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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回忆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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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并且赢得了女孩的芳心——然而仅仅是一个话题里的人而已。
我并不是为此而真地责怪我的母亲或者外祖父母;我的父亲可能会喜欢他们为他创造出的形象——的确,他可能和故事里的人相似。他毕业时,在《檀香山明星公报》上,有一篇关于他毕业的文章,他被人们簇拥着,看起来是个谨慎而有责任心的人,他是模范学生,也是非洲的使节。他温和地谴责学校把访问学生关在寝室里,强迫他们参加为促进文化交流而设计的项目——他说,这与他寻找的实际培训完全背离。虽然他没有什么切身的经历,但是他发现了在不同种族群体间存在着种族隔离和公然的歧视,对夏威夷的“高加索人”有时会受到偏见的困扰,他以讽刺幽默的形式表示了异议,但是如果他的评价相对而言太过一针见血的话,他会谨慎地以一句乐观的话语来结束:他说,其他州可以从夏威夷学到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各个种族都愿意为了共同的发展而一起努力,这是他在其他地方的白人身上没有看到的,他们通常都不愿意这样做。
读高中的时候,我找到了这篇文章,把它夹在我的出生证明和旧的疫苗接种表格里。这篇文章篇幅很短,上面还有一张他的照片。文章里没有提到母亲和我,我很想知道是否这种避而不谈是我父亲故意要求的,那时他已经预料到了将会长久离开这里。也许采访者被我父亲专横的态度所震慑,于是没有问到私人问题;也许这是编辑的决定,他们想要的不是那部分单纯的故事。我还很想知道,是否这种避而不谈引起了我父母的争吵。
那时我还不懂这些,因为我太小了,没有意识到我应该有一个活生生的父亲,同样也因为我还太小,而不知道我需要一个种族。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短暂时期里,我父亲,似乎和我的母亲及她的父母一样,对我产生了影响;在我生命刚开始的六年里,即使幻影破灭,即使他们认为已经过去的世界又一一重现,我却占据着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1)
在通往大使馆的路上,交通状况拥挤不堪:汽车、摩托车、人力三轮车、巴士和小公共汽车挤在一起,这些车辆都搭载了两倍的量,在午后的热浪下,车辆和车上的人都在奋力为自己多挤出一点点空间。我们往前挪动了几英尺,停下来,再次启动,又停下来。我们的出租车司机赶走了一群沿街叫卖口香糖和散烟的男孩,差点又撞上一辆载着整个家庭的摩托车——父亲、母亲、儿子和女儿像一个人一样,紧紧贴在一起,他们用手帕掩着嘴,避免吸入尾气,活像一家匪徒。路边,一位消瘦的棕色皮肤女人穿着退色的褐色布裙,头上高高地顶着装满熟透了水果的草篮子。两个机修工蹲坐在露天修车场中,一边懒散地赶着苍蝇一边拆发动机。在他们身后,褐色的土地上堆满了发臭的垃圾,两个圆头圆脑的小孩正在疯狂地追赶着一只瘦瘦的黑母鸡。小孩扑倒在混杂了泥土、玉米壳和香蕉叶的垃圾堆里,高兴地尖叫着,直到消失在后面那条土路上。
我们行驶到高速公路上之后,世界就变得轻松舒适起来了,出租车在大使馆前把我们放了下来,两个穿戴齐整的卫兵站在门口向我们点头致意。进入庭院,街道上的喧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园丁手里的大剪刀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我母亲的上司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头发乱糟糟的,两鬓灰白。在他书桌的旁边,立着一面重叠着垂下的美国国旗。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你好呀,年轻人。”他身上带着一股刮胡水的味道,浆硬的衣领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脖子。我站着,认真地回答关于自己学习情况的问题。办公室里的空气像山顶上一样阴冷干燥:纯粹而强烈的特权气息。
我们的拜访结束之后,母亲把我安置在图书馆里,就去工作了。我看完了连环漫画册,做完了母亲让我带来的家庭作业,然后就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开始浏览书架上的书。这里大部分书(的内容)都无法引起一个九岁孩子的兴趣——比如世界银行报告、地质勘测、五年发展计划。但是在一个角落我找到了一捆名为《生命》的杂志,用干净的塑料绳整齐地绑在一起。我翻阅着光滑的广告页,有固特异轮胎和道奇狂热汽车,有真利时电视(“为什么不是最好的呢?”),还有金宝汤(“嗯,嗯,好极了!”),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往冰块上倒施格兰酒,而身着红色迷你裙的女人倾慕地看着他——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安心。当看到一些新闻图片时,我会在读标题之前试着猜测故事的主题。在一张图片上,一个法国儿童跑过鹅卵石铺成的街道:那是一幅快乐的场景,在完成了一天的学习和家务活之后,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他们的笑声中透着自由。另一张图片上,一个日本女人摇着小篮,小篮里躺着一个年幼的没有遮盖的女孩:那是一幅悲伤的景象;那个女孩生病了,弯曲着双腿,头靠在母亲的胸前,母亲的脸上满是悲伤,也许她正在责怪着自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2)
最后,我看到了一张老人的图片,图片上的老人戴着黑色的眼镜,穿着雨衣,走在无人的路上。我猜不出这张图片在讲什么;这个主题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下一页是另一张图片,这张是同一个人的手的特写。它们带着奇怪的不自然的苍白,苍白得仿佛血液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回看第一张图片,现在我看到了那个人的鬈发,他的厚嘴唇和宽厚的肉鼻子,一切都散发出同样怪异而可怕的色调。
我想,他肯定病得很严重。也许是一个核辐射受害者,或者白化病人——几天前我曾在街上看到过一个白化病人,当时我母亲告诉了我那是怎么回事。然而,当我读到配图的文字时,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那个人接受了一种化学医疗,文章说到,为了漂白肤色,他自己掏钱做了手术。他说,他对于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白人所做的尝试感到后悔,对事情变得这么糟糕感到遗憾。但是,结果是无法改变的。在美国,有成千上万像他一样的黑人男女,相信了那些广告,相信了可以让他们像白人一样快乐的承诺,而愿意接受同样的手术。
我感到脸和脖子都火辣辣的,胃绞在了一起;杂志上的字模糊起来。我母亲知道这些吗?她的那位上司呢——为什么他能那么平静地读着他那冗长的报告?我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想要蹦出房间,让他们看看我刚刚读到的东西,想听听他们的解释或者保证。但是不知是什么把我拉住了。就像在梦里,我无法高喊出新发现的恐惧。母亲来接我回家时,我的脸上挂着微笑,把杂志又都放回了适当的位置。那个房间,那里的氛围,安静如初。
那时我们已经在印度尼西亚住了三年多,因为我母亲和一个叫做罗罗的印尼人结婚了,罗罗是她在夏威夷大学认识的另一个同学。他的名字在夏威夷语中的意思是“疯狂”,这一直让外祖父觉得好笑,但是这其实名不副实,因为罗罗身上带着他的民族所拥有的礼貌和从容。就像墨西哥人或者萨摩亚人身上都会带有显著的民族特征一样,他的身上也有印尼人的特征,他个子不高、褐色的皮肤、长相英俊、头发浓黑;他的网球打得很好,笑容灿烂迷人,性情沉着;从我四岁到六岁的两年之间,他经常耐心地陪外祖父下棋,和我玩摔跤游戏。有一天我母亲让我坐下,告诉我,罗罗已经向她求婚了,并且希望我们跟他一起搬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当时我并不感到惊讶,也没表示反对。我只是问她,她是否爱他——我已经懂事了,知道这样的事情很重要。母亲的下巴不停地颤抖着,她强忍着眼泪,紧紧地抱住了我,很久很久,这让我感到了自己的勇气,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之后,非常突然地,罗罗离开了夏威夷,母亲和我却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护照、签证、机票、酒店预定等一系列杂事。我们打包的时候,外祖父拿出一本地图集,勾出一连串印尼的岛屿:爪哇、婆罗洲、苏门答腊、巴厘岛。他记得其中几个的名字,他说,当他还是孩子时,从约瑟夫·康拉德的书上读到过。然后回想起它们曾被称作香料群岛,真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迷人的名字。“据说这里仍能找到老虎,”他说,“还有猩猩。”他睁大了眼睛在书上寻找着。“据说这里有‘猎取人头的蛮人’!”与此同时,图打电话到美国国务院,询问印尼现在是否安定。跟她通电话的每个人都告诉她情况稳定。然而,她还是坚持我们必须带上几箱子的食物:果珍、奶粉、沙丁鱼罐头。“你可不知道那里的人都吃些什么。”她不容置疑地说。我母亲叹了口气,但是图塞给我几盒糖果,让我和她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3)
最后,我们登上泛美航空的飞机,开始了环球飞行。我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衬衣,戴着一条灰色的领结,女乘务员不停地给我拿来拼图、额外的坚果以及一套金属飞行章,那套飞行章戳破了我胸前的口袋。在日本中途停留的三天里,我们冒着冷得刺骨的雨水,步行去参观镰仓青铜佛,在高山湖的渡船上品尝绿茶冰淇淋。在那些夜晚我母亲就用提词卡学习。从雅加达走下飞机时,停机坪上的滚滚热浪扑面袭来,太阳耀眼得就像一个火炉,我抓住了她的手,决定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好好地保护她。
在机场,罗罗微笑着来接我们了,他长胖了一些,脸上长着浓密的胡子。他拥抱了我母亲,把我举到空中,让我们跟着一个矮小但结实的人,那个人正搬着我们的行李径直穿过报关处长长的队伍,钻进一辆等候的车里。当他把那些袋子从箱子里取出的时候,那个人开怀地笑起来。我母亲试图向他解释,但是那个人只是笑着点点头。人们在我们周围来来往往,快速地说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一种陌生的感觉向我袭来。我们看着罗罗和一队穿着棕色制服的士兵交谈了很长时间。那些士兵的皮套里装着枪,但是他们看起来很高兴,笑着和罗罗谈话。最后,罗罗回来的时候,我母亲问他那些士兵是否需要检查我们的行李。
“别担心……都已经打点好了,”罗罗说,他坐进驾驶员的位子,“那些人是我的朋友。”
他告诉我们,车是借来的,不过他已经买了一辆崭新的日产摩托车,但是对当时来说,已经很好了。新房子盖好了;只剩下一些需要装修的地方。而我已经在附近的一所学校注册了,亲戚们都很希望见到我们。在他和母亲谈话的时候,我从后座的窗户探出头,注视着沿途的风景,褐色土地和绿色田野连锦不断,树林和村庄相映成趣,还有柴油和熏木头的气味。男人和女人像收割机一样在稻田里穿梭,他们的脸被头上宽宽的草帽盖住了。一个湿漉漉的男孩,灵活得像水獭一样,坐在一头低着头的水牛背上,用竹条抽打着它的屁股。街道变得越来越拥挤,出现了小商店和小市场以及拉着满车沙石和木材的人,接着建筑物变得高起来,就像夏威夷的高楼一样——印度尼西亚酒店,非常现代,罗罗说,还有新的购物中心,洁白而耀眼——但是只有少数建筑物高过马路边枝叶繁茂的树。我们经过一排围墙高耸并带有哨岗的大房子时,我母亲说了一些我不能完全听懂的事情,一些跟政府还有一个叫苏加诺的人相关的事情。
“谁是苏加诺?”我从后座上大声问,但是罗罗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他只是碰了下我的胳膊向前示意。“看。”他向上指着说。那里,横跨马路立着一个高耸的人身猿脸雕像,至少有十层楼高。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4)
“那是哈努曼,”我们绕过雕像的时候罗罗说,“也就是猴神。”我从座位上转过头去,被这个孤独的雕像震撼了,在阳光下如此突显,泰然地高耸入天,脚下小小的车辆来来往往。“他是一位伟大的勇士,”罗罗坚定地说。“有百人之力。他和魔鬼战斗的时候,从来都没输过。”
房子位于市郊的一个开发区里。路上一座小桥横跨过一条宽阔的褐色河流;我们经过那座桥时,我看到村民们在陡峭的河岸下游泳、洗衣服。一路走来,车从停机坪驶出,经过了充满沙土和灰尘的地区,路过一些小店和刷白的平房,直到我们渐渐驶出那个村落和那些狭窄的小径。房子刷成浅浅的灰色,铺着红色的外墙,开阔通风,前面的小庭院里种着一棵大芒果树。我们走进门的时候,罗罗宣布要给我一个惊喜;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细说,我们就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从树顶上发出。母亲和我起先吓得直往后退,只见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生物长着一个小小的扁平的脑袋,垂着一双长长的、孔武有力的手臂。
“猴子!”我喊了起来。
“是猿猴。”母亲纠正我。
罗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花生,递到那只动物紧握的手里。“他叫塔塔,”他说,“我从新几内亚把他带回来要送给你的。”
我开始向前走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但是塔塔让我感到害怕,不敢再前进,他那又黑又圆的眼睛里充满了狂暴和怀疑。我决定站在原来的地方。
“别担心,”罗罗说,又递给塔塔一颗花生,“它被拴住了。来——还有呢。”
我抬头看着母亲,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在后院,我们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动物园:到处乱跑的鸡鸭,一条狂吠的大黄狗,两只天堂鸟,一只白色的鹦鹉,还有两只小鳄鱼,在没有围栏的池塘里露出半个身子,沿着池塘边缓缓移动。罗罗看着那些小鳄鱼,“本来有三只的,”他说,“但是最大的那只从围栏的洞里爬了出去。爬到了别人的稻田里,把人家的鸭子吃掉了。我们不得不举着火把,开枪打死了它。”
天已经快黑下来了,但我们还是沿着通往村庄的小路散了一会步。成群的邻居小孩们咯咯笑着,从院子里向我们招手,几个赤脚的老人出来和我们握手。我们站在人群当中,那里,罗罗的一个朋友正在放羊,一个小男孩拉着一根绑着蜻蜓的绳子,跑到了我身边。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那个帮我们搬行李的人正站在后院,胳膊下夹着一只褐色的母鸡,右手拿着一柄尖刀。他对罗罗说了几句话,罗罗点点头,把母亲和我叫了过去。母亲叫我站在原地等着,疑问地看着罗罗。
“你不认为他还是个小孩子吗?”
罗罗耸耸肩,低头看看我。“孩子应该知道他的晚餐从哪里来的。你认为呢,巴里?”我看着母亲,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抓着鸡的人。罗罗又点点头,我看着那个人把鸡放下,用膝盖轻轻压住,把它的脖子从一个狭窄的凹槽中拉出来。那只鸡挣扎了一会儿,翅膀不断用力拍着地面,几根羽毛随风散落。然后它一动都不动了。那个人熟练而轻巧地用刀割了下那只鸡的脖子。鲜红的血不断地喷出来,就像一条长长的血红色丝带。那个人站起来,把鸡举得离身体远远的,然后突然把它高高地抛向空中。它砰的一声掉了下来,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头怪异地歪向一边,腿激烈地抽动着,画出一个大大的歪斜的圈圈。我看着那个圈圈越来越小,血汩汩地流着,直到最后那只鸡终于死了,倒在草地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5)
罗罗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让我和母亲在晚餐前去洗洗手。我们三个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下安静地吃着晚餐——炖鸡和米饭,还有一种红色的毛茸茸的水果甜点,这种水果特别甘甜,我不断地吃着,直到觉得胃疼才停下来。之后,我独自躺在蚊帐中,听着蟋蟀在月光下唱歌,回想几个小时前我亲眼看见的生命的最后抽搐。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好运气。
“首先要记住的是如何保护你自己。”
罗罗和我在后院(模拟)对抗。几天前,我头上带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回到了家。当时罗罗正在洗车,他抬起了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我和一个住在路边的大男孩打架了。我说,我们比赛还在进行中,那个男孩把我朋友的足球踢飞了。我去追赶他,那个男孩捡起了一块石头。这不公平,我说,我的声音委屈地哽咽着。他使诈。
罗罗用手撩开我的头发,默默地检查伤口。“没有出血。”他最后说,然后又继续洗车。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是第二天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带回了两副拳击手套。它们带着崭新的皮革味,大的那副是黑色的,小的是红色的,两副手套用带子系在一起,挂在他的肩膀上。
他帮我的手套打上结,退后审视着他的手工成果。我的双手就像瘦长的茎上长着两个圆鼓鼓的果子一样,在身侧来回摇晃。他摇摇头,把拳击手套举到我的脸前方。
“这样,抬着双手。”他调整我的手肘,蹲下身摆好姿势,开始来回地跳动。“你不能停下来,但是身体要放低——不要让他们有机可乘。感觉怎么样?”我点点头,尽力模仿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把手掌摊开在我鼻前。
“好了,”他说,“让我们来看看你挥动拳头。”
我可以做得到这个。退后一步,身体绷紧,打出我最狠的一拳。他的手几乎纹丝不动。
“不错,”罗罗说。他点点头,表情不变。“不错。啊,但是看看你的手。我跟你说过什么?抬起来……”
我抬起胳膊,软绵绵地拳击着罗罗的手掌,时不时看看他的脸,忽然意识到,在我们相处的两年时间里,他的脸变得如此熟悉,熟悉得就像我们站立于其上的土地。我花了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学会了印尼的语言,了解了印尼的风俗习惯和传说。我在水痘、麻疹和老师手里的竹条中存活了下来。农民、仆人和底层官员的孩子们成为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从早到晚在街道上奔跑玩耍、做零工、抓蟋蟀、用一条坚韧的细线绑着风筝来相互斗——输的人只能看着他的风筝消失在风里,我知道在其他地方会有另一些孩子排成歪歪的一列,仰着头,等着从天而降的礼物。和罗罗在一起,我学会了怎样就着晚饭(许多的米饭)吃小绿辣椒,在我们的餐桌外,我还看到了狗肉(难吃)、蛇肉(更难吃)还有烤蝗虫(非常脆)。像很多印尼人一样,罗罗信仰###教,供奉远古的万物之灵和印度神 。他认为一个人的力量可以从他的食物中攫取得到:他承诺说,将来有一天,他会给我们带回来一块老虎肉。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6)
情况就是这样的,一段长长的旅程,一个小男孩生活中的各种奖励。在写给外祖父母的信中,我会如实地讲述许多这样的事情,确信很快就会寄来满是巧克力和花生酱的包裹。但是我没有把每件事情都写进信里;有一些事情我很难描述。我没有告诉图和外祖父,有一天那个来到我们门前的人,他那张没有鼻子的脸,鼻子的位置只有一个裂开的洞:当他向我母亲乞讨食物时,发出的那种哨声。我也没有提到,我的一个朋友在课间告诉我说,他的小弟弟前夜死了,死于伴着风而来的邪恶的灵魂——恐惧在我朋友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然后他奇怪地笑了出来,甩开我的手,狂跑起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干旱的年头里,农民面无表情,他们赤脚走在那贫瘠而龟裂的土地上,驼着背,时不时地弯下身子,捏碎他们手里的土块;还有第二年,雨持续下了一个多月时他们的绝望,大雨使得河水暴涨,淹没了田地,覆没了街道,涨到同我的腰一般高。即使人们的屋棚都被水冲垮了,他们也先仓促地抢救他们的羊和鸡。
从此我认识到,世界是如此暴力、无法预测,有时甚至非常残酷。我认为,外祖父母对这样的世界一无所知,不应该用他们回答不出的问题去打扰他们。有时母亲下班回家了,我会跟她说说我看到或听到的事情,她会摸着我的额头,注意地听着,尽力给我解释清楚。我一直非常喜欢这样的关注——她的声音、她的抚摸,都让我感到安全。然而她也不太了解洪水、驱邪和斗鸡。和我一样,每件事对她来说也都是新鲜的,如果感到我的问题给她带来了不必要的思虑时,我就会停止这样的谈话。
我转而向罗罗寻求指引。他说话不多,但是非常好相处。他向他的家人和朋友介绍我是他的儿子,但是他从不会提出一些不切合实际的建议或者假装我们的关系比实际的情形更亲密些。我喜欢这种距离;这种距离意味着一种男人间的信任。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非常广泛。不仅仅是怎样换一个轮胎或者下国际象棋。他知道更多复杂的事情,比如怎样控制情绪,如何解释命运中不断出现的种种秘密。
再比如怎样打发乞丐。似乎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简直是病态的展览——男人、女人、孩子,他们穿着沾满泥土的破烂衣服,一些没有了胳膊,另一些失去了脚,坏血病人或者脑灰质炎患者或者麻风病人匍匐前进着,或者坐在简易的滑板车上滑进拥挤的人行道里,他们的腿就像一个身体柔软的体操演员一样扭曲到身后。开始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把钱施舍给每一个在我们门前停下的乞丐,或者施舍给我们所经过的街道向我们伸手的乞丐。后来,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些痛苦是没完没了的,她开始学会怎样去施舍,学会如何辨别这些不幸的程度。罗罗认为她的人道主义盘算让她显得很可爱,但又是愚蠢的。任何时候,只要他碰到我想学母亲的样子,掏空我仅有的几个硬币之时,他就会扬起眉,把我拉到一边。 。 想看书来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7)
“你有多少钱?”他问道。
我掏空口袋。“三十卢比。”
“街上有多少个乞丐?”
我试着回想上个星期来敲门的乞丐数量。“你明白了吧?”在确定我根本数不过来之后,他说,“存着你的钱,保证你自己最终不会流落街头。这样要更好。”
他对仆人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刚来到这个城市的年轻村民,一般为那些比他们自己也不富裕多少的家庭工作,然后把钱寄回村里或者存起来以便将来开展自己的事业。如果他们有雄心,罗罗会很乐意帮助他们开展他们的事业,一般情况下也会包容他们的独特个性,比方说他就雇了一个本质上不错的年轻人长达一年多时间,这个人喜欢在周末的时候打扮成女人——罗罗喜欢他的厨艺。但是对那些笨手笨脚、健忘或者浪费他的钱,并且不知悔改的仆人,他就会开除他们;母亲或我试图为他们辩解的时候,他会感到为难。
“你母亲有颗温柔的心,”有一天,我母亲试图替人承担把收音机从梳妆台上打落的责难,罗罗跟我说,“那是女人身上的一种好品质。但是有一天你会长大成一个男人,而一个男人需要更多的理智。”
这与好或坏没有关系,他解释道,和喜欢或不喜欢也没有关系。这只是一种让生活按应有的方式继续下去的事情。
我的下巴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我抬头看着罗罗满是汗水的脸。
“注意。手抬高。”
我们又继续练习拳击,半个小时后,罗罗决定休息一下。我的胳膊酸痛;头上的血管不断跳动着。我们喝掉了一整壶水,坐在鳄鱼池的旁边。
“累了?”他问道。
我向前趴着,只能点点头。他笑了笑,卷起一条裤腿,在小腿上抓痒。我注意到从他的脚踝到小腿处有一排排锯齿状的伤疤。
“那是什么?”
“水蛭的印记,”他说,“我在新几内亚时碰到的。你通过沼泽时,它们就爬进你的军靴里。晚上,你脱掉袜子,他们就粘在那里,吸满了血。只要往它们身上撒盐,它们就死了,但是你还必须得用烧红的刀子才能把他们挖出来。”
我用手指摸着其中一个椭圆形的伤口。它很光滑,在曾被火烤焦的皮肤处,毛发不生。我问罗罗是不是很疼。
“当然很疼了,”他说,从壶里抿了口水,“有时你不能担心疼痛。有时你只需要考虑能否到达你一定要去的地方。”
我们沉默了下来,我从眼角处偷偷地看着他。我意识到我从没听他谈到过他的感受。我从未见他真的生气或者伤心。他似乎住在一个表面坚硬的世界里,拥有着明确的思想。我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见过杀人吗?”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下,很惊讶我提出这个问题。
“看到过吗?”我又问到。
“看到过。”他说。
“血腥吗?”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二章(8)
“血腥。”
我想了一会儿。“为什么那个人会被杀?你看见的那个。”
“因为他很软弱。”
“就因为这样吗?”
罗罗耸耸肩,把裤腿放了下来。“一般来说这就足够了。人们利用其他人的软弱。就像国与国之间一样。强者霸占弱者的土地。让弱者为他的土地工作。如果弱者的女人很漂亮,强者就会霸占她。”他停了一下,喝了口水,然后问道,“你想成为哪一个?”
我没有回答,罗罗斜望着天空。“最好是强者,”他终于开口了,并站起了身,“如果你不能变强,那就变聪明并且和那些强者和平相处。但是最好是自己变强。永远做强者。”
母亲在房子里望着我们,双手支在书桌上,倚靠着她的一沓年级论文。她自己想着。他们在聊什么呢?也许是耸人听闻的事,像吞钉子这样的。那么兴高采烈地,必定是男人的事情。
她大声笑了出来,然后自己抑制住了。那不公平。罗罗对我的关怀确实使她很感激。就算对他亲生的儿子应该也不过如此。她知道她是幸运的,因为罗罗本性的善良。她把论文放在一边,看着我做俯卧撑。她心想着他长得多么快呀。她回想起我们到达当天的情景,一个二十四岁的母亲,带着一个小孩,嫁给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的过往和国家,她几乎都不了解。那时她知道得那么少,现在她意识到,她一直随身携带着的除了她的美国护照,还有她的天真。事情原本可能变得更糟,糟糕得多。
她曾认为生活会是困难的,她的这种新生活。在离开夏威夷之前,她尽力去了解印度尼西亚:人口排名世界第五,有几百个部落和几百种方言;殖民社会的历史,起先是被荷兰人占领了三个多世纪,再后来是世界大战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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