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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回忆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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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被吊到树上去;在北方那些最为世故的城市里,敌视和流言蜚语,可能会迫使一位身处类似我母亲境遇的女人去堕胎,或者至少逃到远方一个能够收养孩子的修道院里去。所有这些情景加在一起原来看起来非常可怕,也极为错误,但对那些少数支持国民权利议程又毫无见解的自由主义者来说,这是唾手可得的报复工具。
当然如此——但是,你会同意你的女儿和一个黑人结婚吗?
我的外祖父母同意了这件事,不管同意得多么勉强。这对我来说永远是个谜,我永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同意。从他们的背景来看,并没有什么地方预示着这样的结果。在他们的家谱里,既没有新英格兰的先验论者,也没有激进的社会主义者。不过的确,堪萨斯州在内战的时候是属于联邦战线的;外祖父喜欢给我讲述家族的各种渊源,其中就包括了充满激情的废奴主义者。如果我开口询问,图就会把脸转向我,让我看她的钩状鼻,以及她那墨黑的眼睛,说,这都是切罗基血统的特征。
然而,书架上那张旧照片更为清楚地解释了他们的起源。照片上,图那具有苏格兰和英格兰血统的祖父母,站在一所摇摇欲坠的破旧房子前面,穿着粗陋的毛线衫,表情严肃,强烈的阳光让他们有些睁不开眼睛,面前呈现的是艰苦严峻的生活道路。他们长着美国哥特式的脸孔,属于美国人(祖先是英国新教徒的那些美国人)的贫穷表亲,从他们的眼睛里你可以洞悉到真相,这些真相是我后来才明白的事实:内战时,在热衷于用暴力手段废除蓄奴制的先驱——约翰·布朗率先起义后,堪萨斯州才加入了联邦;我的曾曾外祖父名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克拉克,是一位受过表彰的联邦士兵,据说,他妻子的母亲是南部邦联的总统杰弗逊·戴维斯排行老二的远房表亲;虽然他妻子的父亲确实是一位拥有纯正血统的切罗基人,但是这样的血统仍被图的母亲看作是一种奇耻大辱,每当有人提起这个话题时,她总是遮遮掩掩,希望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永远不为人知。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7)
那就是我的外祖父母生活的世界,在这个国家的内陆地区,那里庄重、忍耐和开拓精神与单调、猜疑和赤裸裸的残忍相伴相生。他们各自长大的地方相距还不到二十英里——我的外祖父在奥古斯塔,而外祖母在埃尔多拉多,这两个都是在地图上找不出的小城镇——外祖父母为了教育我而经常回想童年时代的小镇,描绘出了一个在大萧条时期带着淳朴气息的美国形象:国庆日的游行和站在谷仓旁边放映的电影;瓶子里的萤火虫和熟透了像苹果一样香甜的番茄;沙尘暴和冰雹以及坐满乡村男孩的教室,那些男孩在冬天刚到来的时候就穿上了缝制的毛纺内衣,但由于不换洗,数月后他们的身上散发着像小猪一样的臭味。
在我外祖父母的回忆中,即使是银行倒闭和农场被封的悲剧也是浪漫的,在那每个人都极度贫困的年代里,相似的遭遇拉近了人们的距离。所以你必须认真倾听,才能发现统辖他们早期生活的微妙等级划分和潜在的标记,才能发现那些住在偏僻地带的穷人的差异。这事关社会地位——分为值得尊敬的人和不那么值得尊敬的人——虽然你没有必要通过成为富人来获得尊敬,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你不是富人,你就必须付出更多以便获得尊重。
图出生在一个声名良好的家庭里。她的父亲在整个大萧条阶段拥有稳定的工作,他在斯坦福油田负责石油业务。她的母亲在生孩子之前,曾在一所师范学校教书。他们的房子一尘不染,通过邮件订购名著;他们阅读《圣经》,通常避免去野外露营,他们信奉虔诚的循道宗教义,重理性,轻激情,保持克制。
我外祖父的境况却要糟糕一些。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抚养他和他哥哥长大的祖父母虽然并不富裕,但是他们是正派的虔诚浸礼会教友,在威奇托周边的石油开采基地工作,并以此来养活整个家庭。然而,外祖父却有些放荡不羁。一些邻居会提起他母亲的自杀:最终是斯坦利,年仅八岁的斯坦利,找到了她的尸体。另一些比较苛刻的人会摇摇头:这个男孩很像他那个风流的父亲,他们认为,他父亲无疑是他母亲不幸死亡的直接原因。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外祖父的声名显然是他自找的。他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打了校长的鼻子而被勒令退学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他靠打零工为生,跳上前往芝加哥的列车,又去过加利福尼亚,后来他回来了,过着充满了月光、纸牌和女人的风流生活。就像他经常说的那样,他非常熟悉威奇托,那时他的家庭和图的家庭都搬往那里,而图并不讨厌他。当然,图的父母相信他们听到的关于这个年轻人的情况,强烈地反对这段刚刚开始的恋情。图第一次把外祖父带回家见家人时,她的父亲看了一眼外祖父乌黑向后梳理的头发和永远自信的笑容之后,毫不掩饰地发表了他的看法。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8)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意大利人的后裔。”
外祖母并不在意。对她来说,高中教育足以养家糊口了,而且她早已厌烦了“社会地位”这回事,而外祖父肯定让她眼前一亮。我有时想象着,在战前的那些年代,在每一个美国小镇里他们的样子,他穿着宽松的裤子和浆硬的汗衫,头上戴着宽檐帽,递给伶牙俐齿的她一支烟,而她涂着厚厚的口红,头发染成金黄色,修长的腿漂亮得可以给当地的商店做模特儿。他给她讲述那些大城市的事,望不到头的高速公路,他如何从空旷而尘土飞扬的平原迅速逃离,在那里伟大计划就是找到银行经理人的工作;在那里娱乐代表着一杯冰淇淋苏打水和一场星期天的音乐会;在那里恐惧和贫乏的想象扼杀了梦想,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将会在哪里结束生命,谁会把你埋葬。我的外祖父强调说,他可不想那样了此一生;他有梦想,有雄心;他用对自由强烈的渴望感染了我的外祖母,也正是这种渴望让他们的祖先在若干年前跨越了亚特兰大和半个大陆。
他们就在珍珠港受到轰炸的时候私奔了,我的外祖父被应征入伍了。这时,这个故事就如同那些老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飞快闪现,墙上的日历被看不见的手一页页地、越来越快地扯下,有关希特勒、丘吉尔、罗斯福和诺曼底的头条新闻,伴着炸弹袭击的巨响、爱德华·R。莫罗的声音和英国广播公司的报道铺天盖地地袭来。我还看到我母亲在外祖父的扎营地出生;外祖母在一个轰炸机装备线上做工;我的外祖父跟随巴顿的军队踏上了去法国的征程。
还没来得及真正参加一场战役,外祖父便从战场上回来了,全家搬到了加利福尼亚,在那里根据《退伍军人法案》,他进入了伯克利大学。但是课堂根本无法容下他的雄心壮志和旺盛精力,于是他们再次搬家了。起先是回到堪萨斯,接着是得克萨斯州的一些小城镇,最后到达了西雅图,他们在那里一直住到我母亲读完高中。我的外祖父做过家具销售员,他们买了一处房子,并且找到了桥牌牌友。他们为我母亲在学校智慧超群的表现感到高兴,不过当她得到芝加哥大学提前录取的通知书时,外祖父不让她去,认为她还太小,没有办法独立生活。
讲到这里,故事应该就结束了: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种值得尊敬的生活。然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在拨弄外祖父那颗不安分的心。我能够想象得出,他站在太平洋边,头发过早地花白了,高而瘦长的体形变得富态了一些,他望着地平线,直到视线模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闻着油田设备和玉米的味道,还有他认为已经过去了的艰苦生活。有一次家具公司的经理偶然间提到将在火奴鲁鲁(即檀香山)开一家新店,在那个充满自主独立的州里,似乎有着无限商机。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同一天,就跑回了家,说服外祖母把房子卖掉,再次收拾行李,开始了他们的最后一次旅程,西进,向着夕阳……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9)
我的外祖父总是这样,不断在寻找新的开始,不断从熟悉的环境中逃开。我觉得举家到达夏威夷之后,他的性格才最终形成——慷慨和渴望快乐,世俗精明和地方主义的矛盾结合,以及纯真的情感让他不怎么老练圆滑,容易受伤。他的性格具有典型的美国人特征,是他同时代人的典型,那个时代的人都崇尚自由和个人主义的观念,从不估算选择朝天大路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的热情容易导致麦卡锡主义式的懦弱,就像二战时期容易滑向英雄主义一样。他们的身上同时混合了危险和希望,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单纯无知的;而最后,往往容易陷入失望。
1960年,虽然我的外祖父还未曾经历过失望;不管怎样,失望可能来得更晚一些,来得慢一些,来得不那么激烈,从而也不改变他的性情,不论是朝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按照他的想法,他倾向于把自己当成一位自由思想家——甚至是波希米亚式的我行我素。他有时写诗,听爵士乐,把他在家具买卖中遇到的一些犹太人当作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他与有组织的宗教发生的唯一一次小冲突,就是在当地的上帝一神论普救论派的###中登记了家庭的名字;他喜欢一神论者们对所有伟大宗教描绘出的景象。(“就像你可以同时把五个宗教归为一个宗教。”他说。)图最终更正了他对教会的看法(“看在上帝的分上,斯坦利,宗教不像买早点那样简单!”),不过外祖母生来就有些无神论,不赞同外祖父的那些更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坚定自主,对某些事情经过深思后坚持己见,这都让他们形成了互补。
即使他们的想法没有形成一种坚定的自由主义意识,他们的思想仍具有自由主义的雏形;同样地,在这个方面他们也具有典型的美国人的特征。所以,当有一天我母亲从学校回来后,提到她在夏威夷大学认识了一位朋友,一位名叫巴拉克的来自非洲的学生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邀请他来共进晚餐。外祖父的想法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可能很孤单,毕竟离家那么远。图则会这样对自己说,一定要对他好一点。我父亲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外祖父立即惊呆了,因为这个非洲人和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纳京高长得像极了。在我的想象中,他完全不顾我母亲流露出嗔怪的神色,直接就问我父亲是否会唱歌。外祖父可能忙着讲笑话或者与图争论着要怎样煎牛排,而没有注意到我母亲伸出手去握着她旁边那双光滑而有力的手。不过图注意到了,但是她礼貌地忍着没说什么,继续张罗着点心;她本能地让自己不朝那个方向想。那晚过后,他们谈论起这个年轻人,都说他看起来是多么聪明,品格多么高尚,举止得体,连跷二郎腿的样子也十分优雅——还有他美妙的口音!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0)
但是,他们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黑人“结婚”吗?
我们还不知道答案;关于这一点,他们讲述的故事里并没有解释清楚。实际情况是,和当时的大多数美国白人一样,他们从没对黑人有过太多的关注。在我的外祖父母出生之前,黑人就已经出现在堪萨斯州以北的地区了,但至少在威奇托及周边,他们的生活更为随意、更有教养一些,不像在深南部地区那样充满了暴力。那些统治日常生活的潜规则使得白人和黑人之间基本没什么联系。外祖父母回忆起黑人出现在堪萨斯州的各个角落时,画面总是转瞬即逝——黑人男子偶尔来到油田,希望成为一名雇佣工;黑人妇女帮白人洗衣服或者帮白人清理房子。黑人无处不在,但又似乎根本不存在,比如弹钢琴的萨姆,或者女仆比拉,或者收音机里的阿摩司和安迪一样——他们虚渺而又沉默地存在着,既不会迸发出热情,也不会流露出恐惧。
直到我的家族在战后搬往得克萨斯州,种族问题才开始侵入他们的生活。在那里工作的第一个星期,外祖父的一些家具销售员同事就好心地告诫他如何接待黑人和墨西哥客户:“如果有色人种想要看货品,得几个小时后才能让他们过来,并且他们得自己运走。”稍后不久,图和她工作所在银行的看门人熟悉起来,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人品不错的二战退伍老兵,一位黑人,她只记得他叫做里德先生。然而有一天,当他们两个在走廊聊天的时候,一位办公室秘书发怒了,叫嚣着对图说不能也不可以,“用‘先生’这个词来称呼黑鬼”。过了一会儿,图在大楼的一个角落里发现里德先生在暗自哭泣。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直起腰,擦干眼泪,用一个问题作了回答。
“我们做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那天,我的外祖母没有作答,但是那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我母亲去睡觉了,有时候她和外祖父就会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决定,图还是称呼里德为“先生”,她理解为什么后来不管什么时候他们在大厅里擦肩而过,那个看门人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尽管这种理解夹杂着一丝悲伤和安慰。外祖父开始拒绝同事外出喝酒的邀请,对他们说,他得回家陪伴妻子。他们变得内向、浮躁,心中充满了不解,好像他们是小镇上永远的陌生人一样。
这种不算良好的新氛围对我的母亲打击最大。那时她十一二岁,是家中的独生女,患有严重哮喘。疾病以及多次搬家,让她变得有点不合群——她是快活而性情温和的,但却只喜欢埋头读书或者独自散步——图开始担心最近的搬家更加重了女儿的孤僻。我母亲在她新学校没交到什么朋友。因为名字叫“斯坦利·安”,她遭到了无情地戏弄,(这源于外祖父一个不明智的想法——他本想要一个儿子)。斯坦利汽船,他们这样叫她。男人斯坦利。图下班回家之后,常常发现我母亲独自在前院,不是坐在走廊上晃着双腿就是躺在草地上,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1)
只有一天例外,那是一个闷热无风的日子,图回家时,发现一群孩子围在自家房子的防护栏外。图走近之后,听到了低低的笑声,看到了那些孩子的脸被愤怒和嫌恶所扭曲,并正高声用变化的节奏唱着:
“爱黑鬼!”
“肮脏鬼!”
“爱黑鬼!”
那群孩子看到图以后,就赶紧四散跑开了,当时其中的一个男孩把手里的石头丢进了围栏。图顺着那颗石头掉落的树下望去。她看到了引起骚乱的原因:我母亲正和一个同龄黑人女孩并肩趴在草地上,裙子撩到了膝盖上,脚趾陷进土里,手撑着头,一起在读着我母亲的一本书。从远处看上去,树荫下的这两个女孩子构成了完美的画面。可是当图把大门打开的时候,她才发现黑人女孩正在发抖,我母亲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两个女孩一动也不动地僵在恐惧的阴影之下。图弯下腰,抚摸着她们的头。
“如果你们两个要在一起玩的话,”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就进屋去玩吧。来,你们俩。”她拉着我母亲和另一个女孩的手,但是外祖母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开口说话,那个女孩就已经飞快地跑掉了,两条长腿轻巧得像惠比特犬似的,最终消失在街道上。
外祖父听说发生了什么事以后,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处理。他详细地询问了我母亲,写下那些孩子的名字。第二天他请了一天假去见学校的校长。他自己也给那些讨厌的孩子的父母打电话,谈了他自己的想法。然而,从每一个他接触到的成年人那里,他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你最好教育好你的女儿,邓纳姆先生。在这个镇里,白人女孩是不能跟有色人种一起玩的。”
很难知道该如何判断出这些插曲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形成了或者破坏了何种永远不变的印记,或者是否这只是在后来发生事情的映衬下才显得格外刺眼。外祖父不论什么时候跟我聊天时,总是坚持说他们离开得克萨斯州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对这样的种族歧视感到不满。图则更谨慎一些,曾经有一次,只有我们两人时,她告诉我,他们搬离得克萨斯州只是因为外祖父的工作不是很顺利,并且有个西雅图的朋友承诺给他提供更好的工作。按照她的说法,“种族歧视”这个词从没在他们的词典里出现过。“巴,你外祖父和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公正地对待所有人。就是这样而已。”
我的外祖母是那么聪明,她怀疑过分的观点或者夸大的说法,而相信常识。因此相比较而言,我更相信她对事情的说法;这也与我所了解的外祖父相符合,他习惯于重写他的历史,使过往更像是他所希望的情景那样。
然而我不能像对待一个简单的广告那样,把外祖父对往事的回忆轻易抛开,那是白人修正主义的另一种行为。我不能这样做,确切地说,是因为我知道外祖父是多么坚定地相信自己编造的故事,他多么希望让它们变成事实,即使他并不总是知道该怎么做。在得克萨斯州的故事后,我觉得黑人成为了他所讲故事中的一部分,这些故事经过他的梦境而变得更为真实。在他的脑海里,黑人的处境、黑人的痛苦、黑人的创伤,与他自己的故事融合在了一起:失踪的父亲和流言对父亲人品的暗示,过世的母亲,其他孩子对自己的残忍,以及他不是金发男孩的现实——他看起来像一个“意大利人的后裔”。种族歧视是那段过往中的一部分,他本能地觉得,部分习俗和名望以及身份地位,假笑和谣传以及闲话都让他置身事外地向里面张望。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2)
我认为那些本能的想法的确意味着什么;对生活在我外祖父母那个年代,拥有相同背景的很多白人来说,这些本能却走向一个相反的方向,一个成为暴徒的方向。虽然当他们到达夏威夷时,外祖父和我母亲的关系很紧张——她难以原谅他的善变和暴躁脾气,对他粗鲁而愚笨的习惯感到羞耻——但是这正是他希望抹掉的过去,他有信心能够重新建立整个世界,这种自信是他留下的最大一笔永恒的遗产。不管外祖父是否意识到,他的女儿和一个黑人在一起的情形,在他心灵深处某个未触及的地方打开了一扇窗。
尽管我外祖父接受了,但并不是他的那种自我认知让他能更容易接受我母亲的婚约。事实上,婚礼举行的方式和时间始终是不为人知的,这是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探索的。没有真实婚礼的记录,没有结婚蛋糕,没有戒指,没有对新娘的托付,没有家人参加,甚至不清楚在堪萨斯州的亲戚是否都得到了确切的通知。只有一场小小的简单仪式,一个主持婚礼的地方法官。回顾起来,整件事似乎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此缺乏计划。也许那是外祖父母所希望的方式,只要他们闭口不作评论,并且不作出任何过激的行动,那不过是一场会过去的考验,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们不但低估了我母亲暗自下的决心,而且也错估了他们自己情感的坚定。首先是孩子的出生,八磅二盎司,四肢健全,嗷嗷待哺。他们能怎么办呢?
在时间和地点的共同作用之下,把一些潜在的不幸变成了可以容忍的事情,甚至成为一件引以为傲的事情。外祖父和我父亲一起喝着酒,一边听着他的新女婿对政治和经济的高谈阔论,谈论像白宫或者克里姆林宫那样遥不可及的地方,想象着自己能够预见未来。他开始更认真地阅读报纸,寻找近期美国关于取消种族隔离政策的最新报告,并且在脑海里认为这个世界正在变小,人们的观念也正在改变;这个从威奇托搬来的家庭事实上已经走进了肯尼迪新边疆政策的中心和金博士崇高的梦中。美国怎么能在把人类送上太空的同时,却仍然让它的黑人民众一直处在被束缚的状态中呢?我最早的一段记忆是,当执行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在成功着陆后到达希卡姆空军基地时,我坐在外祖父的肩膀上望着他们。我还记得那些宇航员,他们戴着飞行眼镜,因为离得很远,很难从隔离室的入口处看清。但是外祖父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有一个宇航员只和我挥了挥手,而我也向他挥挥手回礼。这是他自己编造的故事中的一部分。和他的黑人女婿和棕色皮肤的外孙一道,外祖父进入了太空时代。
还有什么地方比夏威夷,这个联邦的最新成员,更适合成为开始这段新冒险的港口呢?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州的人口已增加了四倍,怀基基海滩已经拥挤不堪,快餐店、色情录影带店和各式连锁店无情地踏进了这个地方的每一处青山绿水,我仍然可以回想起还是个孩子时的我刚到这里,并为这些岛屿的美丽所倾倒的情景。太平洋上空呼啸而过的蓝色飞机;绿苔覆盖着的悬崖和玛诺亚瀑布冰冷的急流。北海岸边声大如雷的海浪,潮起潮落、连绵不断。帕利山投下的阴影,闷热馥郁的空气。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3)
夏威夷!1959年我们才刚搬到那里,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它仿佛就是地球本身。倦怠的驻地军队和苦难的文化,看守着这条翠绿山石的海岸线,全球各地的移民带着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孩子从这里登陆。破裂的谈判、传教士带来的重大疾病对夏威夷土著进行的残酷征服;为了甘蔗和菠萝种植园,美国公司对富饶的火山土壤的瓜分;让日本、中国和菲律宾移民从早到晚在同一片田地里弯腰工作的契约制度;战争期间对日裔美国人的扣留——这些都是近现代的历史。然而,我们家搬来的时候,这样的历史仿佛太阳照耀下的晨雾一样,已经开始从大众的记忆中渐渐消失了。这里有太多的种族,彼此之间的力量过于分散,无法在这里推行大陆严格的等级制度;并且几乎没有黑人,所以即使是最激进的种族隔离者也可以放心地享受假期,因为他们知道夏威夷的种族混杂和之前美国本土建立的秩序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神话是夏威夷创造的,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熔炉,夏威夷进行了一项种族之间和睦相处的试验。我的外祖父母——尤其是外祖父,开始通过他的家具业务和许多人接触——使他们融入到相互理解的事业中。在他的书架上还摆着一本老旧的戴尔·卡耐基的《如何赢得友谊和影响他人》。长大以后,我听他用轻松聊天一样的语气说,他决心一定要帮助他的客人。他会突然拿出家庭的照片,给刚见面的陌生人讲他的生平故事;他会去握邮差的手或者对餐厅的女服务生讲色情笑话。
这些滑稽的事情经常让我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人们比他的外孙更宽容些,更会欣赏他的标新立异,因此虽然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多大的影响力,但还是交了一大群朋友。一位自称叫弗雷迪的日裔美国人在我们家附近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他会为我们留着最上等的生鱼片,给我裹着可以吃的糖纸的米糖。时不时地,在我外祖父店里当货运工的夏威夷人会邀请我们去吃山芋和烤猪,外祖父狼吞虎咽地享受这些东西(图则会不停地吸烟,回家后给自己煎几个蛋充饥)。有时我会和外祖父一起去阿利爱公园,他喜欢在那里和那个抽着廉价烟、吃着槟榔、吐出血一般的槟榔汁的菲律宾老人一起下跳棋。我仍然记得,有天凌晨,在太阳升起几个小时之前,一个和外祖父做了一大笔沙发买卖的葡萄牙人,带我们出海到凯卢阿湾叉鱼。小渔船的船舱上挂着一盏汽灯,我看着人们潜入墨黑色的海水里,当从他们身上发出的闪光灯在海水下闪现时,他们就会露出水面,鱼枪的一端叉着一条大鱼,闪闪发光,活蹦乱跳。外祖父告诉我这种鱼的夏威夷名字叫做“虎目—虎目—奴库—奴库—阿普赫”,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4)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的种族血统并没有带给外祖父母过多的困扰,他们很快就接受了一种态度,也就是当地人对表示出大惊小怪的游客所采取的轻蔑态度。有时,如果外祖父发现有游客正注视着在沙滩上玩耍的我,他就会走到那个游客的身边,用恰如其分的敬畏语气悄悄告诉他,我是夏威夷第一位君主卡美哈美哈国王的曾孙。“巴,我敢肯定许许多多的相册里都有你的照片,”他喜欢笑着告诉我,“从爱达荷州到缅因州。”我想,这个奇特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我把这看作是为了避免麻烦而采取的策略。然而,这时外祖父往往就准备提起另一个故事了,有一天当一个游客看见我在游泳,不知道是对谁说道,“这些夏威夷人一定生来就会游泳。”对此番言论他做出了反应,他表示那可不一定,因为“那个男孩碰巧是我的外孙,他的母亲来自堪萨斯州,而他的父亲来自肯尼亚内陆,这两个地方之间可不是只隔着数英里的海洋。”对我的外祖父来说,种族问题不再是什么可担心的问题了;即使某些地方还存在无知和愚昧,可以肯定的是,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会逐渐开明起来。
最后,我认为那就是有关我父亲的所有真实故事。相对于谈论他本人,他们谈论得更多的是他周围的人们身上所发生的改变,以及我外祖父母种族观念发生改变的曲折蹒跚的过程。这些故事流露出一种精神,一种在从肯尼迪大选到《投票权利法》的通过这段短暂的时期内统治全国的精神:人权普遍主义对狭隘主义和短浅思想的阶段胜利,一个全新的明朗的世界,一个不同种族和文化可以相互交流、相处融洽,甚至是高尚的世界。这是个有意义的故事,不仅仅深深影响了我,也深深影响了我的家族,它召唤回我童年期间失落的伊甸园,向未来延伸。
只有一个问题:我的父亲不在这里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人间天堂,我母亲和外祖父告诉我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避开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们的故事里没有讲述他离开的原因。他们不知道如果他留下来,事情会是怎样的。会不会像那个看门人里德先生,或者那个扬起灰尘消失在得克萨斯州一条小道上的黑人女孩,我的父亲成为另一些人的话题热点。他可是个吸引人的人物,人们把他形容为拥有金子般心灵的外国人,是挽救了一个城镇的神秘陌生人,并且赢得了女孩的芳心——然而仅仅是一个话题里的人而已。
我并不是为此而真地责怪我的母亲或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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