集在我们的院子里。母亲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是她看到我以后顿感宽慰了,几分钟后,她才注意到一只潮湿的袜子,沾满了泥土,包在我的前臂上。
“怎么回事?”
“什么?”
“那个。为什么你用袜子包着手臂?”
“自己不小心,被划到了。”
“让我看看。”
“一点都不严重。”
“巴里。让我看看。”
我解开袜子,一道长长的伤口从我的手腕延伸到手肘。险些伤到静脉了,伤口很深,粉色的肉翻了出来。为了让她平静下来,我向她解释发生了什么:我和一个朋友跑到他家的农场,后来却下雨了,农场是个非常容易发生泥石流的地方,很可怕,农场的四周围着尖锐的铁丝网,然后……
“罗罗!”
我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母亲原谅了她的孩子过去曾犯下的过失的笑声。但是当她想起罗罗建议等到早上再送我去缝合伤口,想起她不得不严词厉色地要求我们那个唯一有汽车的邻居送我们去医院的时候,她的语调稍微有些变化。她还记得,我们到达时那个医院大部分的灯都熄灭了,看不见一个接待的人;她回想起她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直到最后终于在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她找到两个穿着拳击短裤正玩着多米诺的年轻人。当她问他们医生在哪里时,他们欢快地回答“我们就是医生”,然后继续他们的游戏。游戏结束后他们才穿上裤子,给我缝了二十针,在我身上留下了一条丑陋的伤疤。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心头的最大感受就是,在她没有照看到的时候,她孩子的生命可能就会消逝,而她周边的每个人都忙于生存而忽略了这件事——她一直是个非常有同情心的人,但是她身边没有人相信能与险恶的命运相抗争。
我现在意识到,那些问题不像学校课本或者护理治疗那样有形,而那些无形的东西却成为她对我的教育的核心。“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她告诉我说,“你需要具有一些价值观。”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13)
诚实——税务官员来家里收税的时候,罗罗不应该把冰箱藏到储藏室里,即使包括那些税务官员在内的任何其他人也会干这样的事情。公正——有钱学生的父母不应该在斋月时给老师送电视机,他们的孩子对可能因此而得到的高分也没什么可骄傲的。直率——如果你不喜欢我在你生日时送给你的衬衣,你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是把它塞在衣柜的最底部。独立判断——其他的孩子嘲笑那个可怜的男孩的发型,并不意味着你也必须这样做。
似乎是由于旅行了大半个地球,远离了原来熟悉环境中的矫矜和伪善,我母亲终于可以把她那中西部人所拥有的美德纯净地呈现出来。问题是并没有什么人支持她;不管什么时候当她把我拉到一边,解说这些事情,我总是顺从地点头赞同,但是她肯定知道,她的许多想法似乎都是不切实际的。罗罗只是解释了贫穷、腐败和对安全不停地寻求;他并没有赋予它们意义。我周遭的一切一如既往,这滋生了一种无情的怀疑态度。我母亲对那些微小的美德的信心建立在我所没有的信仰上,一种她不认为是宗教性的信仰;事实上,她的经历教给她的想法是亵渎神灵的,那就是理性的有思想的人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信仰。在那片土地上,宿命论仍然是为了度过苦难而必要的工具,最终的真理与日常的现实之间的联系被割断了,她是世间人道主义的孤独见证者,支持罗斯福新政、和平队和立场鲜明的自由主义战士。
关于所有的这些,她只有一个支持者,那就是我父亲那远在天边的威信。她越来越频繁地向我讲述起他的往事,他是怎样在一个穷苦的大陆、穷困的国家、贫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他的生活多么艰难,经历过任何就像罗罗所知道的那种困难。即使如此,他并没有抄近路,也没有不择手段。他始终勤勉、诚实,不管因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在一种不同思想的原则要求下,一种带来更高形式力量的原则指引下生活。我母亲决定,我必须追随他的榜样。我没有选择。这是骨子里的遗传基因决定的。
“幸亏你的眉毛像我……你父亲的眉毛有点儿稀疏松散。但是你的头脑、你的性格,都遗传自他。”
渐渐地,她带给我更多与黑人有关的信息。她会带着有关民权运动的书籍、黑人歌手玛哈莉娅·杰克森的歌曲或者金博士的演讲稿回家。当她告诉我那些南部学校的孩子们只能读从富有的白人学校里传出来的书,却仍然能成为医生、律师和科学家时,我为自己早上不愿起床学习而感到羞愧。如果我告诉她,我们印尼童子军队伍在总统面前表演踢正步,她会提到另一种不同的游行,那些孩子们与我年纪不相上下,他们为了自由而游行。每一个黑人男子都是索古德·马歇尔或者西德尼·波蒂埃;每一个黑人女子都是法尼·罗·哈默或者莱娜·霍恩。作为一个黑人,我继承了一笔伟大遗产,拥有了一种特殊的命运,只有我们才够强壮得背负起这个光荣的重担。
我们要有风度地承担起这个重担。不只一次,我母亲都说:“哈利·贝拉方特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看的男人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偶然在《生命》杂志上看到了那个试图把他的皮肤剥掉的黑人。我想象着其他的黑人孩子,过去的和现在的,都在经历着类似的启示时刻。也许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时刻来得更快——父母对他们不要穿过特殊的邻近住宅区边界的警告,或者当不管梳理多久都梳不出像芭比一样的头发时的挫败感,或者当大人们认为你已经睡着了,你偷偷听到的关于父亲或祖父受到雇主或警察羞辱的故事。也许一点点地接收坏的消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更容易一些,这样可以建立起一个防卫的体系——虽然我认为我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一个,拥有一段远离怀疑自己的童年。
我知道看到那篇文章对我来说是一种暴力、一种突然的攻击。我母亲警告过我那些盲目信仰者——他们只是无知的、没有接受教育的人,应该离他们远点。如果我没有认识到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那么罗罗已经帮助我知道了生命无常,生一场疾病就可能成为跛子,遇上意外就没准变成残废,还有可能丧失财产。我能正确地判别其他人身上常见的贪婪或残酷,有时甚至是我自己身上的。但是那张照片告诉了我其他的东西: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一个可以在别人不知道、甚至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敌人。那天晚上从大使馆的图书馆回到家,我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面,我所有的感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所有的肢体器官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样子,我在想自己哪里不对劲。那种抉择简直太可怕了——我身边的大人都活在疯狂的状态之中。
最初那种泛滥的焦虑可以过去,我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在印度尼西亚度过剩下的时光。我仍然保持着一种有时没来由的自信,保持着无法抑制的恶作剧天赋。但是我的视角永远地改变了。从晚间播放的一档舶来的电视节目中,我开始注意到,《我是间谍》中的考斯比从没有得到过那个女孩,注意到《谍中谍》中的黑人在地底下过了一辈子。从图和外祖父寄给我们的西尔斯罗巴克的圣诞目录上,我注意到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圣诞老人是一个白人。
我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这些观察的结果,我决心不让母亲发现,决心在她努力保护我的时候,不让她知道她的努力已经失败了。我仍然相信母亲的爱——但是我发现,她对这个世界的描述,还有我父亲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有些不全面。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三章(1)
我用了一会儿时间才在人群中认出他们。在滑门刚打开的时候,我只能看到斜靠在栏杆外那一张张模糊的、微笑的、焦急的脸庞。最终,在人群后面,我看到了一位个子高高的、银白头发的男人,还有一位站在他旁边几乎看不见的、矮矮的、严肃的妇人。他们开始向我这边挥手,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向他们招手,他们就消失在模糊的玻璃后面了。
我向队伍的前方望去,一个中国家庭好像在报关处遇上了些麻烦。在从香港起飞的航班上,他们出演了一场闹剧,父亲脱了鞋,在过道上走来走去,孩子们爬过座位,母亲和祖母把枕头和毯子藏起来,一路上喋喋不休。现在这个家庭一动不动地站着,希望自己遁于无形,他们安静地看着那双翻查他们护照和行李的手,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不知怎的,这位父亲让我想起了罗罗,我低下头看看我手里拿着的木制面具。这是一位印尼飞机副驾驶员送我的礼物,他是我母亲的一位朋友,母亲、罗罗还有我刚出生的妹妹玛雅站在门口的时候,是他把我领走了。我闭上眼睛,把面具放到了脸上。这个面具有一股像坚果又像肉桂一样的味道,我感觉仿佛又漂洋过海,穿越云端,到了蓝紫色的地平线,回到了我原来的地方……
有人大声喊着我的名字。面具掉落在身旁,随之掉落的还有我的白日梦,然后我又看见外祖父母站在那里,着急地向我挥着手。这次我也向他们挥手;然后,不加思索地,我把面具又戴回了脸上,摇晃着头跳了一小段古怪的舞步。我的外祖父母指着我笑着,又再挥了挥手,这时海关人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美国人。我点头,递给他们我的护照。
“走吧。”他说,然后叫那个中国家庭站到一边。
滑门在我身后关上了。图给了我一个拥抱,把一串糖果和口香糖挂在我的脖子上。外祖父拥着我的肩,还说那个面具绝对是一大进步。他们带我走向他们新买的那辆车,然后外祖父教我怎样开关空调。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行驶,路过快餐店、经济型汽车旅馆以及张灯结彩的二手车车场。我跟他们讲这趟旅行的故事,还有雅加达的每一个人。外祖父告诉我,为了欢迎我的归来,他们准备了欢迎晚餐。图则建议,得为我上学添置一些新衣服。
然而,突然间,谈话停止了。我意识到我将要和陌生人一起生活。
母亲刚开始告诉我这些新的安排的时候,听起来似乎并不坏。是时候让我入读美国学校了,她曾这么说过的;我已经读完了所有函授课程。她说,她和玛雅会很快到夏威夷来和我会合——顶多一年——她会尽量在圣诞节的时候过来。她让我回想以前和外祖父还有图度过的美好时光,以前的夏天——冰淇淋、漫画、在海滩的那些日子。“你就不用在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了。”她说。这是最让我感兴趣的一点。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三章(2)
只是现在,我开始去适应这种不知多久的停留,听着外祖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他们的安排,我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改变了那么多。我和母亲离开后,他们把位于大学旁边的那座宽敞的大房子卖掉了,现在在庇利天尼街的一座大厦里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外祖父不再从事家具生意,转行做人寿保险经纪人,但是由于他自己都不相信人们需要他卖的东西,而且他对拒绝非常敏感,因此这份工作并不顺利。每一个星期天晚上,我都会看他越来越急躁的样子,他拿起公文包,在椅子前放个电视机托盘,哪怕多么细微的动静都能干扰到他,最后他会把我们都赶出客厅,然后打电话给潜在客户安排拜访行程。有时,我蹑着脚走进厨房去拿杯苏打水,会听见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当电话另一端的人告诉他为什么星期四不太好,星期二也不太方便时,他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挂断电话,发出沉重的叹息声,他的手摸索着膝盖上的文件,就像一个负债累累的打牌赌鬼。
最终,还是有几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同意面谈,他的痛苦就过去了,然后外祖父就会走进我的房间,跟我讲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或者他在《读者文摘》上读到的新笑话。如果某天晚上的电话打得特别顺利,他可能还会和我谈谈那些仍然搁浅的计划——他一度动笔开始写的诗集,略加渲染就能成为一幅画卷的草图,理想中房子的平面图,带有便捷的按钮开关还有观景露台。我看得出,这些计划越是雄心勃勃,就越是不可能实现,但是透过这些计划,我体会到他曾经的激情,我会经常提出一些鼓励性的问题,让他的好心情###持一段。有时他讲到一半,我们两个会看到图站在我的房间门外的大厅里,歪着头,面带责备。
“你想干什么啊,玛德琳?”
“你打完电话了吗,亲爱的?”
“是的,玛德琳。我已经打完电话了。都已经晚上十点了!”
“斯坦利,你没有必要大声嚷嚷。我只是想弄清楚现在我可不可以进卧房了。”
“我没有大声嚷嚷!上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没等他说完,图已经径直走回了他们自己的卧室,然后外祖父就带着满脸的沮丧和怒气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越来越熟悉这样的交锋了,因为外祖父母总是由于一个俗套的导火索而吵得不可开交,这个导火索源于大家都很少提及的情况——图赚的钱比外祖父多。她成为了一位成功的女强人,在一家当地银行担任首位女副总裁。即使外祖父会说,他始终如一地支持鼓励她发展自己的事业,但是随着外祖父的收入为家里做的贡献越来越少,她的工作就成为了他们之间关系发生微妙变化和产生痛苦的缘由。
即便是图自己也没有预见到她的成功。没有大学学历,她就从秘书开始做起,补贴由于我的意外降生所带来的额外支出。但是她思维敏捷、判断理智,并且工作能力非常强。她遵循着职场规则步步升迁,直到到了一个临界点,即便有能力也不足以让她继续发展。她在那个职位上工作了二十年,几乎很少休假,看着她的男同事不断地在公司往上升迁,懒洋洋地在高尔夫球场和马术俱乐部里交流信息,成为有钱的男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三章(3)
我母亲不仅一次地告诉图,银行不应该这么公然地纵容性别歧视。但是图对我母亲的评论不置可否,她说每个人都能找到抱怨的理由。图没有抱怨。每天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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