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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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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衣纽扣,赚血汗钱。当我十岁的时候,父亲让我辍学,开始跟他一起干活儿。”     
      爱迪望着蓝皮人的麻子脸,薄嘴唇和松松垮垮的胸脯。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他心想。     
      “我天生是一个胆怯的孩子,车间里的吵闹使一切雪上加霜。我的年龄还太小,不该跟那些整天满口粗话、叫苦连天的人们待在一块。”     
      “每次工头走过来,我的父亲都会告诉我,‘低下头。别让他注意到你。’但是,有一次,我绊了一跤,碰落一袋纽扣,撒了一地。工头大骂我没用,一个没用的孩子,必须离开。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情形,我父亲像街上的乞丐一样苦苦哀求,工头用手背抹着鼻涕,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感到心中一阵绞痛。然后,我觉得腿上湿漉漉的。我低头看去。工头指着我尿湿的裤子,大笑起来,其他工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打那以后,我父亲拒绝跟我讲话。他觉得我给他带来了耻辱,在他的世界里,我想,我是给他带来了耻辱。但是,做父亲的,是可以毁掉自己的儿子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打那以后,我被毁了。我是一个胆怯的孩子,长大一点之后,我是一个胆怯的年轻人。最糟糕的是,我晚上还尿床。早晨起来,我偷偷地把尿湿的被单拿到水池里浸上。一天早晨,我抬起头来,看到了我的父亲。他望了一眼脏被单,然后,呆呆地怒视着我,那眼神,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好像恨不得扯断亲情,跟我一刀两断。”     
      蓝皮人沉默起来。他的皮肤好像在蓝色液体里浸过,一小层一小层的肥肉耷拉在皮带上。爱迪忍不住盯着看。     
      “我过去并非一直是这副怪样子,爱德华,”他说道。“但是,那时候,医药相当落后。我去见一位药剂师,想找些药控制我的神经。他给了我一瓶硝酸银,告诉我用水调开,每天晚上服用。硝酸银,后来人们认定那是毒药。但是,当时我别无选择,所以当它没有效果的时候,我只能认为我吃得不够。于是,我加大剂量。我喝两大口,有时三大口,还不搀水。     
      “不久,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的皮肤变成了灰色。     
      “我感到羞耻,焦虑不安。我吞下更多的硝酸银,直到我的皮肤从灰色变成了蓝色,这是那毒药的副作用。”     
      蓝皮人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工厂把我解雇了。工头说我把其他工人吓着了。没有工作,我怎么吃饭呢?我到哪里住呢?     
      “我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酒吧里很昏暗,我把自己藏在帽子和外套里面。一天晚上,一伙巡回游艺团的人坐在后面。他们抽着雪茄,大声说笑。其中一个装着一条木腿的小个子,一直看着我。终于,他走过来。     
      “晚上收工的时候,我已经同意加入他们的巡回游艺团了。我将自己当作商品出售的日子开始了。”     
      爱迪注意到蓝皮人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他过去常常好奇,杂耍团里的那些演员是从哪里来的。他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悲惨的故事。               
 第二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2)   
    “巡回游艺团给我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爱德华。我是‘北极圈蓝皮人’,‘阿尔及利亚蓝皮人’,或者‘新西兰蓝皮人’。当然,我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但我喜欢人们觉得我有异国情调,如果只需要出现在广告招牌上就好了。‘表演’很简单。我坐在舞台上,半身赤裸,人们从我身边走过,喊场人告诉他们我多么可怜。这样,我就可以往口袋里揣几个钢镚儿。经理曾经说我是他团里‘最好的怪人’,听起来让人伤心,但我觉得很得意。如果你是一个被遗弃的人,那么,一块朝你扔过来的石头,都可能是让你珍惜的东西。                
      “一年冬天,我来到了这里,‘红宝石码头’。他们正开始上演一出叫作‘怪异人物’的杂耍戏。能固定地呆在一个地方,不用再跟随巡回游艺团在马车上四处颠簸,这主意不错。     
      “这里便成了我的家。我住在香肠店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晚上,我跟其他杂耍演员、白铁工,有时还跟你的父亲一起玩纸牌。清晨,如果我穿上长袖衫,头上蒙住毛巾,我就可以沿着这海边散步,而不会吓着别人。对别人来说这可能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不寻常的自由。”     
      他收住话头,望着爱迪。     
      “你明白了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天堂。这是我的天堂。”     
      取一个故事,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看。     
      那是二十年代末,七月里一个阴雨天的早晨,一个星期天,爱迪和他的朋友们正在玩棒球,这个棒球是他将近一年以前得到的生日礼物。突然,棒球从爱迪的头顶飞过,落到了街上。身穿黄褐色裤子、头戴绒线帽子的爱迪跑去捡球,冲到了一辆汽车前面,一辆福特A型车。汽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掉转了方向,从他身边擦过。他浑身一颤,舒了口气,捡起球,跑回到他的朋友们那里。球赛不一会儿就结束了,孩子们跑到游戏室去玩“挖掘机”, 机器手会像爪子一样把小玩具抓起来。     
      现在,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同一个故事。一个男人正坐在一辆福特A型车的驾驶盘后面,这车是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练习驾驶的。早晨下过雨,路很滑。突然,一个棒球从街上横着跳过,一个男孩子跟在后面冲了过来。司机猛踩刹车,扭转方向盘。汽车打滑了,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个男人终于把车控制住了,A型车继续向前驶去。那个男孩从他的后视镜里消失了,但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平复下来,心想险些闯了大祸。肾上腺素的突然变化,使他的心脏急速跳动。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健康,这样剧烈的跳动使他感到精疲力竭。他感到一阵眩晕,头垂了下来。顷刻之间,他的车差一点撞到了另一辆车上。另一辆车的司机按起喇叭,他赶紧掉转方向盘,脚踩刹车。他的车在大街上滑了一段路,然后拐上了一条岔道。车继续向前滑去,直到车头撞在一辆停泊的卡车车尾上。一阵轻微的撞击声。车前灯粉碎了。冲力使他扑倒在方向盘上。他的前额流血了。他从A型车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车撞坏的地方,然后,整个人瘫倒在湿漉漉的路上。他的胳膊抽搐。他的胸口绞痛。这是星期天早晨。街上空无一人。他一直躺在那里,斜靠在车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冠状动脉里的血再也流不到他的心脏里了。一小时过去了。一名警察发现了他。医务检查员宣布了他的死亡。死亡原因是“心脏病”。没有可以通知的亲属。     
      取一个故事,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看。同一天,同一时刻,一个角度看到的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在游戏室里,那个穿着黄褐色裤子的小男孩正在往“挖掘机”里扔一分钱硬币;但是,另一个角度看到的却是一场悲剧,在市陈尸所里,一个工人把另一个工人叫过来看新来的人,他们对新来的人的蓝色皮肤惊叹不已。     
      “明白了吗?”蓝皮人轻声说道,他的故事讲完了。“小男孩?”     
      爱迪浑身一颤。     
      “噢,不,”他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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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他今天八岁。他坐在一张方格布沙发的边沿上,两只胳膊气呼呼地交叉在胸前。他的母亲在他脚边帮他系鞋带。他的父亲站在一面镜子前扎领带。     
      “我不想去,”爱迪说道。     
      “我知道,”他的母亲说道,仍然低着头,“但是,我们一定要去。有时候,伤心的事       
    一旦发生了,我们就得做一些事情。”     
      “但今天是我的生日呀。”     
      爱迪惋惜地望着房间角落里的拼装玩具,一堆金属横梁和三个小橡胶轮子。爱迪正在拼一辆卡车。他干起拼拼装装的活来很拿手。他本来希望在生日派对上把拼好的卡车给他的朋友们看。可是,他们眼下非得去个什么地方,还得打扮起来。这不公平,他心想。     
      他哥哥乔穿着一条毛料裤子,扎着一个蝴蝶结领结,走进屋来。他左手上戴着一只棒球手套,啪啪拍着。他朝爱迪做了个鬼脸。     
      “那是我的旧鞋,”乔说道。“我这双新鞋好多了。”     
      爱迪脚一缩。他讨厌穿乔的旧东西。     
      “别扭来扭去,”他母亲说。     
      “好痛啊,”爱迪嗷嗷叫道。     
      “够了!”他父亲大喊一声,瞪了爱迪一眼。爱迪不作声了。     
      在墓地里,爱迪几乎认不出码头上的人们了。那些通常身穿金银线衣服、头戴红色穆斯林头巾的人们,现在都像他父亲一样穿着黑色西装。女人们似乎都穿着一样的黑色裙子,有些人脸上还戴着面纱。     
      爱迪望着一个男人往地上的一个坑里铲了一些土。那个男人说了一些关于灰烬的话。爱迪拉着母亲的手,眯缝着眼睛望太阳。他知道,他应该看起来很伤心,但是,他正在心里默默地数数,从一数起,他希望等他数到一千的时候,就可以把他的生日找回来了。               
 第二部分第一课   
    “求求你,先生……”爱迪辩解道。“我不知道。相信我……愿上帝帮助我,我真的不知道。”     
      蓝皮人点点头。“你不可能知道。你还太小。”     
      爱迪退后几步,两肩端平,摆出一付迎战的架势。                
      “但是,现在我得还债了,”他说。     
      “还债?”     
      “为我的罪孽。这就是为什么我来到这里,对吗?为了公道?”     
      蓝皮人笑了。“不,爱德华。你来这里,是因为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你在这里遇见的所有的人都会教你一件事情。”     
      爱迪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拳头攥得紧紧的。     
      “教什么?”他说。     
      “世上没有偶然的行为。我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你无法将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分割开来,就像风和微风紧密相连一样。”     
      爱迪摇了摇头。“我们当时正抛球玩。是我犯傻,居然那样跑到街上去。为什么你要因我而死?这不公平。”     
      蓝皮人伸出一只手。“公平,”他说,“并不主宰生与死。不然的话,就没有好人会年纪轻轻地死掉。”     
      他将手掌向上抬起,霎时间,他们来到了一片墓地,站在一小群哀悼者的身后。一位牧师站在墓穴旁边,正在读《圣经》。爱迪看不到人们的脸,只看到帽子、裙子和上衣的背影。     
      “我的葬礼,”蓝皮人说。“你看这些哀悼的人群。有些人甚至不太认识我,但他们也来了。为什么?你想过吗?人死的时候,大家为什么都会来呢?为什么人们觉得他们应该来?     
      “因为,在灵魂的深处,人们知道所有的生命都是相互关联的。死亡把一个人带走的同时,也留下了另一个人,在被带走和被留下的短短距离中,生命改变了。     
      “你说死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但是,我在地球上的时候,人们也为我而死。这种事情,天天发生。你刚刚离开一分钟,闪电击中了你待过的地方。你本来可能搭乘的飞机坠毁了。你的同事病了,你却没有。我们以为这些事情都是偶然的,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其中自有某种平衡。一个凋谢了,另一个正在成长。出生和入死,皆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小孩子……”他转向哀悼者。“喜欢参加葬礼。”     
      爱迪又望了一眼墓穴周围的人们。他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葬礼,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他看到牧师在读《圣经》,人们低着头。这是蓝皮人下葬的那一天,好多年前的事了。爱迪也在那里,一个小男孩,烦躁不安地等着葬礼结束,全然不知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还不明白,”爱迪轻声说。“你死了对别人有什么好处?”     
      “你活了,”蓝皮人答道。     
      “但是,我们几乎互不相识。对你而言,我可能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蓝皮人将双手放在爱迪的肩膀上,爱迪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温暖的、令人陶醉的感觉。     
      “陌生人,”蓝皮人说道,“只不过是你还没有遇见的家里人罢了。”     
      说罢,蓝皮人把爱迪拉到自己身边。顷刻之间,爱迪感到蓝皮人一生的经历都涌进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体里漫游——孤独,羞辱,胆怯,心脏病发。所有这一切都倾注到爱迪的心里,像一个抽屉被关上了一样。     
      “我要走了,”蓝皮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渡完了天堂的这一重境界。而你还有其他人要见。”     
      “等等,”爱迪说道,竭力恢复神思。“就告诉我一件事。我把那个小女孩救出来了吗?在码头上。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蓝皮人没有回答。爱迪感到一阵失望。“这么说,我的死是毫无意义的了,就像我的生命一样。”     
      “没有一个生命是毫无意义的,”蓝皮人说道,“只有当我们觉得孤独的时候,我们才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蓝皮人退步向墓穴走去,脸上绽出了微笑。就在这时,他身上的皮肤忽然变了,变成了一种最可爱的淡褐色——光滑平整,毫无瑕疵。爱迪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皮肤。     
      “等等!”爱迪大声喊道,但是,他突然被卷到了空中,远离了墓地,翱翔在灰色壮观的大海上空。在他的脚下,是老“红宝石码头”的一片屋顶、塔楼和塔尖,以及微风中飘扬的彩旗。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第二部分星期天,下午三点钟   
     在“红宝石码头”上,人们默默无声地围在“弗雷迪自由落体”残骸的四周。年老的妇人们用手捂住喉咙。母亲们把她们的孩子拉开。几个穿背心的强壮男人挤到前面,好像这是他们能应付的事情,但是,等到了前面,他们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观望。烈日炎炎,光线刺得人看不清阴影下的东西,他们用手遮住眼睛,好像在行举手礼。     
      到底多糟糕?人们窃窃私语。多米尼克从人群的后面挤了过来,他满脸通红,工作服浸       
    透了汗水。他看到了这副惨状。     
      “啊,不,不,爱迪,”他抓着脑袋呜咽道。保安人员来了。他们将人群推后,然后,他们也只好无能为力地站在那里,两手叉腰,等着救护车来。所有人——母亲们,父亲们,捧着大罐饮料的孩子们——似乎都震惊得不忍再看下去,也不忍离开。死亡就在他们脚边,游乐场的扩音器里还在播放着狂欢节的曲子。     
      到底多糟糕?警报器的声音传来。穿制服的人们来了,拉起了黄色的带子。游戏室的窗栅拉了下来。游乐设施无限期关闭。坏消息在海滩上不胫而走,日落的时候,“红宝石码头”已经一片空寂。               
 第二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爱迪从他的卧室,甚至透过紧闭的房门,都能闻到他母亲烤牛排、青椒和红色甜洋葱的味道,这是他喜爱的烧木头的浓烈味道。     
      爱——迪!”她从厨房里大声叫着。“你在哪儿?大家都到齐了!”     
      他翻身下床,收起漫画书。他今天十七岁了,不该看这些东西了,但他还是喜欢这一类       
    玩意——丰富多彩的英雄人物,比如“幽灵”,与坏人搏斗,拯救世界。他已经把他收藏的漫画书送给了几个月前从罗马尼亚来到美国的表弟们。爱迪一家人到码头上去迎接他们,他们搬进了爱迪和他哥哥乔一起住的房间。表弟们不会说英语,但是,他们喜欢漫画书。不管怎么说,爱迪找到了一个借口把它们留在身边。     
      “生日男孩到了,”他母亲一见他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间便欢呼起来。他穿着一件领口系着纽扣的白色衬衫,扎着一条蓝色领带,领带卡着他粗壮的脖子。来访的客人中——亲戚、朋友和游乐场工人们——发出一阵问候声,啤酒杯也举了起来。爱迪的父亲正在角落里玩牌,笼罩在一小片雪茄烟雾中。     
      “嘿,妈,你猜怎么着?”乔大声吆喝道。“爱迪昨天晚上遇见了一个女孩儿。”     
      “噢,真的?”     
      爱迪感到一股血冲到脑门子上。     
      “是呀。说要跟她结婚。”     
      “闭上你的臭嘴,”爱迪朝乔说道。     
      乔不理睬他。“对呀,他走进房间,两眼痴迷地说:‘乔,我遇见了我要娶的女孩儿。’”     
      爱迪火冒三丈。“我叫你闭嘴。”     
      “爱迪,她叫什么名字?”有人问道。     
      “她去教堂吗?”     
      爱迪走到他哥哥身边,朝他胳膊上猛击一拳。     
      “唉哟!”     
      “爱迪!”     
      “我叫你闭嘴的。”     
      乔又冲出一句,“他还跟她在‘群星’——跳舞了呢。”     
      啪。     
      “唉哟!”     
      “闭嘴!”     
      “爱迪!住手!”     
      此时,就连罗马尼亚表弟们也抬起头来——打架了,他们明白——兄弟俩抓住对方,踉踉跄跄地从沙发上扭打开去,爱迪的父亲放下雪茄,大声喝道,“住手,不然我给你们俩每人一巴掌。”     
      兄弟俩分开身子,各自喘着粗气,怒目而视。一些年长的亲戚微笑起来。一个婶婶悄声说,“他一定很喜欢这个女孩儿。”     
      后来,特制牛排吃完了,蜡烛吹熄了,大部分客人回家了,爱迪的母亲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关于欧洲战争的新闻,爱迪的父亲议论了一番,说如果形势进一步恶化的话,木头和铜线就很难弄到了。这样,游乐场的维护几乎不可能了。     
      “这么可怕的消息,”爱迪的母亲说道。“过生日的时候可不能听这个。”     
      她转动旋钮,直到收音机里播放出音乐声。一支管弦乐队正在弹奏一首爵士摇摆舞曲,她微微一笑,跟着哼起来。爱迪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挑挑拣拣地吃着最后剩下的几块蛋糕。他母亲走过去,把围裙脱掉,搭在椅子背上,拖着手把他拉起来。     
      “给我看看,你是怎么和你的新朋友跳舞的,”她说。     
      “哎,妈。”     
      “来呀。”     
      爱迪站在那里,好像要被拖去刑场一样。他哥哥得意地笑了。但是,长着一张漂亮圆脸蛋的母亲继续哼着曲子,前后移动着,直到爱迪跟上了她的舞步。     
      “哒,哒,嘀,”她跟着曲子唱着,“当你和我在一起……哒,哒……星星和月亮……哒……哒……六月里……”     
      他们在起居室里旋转着,爱迪终于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他已经比他母亲足足高六英寸了,但是,她仍然能轻松地带着他旋转。     
      “这么说,”她悄声说,“你喜欢这个女孩子?”     
      爱迪的脚踩空了一步。     
      “没关系,”她说。“我替你高兴。”     
      他们旋转到桌子旁,她抓住乔,把他拉了起来。     
      “现在,你们两个跳,”她说道。     
      “跟他?”     
      “妈!”     
      她坚持,他们只好让步,没一会儿,乔和爱迪就大笑着抱作一团。他们手拉着手舞蹈着,故意疯狂地转着大圈。母亲欣慰地望着他们围着桌子跳了一圈又圈,一支单簧管主导着收音机里的旋律,罗马尼亚表弟们拍着手,最后几缕烤牛排的香味消散在空气中。               
第三部分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二个人(1)   
     爱迪感到他的脚触到了地面。天空还在变幻着颜色,由钴蓝色变成了炭灰色。爱迪的四周是倒伏的树木和焦黑的瓦砾。他抓了抓自己的胳膊、肩膀、大腿和小腿。他感到比以前壮实多了,但是,当他试图伸手去够自己的脚趾头时,他却做不到了。他的身子不再那么灵活。孩童时的柔韧感荡然无存。他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像钢琴上的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     
      爱迪望了望四周毫无生机的土地。附近一座山坡上,横着一辆破烂的四轮马车和一些正       
    在腐烂的动物尸骨。爱迪感到一股热风袭面而来。随着一阵爆炸声,天空燃烧成了一片橘红色。     
      爱迪又跑了起来。     
      这一次,他跑的姿势不同,是一个士兵的坚实稳固的脚步。他听到了雷声——或者近似打雷、爆炸、炮击一样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趴下,俯卧在地上,匍匐前进。天空爆裂开来,污浊的雨水倾盆而下。爱迪低着头,在泥泞里爬行着,不时地把积在嘴唇上的脏水啐掉。     
      终于,他感到自己的头碰到了一个硬实的东西。他抬起头来,看到一杆长枪插在地里,上面扣着一个钢盔,枪把上挂着一串士兵身份牌。他在雨水中眨眨眼睛,拿起那串士兵身份牌,立即惊慌失措地倒退着爬进了从一棵巨大的榕树上垂下的茂密的藤蔓中。他躲进藤蔓的黑暗中。他弓起膝盖蹲好。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即使在天堂,恐惧也不放过他。     
      士兵身份牌上写着他的名字。     
      年轻人上战场,有时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去,有时是因为他们想去。但是,他们永远觉得,他们应该去。千百年悲哀的、错综复杂的人类历史让人们误认为拿起武器便是勇敢,放下武器便是怯懦。     
      他的祖国参加了战争,一个阴雨天的清晨,爱迪醒来,剃了胡须,把头发往后梳平,报名参了军。其他人在打仗。他也应该去。     
      他母亲不想让他去。他父亲得知了这消息,点起一根烟,慢慢地吐出烟雾。     
      “什么时候?”他只问了一句。     
      爱迪从来没有放过真枪,所以,他开始在“红宝石码头”的射击室里练习。你付五分钱,机器嗡嗡响起来,你扣动扳机,用金属弹丸射击画片上的丛林动物,比如,一头狮子或一只长颈鹿。每天晚上,在“李氏迷你小火车”处扳完刹车杆之后,他就来这里。“红宝石码头”增加了几个新的小型游乐设施,因为在大萧条之后,疯狂过山车已经变得太贵了。“李氏迷你小火车”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还不及一个成人的腿高。     
      在报名参军之前,爱迪一直在干活攒钱,想去学工程学。那是他的理想——他想造东西,虽然他哥哥乔总是说,“得了吧,爱迪,你可没聪明到那个地步。”     
      但是,战争一开始,码头的生意就差了。现在,爱迪的大部分客人是带着孩子的妇女,父亲们去打仗了。有时候,孩子们让爱迪把他们举到头顶上,当爱迪这样做的时候,他会看到母亲们忧伤的笑容:他猜想,举是举得没错,但应该是用另一双手臂。不久,爱迪寻思,他应该加入远离家乡的男人队伍,这样他的润滑轨道和扳刹车杆的生活也将就此告终。战争是对他男子气概的召唤。或许,有人还会想念他。     
      最后几天里的某一个晚上,爱迪正弓着腰,趴在那杆小步枪上全神贯注地射击。砰!砰!他努力设想他正在实打实地朝敌人开枪。砰!当他射中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出声吗?——砰!——或者像狮子和长颈鹿一样,倒下去就完了?     
      砰!砰!     
      “正在练习杀人,是吧,小家伙?”     
      米基·希站在他的身后。他的头发是法国香草冰淇淋的颜色,汗津津的,他满脸通红,不知喝了什么酒。爱迪耸耸肩,继续射击。砰!又射中一个。砰!又一个。     
      “哼——”米基哼一声。     
      爱迪希望米基走开,他好继续练习瞄准。他能感到老酒鬼站在他的身后。他能听到他吃力的呼吸声,鼻子嘶嘶地呼进呼出,就像用气泵往自行车轮胎里打气一样。     
      爱迪继续射击。突然,他感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抓得他好痛。     
      “听我说,小家伙。”米基的声音是一阵低吼。“战争不是游戏。如果你需要开枪,你就开,听到吗?别自责。别犹豫。你开枪,再开枪,别去想你在朝谁开枪,或者杀谁,或者为什么,听到了吗?你想回家来,你就得开枪,别想任何事情。”     
      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脑子里想太多的事情会让你送命。”     
      爱迪转过身,瞪着米基。米基狠狠地打了爱迪一记耳光,爱迪本能地举起拳头想还击。但是,米基打了个嗝,向后踉跄了几步。然后,他望着爱迪,好像要哭出来。机械枪的嗡嗡声停止了。爱迪的五分钱用完了。     
      年轻人上战场,有时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去,有时是因为他们想去。几天之后,爱迪打起一个粗布圆筒行李袋,将码头留在了身后。     
      雨停了。爱迪躲在榕树下,浑身透湿,簌簌颤栗,他使劲地长长舒了口气。他拨开榕树藤蔓,见长枪和钢盔依然插在地上。他记得士兵们这样做的原因:为死去的自己人的坟墓作记号。     
      他跪着爬了出来。远处,一个小山丘下,是一座村庄的废墟,被炸弹烧成了一片瓦砾。一时间,爱迪目瞪口呆,他努力地想看清楚眼前的情景。然后,他像突然收到了噩耗一般,胸口一紧。这个地方。他认识。这是那个一直在梦里纠缠他的地方。               
第三部分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二个人(2)   
    “天花,”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爱迪猛转过身。     
      “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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