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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华达山上的中国长城:出路-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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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人精神崩溃想跳海了。
那是比死亡更残酷更打击人心的一件事。还好美国人发现及时,想跳海的那个华工马上被捆了个结实,然后被送到我的曾祖父他们坐的这个船舱里来。美国人让李仓和我的曾祖父看管好他,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拿李仓和我的曾祖父是问。我的曾祖父和李仓虽然听不懂美国人到底在说什么,但已经明白就是那个意思。美国人走了后,李仓劝那个华工说:“兄弟,你这是何苦呢?难道说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你不是想要去美国发财吗?怎么可以现在就想找死了呢?”
李仓本来还打算跟他说些什么,但这时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想跳海的华工就是他的学生,也就是自己妻子的堂弟苏文清。李仓惊叫起来,他说:“文清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也来了?你是怎么来的?”
李仓边说着,边赶紧替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李仓一点也没有想到苏文清已经疯了。苏文清两眼飘浮,空洞洞的看不出一点内容。他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接着说:“你走开!我要去美国了。这船走得太慢了,我要自己游到美国去。知道吗?我会游泳的。我可以从这里一直游到美国,我要到美国赚好多好多的银子。”
第四章(3)
苏文清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袋子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花,莲花边上是一对戏水鸳鸯。袋子里装的是一缕女人的头发,发丝细软且黑,在船舱里散射出幽幽的光泽。苏文清说,那是他女人的头发。他的女人被人卖到妓院去了,他要去美国赚钱把她给赎回来。苏文清说着挣脱开李仓又想到舱外跳海去,李仓哪里肯依,赶紧叫我的曾祖父一起死死抱住他不松手。看苏文清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李仓挥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大骂起来:“你闹什么闹?难道你真的就这样没出息是不是?你做人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志气?”
没想这一来还真的把苏文清给镇住了,他马上变得老实下来。兴许是折腾得厉害,苏文清太疲劳了,身子一歪,就躺下来,没过两分钟,他就呼呼睡着了。
我的曾祖父说,苏文清确实是为了一个被卖到妓院的女人才到美国当劳工的。更准确一点说,苏文清到美国完全是为了拯救那女人于水火之中。那个女人叫罗秀云,艺名叫秋月,是广东山村的一个女子。罗秀云人长得一般,却也清新脱俗,且多才多艺,可以唱好多好多的广东民歌,好听而又伤感。苏文清认识罗秀云就是从她唱的歌谣开始。苏文清家从祖上好几代前就是附近一带有名的银饰匠,一代一代便一直传到了苏文清这一代。苏文清起初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生存,他在读了几年私塾后仍然跟父亲干起了这个行当。但苏文清又是一个不安分的青年,他不愿意像父辈那样一整天呆在银饰店里等顾客,他喜欢挑着打银饰的家当满世界跑。有一天,苏文清在一条巷子里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歌谣从巷子的另一头飘来,歌声甜美忧伤,苏文清便被歌声吸引住了。那歌谣唱道:
“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又无雨帽,又无伞喽,淋得湿透真可怜!真可怜!……”
苏文清就想,这是谁家的女子呢?唱得这么楚楚可怜,简直要把他的心给唱碎了,唱流血了。寻着歌声而去,苏文清看见前面是一座青楼,红红的砖楼,红红的瓦片,青楼的边上有一棵白玉兰树。那时正是开花的时节,满树的玉兰花正盛开着,风在轻轻吹,白玉兰的花香便从树上漫开来,随空气飘荡着。靠近白玉兰树下的地方有一个窗口,窗帘拉向一边,一个妙龄女子正坐在窗前幽幽地唱着。女子看见苏文清在看她,并不理会,顾自唱着。苏文清看了女子一阵,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从那天起,苏文清差不多每天都要去那条巷子那个青楼门前走一回。他每回路过青楼时总要朝女子坐的那个窗口望好一阵子。女子也有不在窗口坐着,也有不唱歌的时候,苏文清就会心里很失落,空荡荡得相当难受。那女子也已经感觉到那个年轻的银饰匠天天在看自己,对她动情了,心里就觉得他真是个傻子,对青楼女子动情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女子更想不到有一天年轻的银饰匠会喊出她的名字,说:“秋月,我帮你打了一对银镯子,是送给你的。”
罗秀云吓了一跳,走到他的面前,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苏文清说:“是你们楼里的人告诉我的。”
罗秀云说:“可我也叫罗秀云,她们没有告诉你吗?那是我原来的名字。”
苏文清说:“是吗?两个名字一样好听。”
第四章(4)
罗秀云愣了愣,说:“那你又为什么要送我银镯子呢?”这后面的话罗秀云是在明知故问了。没想真的难为了苏文清,苏文清脸憋得红红的想说什么,却什么理由也说不出来。终于说:“我喜欢你唱歌。”
罗秀云笑了起来说:“是吗?我唱得好听吗?”
苏文清说:“好听”
罗秀云说:“好听我再给你唱。”
罗秀云说着就唱了起来:“落水天,落水天,落水落到我身边。又无雨帽,又无伞喽,淋得湿透真可怜!真可怜!……”
唱完了,她问苏文清说:“好听吗?”
苏文清点了点头。罗秀云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苏文清便说了自己的名字。罗秀云说:“你人跟你的名字一样,文质彬彬的。”
苏文清把打好的镯子给了罗秀云,要罗秀云试试大小,罗秀云顺从着,把镯子套进像两节白笋一般的胳膊里,高兴地叫起来说:“我漂亮吗?你不觉得我很漂亮吗?”
苏文清说:“漂亮!”
高兴了一阵子,罗秀云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给苏文清,苏文清说:“我不能要你的银子,我说过是我送给你的。”
罗秀云认真看了一下苏文清,嗔道:“你这个傻瓜!”
罗秀云转身离去的时候,苏文清闻到了一阵清香,很让人陶醉的那种。苏文清知道那不是白玉兰的香,心里就觉得奇怪,别的女人身上怎么就闻不到这种香味呢?
那天过后,苏文清的心思就全放在罗秀云身上了。一天中,罗秀云所在的那条巷子他要来来去去走上好几回,目的就是为了多看罗秀云几眼。连老鸨都已经发觉了,提醒罗秀云说:“秋月,那个家伙,我看是冲着你来的吧?”
罗秀云心里有些不自在,说:“哪能呢,他还是一个孩子。”
老鸨说:“他已经不小了,已经知道女人的好处,已经懂得去疼女人了。你可要小心!像那种人要钱没钱,要什么没什么,可他就是有本事会把你的心给骗去了你信不信?”
罗秀云在想着老鸨的话,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老鸨便又说:“干我们这行的,就是不能够太认真,太动感情,你动感情人家可不是真动感情。男人嘛!说来说去就是来玩的,玩几天,几个月,几年,最终还是要放手的,到时吃亏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女人。因此,你千万别太死心眼了。”
老鸨说着,不放心地瞥了罗秀云一眼,罗秀云便说,“秋月知道要怎么做。”
罗秀云嘴上那样说,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老鸨说得也太绝对了。男人生性花花肠子,这点她懂,但不会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个样子吧。就拿那个年轻的银饰匠来说,她觉得他就是一个正经男人。古语说,看人看面,就凭他那张脸,也看出他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男人。和这种男人在一起,她觉得放心。但是,从心里说,罗秀云并不喜欢银饰匠天天把心都放在她那,自己算个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一个*而已。而一个*是不可以拥有那种爱的,那样对银饰匠是不公平的。这样想着,有一天,罗秀云就对银饰匠说,“傻瓜!你不可以这样子的,你应当去做自己的事。你天天把心挂在我这,会毁了你的。”
苏文清却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事不可以,为什么非要干这种事呢?”
罗秀云脸马上暗了下来,骂着银饰匠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却管起我来了,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嘴上那样说,心里并不怎么反感,她终于对银饰匠敞开心扉,说了埋藏在她心里的事。她说,在她十三岁那年,她们老家遭灾了,饿死了好多人,刚好城里有人到她们家乡找小工,她爹娘担心她也给饿死了,就把她卖给了那个找小工的城里人,那个人就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其实那是一个人贩子,就是专门拐卖女孩子到青楼的那种贩子。
第四章(5)
罗秀云说着,叹了叹气说:“我这是怎么啦?我可是第一次跟人家提起我自己的事。”
苏文清说:“那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呀!你为什么不离开?”
罗秀云听了,笑起来说:“怎么离开?人贩子收了人家五十两银子已经把我卖给他们了。”
苏文清呆呆想了一阵儿,不知道要说什么,终于,他下定决心说:“那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给赎出来!”
其实,到现在为止,青楼女子罗秀云还只当他在说着玩,便笑起来,拿小指肚在苏文清额头上轻轻一戳说:“傻瓜!你真的是一个傻瓜!去吧,别傻了,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去!”
没想苏文清却认真起来,他说:“我是说真的,我真的要把你给赎出来,一定要把你给赎出来!你信不信?”
罗秀云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苏文清被笑得莫名其妙,他说:“你笑什么?”
罗秀云便不再笑了,她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富家子弟呀!你以为你真的有本事把我给赎出去?你有三百两银子的赎金吗?”
苏文清说,不是说五十两吗?罗秀云说:“当初人贩子把我卖给青楼时是五十两,那都是什么时候?现在,她们会同意五十两就把我赎走吗?”
苏文清说:“那要多少?”
罗秀云说:“别傻了,三百两都不够的。”罗秀云本来是想吓吓苏文清的,没想苏文清不但没被吓坏,反而说:“我拼命赚钱,我会赚到三百两银子的。”
罗秀云瞅着苏文清,心想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想得太天真了。她央求苏文清不要再理她的事了,现在已经不是五十两银子就可以把她给赎出去的,没有三百两白银,真的就连提也别提赎人的事。这些年,人家在她身上投的成本太大了,不是想走就随随便便可以走的。
那时候,罗秀云看到苏文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暗淡下来,本来想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一天,苏文清兴冲冲跑到青楼对罗秀云说,他已经决定要去美国当劳工了,赚了钱过几年就回来赎她。他说这个决定是他自己下的,就连家里人他也没告诉。罗秀云听了,吃惊不小,她想不到苏文清这个傻子把赎她的事当真了,她说:“你真的要去美国当劳工?你怎么会那么傻呢?你以为你去赚钱回来我就愿意跟你走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赶紧去跟人家说你不去美国了。”
苏文清说:“来不及了,我都已经跟他们签了契约了。”
苏文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书让罗秀云看。罗秀云看了,差点没叫出声来。她知道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是自己害了苏文清,把他推上了绝路。这天晚上,罗秀云留下苏文清在她的“醉香苑”过夜。罗秀云想不到苏文清原来还是一个处子,对性事一点也不懂,什么事都要她调教着。她叫他怎样,他就跟着怎样。罗秀云心里想,怎么还有这样傻的男人呢?什么都不懂。苏文清则像是走进一条从来没有走过的胡同里。罗秀云在前头领着,他迷迷糊糊地在后头跟着。胡同终于走到头了,两人都累得不得了,罗秀云把苏文清的头抱在自己的胸脯上,让苏文清吃自己的奶。她边看他吃奶边说:“我说你是个傻瓜,原来真是呀!”
苏文清傻傻笑着,他说:“从小我爹就骂我是个傻瓜!”
罗秀云说:“难怪呢!”又说,“你就那么相信我吗?你也不想想看我会等你回来吗?你是谁呀,我为什么要等你?要是有一天你从美国回来,我不在这里了或者说嫁人了,你要怎么办?”
苏文清说:“你不会嫁人,你一定会等我的。”
罗秀云说:“一定吗?你就那么自信?你究竟从哪儿来的自信?谁给你自信了?”
苏文清说:“从你的眼神里。你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罗秀云不禁笑了起来,似嗔似怨说:“我的眼神怎么啦?我的眼神真的那样告诉你了吗?小兄弟,你可弄清楚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都是逢场作戏,什么时候怠慢过客人?看来你不是假傻,你是真傻了!”罗秀云说着,就觉得苏文清实在迂腐得不可理解。不过,罗秀云知道,这个男人当真了,他已经陷进去了。光这一点,她就被他的傻气给感动了。第二天一早,苏文清要走的时候,罗秀云特意缝了一个小红布袋子,然后,对着镜子在自己的头上剪下一缕头发,用一条红头绳子认认真真扎好,放在小红布袋子里,交给了苏文清。罗秀云说:“你真的是一个傻瓜蛋,你拿着,要是想我就看它好了,它就是我,知道吗?我在等着你回来。”就像是拼命在求婚,对方终于答应了下来一样,苏文清激动得不得了,他响响亮亮地应道:“嗳!”
第二天一早,老鸨看银饰匠从罗秀云的房子里走出来后,绕到她的房间里。罗秀云正在对着镜子梳头,老鸨狠狠地横了罗秀云一眼,说:“秋月,你是不是在跟他闹真的了?”
罗秀云说:“闹真的不好吗?你不天天教导我们说对客人要真心真意,不要敷衍客人,随随便便打发走客人吗?怎么?难道我错了?”
老鸨说:“错倒是没错,不过我要提醒你,凡事都要适度,过于认真,陷得太深了,到时你自己会后悔的。再说,跟他一个穷得叮咚响的小银饰匠有什么前程?我不想看到你再和他有什么来往。”
罗秀云说:“你放心好了,人家去美国了,已经当猪仔把自己给卖了。”
罗秀云觉得,自己在说这话时眼眶里热热的,泪水就要下来了。老鸨哪里相信,她说:“他真的要去美国了?”
罗秀云没有应她。老鸨从她的表情上得到了证实,说:“去美国就让他去美国吧,人家胡大人哪一点不如他?你却不把人家当一回事,你可别犯傻了!你要是再不理人家,你会后悔的。”
老鸨说的胡大人是当地衙门的一个品官,天天在打罗秀云的主意。罗秀云却始终对他冷着脸。
罗秀云听着,心里想,这种事冷暖自知,口头却应着:“是吗?那就让我自己后悔好了!”
第五章(1)
苏文清并无大碍。他得的其实是一种叫做适应性障碍的病,主要原因是突然变化的环境给人的精神和心理上造成了伤害,从而使人产生狂躁和虚妄并引发自杀的行为,平静一阵子,慢慢适应环境就好了。船到美国的前几天,苏文清的病就完全好了,看到自己的老师也和自己一道去美国,不禁对前景充满了乐观,而且动不动就从怀里掏出罗秀云的那缕发丝看着。睹物思人,他口口声声地说,赚了钱就回去把罗秀云给赎出来,跟她白头到老。我的曾祖父和李仓呢,天天跟他说的也尽是些安慰之类的话,好像去美国干几年后,什么好日子都会随之到来似的。传教士蒲鲁士依然每天都在各个船舱里走来走去,传播上帝的福音。凯西常常跟在父亲的后面,一边听蒲鲁士给华工们传福音,一边静静地看着那些华工的表情,看着看着,嘴角会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那样子看起来有点俏皮,又很大方,有点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美国法律曾经规定,华工的女眷不得到美国去,以免在美国繁衍后代。那意思相当明白,你到美国当苦力可以,但不可以像美国人那样生存下去。这样一来,这条坐有几百名华工的轮船上除了凯西一个女人外,剩下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凯西的一举一动就显得相当引人注目。而凯西好像也有意想突出自己在性别方面的优势,处处让人觉得她的与众不同和极其妩媚的一面。她任性而又多情,只要高兴,她随时都可以坐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刨根问底问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凯西的汉语讲的非常好,她说她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父亲蒲鲁士到中国,也算是一个中国通了。但对中国,她仍然充满了好奇,似乎中国有猜不完的迷,研究不完的问题。比如梁山伯和祝英台,比如孟姜女哭长城,比如女子缠足,比如男人留辫子,等等,她实在有太多太多想去研究和了解的问题。苏文清就一直是凯西感兴趣的一个人,她在心里想,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去跳海呢?那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那需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行呀!
苏文清情绪稳定后的一天,凯西坐在他的身边说道:“你真的很让人感动,你很伟大,你是一个会让许多女人喜欢的男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很爱她吗?”苏文清说是。
凯西说:“为什么?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苏文清说:“爱就是爱,为什么要什么理由?”
凯西说:“是,你讲得非常好,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又说,“你能讲讲你和她的故事吗?你们的故事一定相当地浪漫有趣,我很想听。”苏文清看着凯西,摇头不说。凯西便撒起娇来,有点他不说她就不罢休的阵势。美丽的女人一旦矫情起来,男人是很难能抵挡得住的。苏文清在这方面一样是个意志薄弱者,经不起她的几句好话,便把他和罗秀云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凯西听后激动地叫了起来,她说:“你们的故事真的好感动人!你们真的很幸福。你们中国人的爱情比我们美国人要浪漫多了,有诗意多了。愿上帝保佑你们!保佑你们大清!”
苏文清听凯西这样赞扬,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的曾祖父和李仓却觉得凯西过于夸张了,在中国看来是极其普通的一件事,她却表现出一种不可理解的大惊小怪,实在想不通。看着面前的凯西,我的曾祖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田玉莲,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要拿田玉莲和凯西作比较,他觉得田玉莲比凯西腼腆多了,完全是属于那种非常传统保守的中国女人。而外国人到底是外国人,要比中国人少了许多规矩。
第五章(2)
也多亏有凯西一路上跟大家说话,无形中觉得日子过得快了许多,不再那么难熬。船到美国旧金山,就要分手了,凯西把她的地址留给苏文清和我的曾祖父他们,要他们去找她玩。我的曾祖父他们说,一定一定。虽然满口答应,心里却想,自己一个打工的,怎么可能跟她一样浪漫?开得什么玩笑呀!
那时,他们都已经到了甲板上,将近三个月的长途航行,天天呆在又潮又湿的船舱里,人都虚脱了,现在一下子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见到了阳光,大家都觉得精神了许多。海港里帆樯林立,岸上哥特式建筑的尖顶教堂,码头上随处可见的异国水手、牧师,以及不绝于耳的异国语言都让我的曾祖父他们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一时难以适应过来。不说我的曾祖父他们对美国一点也不了解,单说十九世纪中期的美国人对远在东方,脑袋瓜子后面拖着一条长长辫子的中国人也是拒绝的。他们看这群从天朝来的人,更像是在看一群刚下山的猴子。船才靠上码头,就有人上船来接,一样是黄头发,蓝眼睛,一样是永远听不懂的话。我的曾祖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刚来的人就是华工们的老板,也就是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四巨头之一查尔斯?克罗克。克罗克原来是萨克拉门托的一名小杂货店老板,在刚刚组建中央太平洋公司时,他跟公司四巨头中的其他三位一样,都毫无铁路施工经验,但他精力过人,性格强悍,成了四巨头里的铁腕人物。和公司其他几个老板不一样的是,查尔斯?克拉克对这群从遥远的东方来的华工们虽然也一无所知,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就是他力主从中国招用劳工,中国人连长城都可以修,还怕修不了一条铁路的论据就是由他提出来的。至于什么原因他会那样自信,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查尔斯?克罗克提了提嗓门,照着花名册一个个叫着华工们的名字,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响应,克罗克这才想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一句也听不懂美国话的中国人,不觉笑了笑,那表情好像是在责备自己真是糊涂,怎么会忘了在跟一群牛或者马说了人话一样。他便立即请蒲鲁士和凯西作翻译。他和蒲鲁士商量了一阵,蒲鲁士便把他的意图传达给了华工们,大概意思是,因为大家听不懂美国话,美国人也讲不得中国话,铁路公司准备给每个华工都编上工号,今后大家都要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只要记住自己的工号就可以了。蒲鲁士说着,向我的曾祖父他们作了个很抱歉的表情。我的曾祖父苦笑道:“要是知道这样,当初爹妈就不要给我们起名字,光编个号就行了。”
苏文清说:“是啊!要是有一天,美国人到我们大清去当劳工,我们也一样,一个个给他们编上号,让他们的父母白给起了名字。”李仓冷笑,心里说,你真自信,有这样好的心态也不错。
我的曾祖父一肚子的不理解,他问李仓:“这么说接下去我们都成聋哑人了,有耳朵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有嘴巴跟他们讲不来话了?”
李仓想了一下,脸色凝重起来,叹了叹气说:“我们是一群只懂得声音的羊。”
工号很快编好了,一人一号,我的曾祖父的工号是21号,李仓的工号是第70号,李仓说:“正好是我年龄的翻倍,看来我不用愁了,这是上帝的安排,怎么活都会活过七十岁,也算高寿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3)
苏文清的编号是26号,而苏文清眼下的年龄已经二十一岁了,如果按李仓所说,编的号就代表着一个人的寿命的话,那么,他的阳寿充其量也只有五个年头了,刚刚还一脸兴致的他马上阴云密布,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仓看苏文清的脸色难看,知道自己玩笑开过头了,马上说:“我是胡说八道不算数的,要是我说了算,我就可以当上帝了。”
我的曾祖父也起了恐慌,担心苏文清受了刺激,旧病又要犯了,赶紧帮李仓打圆场,他说“编个号又不算数的,如果真的工号就是自己的寿数,我的工号21号,今年我却已经是二十三岁了,那么,在前年我就该去死了,还能够活到今天吗?”
李仓接话说:“是呀!是呀!纯粹在开玩笑的,怎么可以当真?”
大家赶紧又讲了一些让苏文清开心的话。加上凯西小姐一个劲地在一边以上帝的名义在替大家保佑,苏文清不管想通也好,想不通也罢,脸色总算不再那么阴郁了。
蒲鲁士和凯西乘上一辆马车走后,克罗克也钻进了一辆早已在那里等候的马车,中国劳工们则一人背一包公司从中国运来的各种物品,随克罗克去一个叫考法克斯镇的地方。到了后,大家才知道那地方相当荒凉偏僻,除了铁路施工人员外,几乎看不到人烟。远处是直耸云天的高山峻岭,山半腰白云缠绕着,像一条白色的腰带;脚下是一片不大的开阔地,并向远处延伸而去;地上到处堆放着杂乱的枕木、碎石,和那些已经生锈和还没有生锈的钢轨,一群白人和黑人在忙着往已经整平了的地上铺设枕木和钢轨,见来了一大批脑袋瓜子后头拖着一条长长辫子的华工,大家都觉得好玩,停下手中的活计在看着,笑着。两个白人顺手揪住一个华工的头发一边嘲笑着,一边拿起镢头要把辫子割掉,那华工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吓得哇哇乱叫。苏文清分明感到受了侮辱,愤愤地说:“那些白人简直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李仓和我的曾祖父也一样,被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冲过去揍那几个白人一顿,要不是克拉克这时呵斥了那两个揪中国人头发的白人,难免会有一场打斗发生。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来已经为今后的相处埋下了极不愉快的种子,那种子只要有阳光、雨水、气候,就会生根发芽,就会长成一棵仇恨的树。
这个夜晚,华工们在新搭起的一个个帐篷里平静地度过了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夜晚。帐篷不大,每个帐篷里都拥挤不堪,帐篷后头是厕所和堆放修筑铁路工具的地方。和我的曾祖父一个帐篷里的,除了李仓和苏文清外,还有其他几个中国人,他们也都是从广东和福建签了契约来到美国的,都讲满口的广东话和福建话。由于话语都差不多,又是老乡,大家都感到非常的亲切。
帐篷外,一轮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朦胧中显出几分苍白。此时此刻,华工们的心情都不一样,想着各种各样的心事。我的曾祖父心里奇怪,美国的月亮怎么会跟大清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呢!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尽管他离开家乡再远,头上的那个月亮,是美国的,也依然是大清的。苏文清在想的可不是大清的月亮和美国的月亮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想的是自己能不能挣够赎回罗秀云的银子,他究竟要在美国度过多少个这样的白天和黑夜,看多少个夜晚这样的月亮?他看了看睡在身边的李仓,李仓正瞪眼看着帐篷顶上,那里悬挂着那面李仓从中国带来的金龙旗。月光从帐篷外透进来,金黄色的金龙旗在暗处闪着光亮。那是李仓特意挂上去的,以后,每到一处安营扎寨,每天到铁路工地,李仓都要把金龙旗挂在帐篷顶上,或者插在工地上,他说,虽然看不到自己的大清国了,但只要有金龙旗在,他也一样心里感到踏实。有金龙旗的地方就是大清国。这时,苏文清看李仓那样全神贯注看着帐篷顶上的金龙旗,便笑起来,他说:“老师,老师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太平军?”
李仓尴尬地笑了笑,说,“没呢,我什么也不想。”
苏文清也笑着说:“你骗人!你就是在想太平军,你骗不过我的。”
李仓并不想跟他争辩什么,只说:“你说这下太平军该打到哪了?”
苏文清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实际上,要说李仓什么也不想那完全是假的。他不但在想太平军,也在想大清国。甚至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破烂不堪的大清江山,他会如此的留恋如此的想念呢,她到底好在哪里呢?有一天,他能够回到那个他为之忧心如焚的家国去吗?或者是,那个属于他的祖国从此以后已经永远不属于他的了,他已经永远无法回去了,他将客死他乡,成为一个异乡鬼。从心里说,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他坚信,回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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